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伯桃是一齣歷史悠久的新編戲，說歷史悠久是因為白先勇曾經辦過一本雜誌叫做現代文
學，從我出生前就開始，辦辦停停，到1983年停刊，其中某一期就登過此戲劇本，我小學
時就在當時的光華商場舊書店裡看到過；此戲一直在接受時間的考驗，直到今年，因是劇
作家姚一葦先生百年冥誕，因緣巧合才得以第一次上演。演員陣容是張德天（左伯桃，老
生）王璽傑（羊角哀，小生）顏雅娟（左妻，青衣），王承鑫（樵夫，小丑）。
我對整齣戲的感想是，劇本寫得好，導演（曹復永）安排得好，編腔（趙路加）編得好，
演員唱得好也演得好，打的拉的也都好，不像一齣新戲，更像精煉過的老戲，極為成功，
更厲害的是此戲只有兩個月的籌備時間。如果出DVD我會收藏，如果再演我也會再看，其
實我一直後悔應該看禮拜六的，這樣我就會看完立刻買禮拜天的票再看一次。
此戲一共四場（辭家，訪友，行路，雪阻），故事完整，劇情濃縮，沒有讓人想快轉的地
方。唱腔方面，有新腔，但不會像許多新戲一樣讓人覺得”這到底是什麼板？”每個主唱
段的板式都不重複，而且悅耳好聽，許多地方或因字音或因劇情，忽然拔高，也都不顯突
兀：第一場有生旦對唱，西皮原板二六流水，第二場是小生的娃娃調，及老生小生的原板
對唱，第三場比較新穎的是小丑的山歌，第四場則是老生的大段反二黃，每個人嗓子都在
家，光聽唱就值回票價。身段也有可觀，第一場較文，但是青衣有幾個對老生做的身段阿
娜窈窕，柔媚非常，一腔深情盡顯，第二場是小生挑擔，有幾個亮相比前幾年進步多多，
第三場是小生老生小丑搭配，小丑水袖飛舞，如穿花蝴蝶，與小生老生搭配嚴實，第四場
則有萬裕民老師編的六個雪童，與漫天而降的雪花共舞，加上串翻身和旋子，的確非常有
暴風雪的感覺，老生也走了吊毛，搶背，殭屍，50多歲了還如此矯健，真真難得。
雖然我很欣賞此戲，但是冷靜下來再仔細想想，它的劇情其實沒有什麼戲劇性，也沒有現
代戲劇注重的衝突，如果不經導演巧思安排，其實跟現在許多教授編的新戲一樣，都是書
齋戲。勉勉強強算做衝突吧，也就是第一場左妻不願左伯桃前去楚國，第二場及第三場左
羊二人意見不同，但是左輕輕鬆鬆就說服了他們，唱詞的情緒也並不激動；而說服時因為
是對唱，且節奏較快，被說服者頂多就是唸一個“呀”，就要接下去唱，所以也沒什麼時
間表現內心思緒轉變，因而情緒一直都是溫溫的。一直到最後一場主角死了，就是唯一的
高潮，前面的進展全靠唱，所以如果編的腔不好聽，或者演員唱工不佳，觀眾聽不過癮，
那就完全看不下去。這種手法跟許多老戲差不多，而這戲每一場也都有老戲的影子，幸而
此戲的唱詞不像某些老戲俚俗，但也不像某些現在的新戲突然來一句白話文，聽起來對我
而言非常舒服；還有導演的安排，雖然讓我想到老戲，但是也不是完全一樣，我只會覺得
，某些地方很像某齣戲，但是不會覺得根本就是一樣。所謂新中有舊，不是新瓶裝舊酒這
種負面的意思，而是能兼顧新老戲迷的口味。新戲迷沒見過老戲，一切本來都是新鮮的，
但老戲迷能在熟悉的東西裡見到新意也好，在新的東西裡見到似曾相似的部分也好，對新
的東西都更能接受。
還有第四場的飄雪的安排，在復興2010年的新戲賢淑的母親中似乎也出現過，不過這次聲
勢更為浩大。這場戲雪花飄了近一整場，令我忍不住替他們發愁散了戲要怎麼清理。老戲
裡下雪都是以輕敲幾下鑼表示，沒在管下小雪或大雪的。這次的場景是大雪，只敲幾下不
像樣，一直敲更不行，所以守舊如我也贊成這麼處理，加上雪童的表演，時間拖長了，更
有大戲的感覺。這算是整齣戲裡最現代化的處理方法，雖然跟科技未來式比起來，連影子
都看不到，但顯然是個不但省錢又能得到大家認可的方法。而且這也是劇場效果最好的一
場，先是老生在宛如實境的雪地強自掙扎，驟然倒地，小生下場後老生決定”二人死不如
一人亡”，寧願凍死，反二黃唱得如泣如訴，慷慨激昂，整個劇場彷彿都跟著入戲了，我
也不由自主的一掬同情之淚。
最後老生死前的唱詞大意是如此做可以留名青史，其實許多老戲裡腳色要犧牲時都會來上
這麼一句（留得美名萬古揚），不過如果現在有人說他做好事的目的是為了要揚名天下，
恐怕大家聽了也是要皺眉的，只是他是義士，大家不敢批評罷了。
以姚一葦先生在戲劇界的地位，又是北藝大戲劇系創系主任，為何此戲一直沒有被搬上舞
台，實在令人費解。感謝戲曲學院，把這齣好戲挖掘出來。這次演出有錄影，不知會不會
出版DVD，如果有，真心建議大家要買。
太久沒寫跟京劇有關的文字，以前打ㄒㄆ就會出現西皮，現在還得找才看得到，希望疫情
早早結束，復興劇場再現盛況。
又，看完後想在戲曲中心附近吃完晚餐再回家，常去的便當店沒開，逛了一圈發現，這一
帶的食物也太貴了吧！有那位知道那邊附近有什麼便宜點的覓食之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