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逐漸褪去白日的喧囂,只剩下零星的車燈劃破沉寂的夜色。我坐在書桌前,空
氣中還殘留著從外面帶回來的微涼濕氣,以及一絲若有似無的咖啡香。今晚,我和A見了
面。A是我最親密的閨蜜之一,是那種你只需要一個眼神,她就能讀懂你內心七八分的朋
友。
最近的日子,感覺像被一張無形的網給網住了。工作上的壓力如同不斷堆疊的積木,搖搖
欲墜,卻又必須小心翼翼地繼續向上堆砌;生活中的瑣事則像無數細小的塵埃,飄浮在空
氣中,無孔不入,讓人呼吸都覺得沉重。我感覺自己像一顆被過度充氣的氣球,內部的壓
力膨脹到了極限,只要再輕輕一碰,隨時都會「啪」地一聲,粉身碎骨。
在這種瀕臨崩潰的臨界點上,我傳了訊息給A:「在嗎?想聊聊。」
她幾乎是秒回:「老地方見。」
我們所謂的「老地方」,是巷口那家燈光溫暖的咖啡館。店主是個溫和的中年男人,從不
打擾客人,只是在你需要時,默默地為你續上一杯熱水。我們選了最角落的位置,那裡有
一盞昏黃的落地燈,像一個溫柔的結界,將我們與外界的紛擾隔離開來。
起初,我們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無關緊要的日常,分享著最近看到的好笑影片,評論
著新上映的電影。然而,當她輕聲問我「所以,妳最近還好嗎?」的時候,我知道,我一
直緊繃著的那根弦,終於可以鬆下來了。
我開始說話,一開始有些語無倫次,像是在清理一個堆滿雜物的房間,不知道該從何處下
手。我談到那個似乎永遠無法讓主管滿意的企劃案,談到職場中複雜的人際關係,談到對
於未來的迷惘與不安。話語一旦開了頭,便如同潰堤的洪水,將我這段時間以來積壓的所
有焦慮、委屈、疲憊,一股腦地傾瀉而出。
整個過程中,A幾乎沒有說話。
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專注而溫柔。當我說到激動處,語氣不自覺地加快時,她會輕
輕地點一下頭,彷彿在說:「我聽著,妳繼續說。」當我的聲音因哽咽而顫抖時,她會默
默地將桌上的紙巾推到我手邊。她沒有打斷我,沒有說「妳應該這樣想」或「妳可以試試
那樣做」。她沒有急著給我任何建議,也沒有試圖分析我的問題,更沒有用廉價的樂觀來
安慰我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她給予我的,是全然的、不被打擾的「在場」。
她的沉默,反而成為最有力量的回應。那不是敷衍的沉默,而是一種充滿理解與接納的寧
靜。在那樣的寧靜中,我感覺自己是被允許脆弱的,我的所有情緒,無論多麼混亂、多麼
負面,都被溫柔地接住。我就像一個在暗夜裡獨自走了很久的孩子,終於找到了一處可以
安心停靠的港灣,可以卸下所有防備,坦露自己最真實、也最疲憊不堪的一面。
話題就在我逐漸平復的情緒中,淡淡地走向了尾聲。我說完了,感覺像是跑完了一場漫長
的馬拉松,精疲力盡,卻也酣暢淋漓。我望著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抱歉,倒了這麼
多情緒垃圾給妳,結果好像也沒談出什麼結論。」
A笑了笑,搖了搖頭,輕聲說:「妳不需要結論。妳需要的,只是把這些說出來。」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
我們常常急於尋找解決問題的方法,渴望得到一個明確的「答案」,卻忽略了在尋找答案
之前,我們首先需要的是被「傾聽」。許多時候,壓力之所以會把人壓垮,並不是因為問
題本身有多麼難以解決,而是因為我們感覺自己是孤身一人在奮戰。那種不被理解、不被
看見的孤獨感,才是最消磨心志的。
今晚,A沒有為我指點迷津,沒有幫我披荊斬棘,但她用她的專注與陪伴,為我撐開了一
個安全的空間。在這個空間裡,我得以將內心那團糾纏不清的毛線球,一圈一圈地梳理開
來。即使它們依然雜亂,但至少不再是混沌一團。我能看見線頭在哪裡,能感覺到它們的
質地,它們不再是面目猙獰的怪物,而僅僅是……一些待處理的線而已。
雖然話題就這樣淡淡地結束,沒有激昂的鼓舞,也沒有豁然開朗的頓悟,但當我走出咖啡
館,迎面吹來夜晚涼爽的風時,我感覺自己的腳步比來時輕盈了許多。肩上那無形的重擔
並沒有消失,可它似乎不再那麼沉重了。
我想,這就是閨蜜的意義吧。她不見得是能幫妳解決所有問題的萬能軍師,但她絕對是那
個願意在妳身陷泥沼時,安靜地待在岸邊,確保妳不會沉下去的人。她的存在本身,就是
一種無聲的安慰與最強大的支持。
至少有人願意在身邊,聽我說完那些連自己都覺得混亂的話。光是這一點,就足以讓我在
這疲憊不堪的生活裡,重新獲得一絲喘息的勇氣。
謝謝妳,我的朋友。今夜,因妳而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