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太早以前就因為父母的離異分開，我們一直體驗不到的那些旁人愛詢問的問題
，像是「雙胞胎會不會有心電感應？」、「你們的人生有沒有很類似？」、「會不
會喜歡上同一種人？」等等的事件從未發生。可是，或許我們真的是有心電感應的
，尤其是每每躺在病床上心裡想著「啊！這次走不出醫院了吧！」你的電話就來了
。
如果要說生命裡有些人永遠無法被我好好的定義，我想你是其中一個，我的龍鳳胎
哥哥，跟著母親一直生活著的你、一樣有著藍眼睛卻因為我的臍帶繞頸而失去漂亮
左眼功能的你、比我溫和善良又總是好脾氣的你。
雖然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這個養育我的母親在我還是孩子的時候，
不止一次在我們的父親和父親的父母和父親的兄弟姊妹面前說我是魔鬼呢！呵呵！
我自己都差一點相信了，差一點就以為自己真的是個不容於世的恐怖存在，因為那
些旁人無法理解的我的先天的腦疾，一些異常的記憶力導致迅速組織出的答案恐怕
被誤以為是某種預知能力或者詛咒了；後來我才知道人原來最恐懼的是自己未知的
一切，一切無法被掌握或看透的那些無法被理解的存在。
偶而我想要真正地戴上面具，一個又一個面具，不管旁人的異樣眼光，我就是只想
成為一個謎而不是真實存在的個體；我總嚮往著躲藏在某一個看似安全的屏障背後
，不在意那背後會發展甚麼樣的人生。
那一年，重症病房，你找到我並喚醒了我，我當時流下的那些的眼淚你懂嗎？
我多麼想成為你，而不是我自己，很多時候。
還不知道有你存在的小時候，我常常在夢裡作著一個小男孩纏著毛線的夢，一個藍
色眼睛的小男孩，穿著天空藍色的襯衫，戴著橘黃色的帽子，一邊唱歌一邊纏著毛
線，毛線越纏越大我想要抓住毛線的另一邊，卻怎麼也搆不著毛線，就像我在整個
畫面之外，永遠不可能觸及。
前幾年，到法國去拜訪你和嫂子，翻閱著你小時候的照片，那張你學著做美術作品
的照片，天空藍色的襯衫、橘黃色的帽子，讓我豁然開朗的起來；原來我一直夢見
的是曾經跟我共用過同一個母體的你。當我知道你真的存在，有一種一直以來莫名
的孤單感忽然被解開，但隨之而來感覺到我屬於我的疏離卻一樣難以下嚥的哽住我
，無論在人生的哪一個時候。
好幾次我看著你的美好，默默地問著「能不能代替我活著？這麼美好的你活著就夠
了。」接著你飄過來的眼神就像是整個空間裡唯一看穿了我心思的人，總讓我低下
頭來或轉開臉去假裝跟誰聊天。也許我終其一生都在找尋的自己就在你身上，哥哥
。也許到頭來，所謂的完整本身就是一種切割，就像我們，是生來就注定要分開的
雙胞，再相似也改變不了這個命運。
你的電話又響了，我只是笑開，然後聽著你的嘆氣。電話裡我說的都是真的，雖然
你不很願意聽，但「親愛的哥哥，這輩子我只見過你六次面，但如果能，如果我們
註定有一個生命比較短，我願意把所有沒有用完的幸福和快樂與健康給你，和嫂嫂
還有你們的混血小女孩，而我的那個混血小女孩，就有勞你們照顧了。」雖然不知
道為什麼，你總是能在一瞬間說出一些甚麼來讓我又開始覺得自己熬得過這些難受
，就像我昏睡的時候想起得那麼孩提時的夢，電話裡你也說了一個你的夢境，一個
老奶奶坐在搖椅上默默讀著書打瞌睡的畫面，你說你一走進老奶奶就露出微笑，還
告訴孩子們千萬別吵醒這個有時候脾氣不好的老奶奶，夢醒想了很久你說你才發現
那個老奶奶就是我。
哥！我哭了，忍了很多天發燒和疼痛的難過就在接到你電話過後隨著眼淚狂飆了出
來。很多時候我對這個世界微笑著，卻在內心裡不斷地想著，不明白為什麼人生必
須要負擔這些痛苦，不知道承擔了這些痛苦有什麼意義，關於世人說的那些所謂的
希望和未來，時常對我而言也不就像童話故事般無法實現的安慰罷了，一些關於病
著的毫無尊嚴與不自由都太讓人無法承擔以至於難以言說，而還好有你在，你總是
輕易解救我的悲觀，像住在我靈魂深處可以隨持展開雪白雙翼的天使。
我們如此不同，很高興我們如此不同。我不能讓你失去我，就像我也不願意失去你
。我會加油的，哥哥！我會再一次好起來，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