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黎明谷》第一章〈模型〉

作者: wombat5566 (呆)   2025-05-16 21:55:09
火。
不是一場火災,而是無數場同時發生的大火,從四面八方、從城市每一道裂縫裡竄出。沒
有警報聲,因為警報來不及響;沒有濃煙逃生演習,因為濃煙已經先一步封鎖了所有出口

像是某種看不見的惡意,在城市中劃出燃燒的鎖鏈,把人困住。塑膠融化的氣味與建材裂
解的聲響混在一起,像是有人在耳邊不斷重複一個聽不懂的警告。
高樓裡有人拍打著窗戶,嘴巴張得很大,卻聽不到聲音;巷弄間有孩童蹣跚奔逃,雙手還
拿著剛吃一半的麵包;有人在馬路中央跪地哭喊,也有人抱著屍體不肯離開,任火焰將兩
人一同吞噬。
山邊的樹林自燃,像是地球本身都放棄了冷靜。
城市不再是家園,而成了烈焰地獄。
不是象徵,也不是夢 ——那是末日。
然後,林祐誠睜開眼。
他幾乎是用力睜開的,像是從某種實質的災難中被甩出來。額頭上的汗順著太陽穴滑進耳
後,後背一片濕透。心跳沒那麼快,但胸口很悶,像是夢裡那股煙還殘留在肺裡。
他坐在床邊,沒有立刻起身。天花板上的燈還沒關,微黃的光映出房間牆壁上斑駁的裂紋
,這是棟舊公寓。窗戶只開了一條縫,風進不來,外頭的聲音也被封在那層隔熱玻璃之外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脈搏,穩定,略慢。他知道那不是真的火,也不是預言。他一向不信
命運、也不信夢。他信的,是數據、結構、系統性錯誤率。
可這夢太清楚了。
這種夢,從他啟動 GCETA 模型後,就隔幾天出現一次,而且越來越真。
他站起來走到桌邊,沒有開燈。螢幕沒關,滑鼠旁放著昨晚沒喝完的水杯,水裡漂著一點
灰塵。他看了看,沒喝,隨手放回原處。
桌上是一台看起來過時的筆電,殼體灰白,有幾處磨損。
它來得莫名其妙——連同一封由律師事務所發來的授權文件、加密帳號和一句話:「授權
林祐誠使用 GCETA 模組,轉移即視同作廢。」
沒有說明,沒有致詞,沒有條件。
發件人是林浩宇教授。
林祐誠不是他的學生。嚴格說起來,他們見過三次。第一次是在一場研究所聯合研討會後
,由自己指導教授簡單介紹:「你對模擬控制感興趣,林教授這邊剛好也有些相關的東西
,可以聊聊。」
他記得那天林教授沒有特別熱情,只點點頭、微笑致意,問了幾句機械式的問題便離開

第二次,是在校內某場公開演講。祐誠坐在前排,提出一個偏向電機系統穩定回授的問題
。那問題在場內顯得有些突兀,因為其他人都在問溫室氣體模型或氣流流場疊加理論。林
教授頓了幾秒,說:「你的語言不屬於我們這裡,但挺好。」然後點了點頭,請他留下聯
絡方式。
第三次,是在系館後面的小走廊。他拿著便當準備回研究室,教授則正好從另一邊出來。
兩人點了個頭,本來以為就這樣擦身而過,結果林教授停下腳步,問:「氣象模擬常常會
不如預期,你有自己的看法嗎?」
他們談了快二十分鐘。
祐誠還記得他當時說了一句話:「如果觀測結果跟預期有落差,就代表有盲點在,當你去
除掉所有盲點後,結果依然不如預期,要修正的可能是你的預期。」
林教授看了他一眼,回道:「你比你自己以為的還冷靜。」
他當時沒聽懂那句話的意思,只當作學術圈裡的場面話。但現在,筆電就在他眼前,啟動
後顯示的那串文字是:「GCETA-Beta.03 – Internal Use Only」。
他打開它,是出於好奇。第一次運行,只是為了看模型在跑什麼。接著他把過去半年到七
周資料丟進去,按下執行。
結果讓他看了十秒沒動。
模擬顯示,十幾天前世界各地發生數起零星熱浪,結果都與事實吻合。幾個月後,熱場圖
像如同正在滾沸的水面,從華中開始向東、向南擴張,繞過山脈、穿過沿海、吞進海島、
推向南洋,再逆風抬升進入西太平洋。圖像不是亂跑,是有規律的、逐層堆疊的、帶著某
種「慣性擴張」的災難分布。
他反覆跑了三次。換了資料、換了初始條件,換了時間軸。結果全都差不多——準得不合
理,穩得不自然。
他皺眉,在程式碼中翻查異常點位,猜測可能有內嵌的預設偏差或引導性修正參數。他
甚至短暫懷疑這是教授有意留下的某種「理論示範」而非真實預測。
但他什麼也沒找到,這讓他更不安。
他知道林教授底下還有個博士生——楊品安,決定先去找對方聊聊。
佑誠敲到了研究室,敲門後應門的是一個帶著眼鏡,氣質斯文的男性。
「請問你有什麼事?」
「你好,我叫林祐誠,想找林浩宇教授的博士生討論一個叫 GCETA 的氣象模型。」
「我就是,進來坐吧。」楊品安開了門,邀請佑誠進入研究室。
他微微搖了搖頭,語氣低沉:「其實,很多人早就知道這些模型。教授的研究並不是秘密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語言來描述現狀,「但問題是,即使這些資料已經
公開,很多人依舊不當一回事。氣候變遷的影響太過複雜,很多人寧願閉上眼睛,不去面
對。」
祐誠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博士生的話讓他有些無所適從,但同時也讓他對這個問題有了更
多的疑慮。
「那麼,」祐誠語氣急促,「怎麼沒有人號召讓更多的機構參與進來,一起解決這個問題
?」
博士生沉默了一會兒,隨後才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疲憊:「這就是現在學術界的困境。
現如今,模擬氣候的AI軟體已經成為了各大研究機構的標配,每個機構都有自己建立的‘
氣候模型信仰’,而這些模型之間往往相互矛盾。」他輕輕地嘆了口氣,「就像宗教一樣
,每個學者或機構都會堅信自己的模型才是最準確的,最能解釋未來氣候變化的真理。這
樣的情況,讓整個領域變得極為分裂。即使有一些人知道教授的模型可能更加準確,但他
們也不願意去挑戰現有的學術體系和權威。」
祐誠聽後感到一陣茫然。他無法想像,這樣事關全人類未來的警告,居然會因為學術界的
權力爭奪問題而被埋沒。這一切似乎太過荒謬,甚至讓他感到難以承受。
「你打算怎麼做?」博士生問道,語氣中帶著些許試探。
祐誠抬起頭:「我還不確定。」
祐誠帶著教授的筆記型電腦回到了實驗室,心中有一股迫切的衝動,他希望能將這些資料
向指導教授展示,藉由教授的學術地位,或許能讓更多人關注這一即將到來的災難。他找
到了指導教授,將電腦放在桌上,打開了那個神秘的軟體,開始演示給教授看。
「老師,這是林浩宇教授留下的模型,它預測的結果非常驚人,我認為這是一個不容忽視
的警告。」祐誠的語氣有些急促,他邊操作著電腦邊解釋,「如果這個模型的預測是準確
的,那麼全世界的氣候將會在半年內達到極端高溫,這不僅僅是科學問題,還是關乎整個
人類未來的生死存亡。」
指導教授仔細地看著螢幕上的數據,他的眼睛沒有絲毫動搖,面對這樣的情況,他似乎並
未感到太多驚訝。當祐誠說完,教授放下手中的筆,語氣冷靜而理性:「祐誠,你所說的
這些,確實非常震撼。但這樣的結果,無論多麼準確,也還只是一個假說。」
祐誠愣住了,心中突然有些懷疑:「但如果這真的是準確的,為什麼不讓大家知道呢?我
們可以讓更多的學者,甚至政府來關注這些問題,讓他們早做準備,避免災難發生。」
教授沉思片刻,然後輕輕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你的想法很好,但現實遠比我們
想的要複雜得多。」他緩緩地說道,「首先,這個模型雖然有其深度,但畢竟未經過廣泛
的實證與驗證。你要知道,氣候模型是極其複雜的,甚至連世界上最頂尖的氣象學者,也
難以達成一致。如果我們把這樣未經證實的模型公之於眾,別人不會看到它的價值,反而
會把它當作笑柄來看,甚至可能引來一片嘲笑。」
祐誠聽後,心情沉重,語氣中帶著不甘:「那就這樣沉默下去,真的能對這個問題置之不
理嗎?」
教授的神情依然冷靜,他深吸一口氣,繼續道:「假設這個模型是正確的,你也不能忽視
他所帶來的風險。你想過沒有,如果政府公開承認這個模型是正確的,會帶來怎樣的後果
?氣候變遷的影響將會波及整個地球,數千萬人將面臨遷徙、避難、糧食短缺,甚至引發
無法想像的社會動盪與經濟損失。」
祐誠的心中泛起一陣沉重,卻依然無法完全理解:「可是如果不提早準備,後果不是會更
嚴重?」
教授直視著祐誠,語氣平靜卻充滿了現實的殘酷:「所以大多數政府會選擇忽視,或者根
本不會公開這些信息。即使知道了,為了避免引發恐慌,造成經濟損失和社會不穩定,他
們會選擇隱瞞真相,或者是只看到他們想要看到的數據。」
指導教授拍了拍祐誠的肩膀,語氣依然是那麼冷靜:「祐誠,這不僅是科學問題,還涉及
到政治、經濟和社會的複雜運作。你必須認識到,單單一個未經驗證的模型,無法撼動這
些現實。」
祐誠靜靜地坐在實驗室的椅子上,腦海中盤旋著教授的話語。他的目光隨著教授的語氣逐
漸沉澱,心中逐漸明白了為什麼過世的林浩宇教授會將這些資料交給自己。原來,這一切
並非偶然,而是經過深思熟慮的決定。
他腦海裡浮現出教授那一貫冷靜的眼神,仿佛在那個瞬間,林浩宇教授早就預見了這個局
面——學術界的人早已對這些警訊麻痺,對無數的氣候預警視若無睹,甚至將這些資料視
為僅僅是學術討論的話題,並不當一回事。而政府單位也如教授所說,選擇性忽略事實

「這就是為什麼他把資料交給我嗎?」祐誠開始明白,教授這一舉動更像是一種最後的託
付,將這些關乎全人類未來的資料交給一個思想開放、願意提早做準備的人,而不是將它
們埋葬在學術界的沉默與政府的冷漠中。
之後,佑誠還匿名把資料丟到幾個技術社群。
沒有人當回事。網友們說:「圖太醜,可信度不高。」「建議你先修個環工再來談。」
他不是被駁斥,是被當成笑話。
關掉螢幕,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模型在他腦中變成了一種幻覺:或許根本沒有什麼預
測、也沒有什麼災難,只是他自己過度解讀了資料。
他開始質疑,自己是不是早就走偏了,只是沒人敢明說。
甚至重新打開舊筆記,想試著說服自己「這一切都只是錯誤的參數疊加」。
直到那天,新聞報導:「南美洲中南區發生局部熱浪效應。」氣象局稱為「大氣不穩造成
的局部異常帶」,但地點、時間、風場方向與他模擬圖中的預測交疊幾近完全。
他把圖攤開,對照日期與地理編碼,不差兩天。
沒有震驚,也沒有喊出「果然如此」,他只是靜靜地靠著牆坐下,腦中一片空白。
他想不出一句否定的話。也再找不到一條可以說服自己「這是巧合」的路徑。
模型沒有說服他,是現實把他逼過了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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