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鬼道品:七.仰澤與未濟 + 八.夜宴

作者: wu05k3 (山容)   2019-07-22 08:04:05
這次更新內容有兩個章節,
下周巨鵬的故事正式結束,
終於有個"人"要出場了.XD
鬼道品:七. 仰澤與未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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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道品:八. 夜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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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仰澤與未濟
「你又來啦?」
金翼打了一個哈欠,慵懶的視線把全身濕淋淋的柳條上下打量了一次。
「你看起來比昨天狼狽不少。」牠說:「還有力氣幫我清翅膀嗎?」
「當然可以。」雖然一大早上就被人使來喚去,累得像條狗一樣,柳條
還是沒忘記去摘水芋仔的葉子來找金翼。金翼展開翅膀壓低身體,讓柳
條做她的工作。說實話,柳條懷疑咬傷金翼的不是普通的動物,否則牠
的傷口怎麼會一直壞下去,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
她試著用媽媽的草藥膏,但是除了讓傷口的臭味更濃之外,成效甚微。
完成後,柳條一屁股滾下金翼的翅膀。
「呼!」
「怎麼了?」
「腳痠。」柳條說:「你都不知道林投的皮有多難剝。」
「手剝樹皮和腳有什麼關係?」金翼問。
「我可以一手一腳各剝一根呀!」柳條示範動作給金翼看。「只要把林
投靠在肩膀上,用腳趾夾住之後,手指摸一下就能把皮剝下來了。」
「你那什麼醜姿勢。」金翼搖頭說。
「我們要做新袋子裝今年的玉米梗。」柳條說:「我們今年會有比去年
還要好、還要更多的玉米。我們可以換到好多、好多杏頁,然後、然後
……」
說到這,柳條又不禁憂鬱起來。好多好多杏頁,不正意謂著好多好多扎
餅嗎?
「不喜歡吃扎餅是吧?」金翼笑說。
「你怎麼知道?」
「我活超過五百歲,知道的東西可多了。」
「那你說說看我們的監齋長什麼樣子。」
金翼看著她,有些不可置信的樣子。「就問這個問題?」
「被難倒了嗎?」柳條反問,她有自信金翼一定從來沒看過監齋的樣子
。監齋那副神奇的尊容,沒有親眼見識過的一定說不出口。
「緊那羅長得像雙腳直立的人類,不過脖子上有顆馬頭,馬頭上有支怪
角。」金翼說。
柳條愣住了。
「我還以為你會問多難的問題。」金翼搖搖頭。
「你看過我們的監齋嗎?」柳條傻傻地問。
「這世上除了四聖之外,該看的東西我一個都沒漏掉。」
「你知道四聖長什麼樣子?」
「他們已經絕跡,想找也找不到了。」金翼嘆口氣。「如果你剛剛問的
是這個,我可能就投降了。」
柳條也是剛剛才想到這一點。大家老愛把四聖掛在嘴邊說,但似乎也沒
人能說出個所以然。即便像金翼見識這麼廣也不知道四聖的真面目,看
來他們果真只存在於神話故事當中。
「回到你心心念念的故事吧!」金翼說:「你出完考題了,換我來出一
題給你回答。」
「你想問什麼?」
「你昨天聽了未濟的故事,在我把仰澤的故事說下去之前,來猜看看這
個瑯邪山的明星接近未濟有什麼企圖如何?」
「他喜歡他?」
金翼眨眨眼。「不是,你昨天有聽我說故事吧?他們是師兄弟。」
「如果仰澤不喜歡未濟,那為什麼要接近他?」柳條這就不懂了。「就
像我也是喜歡銀枝,所以才會和銀枝說話。其他人不喜歡銀枝,所以就
躲開她。然後大家都怕針口,所以都不敢靠近針口不是嗎?」
金翼深呼吸。「有時候我真羨慕你那單純的小腦袋。」
「你的大腦袋不好嗎?」
金翼第二次深呼吸。「我的腦袋好的很。回到故事,你猜錯了。」
「所以是未濟喜歡仰澤?」
「這我倒是不能說你錯了。」金翼說:「但是相反的,仰澤接近未濟的
目的是為了殺掉他。」
「什麼?」柳條嚇了一大跳,瞪大眼睛質問:「為什麼?」
「因為仰澤成為瑯邪山的明星是有原因的。」金翼得意地搖頭晃腦說。
「他做了什麼?」
「為了在十年內超越極限,修練成仙,仰澤甘冒奇險,違反禁忌接近金
頂上的龍女。有了龍女幫助,仰澤藉由不斷吸取地陰之氣,滋長元陽,
迅速突破凡胎肉體的限制。就在他修練大成的那一天,不巧被未濟撞見
了。
「未濟不懂他看見了什麼,但是仰澤內心卻生出可怕的鬼怪。那是求道
之人的執念,偏差之後產生的恐怖心魔。仰澤扮作好人的樣子,接近未
濟、試探未濟,想知道未濟記得多少、了解多少,更重要的是在未濟向
其他人透漏之前,將這個愚鈍的小師弟滅口。
「你可以想像這一切在未濟眼中是幸運的一件事。突然間瑯邪山的明星
對他青眼有加,為他平日困頓的生活注入了光采。」
金翼的聲音變得低沉恐怖,天上烏雲翻湧,明亮的陽光被掩去。周圍的
山林瑟瑟發抖,好像也在害怕巨鵬故事中恐怖的心魔侵擾。柳條感覺大
地隱隱震動,彷彿有隻巨獸在地底翻了身,躁動的軀體正準備突破厚重
的土石。
「唉唷、唉唷,要變天了。」金翼說:「看來有個大傢伙吃壞肚子。」
「地牛翻身了。」柳條說。
「那條老蟲就是不知道怎麼安安靜靜過日。」金翼冷笑兩聲。「唉,別
抓我的爪子,怪難受的——我是說,你要是不小心被我踩死了,以後誰
來幫找這些水芋仔?」
柳條放開巨鵬的爪子,拱著肩膀爬回原先的座位,然後又把屁股挪近巨
鵬。金翼兩隻腳往後縮,好看清楚躲在影子下的柳條。
「為什麼你會難受?」
「我可不像你們,我的爪子可是很敏感的。」
「我的腳也很敏感。」悶悶不樂的柳條說:「而且你的故事好恐怖,我
都不知道人類這麼可怕。」
「你不知道的事可多了。喜怒憂懼愛憎欲,六凡諸道惡情纏,哪個心魔
不恐怖嚇人?」
柳條皺起眉頭。「你不要念那種怪詩,我聽不懂。」
「你聽得出來這是詩?」金翼眨眨眼。「真是想不到。」
「阿嬤唸書給我聽的時候,我都會叫她跳過,可是她偏偏很愛念這個。」
「念詩很好玩呀。」得意的金翼像斑鳩一樣發出咕嚕嚕的聲音,只不過
牠的咕嚕聲大到讓柳條耳鳴。柳條抓抓頭,她得快點擺脫這個無聊的詩
,金翼繼續講故事才行。
「所以,未濟怎麼辦?他有發現仰澤多壞嗎?」
「你猜猜看。」
「我要是知道還要問你嗎?」
「用你的腦袋,未濟要是死了,誰來說故事給我聽?」金翼反問。
「誰知道你說的故事是不是和你的詩一樣,通通都是編的。」柳條立刻
反擊。
「唉唷,不錯,知道回嘴了。」金翼笑呵呵說:「你說的也沒錯,腦子
總算派上用場了。

「所以未濟和仰澤後來怎樣了?」
「仰澤裝成好人的樣子,把未濟耍得團團轉,還以為這個大師兄有多關
愛他,有多想幫助他突破修練的瓶頸。高高在上的仙人們目睹一切,卻
刻意放任他的行為。他們決定拿未濟當誘餌,將仰澤引出蛇洞,自曝錯
處。等時機到來時,他們會將這兩個不守戒律的弟子一網打盡,從瑯邪
山的名冊中永遠刪去。
「但令人意外的是,最後下手殺害未濟的人,是一直置身事外的龍女。
在眾仙保持觀望,仰澤舉棋不定的時候,深愛仰澤的龍女先下手為強,
將未濟滅口。龍女設局欺騙未濟,引誘他為仰澤犧牲。愛戴仰澤的未濟
沒有絲毫猶豫,就走上龍女替他擺出的絕路。到死,他都以為自己為仰
澤付出是正確的,不管有多少跡象顯示他的付出最後只會付諸流水,他
還是義無反顧。
「於是,未濟死了。他死得毫無價值,什麼都不明白,什麼都沒學到,
性命就像朝露一樣輕易遭人拭去。」
「你剛才說未濟沒有死。」柳條說:「你騙我?」
「我沒有騙你,龍女真的殺了他。就這樣一劍刺進他的心臟,什麼道身
肉體、百年修行,就這樣一下通通毀了。」金翼說:「他拖著最後一口
氣,抱著不解爬出瑯邪山。他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沒辦法親眼看著仰澤
成仙,也就這麼一點不甘心,讓他來到我的面前。」
「你救了他?」
哀傷的金翼搖搖頭。「我救不了他。我能做的只是替他拖延時間,但是
不管拖得多久,他永遠都沒辦法看見仰澤成仙的英姿。和逐日的夸父一
樣,他看不清現實與理想有天地之遙。」
柳條頹坐在地,她聽不懂這個故事。「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說誰?」
「他們,仰澤、龍女、那些仙人。」柳條說:「為什麼未濟不能好好活
下去?他雖然很笨,但是他聽起來是個好人。」
「這世上死最快的就是很笨的好人。他們自以為是,腦子一頭熱就往前
衝,完全不管自己做對還是做錯。」
「你偷罵未濟?」柳條疑問道:「我還以為你們是朋友。」
「誰會這麼倒楣,有他這種失約的朋友?」金翼又用鼻孔哼氣,柳條發
現牠真的很愛這麼做。
「所以你救了未濟?」
「如果幫他拖著一條命也算的話。」金翼回答說:「這就是為什麼我會
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什麼?」柳條大聲抗議:「等一下,你這個故事根本沒頭沒尾!你是
怎麼救未濟一命,又為什麼要來這裡根本沒有說清楚。」
「我救了他,然後我們兩個一起飛到鬼蓬萊,故事完了。」金翼說話時
頭往上抬看著天空,連看都不看柳條一眼。
「不對!這樣根本沒講完!」柳條大喊想引牠注意。「我還要聽更多!
你是怎麼救他,又為什麼要一起來、來——來小福村這裡,這些事情你
都沒有解釋清楚。」
「你嘴巴閉起來,小福村、鬼蓬萊,我無所謂,反正我在這裡了。」金
翼說:「當然我也想講清楚,只可惜我們沒時間了。」
「怎麼會?」
柳條回頭望,她今天來得早,就算金翼已經講了這麼一大篇,天上的太
陽依然熾烈。「時間還早,我們還有時間把事情講清楚。」柳條高興地
說:「你快點把故事說下去。」
「不行,我剛說過,沒時間了。」金翼不知什麼時候,口氣變得沉重憂
愁。他似乎非常在意圍天上翻滾的雲,大眼睛盯著一動也不動。
「怎麼了?」柳條問。
「他們來了。」
不等金翼把話說完,柳條已經跑上前抱住金翼的爪子。金翼張開翅膀將
她蓋住,伸長脖子警戒。
「不要出聲。」他輕聲說:「我的咒語可以掩去我的身形,但要是你被
他們發現,咒語就失效了。」
那些雲飄過薔山山頭,金翼縮起脖子,讓那些不斷逼近的雲朵飄過。
「乾闥婆。」金翼輕聲說。
「那是什麼?」
「飛天。」金翼的口氣非常惡劣。「天眾的爛爪子。」
「飛天?」柳條問道:「你說的飛天是香陰嗎?」
「沒錯。」
香陰怎麼會來小福村?柳條放開金翼的爪子,焦急地跳上土牆遠眺。飄
向小福村的雲朵留下淡淡的香味,在半空中盤旋發光,然後分成好幾束
往不同的方向而去。
「我要趕快回去。」柳條回頭對金翼喊道:「媽媽很可能在找我了。」
「我沒有意見。」金翼回答:「如果平安沒事的話,明天過來,我可以
把故事繼續講完。」
「故事還沒完?」
「我想這取決於你。如果你還願意聽下去,那故事當然還沒完。」
柳條隱隱約約覺得自己又被耍了,這隻狡猾的巨鵬,總是有辦法把她耍
得團團轉。
「我不會騙你的。」金翼又補了一句。
「你不會騙我,但你也不會把所有的事告訴我。」柳條說:「說真的,
這和騙我沒有兩樣,只是方法不一樣而已。」
「我說想要怎麼收穫就要怎麼栽。要是你什麼都聽我的,又怎麼知道我
沒有騙你?」
金翼突然變得嚴肅讓柳條不大習慣,讓她又更想快點回村子裡。巨鵬草
草結束故事是因為那些雲,那些雲飛進她生活的村子,不知道有什麼企
圖。
「我要回去了。」柳條說:「我明天會再來。」
金翼點一下頭,柳條立刻跳下土牆,放開腳步往村子裡跑。

柳條跑得飛快,就怕跑太慢錯過大事。好奇怪,她從沒聽說過香陰在收
穫前出現。平時會到小福村的只有監齋,負責監察他們耕種是否順利,
收繳的作物數量足不足而已。香陰?從來沒聽說過會在平日出現。
「柳條!」跑過二點水時,銀枝在她身後大喊:「柳條等等我」
「銀枝?」柳條停下腳步,等上氣不接下氣的銀枝趕上。「你也看見他
們了嗎?」
「看見、看見、見什麼?」銀枝臉紅通通的,像要流血一樣恐怖。「我
聞到香味了,那個味道好重,所以我就、就……」
「就跑來了?」柳條趕緊伸手扶她一把,以免銀枝昏倒在半路上。
「謝謝……」銀枝喘過氣,抓著柳條說:「是香陰對不對?他們飛來小
福村了?」
「是香陰沒錯。」
銀枝鬆了口氣,臉上露出大大的笑容。
「怎麼了?」柳條問。
「沒事,只是早上突然地牛翻身,我還以為有不好的事。」銀枝說:「
是香陰來訪視真是太好了。」
「真的嗎?」柳條沒辦法像她這麼樂觀。都怪金翼,牠恐怖的警告讓人
不安到了極點。「我們快點到老茄冬那裡去。香陰進村,其他人一定也
都去集合了。」
銀枝急著要往前走,柳條只好握住她的手,陪在她身邊進村。
正如銀枝所預料,大大小小的薜荔多從田野裡鑽出來,急著往老茄冬的
方向跑。監齋敲起集合的鼓聲,濃烈的香氣瀰漫小福村。大家嘰嘰喳喳
擠成一團,小心繞成一個又一個雜亂的同心圓,繞著老茄冬又保持著距
離。在大樹下有三個威嚴的身影。
監齋和纓口站在一起。他們一個就像金翼說的,一個長角的綠馬頭配上
直挺挺的身軀。監齋身上穿著紅金兩色的制服,在驕陽下像盔甲一樣閃
閃發光,腰際纏著漏斗狀的小鼓。他身旁的纓口帶著所有的針口隨侍在
側,這位針口的首領脖子上掛著華麗的布片,像玉米穗一樣金光閃閃。
他的身形是普通針口的兩倍壯,但站在高大的監齋身邊還是遜色不少;
當然柳條也沒因此認為他和藹可親就是了。
不過今天大家的視線沒放在這兩位常見的凶神惡煞上,真正讓薜荔多們
害怕疑問的是兩人中央足不點地的香陰。
他下半身纏著紫色絲裙,淺綠色的羽衣繞著他的肩膀和腰身憑空飄揚。
香陰都裸著上半身,乳脂般的膚色和圓潤緊緻的軀體,在在讓薜荔多相
形自慚。柳條看不到他的腳,這倒不是因為她和其他人一樣急著把胸兜
和腰兜拉高,好擋住枯瘦畸形的身體,而是香陰好像根本沒有腳這種東
西。
香陰的頭髮上纏著寶石瓔珞,開口時濃烈的香氛讓人為之動容。
「諸凡。」他說:「今日來訪,天主矚吾人帶下口諭,要諸凡奉行。」
柳條身邊的銀枝在香陰將視線掃過時深吸一口氣,抓緊柳條全身抖得不
像話。她膝蓋出了什麼問題嗎?
「三十三天威儀高潔玄揠龍王日前遭奸人陷害,幸舟天聖主神威庇蔭,
性命未傷。奈何龍王傷重,隱蔽落伽谷休養,諸凡當好生奉侍,待龍王
康復自有重賞。」
薜荔多們忙不迭地點頭附和,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虎仔花,頭點得最用
力。
「特此,賞小福村諸凡一百杏頁,以為慰勞。」
香陰舉起手,一時間薜荔多們你看我我看你,不知道該怎麼辦。監齋輕
輕咳了一聲,虎仔花才恍然大悟,雙手舉高,兩隻腳趴啦啪啦往前走。
等到虎仔花就定位,像變戲法一樣,無數的杏頁從香陰的手中落下,緩
緩飄到村長手上。虎仔花張大嘴巴,看著杏頁堆滿手掌,再緩緩落到地
面上。看見淡金色的杏頁落土,她這才驚醒過來,嘴巴上忙不迭地道謝
,雙手緊急解開腰際的麻袋把杏頁裝進去。
等虎仔花撿完杏頁退回隊伍中,香陰才再次開口。
「另,有鑑玄揠龍王養復期間諸事繁忙,天主有令,要諸凡提前夜宴送
行,令各村新兵順利前往香海,莫使諸事糾纏,拖延腳步。諸此,奉行
。」話說到這,飄在半空中的香陰揮一下手,監齋拍兩下鼓後,也踏上
圍繞在他身邊的雲霧。兩人隨之飛上半空,緩緩向著北方而去。
聽到解散的鼓聲,小福村的村民不禁鬆了口氣,垂下肩膀互相拍肩握手。
「沒有什麼大事。」虎仔花開心地對圍到她身邊詢問的媽媽們說:「我
想香陰大人的意思是天主要我們提前準備夜宴,好讓我們今年的新兵快
點去香海報到。纓口說玄揠龍王的傷勢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好,與其讓
孩子們被雜事綁在村子裡,不如早點到香海去也好。」
大家的視線偷偷投去,留下來的纓口發出咽嗚聲表示贊同。
「你們看,這不就得了?」虎仔花開心地說:「叫所有人手腳俐落一點
,要辦送行夜宴了!」
八. 夜宴
當然事後還是有不少小道消息傳出,畢竟這是薜荔多的本性之一,聊天
八卦,無事生非。有則謠言說可惡的妖魔侵擾他們的海岸還不夠,還放
出可惡的毒蟲滋擾地牛,搞得天天地牛翻身,弄得小福村上下精神緊張
。好在有龍王降臨,大家才能諸事平安。
柳條覺得這則謠言大有問題,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但準備夜宴轉移了不
少注意力,地牛翻身時大家抱穩瓶瓶罐罐,撐一下也就過去,沒人有心
探究謠言真假。
提早舉行夜宴是匆促了一點,但知道家裡的小薜荔多能提早成為士兵,
幫忙抵禦騷擾海岸的妖魔,每個媽媽在路上爬的時候頭都不自覺抬高了
。香陰佈達完畢之後就離開,監齋卻留了下來,天天帶著虎仔花四處確
認大家的進度,弄得所有人精神緊張。
「結果大家好像反而更開心了。」忙碌的柳條逮到機會偷溜出村子,跑
上薔山告訴金翼一切平安。「我們忙著做渣仔粿,根本什麼事都沒發生
,你昨天是自己嚇自己。」
「渣仔粿是什麼?」金翼問。虧牠還自誇活了五百歲,卻連渣仔粿是什
麼都不知道。
「把扎餅和厝腳草、艾草加麵粉揉在一起,然後蒸一蒸就是啦!」柳條
向金翼解說:「監齋有拿麵粉給我們耶!每次看到麵粉,就是要做渣仔
粿的時候。」
「聽起來非常可口。」金翼鄙夷的神情一點說服力也沒有。反正柳條也
不稀罕,她只是來和金翼說一聲而已。接下來幾天她會忙得不可開交,
想溜出來上薔山和牠說話的機會會變少很多。
「你要乖乖待在這裡別亂跑喔!」
「知道、知道。」金翼懶懶地說完,又把頭窩進翅膀下睡大頭覺。柳條
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可是金翼的羽毛看起來愈來愈沒光澤,和牠
剛掉下來時金光閃閃的樣子大不相同。
這也是牠隱藏自己的咒語嗎?把羽毛的光遮起來以免不被發現?
柳條不打算把巨鵬叫醒,如果牠這是在睡覺修養體力的話,叫牠反倒不
好。媽媽說過,要是把做夢的人叫醒,會把噩運給帶進地洞裡。柳條輕
手輕腳跑開,鑽過牆縫回到村子,加入製作渣仔粿的行列。
送行夜宴的食物向來都是重頭戲。醃了一整年的野桔醬終於可以從地洞
深處搬出來,溪裡撈到的蜆和土鯽裝在竹簍裡,渣仔粿堆成小山。紅莧
菜、雨來菇、木鱉果堆在竹筐裡,虎仔花和好幾個老阿嬤一起拜訪纓口
,把珍藏已久的斧頭請出來,到北邊的山谷砍了一棵山棕回來,挖出嫩
芯準備料理。
這是小福村一年一度的大日子。預備遠行的新兵們什麼事都不准做,只
能頂著野薑花編成的花環,坐在老茄冬下讓人路過觀賞。如果哪個薜荔
多和他們看對眼了,就能送自己做的手環給它們。等到夜宴那天,虎仔
花會帶著新兵和他們選中的伴侶到山谷裡去。
等到太陽出來時,虎仔花會帶回他們的伴侶,香陰則會帶走新兵。
突然間附近溪流裡的燈心草遭逢大劫,年紀足夠的薜荔多們趁著空檔,
紛紛跳水割草回家做手環。路過池塘邊看見被割得像鬼剃頭的草叢,就
知道剛剛是哪家的女兒來過。柳條沒加入他們,她年紀還不到,而且據
說要是做了手環,第二年肚子裡就會跑出小薜荔多。
又一個謠言有待商榷,有些陪新兵上山的薜荔多回來後還是繼續過他們
平常的生活,沒多出一串小鬼跟在後面。但有些人,比如貼耳狗,莫名
其妙多了好幾十畝地得耕種。柳條還不急著改變自己的生活,有隻巨鵬
窩在薔山半山腰就夠她煩惱了。
另一個和她一樣,對大樹下的新兵興趣缺缺的人是銀枝。事實上,從香
陰宣布提早舉辦夜宴之後,銀枝好像非常失望,整個人懶懶昏昏的提不
起勁。她沒有荒廢園地,但也僅止於把事情做完而已,那些太陽花頭沉
沉的,和她一樣沒有幹勁。
「沒事,你不要擔心。」柳條藉口要摘花溜到她的田地裡探望,銀枝依
然不肯鬆口。
「你的葵花都乾掉了。」柳條指出這點。
「要結籽了,花當然全都要乾掉。」銀枝漫不經心地把長了粉蝨的葉子
捏下來,丟進身旁的水桶裡,裡頭堆了半桶滿是白點的葉子。
「好多粉蝨。」柳條說。
「幫我去提一桶水來把牠們淹死好嗎?」銀枝說:「我只有一個桶子,
好多事情都不方便。」
「找老檜婆幫你做新桶子,我們家的桶子都是她做的,好用又不會漏。
」柳條說。
「我知道要找老檜婆,我早就知道了。只是人家不想找我,我還能怎麼
辦?」
難得銀枝的口氣聽起來憤怒又不滿,發生什麼事了?柳條直覺這和桶子
或是老檜婆無關,卻又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
「我不該發脾氣。」安靜片刻後,銀枝搖搖頭,停下手上的工作對著柳
條說:「抱歉,要收成了好多事要忙,然後夜宴又要提早,好多事情要
做。」
「沒關係啦。」柳條拍拍她的肩。「有什麼我可以幫忙?」
「幫我找哪裡有找咬人貓好了。」銀枝苦笑說:「我上次摘的都吃完了。」
「咬人貓?」柳條皺起眉頭。
「對呀,泡在熱水裡煮,很好吃呢!」
柳條知道,只是如果沒記錯,上次她才幫銀枝摘了整袋。她就這麼喜歡
吃這種會咬人的毒草?
「我會找找看,咬人貓很會長,應該很好找。」柳條說。
「太好了。」
在午後的驕陽下,銀枝白色的頭髮閃閃發光,美得令人窒息。她好厲害
,就算全身滿頭大汗,身上還是傳出一股淡淡的香味。如果是柳條,早
就臭得像發酸的醃菜了。看來除了心情不好之外,圓滾滾的銀枝比平時
都還要好,大概終於知道怎麼照顧自己了。柳條告別銀枝,爬出葵花田。
說穿了,其他人應該多和她說話才對。回家的路上柳條忍不住嘆氣,她
一直弄不懂為什麼大家討厭銀枝的白頭髮、白皮膚,明明就很漂亮不是
嗎?如果她運氣好,家裡有一大票手足,或許就不會有這個問題了。可
惜銀枝運氣不好,向來都不好。不用什麼超人的智慧也知道運氣不好讓
銀枝變得膽小,膽小又讓她的運氣更差。然後說到膽小……
要是我開口命令她,很可能會把她和她的孩子嚇死。
柳條一直沒仔細想過金翼為什麼說這句話。小福村裡還有人和柳條一樣
,知道金翼窩在薔山上養傷,而且還是個有小孩的媽媽。會是誰呢?柳
條從來沒看過除了她之外的人,鑽過土牆的縫隙跑去偷看金翼呀!
趁著舉辦夜宴,手忙腳亂時口風正鬆,柳條可以想辦法來找一下這個神
秘的媽媽。
她第一個目標是地洞離二點水最近的貼耳狗。
「薔山?」
貼耳狗正忙著把孩子們趕出地洞,趁著家裡易碎的甕碗都拿去支援夜宴
時,將地洞來個大掃除。她的孩子們一人頭頂一條玉米葉被單,在鬥口
繞圈亂跑尖叫。
「安靜點!」貼耳狗揮著掃把大吼,嚇得柳條縮一下脖子。「沒事,不
是說你。柳條仔,你剛剛說薔山是不是?」
「對呀,上面結了好多薜荔果。你去看過嗎?」柳條問。
「沒有。我不大喜歡薔山,也不准我的孩子去薔山——安靜!」貼耳狗
喊完又回到洞裡拿起掃把猛揮,把西瓜蟲和飛蛾揮出洞門。
「為什麼?」柳條縮著脖子躲掃把。「薔山有什麼不好嗎?」
「那堵牆很危險呀!」貼耳狗說:「誰知道那堵牆什麼時候要倒?我叫
虎仔花找針口來拆牆,講了幾百年也沒人理睬我。」
「有牆才好,才不會看見後面藏了什麼不是嗎?」柳條壯起膽子說:「
比如說有些稀奇的鳥?」
「鳥?你跑去抓鳥嗎?」貼耳狗不知道從哪裡掃出一把枯死的土豆莖和
果殼,天女散花往外亂丟一把。柳條趕緊趴在地上躲開,看來為了生命
安全,她還是先離開的好。
告別貼耳狗,她第二個選上土松姊弟的媽,胭脂菜。
「我沒在用薜荔果。」胭脂菜正忙著攪拌飯斗裡的麵團,累得滿頭大汗
。從小到大柳條就很納悶為什麼飯斗要叫飯斗,特別是她這輩子從來沒
看過飯是什麼是東西。
「薜荔果是好東西,可是夜宴不會用薜荔果。大家忙著做粿,沒時間洗
薜荔果。」
確實如此,胭脂菜滿頭大汗,手腳都陷在飯斗裡。飯斗裡的扎餅好不容
易才崩散,和麵粉、艾草混在一起。柳條得說這一幕挺有趣的,他們一
家老小一人一個飯斗,每個都捏麵糰捏得滿頭大汗,手腳沾滿了麵團渣。
「土松呢?」柳條問:「你們最近有沒有跑到薔山上去?薜荔果結了好
多,還有艾草也是。」
「我們只摘了艾草。」土松亮出滿手的艾草乾。「然後——唉唷!」
這傻女孩舉起雙手的同時,又試圖把左腳拔出麵團,下場就是失去平衡
跌了個四腳朝天。
「土松!」一群人大聲尖叫,伸手想去拯救家中的長女。反應敏捷的柳
條趕緊往後跳,遮住眼睛不敢看麵團和飯斗凌空亂飛的慘狀。胭脂菜一
家七手八腳疊在一起,半成形的麵團東一塊西一塊,沾得到處都是。最
慘的土桂頭塞進土松的飯斗裡,腳和土蔘的脖子纏在一起,姊弟發出被
麵團悶住的淒厲慘叫。
柳條伸手想幫忙,氣急敗壞的胭脂菜立刻揮手拒絕,要她快點回家。
「我剛才好像聽到紅荊在叫你。」
如果胭脂菜的目的是要趕柳條回家,她的策略可說是大錯特錯。但是這
位媽媽凶狠的眼神把話說得很清楚,柳條最好在惹出更多麻煩之前,自
己找個地方躲好。胭脂菜絕不會被金翼嚇死,這個憤怒的媽媽說不定比
懶散的巨鵬還恐怖。
只是柳條在外面玩了一天,現在也不敢回家。反正都要被打,不如多玩
一下再回去。但是要玩什麼?大家都忙著準備夜宴,她的搜查也以失敗
告終。大家都是摘了草或果子就回家,除了她和銀枝之外,沒人有興趣
去爬薔山,更別說是鑽過土牆的縫隙去發現受傷的金翼。
柳條在廣袤的玉米田中閒晃,玉米已經長得好大好大,準備要收成了。
雖然討厭扎餅,但不可否認要是沒扎餅能吃,他們所有人通通都會餓死
。玉米豐收媽媽應該也會很高興,說不定脾氣就會好一點,還能拿多出
來的杏頁換點有趣的東西。柳條真希望監齋帶來的行商手上有本書,只
要一本新的就好,阿嬤偷藏的那本她都快要會背了。
柔軟的玉米葉撫過她的手背,柳條只用雙腳走路,舉著手慢慢穿過田間
的小路。這麼做會給人一種錯覺,好像有很多人圍繞著你,不輕易的碰
觸你的手臂。被人圍繞帶給柳條安全感,保持安靜可不是薜荔多的本性
,有什麼好玩、好吃的,就是大家一起分享才有趣。柳條閉著眼睛走呀
走,算算時間她該撞上另一群調皮的孩子,討論一下接下來該去哪裡惡
作劇了。
回應她的是肚子咕嚕嚕叫的聲音。
柳條嘆了口氣,這壞肚子真會挑時間。不過倒也奇了,四周好安靜,平
時無所不在的村民們這時候消失得無影無蹤。納悶的柳條踏上小路,左
右張望找了一下界石和田邊的樹,這才發現自己走到了哪裡。
這是三白他們家的田,他們家的孩子都是今年的新兵,所以這裡當然一
個人都沒有。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千金人現在應該在老茄冬旁,和其他
媽媽談天說地笑得合不攏嘴,為自己的兒子即將入伍而驕傲吧!柳條記
得去年阿錢和阿金姊妹就是這樣,逢人就說他們兩家總共有十五個孩子
要入伍,驕傲得不得了。
柳條試著想像那種心情是怎麼回事。
不行,她完全不能想像,誰叫她一個孩子都沒有。如果她有了孩子呢?
像貼耳狗一樣挺著大肚子,然後噗通一聲把孩子給拉出來?
柳條打了一個冷顫。她得想辦法把這件事問清楚,否則未來給她碰上了
該怎麼辦?
尋思間,細小的哭聲傳進柳條耳裡。是銀枝嗎?還是愛哭的絲絨仔?柳
條暫時把心中的疑問放一旁,走進田地裡一探究竟。現在應該是大家開
心準備慶祝的日子,除了脾氣古怪的銀枝之外,還有誰會躲在這裡哭呢
?柳條輕手輕腳繞過玉米的莖桿,以免碰壞了寶貴的玉米。
出乎意料之外,出現在柳條眼前的是千金。她哭得一身焦黃的皮膚抽呀
抽的,像塊隨時要崩裂的老樹皮,眼睛湧出的淚水弄濕了鬢邊。如果嫌
這還不夠嚇人,有條和柳條小腿一樣粗的大玉米躺在她腳邊,外頭的葉
子還是鮮綠色的,連穗鬚都還沒變黑。這是一根上好的玉米,如果能成
功長大曬乾,一定可以榨出不少油。可是它被摘下來了,像垃圾一樣丟
在千金腳邊。
「千金?」柳條往前走,千金抬起頭,發現有人來了趕緊用胸兜的尾端
把淚擦乾。
「小柳條是你呀!」千金用異常熱烈的聲音說:「怎麼沒去找其他人玩?」
「我聽到有人在哭……」
「是嗎?」
「而且好像哭得很傷心。」柳條小心翼翼地說。靠近仔細看,她看見千
金臉上有傷痕,像是指甲刮出來的。
「有嗎?」
柳條的視線往下,盯著地上的玉米。「你在哭這條玉米?這條玉米長得
不好嗎?」
「沒有,玉米沒有不好。」
「那你為什麼要把它扯下來?」
「因為、因為……」淚水又在千金的眼眶裡打轉。「我想要摘給三白他
們吃,他們幫我照顧玉米這麼久,從來沒有偷吃過任何一粒。我在想如
果這最後、最後……」
她忍不住了,抱住柳條嚎啕大哭。嚇壞的柳條不知道該怎麼辦,只好垂
著手讓她抱著哭,等待她的恢復平靜。
「別哭了。」等到終於有插話的空間,柳條拍拍千金的背安撫她。「三
白他們要去香海了,你不是應該很開心嗎?」
「你知道沒人從香海回來過嗎?」千金哭著說:「不管他們有沒有人晉
升成希祠,都沒有人回來過小福村。我記得很清楚,我的兄弟、我兩個
孩子,然後是三白、五加、七層……」
這是真的嗎?柳條不敢想。這想必是真的,否則千金不會哭得這麼難過
,小福村也不會從沒看過任何一個希祠回來找媽媽。但千金說的鐵定是
假的,不然怎麼解釋有這麼多媽媽歡天喜地把孩子送出門,好像兒子即
將成為希祠歸來一樣?柳條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千金
,只能傻傻站在原地。千金一直哭呀哭,哭到聲音都啞了,好不容易才
停下來。
「抱、抱歉,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只是一根玉米而已我不知道為什麼
要哭得這麼難過。」千金放開柳條,撿起地上的玉米,撥開包裹玉米的
葉片。「太生了。」
看著慘白的玉米粒,柳條好像也感染了千金的悲傷,不由得一陣鼻酸。
千金把不能吃的玉米隨手丟在地上,用手把臉上的淚痕擦掉。
「你別跟其他人說我這麼傻,因為一根玉米哭得像小孩子。」千金說:
「我老糊塗了,才會這樣哭。」
「好啦,我不會講。」柳條說:「我們快點到老茄冬那邊去,其他人一
定都在那裡等吃好料。」
「你說得對,大家都在等吃好料。」千金破涕為笑,挽起柳條的臂彎。
「我們快點過去,我蒸了一大籠的粿,一定會很好吃。」
她拉著柳條離開玉米田,臨走前又瞥了躺在地上的玉米一眼。柳條猜千
金也和她一樣,想回頭把玉米撿起來,卻又不知道撿了能做什麼。這真
是矛盾的心情,柳條有空該問問媽媽或是金翼,說不定他們懂這是怎麼
回事。
不過眼前沒時機擔心了,一回到村子,排山倒海的聲音馬上湧來。薜荔
多們正要狂歡,就是天傾不周都要等一等。
太陽快下山了,小福村的薜荔多們愈來愈躁動難安,不時有人偷跑,從
闊嘴裡爆出一兩句籌備已久的歌曲。每當這個時候,眾人莫不氣憤地同
聲譴責,用力對著天空拍手蓋掉歌聲。每個人都知道在白日唱歌是壞兆
頭,偏偏多得是傻子頭毛試火。
食物的香氣已經取代平日的肥料味,今天沒有薜荔多會下田工作。忍不
住想唱歌的話,就閉上嘴巴原地猛跳,詛咒太陽怎麼不快點下山。老茄
冬下的新兵被迫盤腿而坐,守著彼此等待宴會。他們已經選好手環了,
等等大餐開動的時候,自然會有他們中意的女孩過來探視,確認自己今
年拿到大獎。
柳條把千金帶到其他媽媽身邊,大家不斷互道恭喜,恭喜彼此明年少了
十畝田要勞心勞力,少了一張嘴巴吃飯。不只如此,他們還多了好個兒
子在外打拚,準備要成為受天主青睞的希祠,榮耀村里母親的名號。
日落前一刻,虎仔花好不容易才把所有村民都給按在地上,要他們坐著
乖乖等待。她自己走到老茄冬下,要所有新兵握住彼此的手圍成一個圈
,然後退回村民間加入其他人的圈子。小福村安靜下來,大地慢慢陷入
黑暗。
然後有一個聲音,不知道是誰起的頭,開始誦唸過往四聖的名號,還有
他們遺留下來,卻再也沒有人了解真意的真言。柳條也在其中跟著誦唸
,和所有人一起將那些破碎的聲音串成一首悠遠的歌。白楊嬤和紅荊分
別握住她的左右手,閉著眼睛專心誦念。這不只是帶來心靈的平靜,還
能形成保護,驅趕任何想趁著夜宴侵犯小福村的邪惡力量。
這是屬於薜荔多的時刻,就連針口和監齋也退出村子放任他們狂歡。歌
曲結束的剎那一片靜默,和開始一樣神秘,沒人知道歌聲什麼時候結束
。有人先站起身,在眾人的注目下碰觸準備了好幾天的豐盛食物。食物
就裝在各種鍋碗瓢盆裡,儼然神聖不可侵犯。
第一個薜荔多將渣仔粿放到嘴裡。
狂歡由此而始。
新兵們不用加入這場混戰,他們可以坐在老茄冬下,享受虎仔花專門為
他們料理的土鯽魚和河蜆湯。他們是小福村今天的王,可以坐在高高的
位置看底下的臣民混亂顛倒。夜宴向來少不了營火,白日架好的柴堆熊
熊燃燒,吃飽有力氣的薜荔多們圍到火焰旁,手牽著手繞著火焰跳舞。
被視為禁忌的歌聲此時終於能夠釋放,隨著舞步愈舞愈狂,歌聲更是加
倍嘹亮,轟隆隆震得周圍的山林枝葉顫抖。
唱到最後也沒人在意歌聲好壞,歌詞是些什麼也就隨風而去,在大笑中
杳如塵煙。
這時候該搬出私釀的飲料,神秘的液體不曾缺席任何慶典,從古至今不
曾免俗。曾有個睿智的聖人說過,是飲料催生盛宴,而非應盛宴而生飲
料。薜荔多只當這是一則笑話,在他們看來盛宴和飲料從來沒有先後之
分。
柳條被狂歡的氣氛感染,跟著土松姊弟像瘋子一樣滾過樹下的廣場,用
腳拿木碗當響板發狂地敲。今夜是如此歡騰,甚至連媽媽都露出笑容,
和白楊嬤一起拿著木碗大笑,大口灌著飲料。銀枝守在大樹的陰影下,
跟著大家一起打拍子唱歌;今天沒人會嫌棄她的歌聲。
直到營火熄滅前,歡笑聲都不曾停歇。作為領路人的虎仔花從裡頭拿個
幾根木柴當火把,帶著新兵和他們選中的女孩離開村子。這是夜宴的最
高潮,全村的薜荔多合唱送他們離開。隨著他們身影消失,歌聲漸歇後
,媽媽們握住孩子的手,一個挨著一個返回地洞。
「下一次夜宴是什麼時候?」柳條在回家的路上問。但是媽媽和阿嬤只
是哈哈大笑,沒有回答她的問題。休息的時間已經遲了,沒時間多想複
雜的事。到此一年終於算得上結束,
新的一年又要開始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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