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少女噘起嘴巴，兩手抱胸，翹著腳坐在陸倚杉身旁。
「你有什麼要解釋的嗎？」
陸倚杉右手揉了下額頭，指了前方的司機搖了搖頭。
身上還帶著紅包，陸倚杉有猜想到逃跑的效果可能不大，但還沒想到居然可以這樣窣地出
現在身旁。陸倚杉閉上眼睛，怕自己被當成自言自語的瘋子，不太想在其他人面前說話。
「有聽過把自己新婚妻子丟在公墓的嗎？你真的很誇張唉。」少女繼續抱怨。
陸倚杉心裡不禁嘀咕，把女鬼丟在公墓不是正好。
「什麼叫把女鬼丟在公墓，我好歹也是一名弱女子，萬一哪裡來的魔神仔把我給抓走你都
不會心疼嗎？」
她能聽見我心裡想的話。陸倚杉原本有些震驚，但隨即轉念想到，與靈體間的溝通本來就
不能以通常的物理知識判斷。
見女鬼如此堅持，陸倚杉只好投降，在心中默念：「行行行，是我錯了。我不該丟下你不
管，但今天真的發生很多事情，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妻子的話，就讓我靜一下。」
被丟包在公墓、失憶、不請自來的鬼新娘。陸倚杉發現到現在自己居然沒有特別驚訝或惶
恐，反而有些坦然，好像已經很習慣經歷這些古怪的事情。
自己失去記憶前究竟是怎麼樣的人呢？希望計程車的目的地能給出答案。
「倚杉——」少女晶瑩透亮的大眼看著陸倚杉：「有困難不跟自己的老婆說，還能跟誰說
呢？人家說夫妻本是同林……。」
「你知道我的名字？」
陸倚杉這才意識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少女似乎認識失憶前的自己。
「你這什麼問題呀，老婆知道老公的名字不是很正常嗎？你該不會忘了我的名字吧？」
陸倚杉尷尬地點了點頭。
「鄭雅婷啦！信不信我真的把你掐死喔！」
「這……，那我們結婚多久了？」
鄭雅婷扳了下手指；「嗯……二天？，不，算上今天是第三天了，然後我們的結婚紀念日
是十月二十七日，你要好好記得喔！」
時間也太短了，但這麼短的時間讓自己先前的推論似乎更加有力，可能是幾天前被家屬綁
架冥婚，發生意外後被丟包在公墓。
「那你知道我之前是做什麼的嗎？」
「嗯……其實我也不是很有把握。但我想最有可能應該是消防隊員吧？記得結婚沒多久就
和你到一個火災現場勘查狀況，但不知道是吸入太多濃煙還是怎麼樣，記憶很模糊。醒來
之後就被你丟在公墓啦！」
消防隊員，這聽起來是個好消息。接下來到消防局應該就有機會可以找到自己所屬單位和
認識的人。
「那妳呢？」
鄭雅婷撲向陸倚杉，雖然碰不到他，但還是儘可能做出依偎在他懷裡的動作：「人家現在
就只剩下你啦，結果你還不要人家。」
鄭雅婷完全記不得生前的記憶，在三天前被陸倚杉撿起來後，彷彿自己從長長的冬眠中醒
來，只記得自己的名字，還有陸倚杉是自己老公這兩件事情。
陸倚杉不禁苦笑，兩個失憶的人兜在一起，消防隊員加上女高中生。但如果要找回記憶的
話，鄭雅婷這邊更加難辦，全台灣不知道有多少個叫做鄭雅婷的人，希望更是渺茫。
而且幫女鬼找回生前的記憶真的有意義嗎？應該找法師或和尚唸經超渡早點投胎轉世合適
些。
陸倚杉告訴鄭雅婷自己失憶的情況，或許等狀況明朗後可以找人做一場法會，看能不能順
利的投胎轉世或上天堂。
「不要啦！每次你都只會想要丟下人家，我要跟你永遠在一起。」
「再看看吧。」陸倚杉心中暗自嘆了口氣，當下先安撫住身旁的女鬼。找回自己的記憶來
釐清現況才是真的當務之急。
街道外的風景逐漸繁華，計程車離開山郊駛入市區，街上滿是點亮的街燈和熙來攘往的人
群。
「現在為您播報民國一百零六年七月二十一號的七點晚間新聞，今天凌晨在台北中山地下
街的餐廳發生氣爆意外，警消抵達現場迅速撲滅火勢，當時地下街已過營業時間，現場並
無店員和顧客，造成兩間店面全毀，預估財物損失……」
陸倚杉張大嘴巴，又仔細多聽了幾則新聞，出現越來越多陌生的政治人物，沒聽過的景點
和嶄新的應用科技。
「請問今天是幾月幾號呢？」陸倚杉身子前頃，湊近駕駛座。
「七月二十一號。」
「幾年？」
「二零一七年。」
雖然再次得到印證，陸倚杉仍然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在他印象中現在是西元二千年。也
就是說自己喪失了約十七年的記憶？
但剛剛鄭雅婷說的結婚紀念日是三天前：十月二十七日，和廣播中提到的七月二十一明顯
兜不攏。
「你剛剛說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是幾號？」陸倚杉很不想用這個詞，好像半承認了這段婚約
，但又沒有更恰當的形容詞。
「十—月—二—十—七——日。」鄭雅婷的聲音拉高了八度，瞪著陸倚杉。
「我……我是指幾年。這你剛剛沒有說。」
「好吧，放你一馬。」鄭雅婷臉色稍微緩和：「是兩千年喔，千禧年這個命運般的時刻！
」
這是怎麼回事？陸倚杉猜自己現在的臉一定白的可怕，止不住的冷汗從髮際不斷滲出。自
己被打暈失去了十七年的記憶就算了，但要怎麼把幽靈打到失去記憶？
再說以鄭雅婷對這段感情的重視程度，她不太可能會記錯時間，除非她在說謊？但雙方記
憶的時間又互相吻合，在這種小地方說謊也完全沒有必要。
陸倚杉頭好痛，到底是發生什麼事。
「先生，到了。總共是三百六十元。」見後座的乘客沒有反應，司機又柔聲重複了一次。
陸倚杉這才驚覺計程車已經停下，趕緊用錢包中的錢付了車資下車。
計程車停在三角形小公園的路燈旁，公園中種了三顆木棉花，沿著人行道各放了幾張木製
長椅。圍繞著公園是幾棟約五六層樓高的公寓，牆面上的白漆多已斑駁，從鐵窗中透出的
燈光數量可以推知這邊住了蠻多住戶，但此時巷中卻十分寧靜，只有小巷末端微微透出大
街上喧鬧的車聲。
紙條上的地址是一棟有著紅色鐵門的老舊公寓，白底綠字的門牌上沾著些許的鏽斑。
四樓，這邊就是紙條中地址的所在地。
「到家囉！啊，我忘記你失憶了，在四樓喔，趕快上來！」鄭雅婷蹦蹦跳跳邁上樓梯，丟
下仍舊困在思緒中的陸倚杉，還依稀傳來「早知道就騙你說這是我的房子」之類的聲音。
這裡是我家？
二三樓的樓梯間被住戶堆滿了鞋櫃和雜物，經過時得注意步伐別被鞋子絆倒，而旁邊鑲著
紅色橡膠的扶手看起來搖搖欲墜，怕是承受不起自己的重量。
四樓的梯廳面積十分狹小，只供兩戶不鏽鋼的鐵門相望。對面住戶的雜物像藤蔓占滿了整
個灰色的磨石子地板，僅留下自家兩側牆面旁的小片空白，恰好足夠打開門。
一個中年男子正靠著他家的鞋櫃在梯廳抽菸。極薄的白色吊嘎可微微看見黑色的激凸和撐
大的鮪魚肚。他滿臉橫肉的嘴裡叼著菸。用著充滿審估意味的眼神上下打量著從三樓爬上
來的陸倚杉。
他沒說什麼，大概對來來去去的租客已經厭煩至極，把菸屁股在牆上抹了抹，丟在地上用
藍白拖踩了踩便轉身開門回到自己的家中。
這大概就是這棟住戶的日常。
但看著這已經鏽跡斑斑的白鐵門，陸倚杉有些遲疑，這裡就是之前我住的地方，裡面會有
認識的人嗎？還是這是租來的房子，裡面早已不知換過幾輪租客？
陸倚杉手心捏著口袋中的鑰匙和寫有地址的紙條，微微滲出了手汗。
口袋裡有家裡的鑰匙並不是奇怪的事情，問題在於是誰預見到自己失憶的情況而寫下了紙
條？那人會在屋子裡等他嗎？
「怎了啦？」鄭雅婷半截身子從牆壁中探出來：「不進來嗎？」
「裡面沒人？」
「沒有喔，你本來就一個人住啊。不過好像有人幫你打掃喔！我記得上次來亂糟糟的，衣
服丟的整個沙發都是。」鄭雅婷突然露出緊張的表情：「啊！難不成是遭小偷了，但小偷
應該只偷值錢的東西，不會連你的臭衣服都要吧？我先幫你看看還剩下什麼。畢竟你的財
產就是我的財產啊。」
鄭雅婷倏地鑽回牆中，陸倚杉拿出鑰匙時不禁感嘆幽靈還是有這種好處。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鄭雅婷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