窗外的城市逐漸沉睡,只剩下零星的車燈劃破夜的寂靜。我剛結束一個漫長的線上會議,
明明身體已經回到家,思緒卻還被困在螢幕裡那些慷慨激昂的PPT和口號中。會議的主題
是關於下一季度的「衝刺計畫」,老闆在鏡頭另一端,眼神發亮地談論著市場、願景與團
隊精神,彷彿我們即將攜手創造一個偉大的時代。
然而,我的心裡卻異常平靜,甚至有些麻木。這份平靜,源自於一種早已看透的無奈。
我想起了「團隊」這個詞的本質。一群人為了某個目的集合在一起。這句話多麼純粹,又
多麼複雜。如果我們的目的是公益,像是一群志工去淨灘、去偏鄉教學,那一切都會很簡
單。共同的信念就是最好的酬勞,看到環境變乾淨、孩子們露出笑容,那份精神上的富足
,足以讓我們放下各自的私利、時間與身份差異,全心投入。在那個場域裡,奉獻本身就
是回報。
但我們不是。我們身處在一家公司,一個以營利為最高指導原則的商業組織。在這裡,目
的非常清晰、非常赤裸——賺錢。
既然是為了賺錢,那就應該讓大家拿到錢,這才是最真實、最硬的道理。別再說那些「共
創未來」、「實現自我價值」、「公司就是你的家」這些虛無縹緲的話了。家,是不會在
你沒有利用價值時請你離開的;家,是不會用固定的薪水,來換取你無限的付出來創造超
額利潤的。這些話術,在剛出社會時或許還能讓人熱血沸騰,但在經歷了幾次殘酷的現實
洗禮後,只會讓人覺得刺耳又虛偽。
公司這個組織,從設計上就存在著利益分配的根本矛盾。老闆和股東,他們是資本的投入
者,承擔著最大的風險,也理所當然地拿走了最大塊的利潤蛋糕。而我們這些員工,被定
義為「人力成本」。成本,意味著在財報上,我們是需要被控制、被壓縮的支出項目。我
們拿到的是固定的薪水和或許存在的獎金,這份報酬是為了購買我們的專業、我們的時間
、我們解決問題的能力。
這就引出了一個我反覆思考,卻始終找不到熱情答案的問題:既然無論我做到60分、80分
,甚至是120分,月底進到戶頭的薪水數字都不會改變,那我何必再那麼認真呢?
我當然會把份內的工作做完,維持基本的專業水準,畢竟這是我的職業操守。但那種額外
的、發自內心的、願意為了一個目標燃燒自己的熱情,卻很難再被點燃。當老闆在會議上
呼籲大家「多走一里路」、「把公司當成自己的事業」時,我內心總有個聲音在冷笑:我
的事業,其成果應該歸我所有;而現在,我多走的每一里路,鋪成的都是通往您豪宅的康
莊大道。我的加班、我的心力、我犧牲的家庭時間,最終都只是轉化為財報上更好看的數
字,以及股東們更滿意的分紅。
這不是嫉妒,而是清醒。一種認清自己在這場金錢遊戲中所處位置的清醒。我們就像是精
心設計好的機器中的一顆齒輪,按時上油(發薪水),被要求穩定運轉。但機器創造出來
的產品賣了多少錢,機器的品牌價值提升了多少,似乎都與齒輪本身沒有太直接的關係。
齒輪做得再好,也只是「一顆好齒輪」,而不是機器的擁有者。
所以,激勵獎金或許是一帖良方,甚至是唯一的解藥。它不是一種恩賜,而是一種更公平
、更聰明的制度設計。當公司的利潤,能以一個透明且合理的公式,回饋給創造這些利潤
的員工時,整個故事就變了。我的努力不再只是為老闆的口袋打工,我的每一分額外付出
,都會實實在在地轉化為自己帳戶裡的數字。這時候,我與公司的利益才算真正地「趨同
」。公司成長,我也跟著成長;公司賺錢,我也跟著分潤。
在這樣的機制下,老闆不再需要費盡心力地用情懷和願景來「畫大餅」,他只需要把規則
定好,把餅烙出來,然後告訴大家:「各位,我們一起把這個餅做大,做大了,人人有份
。」這比任何團建活動、任何精神喊話都來得有效。
可悲的是,許多老闆想不通這一點。他們可能陷入了零和遊戲的思維,認為分給員工的每
一塊錢,都是從自己口袋裡掏出去的。他們寧願花大錢請外部顧問來診斷組織問題,也不
願將這筆錢直接投入到最能創造價值的員工身上。他們迷信權威與控制,卻不信任人性的
趨利本能。當一個組織的領導者看不透「財散人聚,財聚人散」這個千古不變的道理時,
那這家公司的成長就注定會碰到天花板。因為它所有的動力,都只來自於老闆一個人的野
心,而不是一群人共同的渴望。
說到底,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有錢大家一起賺」。
這句話聽起來很俗氣,卻是商業世界裡最深刻的人性洞察。它承認了每個個體的私利,並
將這些私利導向一個共同的目標。這才是最高明的管理,也是一個組織能否持續充滿活力
的根源。
夜深了,螢幕上的會議紀錄還沒整理。但我知道,明天走進辦公室,我依然會是那個稱職
的員工,完成所有被交付的任務。只是,在那份敬業的表象之下,我心中那團關於「事業
」的火,恐怕很難再為這家公司而燃燒了。
或許,我該開始思考,如何為自己打造一艘能由自己決定航向和分潤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