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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C90 2025-04-21 23:15:41今天是週一,四月的台北。天氣還不算太熱,但陽光已經不再猶豫,每道斜光從我房間的百葉窗縫隙滲進來時,像是在對我輕聲說:「起床吧,新的戰場開始了。」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擅長早起的人。鬧鐘從七點十五開始叫,每隔五分鐘就是一次殘忍的催促。我總是要經歷「醒來—關掉—又睡—驚醒」這個迴圈三次,才會真正從床上坐起來,彷彿掙脫某種無形的重力。
今天早上,我特別不想起床。原因說穿了也沒什麼戲劇性:我昨天凌晨兩點才睡,因為不小心點進YouTube看到一部關於日本昭和時代的懷舊紀錄片。影片中的黑白畫面、一群穿著校服的少年在鐵道旁追著火車奔跑的畫面,不知為何讓我心酸了一下。那一刻,我突然想起我小學三年級那次校外教學,我和幾個同學偷偷跑去捷運站外面偷看工程車,那天老師生氣地叫我們罰站,但我記得那天的夕陽特別漂亮。我記得我們被罵時還在偷笑,彷彿世界上的一切都跟我們無關。那種自由、純粹、沒被責任壓垮的時光,如今只存在在我腦海裡斷裂的記憶中。
我不喜歡週一。其實很多人都不喜歡,但我不是討厭工作的那種「不喜歡」,而是討厭一週又重來一次的感覺。人生就像一場沒完沒了的循環劇本,你扮演著某個角色、走進場景、說著差不多的台詞、在不同天氣裡演出幾乎一樣的場景。久了之後,你開始分不清哪些是你真心想說的話,哪些只是為了符合腳本的回應。
早上八點二十五分,我從大安區的租屋處出門,穿過永康街的小巷,搭上紅線捷運。今天車上比平常擠,可能是因為遇上某些學校舉辦晨會,又或是哪個單位提早上班。無論原因是什麼,我總覺得這些「微小的不確定性」才是真正讓人覺得疲憊的事。不是因為你無法掌握一切,而是你知道自己無論多努力計劃,都會被某個突如其來的變因打亂節奏——就像生活。
捷運站內的廣播如常響起,提醒我們口罩政策已經解除,但還是建議大家配戴。我低頭看了一下四周,竟然還有不少人戴著口罩,也許是一種「後疫情時代」的本能反射,也或許,我們開始習慣用一層布來隱藏自己的疲倦與沉默。坐在我對面的是一位中年大叔,穿著西裝、打著歪掉的領帶,頭髮稀疏,眉頭緊皺,眼神定定地看著手機螢幕。我瞄了一眼,他正在滑財經新聞。那一刻,我突然想到我爸。他退休之後,偶爾還是會看財經台,彷彿不這樣,他就會被世界遺忘。
旁邊有個年輕女生,應該是大學生,穿著球鞋,背著帆布袋,正在寫筆記。我注意到她的字非常漂亮,細緻中帶點力度,是那種會讓人想多看兩眼的字。我總覺得,一個人的字跡可以透露很多性格。寫字漂亮的人,不一定生活就完美,但他們通常比較有耐心,或至少願意花時間對待每一筆每一劃。而我呢?我手機記事本裡滿是亂七八糟的語句,有時連自己都看不懂當時的邏輯。大概因為,我總是匆匆地在日常縫隙裡試圖捕捉那些稍縱即逝的靈感與感受,生怕它們下一秒就消失無蹤。
我在中山站下車,走出捷運站時,太陽剛好刺眼。我走進附近的便利商店買了瓶無糖豆漿,順手拿了塊熱狗堡。排隊時店內播著一首老歌,《突然好想你》。五月天這首歌我大概聽過上百遍了,但今天不知怎麼地,特別有感。我站在店門口邊吃邊發呆,腦中突然浮現前女友的樣子——她上次也是這樣邊走邊吃早餐,那時我們一起出門去看展,走到中正紀念堂還下雨,她用包包遮我頭,我說她笨,她回我:「你不講話比較可愛。」我們都笑了。
然後,我再也沒有聽過她的笑聲。
我不是一個特別戀舊的人,至少表面上不是。但我承認,內心某個角落,藏著無數片段,它們像泡水的底片,有時模糊、有時清晰,有時你以為忘記了,卻在某個清晨突然冒出來。
進辦公室之前,我照了照玻璃門,整理了一下頭髮。我常常覺得自己是個「沒那麼像自己」的人。說白一點,我覺得我活得很像一個角色。這世界要你表現得有自信、有規劃、有前景、有包裝。但其實我內心有很多不確定、很多懷疑、很多「只是想安靜待著」的時刻,只是這些時刻通常沒有人會想聽。
我打卡進公司,同事笑著對我說:「你今天的襯衫很好看耶!」我回了一句:「你今天也不錯啊,感覺氣色很好。」我們彼此笑笑,然後就回到座位上,開始一天的工作。
如果你問我今天的心情,我會說是「清醒又帶點黏膩的」。清醒,是因為昨晚睡得不多,整個人處於一種過度理性化的狀態;黏膩,是因為某些舊回憶像濕氣一樣附著在腦海的牆面,不管你用什麼東西擦,它還是會留下一層印。
我其實很想知道,有沒有一種人生是可以不用每週重來一次的?那種生活不是逃避責任,而是讓你每天醒來都有新的理由。不是因為「你該起床」,而是因為「你想起床」。
我想,有些日記不是為了讓人閱讀,而是為了讓自己記得:我還在思考、我還在感覺、我還在活著。
在公司處理完一早的會議後,我坐在茶水間發呆了五分鐘。沒開手機,沒滑社群,就是單純地盯著窗外看了一下對面的老公寓。那棟樓應該有五十年以上的歷史,陽台上晾著被風吹得飄動的衣服,像是在無聲地說早安。我突然覺得,人生好像也該有這樣的時刻——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地「活著」。不是努力、不是追求、不是改善什麼,就是單純地存在。也許這樣的空白,才是真正屬於自己的空間。等一下中午吃完飯,我會試著找個安靜的地方寫點什麼。日子還會繼續,捷運還會來來去去,而我也還在,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