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ddidas (天堂 地獄 一線間)
2025-11-06 22:34:34網頁好讀版:https://vocus.cc/article/68f8ce92fd89780001492fdf
從血緣到罪名:誰給她/他(們)定了刑?—《魔女的原罪》
五十嵐律人是日本為數不多具有律師身分斜槓的推理小說家,並曾獲梅菲斯特賞。藉
由法律訴訟程序與深厚的實務辯證基礎,將謀殺案的謎團不只停留在破案階段,而是更進
一步的深入兇手與被害者內心,挖掘隱藏在動機背後的真相,以及司法鞭長莫及之處。繼
《法庭遊戲》影視化後,此部《魔女的原罪》則是更進一步探究人性醜惡,藉由無法祓除
的原生身分,將歧視議題拋給讀者省思,讀完小說後鬱結於心,不只是因為推理鋪陳或角
色的宿命,而是它將「原罪」從宗教層次拉下神壇,丟入社會的垃圾桶裡焚燒。書名雖然
寫的是「魔女」,但真正被火刑燒死的,不是罪犯本人,而是與生俱來就被打上標籤的下
一代。
血脈與詛咒:宿命複製的罪惡
鏡澤町這個社區設定像極了現代社會版的集中營:把所有罪犯的子女標記、豢養、監
控起來,看似關懷,實則軟禁。主角杏梨的雙親是殺人犯,但她從未動手殺過人,卻被這
個社會視為定時炸彈。她活得小心翼翼,卻連「正常地呼吸」這種自由也無法擁有。
她的宿命,彷彿是這套制度下的一個必然結果。或許不是她選擇的方式,而是社會把
她逼到那一步。
我們一邊說相信教育與感化,卻一邊架設起更細緻的篩網與分類機制,仿佛只要動機
足夠純正,惡就會被過濾掉。可笑的是,這種系統才真正複製了罪惡,它讓「懲罰」成為
一種隔代遺傳、階級複製,彷彿誰的血裡流著罪,就該世世代代贖罪。
真相與人設:身陷囹圄的糾葛
書中最具戲劇性的,是那本同名手札《魔女的原罪》,串起了18年前的命案、鏡澤町
的建構緣由,以及宏哉這位“旁觀者”的主動介入。他原以為只是尋親、挖根,卻逐步發
現自己也站在棋盤上,宛如線抽傀儡。
宏哉的探索過程讓人聯想到《逆轉裁判》裡那些不按牌理出牌的劇情反轉,但《魔女
的原罪》根本不給糖吃,每揭開一層秘辛就猶如扒開一層瘡痂。他不是什麼天選之人,而
是另一個受害者,甚至有點被強迫擔當救世主的悲劇角色。那是一種無法選擇的被動介入
,他的「發現真相」不是通往解脫,而是接收一筆被拋棄的遺產。每個人都不是局外人,
只是我們很少願意承認自己是共犯結構的閉鎖連環。與生俱來。
放逐與猜忌:集體噤聲的隔閡
小說中設計了一個「加害人家屬自救會」,看起來好像是同溫層互舔傷口、彼此取暖
的小團體,尤有甚者實際卻是一個加強隔離的手段。像是你手上有傷,卻只能到有同樣傷
口的人堆裡去舔,越舔越潰爛,外人還說你們自己造成的。現行的矯正系統是否也是類似
機制呢?
這讓筆者想到台灣社會也出現過「有精神疾病家族史」就無法錄取某些工作、參加考
試或錄取後變卦的例子。遺傳、環境、命運、歧視,繫成一條鎖鏈,桎梏你還怪你走不動
。
我們的社會總是想把「污名標籤」包裝成「保護機制」。像極了說服自己把問題藏起
來,就等於解決問題;把人隔離起來,就等於社會安全。可事實上,被禁錮的從來不只有
那群「問題人物」,還包括我們對公平與再生的信仰。
人類與魔女:亙古不變的輓歌
私以為,一本小說真正的力量不是「看完有多酣暢淋漓」,而是「有多難如釋重負」
。就像電影或戲劇一樣經典的佳作永遠不是那些過目即忘的動作特效,而是如何在你心頭
扎上一針,接下來個把月整個人都不好了。
《魔女的原罪》就是這樣。
它不是爽讀類的推理懸疑小說,它要你正視一個現實問題:當我們用「血統」來論罪
科刑時,就已經比任何犯人更殘暴血腥。
本書讓人聯想到歷史上的女巫獵殺,也像是無數電影、小說、紀錄片裡,那些一開始
就被命名為異端的人。往往不需要證據,因為她們的存在本身就被視為罪證,生來就是「
原罪的容器」,而人們卻心安理得地向他們傾倒所有恐懼與不安。
推薦給願意深入社會深淵、不怕面對醜陋人性的讀者。看完之後將會開始懷疑,那些
我們標記為「壞胚孽種」的人,真的惡貫滿盈、遍體邪穢嗎?還是在她們的眼裏,我們才
是齜牙咧嘴的嗜血厲鬼呢?
推理小說最常問的是:「誰是兇手?」
但《魔女的原罪》令人寒毛直豎的提問是:「誰不是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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