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一字武魂 - 龍形 第八章(3)

作者: aurorasea (aurorasea)   2021-02-08 20:55:04
第八章 三十五歲,南域,蒼崖(3)
「操!」唐柯德獨自走遠後,一拳砸在樹幹上,需要三個人環抱的大樹轟然倒下。「早知
不回唐家莊,自己過著爽。」唐柯德衝著樹木出氣,右腳旋出,另一棵樹腰折兩半,再一
陣拳打腳踢,數棵樹被他揍躺在地。
發洩完的他坐在草叢裡,挪些身子好讓自己更隱蔽些。
心累。沒看到龍,我的龍意還變弱了。
以前可把樹幹轟飛好幾尺遠。
枝葉摩擦的稀疏聲打斷唐柯德的省思,他聽出是三對腳步聲,連忙壓低身形。
我不能讓他們失望。
「是柯德大哥練拳。」唐柯德認出青澀的少年音,那人曾問及衛冕拳王的事。「看這些斷
掉的樹幹,給咱們一把斧頭也辦不到。真希望能跟他一樣。」
「我曾祖父說他的爺爺來過蒼崖。」另一名少年回答,「這兒根本沒有龍。唐柯德要嘛在
別處看到龍,要嘛根本沒看到龍。」
「你!」支持唐柯德的少年怒氣沖沖,「那是真本事,真本事!怎麼可能沒看到龍!是咱
們不如柯德大哥勇敢,他可在咱們的年紀就出發去找龍。」
「你只是怕摔死不敢採還魂草。」另一名少年冷淡的回應,「把希望寄託在虛無飄渺的垃
圾字上,不敢面對自己的將來。」
「我想家,家裡沒有又鹹又膩的風。」唐柯德熟悉的少女音打斷兩人的爭執,她曾經提問
蒼崖的尋找。「你倆別吵了,不管存不存在,我們沒看到龍的福氣,還是回家過安分日子
好。」
...
確認三人離去後,唐柯德起身離開,漫無目的地在林間閒逛,甚麼也不想。
他不知不覺走到蒼崖,有意無意間回到崖中央的石碑上。
「雷劈蒼崖龍起立,風翻碧海鶴飛回。」唐柯德複誦著碑上詩文,語帶悽愴。
昔日一瞥,終成絕響。
是該走了。
他散步在蒼崖上,看著焦黑的地面與殘幹,當初作為避雷針的小石頭山已不復見。
他坐在自己曾經等待龍的懸崖邊,以過去的角度再次欣賞這片大海。如今落日餘暉,夜幕
自海的那頭升起,光線自他的背後遠遁。
雖然艱辛,但那是段好日子。
地上小石子如同以往地多,唐柯德抓了一把便往海上丟。
好久沒丟著玩。
唐柯德彈出數顆石子,意外地稱手,他發現小石子的大小相差不遠。
天地造化自然不可能有如此巧合,唐柯德很快發現這些小石子都卡在同一道裂縫中,方正
工整的裂縫中。
他起身查看,將裂縫中的小石子挖開,發現裂縫又接著另一條縫,各個彼此相連,如同一
橫一豎一撇一捺,簡直像個字。
「盡」。
不刻在石碑上,刻在地面上用意為何?
這筆跡與碑文的作者並非同一個人,莫非另一人炫耀自己能在岩地上寫字?
唐柯德在幾個腳掌的距離外找到另一處裂縫的起點,將小石子拿開後又是另外一字。
隨著移開的小石子越來越多,地上的字也越來越清晰,唐柯德的動作卻越來越慢,面容越
發僵直。
待到最後一字挖出時,他的心像是被鑿開般的痛。
...
村子夜色已深,多數村民準備就寢,步行於巷弄間的溫文一邊拿著燈籠,一邊拿著槌子擊
打銅鑼。
「天干物燥,小心火燭。」溫文的口號配合著擊鼓的節奏,雖遵循著傳統卻又有他的趣味
在。自他祖輩以來,村長便兼職打更,一方面報時與提醒居家安全,另一方面提防盜賊小
偷,雖然溫文從未遇過。
今夜,溫文在巷轉角處看到一可疑人影正搖搖晃晃走著。他上前照看,卻沒想到竟是唐柯
德,見他披頭散髮、兩神無主、身形佝僂、雙手攙扶屋牆才勉強行走的唐柯德。
「溫文、溫文。」唐柯德失魂落魄地呢喃,挪移幾步後一身子癱靠在村長身上,「我完了
、完了、一切都結束了……」
「別急,慢慢說,發生甚麼事?」溫文安撫的同時盼顧週遭,「到寒舍說,別讓其他人看
到您,省麻煩。」
...
回到家中,村長放下打更鼓,點盞油燈,將唐柯德安置在草蓆上,燒水泡壺茶給他回神。
「您怎麼了?」村長多次關切,卻見唐柯德只是自顧自地言語,「是誰詛咒我、誰詛咒我
……」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把唐柯德的心神打回他身上。
「我父親也打過我。」村長笑著,「人都有迷惘的時候,需要別人把他打醒。喝口茶,鎮
靜下來,再說事情。」
唐柯德的表情從混亂變為茫然,聽從溫文的指示,機械式地舉杯喝茶。泯幾口茶,氣色有
所恢復。
「村子的茶不錯吧?雖然比不上專業栽種的,但我們近年有新辦法。我父親那代便發現茶
跟人一樣,一陰一陽生小孩。老鼠的兒子只會也是老鼠,對吧?假如我把茶分好茶跟壞茶
,只播種好茶的籽,讓我田裡都是好茶的籽,而好茶又會生好茶,您覺得這有沒有道理?
……」
村長聊著村裡育種的心得,並不斷反問唐柯德的看法,見唐柯德從恍神到點頭回應再到幾
句搭理。
「火侯到了。」村長想著,便將茶的話題告一段落。「您怎麼了?」
「詩詞有下半。」唐柯德聲如絲線,「我沒看到龍。」
「哦?是甚麼?」
「縱橫滿地鬢龍影,盡是當年手自移。」
「一語成讖?」
唐柯德點頭,「那是預言,是詛咒,是賊老天開玩笑。仔細一想,龍身巨大,倒影必定不
跟我的影子同般大小。即使龍身嬌小,那也不可能穿過地面、在我背後無聲無息飛天。當
年我看到自己的影子,便以為看到龍,把天上的雲影都當成龍、都是捕風捉影……」
村長靜靜地聽著,聽唐柯德從當年的誤解講到現今的壓力,講大會對戰上衛冕的相讓與鼓
勵,講族內的傾軋與鬥爭、講族內青年的希望與失望,講欠債累累、族裡的伙食難以為繼
,講讓妻子今年獨守閨房的愧疚……。村長沒有打斷他的抱怨,直到唐柯德講到口乾舌燥
,卻發現茶杯見底,村長才接下話來。
「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們能力有限,還真幫不上你的忙。」溫文把唐柯德的稱呼換了,「
唐家是唐家,你是你。他們整天嚷嚷,讓全村上下都知道龍家莊出了位武術冠軍。但對我
們而言,你永遠是那晚講大山大海、草原與冰雪的旅人;不為了吹噓、而是樂於分享與解
釋;不計較身分、誠懇地與我們徹夜相談。」
「你可知道,你上次離開後,我們聊你的旅程聊到現在、村裡小孩頭一年不要玩具要攀爬
用的勾爪?你不用任何一字就能遊歷四方,你給我們自信,現在全村子裡沒有人認為自己
比外頭的人差。」
「人的價值不是取決於他的字,而是他的行為。你不需要找到龍來證明自己,你永遠都是
我們當初認識的唐旅人。」
我…
「我…」唐柯德一時說不話來,眼眶竟是有些糊了。
「話說回來,原來你當初只是看到自己的影子。」村長輕鬆地說,「但還是拿到武術冠軍
,厲害。」
是啊!我又沒瞧見龍,我體悟到錯的龍意,我怎麼練成龍形手?
不合理。
窗外一陣濕風吹來,油燈星火隨即熄滅。
「老爹前幾天提及近日將有颶風,而且比歷年都大。想必便是今晚。家有一寶,如有一老
,老爹能不靠字就看懂風象。」村長解釋時語帶驕傲,「海邊勢必已經下雨,你得回去要
他們及早往內陸避難。」
「族長說再一場雨,就全族回老家。」唐柯德緊張地說。
今晚是最後一次機會。
「要撤趁早,風雨會連綿數天,而且逐日增強。」村長反駁,「颶風之勢搬山倒海,等到
明後天便來不及了。」
唐柯德知道何謂颶風,但他腦海裡卻不是那些狂風暴雨,而是山洞裡的祖先牌位、第一次
進城時門衛看老爹的蔑笑、唐家少男少女在旅途上的雄心壯志與對外嚮往……
唐家人值得更好的生活。
回去,還能再出來嗎?
村長似乎看透唐柯德的心思,暖聲安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沒找到龍又如何?
你不也是位畫家與探險家?看你近日為了籌錢忙進忙出,出名卻無暇享福,四處雲遊畫山
水可沒比較差啊?」
「倘若是我,當初只會帶家人來蒼崖看龍,帶領一整個家族太難了。」
沒錯,我還是探險行會的榮譽會員與大荒可汗欽點的勇士。
但是他們呢?
今天之後,他們會不會一蹶不振?是否還有可能擺脫現在的生活?
「不。」唐柯德脫口而出。看著村長一臉疑惑,他以更堅定的口吻再度回答,「不行,不
能前功盡棄。」
「可否借您屋頂的避雷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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