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找些席琳.狄翁的歌迷來談談

作者: joanzkow (星浪)   2018-02-12 03:20:55
找些席琳.狄翁的歌迷來談談
文 / 一流人 2018-02-09
找些歌迷來談談
Let’s Talk with Some Fans
(卡爾‧威爾森/文)
這個念頭一開始顯得相當合理:如果要找席琳.狄翁的歌迷,就到拉斯維加斯去,到她每
晚舉行的「嶄新的一天」豪華演出。我會問他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會來欣賞演出,對於這
位歌星的毀譽參半有什麼感想。但我沒有預料到的是賭城本身。這是我第一次造訪這座城
市,而且我傻傻地孤身而來。如果說這個世界上有哪座實驗室示範了經濟與文化資本是如
何相互敵對,那麼必定就是拉斯維加斯,一座商業化極度徹底的城市,金錢就是這裡的娛
樂,偶爾穿插一場表演節目。唯有在這裡,你才能如此具體地感受到商業,以致藝術都只
是替補球員,用來讓那些主要球員─賭場稍微喘口氣。就連酒色也都淪為金錢遊戲的潤滑
劑或後遺症。在這場從不停歇的社會反種狂歡中,只有金錢才是純然的美,合乎康德所謂
的自為目的。賭城對於替代品的傳奇熱愛,例如那裡的迷你艾菲爾鐵塔,就展現出金錢如
何輕浮地褻瀆文化的神聖符號。在抽象的層面上,這一切都顯得頗為健康,但體現在實體
上,卻令我沮喪不已。我厭惡賭博,也因為生性害羞而沒有辦法嫖妓。在這座令獨身男子
無所適從的罪惡之城裡,我茫然地穿梭於金色高塔與黑色金字塔、舞動的噴泉、閃動得簡
直要令人癲癇發作的招牌以及著名地標的複製品之間。看到那些仿製地標,令我不禁希望
自己是身在那些城市。每晚我就這麼拖著腳步走回旅館,拎著一瓶波本威士忌回房觀看付
費電視節目。我喃喃低語,說些俏皮話自娛,但很快就厭倦了。我彷彿誤入歧途的文化資
本部落成員,被放逐到俗豔的監獄殖民地,而這殖民地由一群脫衣舞女郎把持,她們每小
時舉行一場再教育課程,不斷向我洗腦,使我認為自己微不足道也毫無男性雄風。
在這種自信極度萎縮的情況下,要去凱撒宮飯店找人訪談實在很荒謬,就像是一個佃農在
一六八○年代走進凡爾賽宮質問朝臣對路易十四的看法。我如果不是只帶著一部小小的錄
音機,而是在一支電視攝影團隊的簇擁下,也許就能夠鼓起足夠的勇氣,用我的低級趣味
問題打擾別人的假期。不過,現在我只能另想辦法了。如同任何一個落入死胡同的記者,
我轉向網路求助。
***
若說到最異乎尋常的席琳網站,必定是CelineDreams.com,這是肖像攝影師托洛普佐夫(
Yuri Toroptsov)創立於二○○一年的線上論壇。托洛普佐夫成長於一座只有三百人的俄
國農村,在出差南韓期間成了席琳的歌迷,並且在紐約的一門心理學課程中學到夢境解析
。他的讀者會把自己夢到席琳的夢境內容告訴他,而托洛普佐夫則以親切的態度提供分析
。以下是二十七歲的英國女子貝拉提出的六十七號夢境:「夢裡我只有十三歲,獨自一人
搭機飛去美國,抵達她家,身上帶著準備要讓她簽署的收養文件。我到的時候席琳不在家
,於是我驚慌了起來,因為我的機票是單程票。開門的女傭只會說法語,而我根本聽不懂
她說的話。就在女傭要關門的時候,我聽到車道上有一輛車開了過來,是席琳。她一下車
,我就把文件遞給她,結果她以為我只是向她要簽名的歌迷,所以就簽了。我向她解釋那
是收養文件,於是她微微一笑,拉起我的手。我就在這時候醒了過來。」
托洛普佐夫相當寬容,忽視了貝拉誘騙席琳簽字的行為。他提出的建議是:「看起來妳想
要尋求外來的支持。在妳的夢裡,席琳代表理想的照顧者。
她很有名,又善解人意。只會說法語的女傭則代表妳在過程中遭遇的障礙和恐懼。」
席琳當成替代母親或者體貼的知己,這大量出現在十歲至五十幾歲的歌迷所作的夢裡。大
多數夢境都是親近名人的想像獲得滿足(內容經常包括與席琳合唱),有少數是愛情故事
,還有一些則是席琳失聲的噩夢。不過,也有一個歌迷夢見席琳在他家客廳用熨斗燙著活
生生的蛇,還有一個人夢見席琳偷了他的魔法飛行頭盔。另外,她還在某人的夢裡用一隻
活生生且渾身溼透的貓咪強迫幫他洗臉(我聽她的唱片也有這種感覺)。在雅虎網站的一
場訪談裡,托洛普佐夫坦承自己必須過濾許多內容不太友善的留言:「我想,許多人其實
是為了『嘲笑我』才造訪我這個網站。」但他認為這是「健康」的現象。
那種隨和的態度在席琳的網路世界相當常見,遠勝於我習慣造訪的留言板。如同任何一群
歌迷,他們也會交換新聞與影片、為進口混音專輯針鋒相對、把偶像拿來和其他歌后比較
。如果有路過的網友留下「席琳爛透了」這類謾罵,他們也都能夠從容以對。我看過最激
烈的筆戰,是爭辯瑪丹娜與瑪麗亞.凱莉是否懷有各自獨到的才華,還是只是兩個神經不
正常的蕩婦。至於有關席琳的色情內容,則是少之又少。我留下一則徵求訪談對象的貼文
,心知這麼做會造成取樣誤差,因為典型的席琳歌迷都不是重度的網路使用者。結果和我
聯絡的人確實沒有一個寡婦,少數幾個年紀較大的受訪者也一直沒有接到我打去的電話。
不過,我確實和六、七個年紀較輕的歌迷聊了聊,他們分別住在加拿大、美國、英國和巴
西。以下是我們談話的一些精彩內容。
***
喬(Joe Nielsen)住在加州索諾瑪郡(Sonoma County),那是位於舊金山以北車程約九
十分鐘的地方。他是我遇到最誇張的席琳瘋狂歌迷,觀看她現場演出「大概有十二次」,
而且收藏了大量的席琳唱片。他寫的歌受到她的風格影響,還曾混進賭城的表演後台,提
出一些表演的點子,而且他認為這些點子有可能納入了「嶄新的一天」。他在家居用品賣
場的信貸部門工作,「其中一個頂頭上司」會以叫他「席琳」來逗他。
喬喜歡席琳也有他的理由。他第一次聽到〈愛無止盡〉是在網路上,這點與其他北美洲人
口不大相同。「當然,每個電台都在播這首歌。可是我那時候生活不太順遂,對周遭的事
物沒怎麼注意。」他說道。他當時才十五或十六歲,母親酗酒,父親則是商船船員,大部
分時間都出海不在家。喬當時發現自己是同性戀。「我開始考慮各種自殺方式……我覺得
不會有人注意到我。」他下載了〈愛無止盡〉之後,那首歌「幫助我走出黑暗,迎向光明
……我透過那首歌理解到,我生在世上的目的是幫助別人度過艱苦或快樂的時光。如果沒
有那首歌,我不知道我今天會不會在這裡。」
任何人都會對喬人生經歷中的原型敘事產生共鳴:在人生最黑暗的時刻聽到一首歌或讀到
一本書,得知自己並不孤單。這可能是我們與藝術最強烈的一種邂逅。不過,在這類情境
中帶來啟發的,通常是科特.柯本這樣的音樂人,或是像《麥田捕手》這樣的小說。要是
帶來啟發的是〈愛無止盡〉這種一般人眼中的老套,態度很可能就由同情轉變為懷疑故事
主角的心理健康。然而,喬卻很能反思自己的著迷,也能夠侃侃而談。他覺得席琳的法語
歌曲「似乎帶有比較深刻的靈魂或者意義」(他不懂法語,但想要學),而「她的許多英
語歌曲,雖然我也很喜歡,但可能……和別人唱的東西差不多」。他特別喜歡她的舞曲,
也收藏DJ 混音專輯,並且認為非歌迷如果知道席琳不只是「情歌女王」,對她的批評就
不會那麼嚴厲。
喬在高中三年級輟學,但不久之前取得了高中同等學力。他現年二十三歲,邊和我談話邊
健身,想要減輕體重。他現在已搬回家與爸爸同住,以便存錢與男友雷蒙一起買房。雷蒙
剛和他認識的時候不是席琳的歌迷。「有朋友不喜歡你喜愛的藝人,的確是很有趣的事情
。這本來就是一個多元化的世界。」
喬說。可是,他也透過席琳留言板交了些朋友,並和他們一起去賭城。他聽葛洛麗雅.伊
斯特芬與小甜甜布蘭妮,但也聽鄉村音樂。「而且我也喜歡法蘭克.辛納屈」。不過,他
夢中的場景主要是與席琳會面,「只是為了對她說:『謝謝妳每天激勵我』,讓我變成更
好的人。而且,要是她能夠唱一兩首我寫的歌,那就太棒了。誰知道呢?」
***
加州史塔克頓的索夫安(Sophoan Sorn)也是二十出頭的席琳歌迷,同樣想像著有一天能
夠和席琳合作,看來這必定是加州人特有的夢想。不過,他顯然比較有機會成功:他是在
舊金山念書的全職學生,主修電影製作,而且過去四年都在史塔克頓經營自己的攝影與紀
錄片公司,不但創辦了聖華金電影節(San Joaquin Film Festival),也拍攝了《史塔
克頓的心聲》(Stockton Speaks)跨文化系列紀錄片。除此之外,他還是優秀的鋼琴家
、作曲家、平面設計師以及網路程式設計師。
不過,和大多數嚮往成為昆丁.塔倫提諾的電影學生不一樣的是,索夫安在一九八五年出
生於一頂泥地上的帳篷,那是柬埔寨與泰國邊界的一座難民營,當時他的家人為了躲避越
南軍隊的砲擊而逃到那裡。五年後,他們在資助下來到美國,現在他的父親是一所基督復
臨安息日會教堂的牧師。索夫安經常與家人一起演奏基督教音樂。「我非常美國化,但也
是很典型的柬埔寨人。我無疑是基督徒,可是除此之外,我欣賞許多不同的文化以及生活
方式。」他說。
索夫安在電話上極為健談,而且聽起來體貼又善良。我要是不曉得狀況,搞不好會以為他
嗑藥了。當時他正在從一場活動趕往另一場活動,便在戶外透過手機和我交談。他第一次
看到席琳是在一九九七年的奧斯卡頒獎典禮上,唱的是〈因為你愛過我〉。可是他那時候
還年輕,「只聽我朋友聽的東西,另類搖滾……我當時還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過,
「我後來在廣播上聽到〈孤單一人〉,她那高亢的嘶吼征服了我。我心想:『哇,人可以
唱出這樣的歌聲?』……於是我上網去看了她的介紹。」
席琳正適合他熱情的天性:「我不知道有誰能夠像她那樣情歌一首接一首不停地唱。」他
也非常欣賞她注重家庭的態度,「她克服了那麼多困難,而且堅守自己的價值觀。」他就
讀高中的時候相當沉默寡言,可是上了大學之後,他已經有足夠的膽量加入網路論壇分享
自己的意見,他說:「我是一隻被放了出來的籠中鳥!」他有點擔心論壇上的「色狼」,
可是沒什麼大問題。她在舞台上穿的「緊身服裝」不時挑戰他的道德觀,可是他已經接受
這樣的事實。朋友偶爾會逗他說:「你要娶席琳嗎?」可是「因為我身在良好的人際圈,
他們都是擁有良好價值觀和良好家庭的人」,所以這種情形不常發生。
他的其他愛好包括古典音樂、許多當代基督教音樂歌手、《美國偶像》國際競賽當中的幾
個明星、黎安.萊姆絲、喬許.葛洛班、英國人聲團體精彩人生(Lush Life),以及「
已逝的偉大歌手路瑟.范德魯斯」。也許這是當今著迷於音樂的年輕美國基督徒的標準喜
好,可是我不禁覺得電話彼端的那個人彷彿活在平行宇宙。接著,索夫安又補充了這項重
點:「還有,我很愛菲爾.柯林斯。我住在難民營的時候,印象最深刻的一首歌就是〈美
妙的愛情〉(Groovy Kind of Love),雖然我那時候完全不懂英語,而且才五歲而已。
」我不討厭菲爾.柯林斯,可是他最膩人的這首〈美妙的愛情〉聽在一個流離失所的五歲
柬埔寨孩子耳中究竟是什麼感覺?(我猜,不懂「groovy」這個字大概能免掉一些反感。

我問他未來希望看到席琳做什麼事,除了演出他執導的電影之外。他答道:「她可以出訪
全世界,擔任聯合國大使。」索夫安覺得自己的工作不僅需要代表柬埔寨裔美國人,終究
也必須對柬埔寨有所幫助。「席琳正是良好的典範,讓我們知道人能夠變得如此出色,同
時又保持腳踏實地。我就是想成為那樣的人,並且幫助非常多的人。不過,人生很短,我
們必須以最快的速度成功。」
我們聊了一個小時之後道別,並且相約下次在城裡一起喝杯咖啡。我是認真的。索夫安是
我聊過的對象當中最和善的人之一,但儘管如此,他也帶來我覺得最不真實的「品味衝擊
」經驗,我不曉得該怎麼質疑他的觀點,也不曉得該怎麼把他的觀點拿來和我自己的觀點
相比。而且,我也不想這麼做。他的品味世界是個條理清晰的整體,並且為他帶來極大的
樂趣。他的品味不只看起來和我自己這套充滿矛盾的雜食品味一樣合理,而且我因為太喜
歡他,
有好一陣子也覺得他的品味比較優越。我喜歡的那些醜陋又否定生命的垃圾到底有什麼意
義?
***
為了尋求我比較熟悉的領域,下一個訪談對象我找了個賭城的變裝皇后。席琳有幾個迷人
的地方,其中之一就是她雖然出身保守的天主鄉下,也沒有特別做什麼事來鼓勵同志對她
產生認同,但她卻成了同志偶像。我很好奇,一個每晚盛裝登台模仿席琳的男同志會怎麼
描述她的吸引力。
艾利克斯(Alex Serpa)在自由區夜店(Freezone)出演《變裝物語》(What a Drag)
,那是拉斯維加斯最長壽的變裝歌舞劇。他在哈瓦那出生,母親是電視節目的臨時演員,
「所以我總是在後台和表演者廝混」。他以模仿芭芭拉.史翠珊出道,後來擴大範圍,也
開始模仿雪兒。一九九六年左右,一個朋友對他說他長得有點像席琳.狄翁。「誰?」艾
利克斯當時這麼問。不過,他隨即開始四處探查。
現在,席琳是艾利克斯最喜歡扮演的對象,部分原因是模仿她能夠收到比較多小費。「我
只要扮演席琳,觀眾就比較會站起來隨著音樂起舞。如果是雪兒,他們只會坐在椅子上叫
著:『耶,雪兒。』可是如果是席琳,他們就會站起來高呼:『好耶,嗚呼!』大家都會
站起來拍手,這在變裝秀中是很罕見的。」
一大關鍵在於姿勢。「從剪影就可以看出那是席琳.狄翁。她站著的時候總是翹著屁股,
並且像貓王一樣一腿往外跨。你一開始就必須擺出這姿勢,觀眾就會知道現在上場的是席
琳.狄翁……我會說她是『古怪的』,不過我這麼說是讚美的意思。」
至於她的同志粉絲,「可能都是年紀比較大的同志,而不是年輕人……因為她唱的歌總是
軟綿綿的,適合在火爐邊喝香檳聽的那種。」可是,她的音樂確實相當妖。「我不會說是
戲劇化的妖,比較是漫畫的、喜劇的妖。」
艾利克斯是模仿女性的表演者,不是酷兒研究的教授。我問他,酸民嘲諷席琳本人看起來
就像變裝皇后,他對這說法有何感想,他說他不覺得。不過,他接著又說:「我倒認為她
在模仿其他明星……包括貓王、蒂娜.透娜、芭芭拉.史翠珊。她的手部動作是學芭芭拉
,表現出來的活力則很像蒂娜。這些都是她小時候嚮往成為的對象,於是她把每個人最出
色的部分學起來,納入自己的表演當中。」
他說,畢竟,「所謂的原創性根本不存在,什麼事情都有人做過了。」
***
最後一場訪談的經驗與前面幾場大相徑庭。史黛芬妮(Stephanie Verge)和我不是在網
路上結識,而是在一場實驗劇場表演上透過朋友介紹認識的。她相貌迷人,年近三十,在
多倫多一家著名的雜誌社擔任藝術版編輯。我們共同的朋友提起我的書,並透露史黛芬妮
是席琳的歌迷,她隨即意識到這是一項多麼難以置信的巧合。後來我們再度見面,她說自
己成長於法語和英語的雙語家庭,住在渥太華外圍的法語小鎮,家中只要談到她和妹妹對
席琳的著迷,每個成員都忙著撇清:「英語那一方說這一定跟法語有關,法語那一方則說
這一定是英語血統影響了我的腦子。」在她祖父喪禮那天(在她父親成長的魁北克村莊舉
行),她在前往殯儀館的一路上和司機不斷聊席琳,她父親則在座位上縮起身子。「不過
,(那個司機和我)欣賞她的原因顯然不同。他談的是她和家人有多麼親近,他在媒體上
看著她長大,而且她至今還繼續錄製法語專輯等等。」
史黛芬妮的回應則有更多層次。她回憶起自己在就讀法語天主教學校一年級的時候迷上席
琳為教宗獻唱的歌曲:〈鴿子〉(Un colombe)。除了她的父母(分別為老師和公務員)
的披頭四專輯及百老匯音樂劇原聲帶以外,那是她這輩子聽過的第一首流行歌。「那是我
第一次感受到『哦,原來這就是別人聽的東西。這是某種文化通貨,現在我也是一分子了
』。」她在青少年期間喜歡上民謠音樂,包括蘿拉.尼諾(Laura Nyro)、愛美蘿.哈里
斯(Emmylou Harris),後來搬到多倫多讀大學,開始和一名女子交往,「她的品味跟非
常非常娘的男同志一樣」,之後才再度聽席琳的歌。那是她們共享的癡迷,卻也是史黛芬
妮在英語環境裡的生命線,連向她的法語背景。
儘管她對自己的喜好抱有一股反諷式的疏離感,但那種反諷卻不同於某些酷小子刻意穿著
華麗金屬T 恤所表現出來的態度。史黛芬妮熱愛席琳,而且是從十多種角度:「她表達強
烈情感的能力確實罕見敵手……就像往前撲的動作,我很喜歡她往前撲的動作,還有握拳
高舉的動作也很不錯。」可是她隨即又說:「我尊重她多年來都沒什麼改變。她到現在還
是非常非常小鎮色彩、下層階級,也非常魁北克,我這全然是就好的一面來說。」接著又
說:「她至今還是那麼不合宜,就像在賴瑞.金節目上的表現,你有看到嗎?我看了實在
很難過,真的很難過。就像是目睹車禍發生,而肇事者卻是那麼善良的人。」
史黛芬妮整體來說不是很狂熱的音樂愛好者,而且她對席琳的著迷也是「斷斷續續的,其
實取決於我和什麼人在一起……不過,我是以一種不認為她是白痴的方式喜歡她的音樂。
我是說,我看她是為了笑她,因為我覺得她很好笑又很荒謬。可是我的情感還是會受她牽
引」。在她聽來,席琳的法語歌曲比較動人,英語歌曲則比較妖味,儘管「她的法語歌曲
也頗為妖味……我覺得那只是我內心某個非常奇怪變態的部分在認為這是我所繼承的文化
傳統。可是其實沒這回事,我家裡就沒有一個人是這個樣子。」
實際上,她沒有什麼特別俗氣的喜好。她承認自己喜歡看青春電影,可是她閱讀嚴肅文學
的時間更多。她也常看實驗劇場。但儘管如此,「預測誰會是下一個大明星似乎是件困難
又累人的事……要是有人說:『你要是不喜歡那個,你就不酷。』那麼我會說:『我不酷
,沒有關係。』……我對於自己著迷些什麼不會感到焦慮,我認為喜歡什麼東西和我的智
力高不高沒有關係。」
她說自己唯一一次感受到刺骨的羞恥感,是不久前跟某人交往的時候,「我認為她算是有
很高的音樂品味。她很有眼光。……有一次,我想著:『真慘,她覺得我很遜。』……我
後來提起〔波士頓創作歌手〕馬汀.塞克森(Martin Sexton)還是什麼人,我想我扳回
了一點顏面,雖然我提的那個歌手也算不上酷,不過至少比席琳酷得多。」
她甚至承認自己反清高的態度也帶有一絲自命清高。「我只是不喜歡別人指點我該喜歡什
麼東西。這一切簡直是在兜圈子:那些特地不聽主流東西的人,都是因為別人對他們說『
你應該要喜歡這個』,於是他們說『我不想喜歡這個』。不過,這些人也有自己的『席琳
』,也認為別人也都應該喜歡那些東西……我說:『那基本上就是你個人版本的席琳。我
不喜歡,我喜歡席琳!』我承認自己有點討厭那些嗜好和品味都很文青的人。看到他們,
我就不禁想要反其道而行,儘管我不總是這樣。很明顯,有些東西是相交的。」
我問她是否認同一般的席琳歌迷。「我想,我內心有一部分覺得自己和其他喜歡她的人站
在同一條陣線上,儘管我們除了席琳以外大概不會有其他共同的話題。我認同的是他們根
本不在乎別人嘲笑他們。」她停頓了一下,然後說:「很奇怪,面對不屑大潮流的人,我
總是會產生防禦心理,除非那大潮流是非常討人厭的。」她說,這種態度和她對天主教會
的感覺密不可分。史黛芬妮不是虔誠實踐教規的天主教徒,而且對教會非常反感,但她的
家人卻都是「教育程度高」而且「具有反思能力」的人,同時又保有虔誠的信仰。她痛恨
那些「因為這樣就認定他們是白痴」的朋友。
「我認為現在的社會其實不尊重個人發自內心或者情感上的反應,而我認為這些反應理應
受到尊重。就算那反應不酷,就算在許多面向上幾乎可以說是荒謬,而且你也無法想像為
什麼有人會因為聽了席琳.狄翁的歌曲而落淚,我認為我們也許還是應該對別人率真的反
應多一些尊重。……我認為能夠體驗到自己無法解釋的感覺是很棒的。」
***
在拉斯維加斯的凱撒宮飯店裡,參觀席琳多媒體豪華表演的觀眾,會在開場前看到舞台上
懸掛著巨大的鍍金畫框,框內投射出現場觀眾的即時影像。隨著節目開始的時間逐漸接近
,攝影機會開始拍攝個別觀眾的特寫鏡頭,造成一連串有如默劇的逗趣畫面。發現自己上
了鏡頭的人紛紛做出各種反應,有的人害羞地畏縮遮掩,有的人則是努力博取眾人一笑。
首先是三個身穿「我愛狄翁」T 恤的女孩,接著是一對低調的父母帶著女兒(爸爸讀著書
,完全沒有發現自己登上了螢幕),再來是一對醉醺醺的情侶,男生的襯衫扣子只扣了一
半,女生則有一雙傲人的假奶,最後是一對仍穿著婚禮服裝的夫妻。接著,鍍金畫框(實
際上是電腦模擬出來的幻象,顯示在北美洲最大的室內LED 螢幕上)突然放大並爆裂成千
百道耀眼光芒,在空中旋轉飛舞,最後匯聚於……席琳身上,只見她站在一道寬廣的紅色
階梯上方。
我就算不看接下來的表演,也知道那是一個完美的音樂人物先是召喚、呈現、打破然後重
塑身分認同的過程。席琳反映出我們種種引人喜愛的小缺點,但以更龐大、更華麗也更美
好的方式呈現出來。她為我們套上十八世紀的金框,造就眾人平等享有金光閃耀的終極表
現,然後再打碎我們的集體自我,將碎片吸入她的體內。那個身體雖然嬌小,卻承載了她
的嗓音,而她的嗓音本身即是自成一格的精緻古董。然而,那金框早已過時,沒有任何菁
英鑑賞家或者策展人會把當代畫作裝在那種金框裡。我坐在樓上的低價座位,心裡想著這
就是席琳遭到嘲笑的原因,她追求格調與品味的努力總是不免搞砸。她動用了合成弦樂、
珍珠項鍊以及歌劇跨界的歌曲,追求的卻是半世紀前的高格調文化。只要看一眼,她就破
功了:如今真正的菁英都忙著蓄絡腮鬍、戴鴨舌帽,閱讀《紐約客》雜誌介紹青少年流行
音樂的文章。
然而,「嶄新的一天」雖是我搭上飛機以來一直害怕面對的表演,結果卻成了我在旅行中
最開心的時光。席琳高瘦笨拙又逗趣,而且和賭城裡大部分的事物相較之下更貼近一般人
。我最喜歡的部分,是她擺脫舞台上的大群舞者還有過於直白地闡釋歌曲乃至變得索然無
味的電腦影像,走進觀眾席,以略嫌僵硬的姿態和觀眾閒聊,並且接受獻花。這個時候就
能輕易看出她是加拿大人,於是我們都可以盡情展現自己不是美國人而且也不酷的一面,
就像我的鄰座有位身材嬌小的菲律賓母親,她輕聲驚嘆著:「哇!哇噢!」偶爾感動落淚
,而且她整場表演都戴著太陽眼鏡,坐在黑暗的觀眾席中。那副大得過頭的墨鏡讓我聯想
起菲爾.史佩克特以及那些失落的席琳錄音,於是我也開始融入音樂的情境裡。那些矢言
奉獻的歌曲,像是〈假如你要求我〉(If You Asked Me To)或者〈因為你愛過我〉,開
始觸痛我不久前與妻子分居而尚未癒合的內心創傷,甚至也引出了幾滴淚水。在那少數幾
個時刻裡,我懂了。當然,席琳接著一定會做出一些無可原諒的事情,例如和已故的法蘭
克.辛納屈投射在螢幕上的巨大頭像合唱。但儘管如此,我理解她來到賭城的重點,她為
什麼要在這座滿是吃角子老虎、全球資本在人工河道裡不停奔流的城市中演出:就讓他們
碰一下那些東西吧!
而我也可以回應:是的,請觸動我吧,席琳。
不過,我一逃離這座惡魔城市,帶著她的CD 回到多倫多之後,就再也找不到那樣的感覺
了。
本文節錄自:《好品味,壞品味?── 一場拆解音樂品味的聆賞實驗》一書,卡爾‧威
爾森(Carl Wilson) 著,陳信宏譯,大家出版。
https://www.gvm.com.tw/article.html?id=42788
作者: bonus1123 (bonus)   2018-02-14 09:02:00
推~
作者: Fernandez   2018-02-15 21:0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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