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劉虛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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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倏忽即逝的幸福
接下來好幾段場景，都是年輕替代役鄭英書，一對一指導女高中生顧米晴唸書的畫面
，時間都是在晚上，有時是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有時則是在學校的守衛室裡。
面對成績不佳，悟性似乎也沒有很好的顧米晴，鄭英書不只認真，還很有耐性，有時
同樣的問題講解了一遍又一遍，也從未見到他的臉上有露出任何不耐煩的神色。
而我和程毓梅也看到，隨著這一幕幕場景的快速跳動，女高中生看著年輕替代役的眼
神，也漸漸地在變化著。
場景繼續轉換。
這兩人之間的動作，越來越親近。
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覺間，逐漸地發生。
起初，兩人還只是相敬如賓，謹守著該有的界線，但久而久之，一些親暱的肢體接觸
，開始自然而然地出現。
例如，若顧米晴很快地就答對了問題，或是對鄭英書的問話能舉一反三，鄭英書偶爾
就會鼓勵性地摸摸女孩的頭，亦或輕拍女孩的嫩肩幾下，接著對她嘉許地比大拇指。
「很棒！」然後，他總是會這樣溫柔地稱讚道：「米晴，你進步的很快呢！」
而顧米晴也總會露出開心的笑容。
這是我和程毓梅到目前為止，在顧米晴的回憶裡，少見的看到她真正地展露笑顏。
她看起來真的很高興。
顯然這段每晚接受年輕替代役一對一教學指導的時光，是她人生至今，最快樂的一段
歲月。
場景繼續轉換。
閃光過後，場景再度明晰。
又是一片漆黑的景色，是晚上。
穿著便服，揹著一個側背包的顧米晴，正在馬路上緩緩走著。而她的臉上，卻掛著極
度掙扎的表情，彷彿內心在猶豫什麼似的。
「怎麼了？」我和程毓梅不解地跟著她前進著。
一轉彎，是連結到學校前的那一條馬路。遠遠地，就看到守衛室的燈是亮著的。
顧米晴忽然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飛快地走到了守衛室的門口，「砰砰砰」地敲著大門
。
「誰？」裡頭傳來了鄭英書的聲音。
「替代役哥哥，是我，米晴。」
「卡答」一聲，守衛室的門打開了，穿著白汗衫和小短褲的鄭英書，探出了頭。
「啊，你來了。」鄭英書一面說，一面側身讓路，「進來吧。」
顧米晴走了進去，我和程毓梅也魚貫而入，尾隨著兩人進入了替代役的小房間。
一進入小房間，鄭英書就問道：「你有帶來嗎？」
只見顧米晴立刻從側背包裡，掏出了一張紙，雙手拿著，遞到了鄭英書的面前。
「噢！」鄭英書接過一看，當場大喜道：「哈哈！你真的考到全班前三名了！」
我和程毓梅湊上前瞧，原來是全校模擬考的班排名成績單。
令我感到意外的是，我也瞥見了粘歆蓓的名字，她的成績在班上竟然也是名列前矛。
只不過，這張單子上，顧米晴的成績，比她還好。
「你們老師和班上的同學，是不是全部都嚇到了？」鄭英書得意洋洋地對顧米晴問道
。
「嗯。」顧米晴點點頭。
「嘿嘿！看來我抓考題的方向真的很準哪！」鄭英書臭屁地說：「我看我退伍後，果
然是該去開一家補習班，一定穩賺不賠！」
「替代役哥哥，你以後想要開一家補習班啊？」顧米晴問。
「對呀。」鄭英書道：「所以我之前唸大學時，才會去補習班當課輔老師。我覺得那
是一個很賺錢的行業。」
「那我以後要去替代役哥哥開的補習班去上班。」顧米晴很認真地低聲道。
「哈哈，那首先，你得考到台北的學校才行啊。」鄭英書隨口打趣道：「因為我是台
北士林人，補習班一開始一定是在士林那一帶開。」
他一邊一派輕鬆地拉開椅子坐下，一邊繼續說：「不過，只要你照著我給你安排的讀
書計劃走，還有針對的考題方向加強，下次模擬考，你搞不好就能在班上坐二望一了。再
繼續努力下去，不要鬆懈、出差錯或失常，我想你之後去考學測，要考上外地的大學，機
會不低呢！」
說完，鄭英書又望著手上的班排名成績單，忽然笑了幾聲。
「米晴，你看，你的成績已經超越粘歆蓓、謝岑珊那些人了耶！」他說：「再加把勁
吧！我們的目標，是要讓你衝進校排名前十名！我們會讓全校所有人，對你刮目相看！米
晴，有沒有信心？」嘴裡說著，鄭英書誇張地做出握拳振臂的動作，並看向顧米晴。
但他的臉色旋即頓住了，因為他現在才察覺到，顧米晴的臉上，是掛著一個很猶豫的
僵硬臉色。
「米晴，你怎麼了？」於是鄭英書問。
只見顧米晴閉上了眼，忽然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像是終於下定了一個極大
的決心。
「替代役哥哥，我……有事想跟你說。」
「什麼事？」
「替代役哥哥，我喜歡你。」
「咦？」突如其來的告白，讓鄭英書當場吃了一驚。
顧米晴吞了一下口水，顯得很緊張。
「替代役哥哥，我說，我很喜歡你。」她又說了一次。
「你怎麼突然……」鄭英書錯愕地張開了口。
「這次模擬考前，我就做了一個決定，如果我考到全班前三名，我就要向你告白。」
顧米晴低下了頭，道：「我不知道替代役哥哥你是怎麼看我的，但我只知道，這輩子，從
來沒有人像替代役哥哥你這樣，對我這麼好，幫我說話，幫我據理力爭，還教我功課，一
直關心我。——替代役哥哥，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
鄭英書一整個說不出話來。
「之前，我是真的純粹就只想照替代役哥哥你所說的，想要努力提升自己的成績，去
考到外地的學校，離開這裡。可是……」顧米晴抿了一下乾澀的嘴唇，道：「可是最近，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了，漸漸的，我每天都在想你——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裡——我每天
就只想著，趕快放學，趕快來找你，我滿腦子都是你，只要待在你的身邊，我就會感到無
比的安心……」
說到這裡，顧米晴又抬起了頭。
「替代役哥哥，我可不可以，當你的女朋友呢？」她很認真地凝望著鄭英書，說：「
你說過，我一定要考到外地的大學，到外面去住，才能斷掉與這個地方人事物的一切聯繫
，才能重新開始我的人生。可是，我不想與你就這樣斷掉聯繫，我重新開始的人生裡，可
不可以還繼續有你呢？」
鄭英書是愣在椅子上的。
似乎在此時此刻，這位年輕的替代役，才終於注意到，眼前的高中女孩，是用一種雜
混著愛慕、倚賴、崇拜、以及渴望的眼神，在看著自己。
見鄭英書沒有反應，顧米晴的眼神裡，閃過一絲慌張。
她又低下了頭。
「替代役哥哥，我知道你可能並不喜歡我，像我這樣的女……」
「好啊。」
「咦？」顧米晴愣住了，她又抬起了頭，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這位高中女孩，顯然
原本已做好了被拒絕的心理準備。
「我說，好啊。」只聽鄭英書又沉聲道。
他的臉上，已從呆愣的表情，轉化為溫和的笑容。
「啊……」
我和程毓梅看到，女孩微尖的臉蛋上，漸漸浮現出無法相信的神情。
鄭英書笑吟吟地看著她，金絲眼鏡的鏡片，折射出柔和的光芒。
顧米晴月牙型的眼眶，開始微微泛紅。
「嗚嗚嗚……嗚嗚嗚……」
她驀地蹲了下去，雙手掩面，哭將起來。
那是喜極而泣的淚水。
一個覺得不會發生的事，卻竟然在剎那間成真的淚水。
只見鄭英書把成績單擱到桌上，起身，走到顧米晴的身邊，也蹲了下來。
「米晴，你是一個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如果你希望你重新開始的人生裡，還繼續能有
我，那我也很願意在未來繼續守護你。」
他一面溫柔地笑著說，一面舉手，摸了摸顧米晴的頭。
然後，他張開雙臂，將顧米晴擁入懷中。
「那你要努力考到台北的學校唷。」他說：「我退伍就會回去那裡了。」
「嗯。」顧米晴輕輕地應聲。她將頭微轉，靠在鄭英書健壯的手臂上。
場景再度開始模糊。
閃光過後，眼前再度明朗。
場景是教室。
我和程毓梅正站在顧米晴的身後，數步遠的地方。
顯然是下課時間，教室裡的學生們各自成群，可是只有顧米晴仍是孤伶伶地一個人坐
在角落，她正低著頭，很專心地拿著一支原字筆，在一本簿子上飛快書寫著，不知道寫什
麼。
於是我和程毓梅一起走過去，想看看她到底在幹麼。
但在這時，我倆的耳朵，卻傳進了一些話語。
原來在這間教室裡的男男女女們，都以好像刻意壓低，實際上卻是顧米晴聽得到的音
量，在竊竊私語著。
「欸，你們有沒有聽說啊？顧米晴和替代役在交往耶！」
「真的假的？」
「真的啊，聽說有人前幾天偷拍到，顧米晴和替代役在守衛室裡，蹲在地上擁抱著，
還把照片寄給學校呢。」
我和程毓梅皆是一驚，愕然地互望。
「他們兩個交往的事，終究還是曝光了啊。」程毓梅感嘆地說。
「可是他們剛才說『前幾天』……？」我則道：「所以現在這個場景的時間點，其實
距離顧米晴向鄭英書告白的那一晚，只過幾天？」
「看來應該是這樣沒錯。」程毓梅道。
這時，我倆又聽到那些男學生和女學生們，繼續小聲議論著。
「我是聽說，徐主任和王教官收到照片後，就馬上去調學校的監視器，結果發現，顧
米晴在此之前，幾乎每天晚上，都會來學校來找替代役。他們有時候是在辦公室，有時候
則是在守衛室裡面。總之，都是一男一女獨處的狀態。」
「哇塞！每天晚上都來喔？」
「也太勁爆了吧！」
「所以他們真的在交往喔？」
「聽說替代役對學校的說法是，他是在幫顧米晴進行課後輔導，加強和複習功課。」
「這只是藉口吧？」
「聽他在唬爛！」
「哎唷～～～放學後的課後輔導耶！聽起來好色情呢！」
「他們一定有做啦，嘻嘻。」一個男生忽然故意用噁心的音調說道，還做了幾下空幹
的動作，引得其他人一陣笑鬧。
「欸，你好髒喔～～～」
「噁心！」
「什麼啊，孤男寡女在夜晚共處一室耶，而且都抱在一起了～～～」那個男生振振有
詞地辯道：「而且他們還是蹲在地上互相抱著耶，搞不好真的……」
「不過，竟然連顧米晴這種貨色都要，那個替代役……嘖嘖！」
「大概是服役服到血都積在小頭吧。」
「哈哈。」
我看著這些人，只見在竊語聲此起彼落之際，不少人都有意無意地轉過頭，朝顧米晴
投以鄙夷與有色的目光。
這時，程毓梅卻拉了拉我的手，「馮惲霆……」
我回頭，只見到她面露難受的神色，指了指兀自正在低頭振筆疾書的顧米晴。
「嗯？」於是我靠近顧米晴的桌子旁邊，一看，卻登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原來顧米晴是在空白的簿子上，不停地寫著：
「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
一大片的藍色。
她微尖的臉上，整個蒼白，但卻一點表情也沒有。
「唉……」我不禁嘆了一口氣。
此時，教室裡的同學們，又繼續小聲地交談著。
「不過那個替代役……應該還是真的有幫顧米晴輔導課業吧？」一個女學生道。我和
程毓梅視之，認得這個女學生，就是之前在速食店裡，對扁頭等小混混解說「送肉粽」的
那個女生。只聽她道：「不然顧米晴的成績怎麼會突然好的那麼誇張？這次模擬考，竟然
還考進班上的前三名咧！真是嚇死我了。」
忽然有人「嗤」的一聲，發出不屑的笑聲。
我和程毓梅視線一移，是粘粘。
她正像一個女王一樣，坐在那一夥人的中心。
「謝岑珊，你白癡喔！」只聽她低聲說：「你真的相信是替代役在幫她課後輔導嗎？
」
「不然嘞？」謝岑珊不解地問。
「你不覺得這很奇怪嗎？」粘粘哂道：「就算那個替代役真的有幫顧米晴課後輔導好
了。可是顧米晴以前成績這麼爛，這次卻一舉考進班上前三名，這怎麼看都不合理吧！難
道那個替代役比學校老師還會教？」
「對耶！」謝岑珊道。
「有道理……」旁邊不少人亦紛紛附和道。
只見謝岑珊立時又壓低了聲音，道：「粘粘，不然你覺得是怎樣？」
「我猜……」粘粘亦壓低了聲音，細聲細語地道：「搞不好是替代役去幫顧米晴偷模
擬考考題的答案啊！」
「咦？」眾人皆是一愣。
我的心頭頓時火起，程毓梅則立時大怒道：「這……這個女人怎麼能說出這種話！」
「替代役要進入學校的哪間辦公室，不是都很容易嗎？」只聽粘粘繼續細聲道：「而
且他們晚上有時候，不是都一男一女的待在學校的辦公室裡嗎？要偷考題的解答，也只是
舉手之勞吧！」
「對齁！」不只謝岑珊，不少人立時都恍然大悟地說。
「真卑鄙耶，為了成績，竟然這麼不擇手段。」有人馬上這樣說。
「好不要臉喔！」
「而且……」粘粘突然瞟了顧米晴一眼，接著有意無意地細聲吐出了一句話：「說不
定是顧米晴去勾引替代役的啊！」
顧米晴明顯有聽到這句話，因為她寫字的速度驀地又加快了：
「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
這句話馬上就引起眾人的興趣。
「勾引？」一名女學生馬上就好奇地低聲問道：「粘粘，你為什麼會這麼說？」
粘粘道：「你們想想，我們這些學生，平常會和替代役有什麼接觸嗎？」
「好像沒耶……」不少人歪頭想了想，道。
「誰會想去鳥替代役啊！」亦有人哂道：「他又不是老師。」
「對吧。」粘粘道：「而且，那個替代役……平常會很主動的和我們這些學生接觸嗎
？」
「呃……好像也還好。」不少人思索了一下，又道。
「有時候早上他站門口導護，我跟他打招呼，他也不太鳥我，一副對人愛理不理的樣
子。」一個女學生嘟嚷道。
「是吧。」粘粘道：「據我所知，大部分的替代役來學校，都是這個樣子。他們通常
都只會想趕快把役期服完，所以能少一事就會少一事，能不鳥人就不會鳥人，以免多事會
做不完——就跟這個替代役一樣——那為什麼他卻獨獨和顧米晴會越來越熟？」
她一邊說，目光一邊環視眾人，似乎在尋求認同。
「有可能耶！」只見一個男學生想了想，認同地說：「我堂哥也是當在學校的替代役
，我之前有聽他說過，其實他們受訓時，長官都有三申五令，要替代役千萬不要和學生有
過度的接觸。」
他話一說完，粘粘立刻就道：「對吧對吧～～～」
接著，她又用很低的音量，細聲道：「所以我猜，搞不好就是顧米晴從一開始就想利
用那個替代役，所以才去勾引他，然後要他幫忙去偷這次模擬考考題的答案！不然她怎麼
可能會忽然考得到前三名？」
「喔？」
「哇，那這樣心機也太重了吧？」
「原來是個心機女啊！」
「嘖嘖，竟然為了成績去勾引替代役，真是賤耶！」
「可是她幹麼突然想提升成績？」有人則疑聲道。
「刷存在感吧。」粘粘擺出一副「我怎麼會知道？」的表情，道：「大概是想要獲得
大家的關注吧。」
「誰想要關注她啊……」
「用這種手法，就算考到第一名，也只是個垃圾而已。」
「真是心機婊呢！」
眾人說著，不少人流露出鄙夷與厭惡的目光，看向顧米晴。
一切，宛如一陣又一陣的惡寒，將顧米晴團團包圍著。
但這位女孩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她只是一個勁地繼續在空白的簿子上，飛快地寫著：
「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
只見那藍色的一筆一劃，越來越用力。
程毓梅同情地站在她的身邊，似乎有想伸手安慰顧米晴的動作。
但她終究沒做，手微舉，只以一個很古怪的動作僵了一下，就放下了。
她的臉色十分哀戚。
我明白，畢竟眼前的一切，都只是顧米晴亡魂的記憶殘像罷了。
這時，又有人突然開口道：「難怪那個替代役今天就不見了。」
「他去哪了呀？」謝岑珊問。
「好像被送回成功嶺了。」另一個男學生道：「我聽隔壁班那個在教官室工讀的女生
說，校長和徐主任，還有王教官他們，馬上就把替代役找來痛罵了一頓，然後立刻以什麼
違規服役規定，還是難以管教之類的理由，向上面反應，馬上就把替代役火速送回去成功
嶺了。」
一聽到這話，我的心裡不由得升起一絲傷感，鄭英書終究是被學校的主事者們給找到
機會給處理了。
那個男生又道：「不過那個女生說，她聽王教官在講，還會再申請新的替代役來我們
學校啦。」
「可是那個替代役被送回成功嶺之後，會怎樣啊？」有女生問道。
「嗯，我聽我堂哥說過，會被操和刁，好像就跟當兵的『關禁閉』是一樣的。」先前
說自己堂哥也當過教育替代役的那個男學生，開口道：「除此之外，要做什麼事，都必須
報備，但還要管理幹部同意，才可以動作。簡單來說，就是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啦。」
「那不就連尿尿和大便，都要管理幹部同意？」
「搞不好喔！」那個男生忽然立正站好，做出滑稽的舉手動作，道：「『報告！我要
尿尿！』『報告！我要大便！』大概是這樣吧。」
不少人笑了出來。
「噗！」
「哈哈哈哈。」
「那不就跟狗一樣嗎？」只聽謝岑珊「吃吃」笑道：「要主人同意，才能做下一個動
作。」
「哈哈哈，有像有像喔。」一個男生說。
原本面無表情的顧米晴，蒼白的尖臉蛋終於抽動了幾下，手上書寫的動作也頓住了。
顯然是聽到了鄭英書被送回成功嶺後，可能會遭遇到的處境，這位高中女孩，再也無
法裝作沒聽到這些話。
但隨後，她仍是繼續提筆寫了下去：
「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
「感覺很適合那個替代役呢。」而謝岑珊又道：「欸，那管理幹部會不會叫他坐下與
握手啊？」
「說不定喔。」
我和程毓梅看到，顧米晴的手，正在微微顫抖。而藍色原子筆的筆尖，也因為用力過
度，開始刺穿了簿子的紙張。
「擦擦——」
是紙張破裂的聲音。
「狗狗啊……」而這時，粘粘忽然又瞟了顧米晴一眼，抿嘴細聲笑道：「那跟顧米晴
還真是剛好一對呢！」
「噗嗤！」謝岑珊亦抿住了嘴，「絕配的狗男女。」
「閉嘴！你們通通給我閉嘴！」程毓梅突然對著這些人氣憤地大聲尖叫。
「喂……」我被她嚇了一跳，轉頭看著忿忿不平的她。
「這些人太過分了！」程毓梅氣呼呼地說：「他們全部都是王八蛋！」
就在此際，驀地響起了打鐘聲。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教室裡聚成一群一群的男女們紛紛鳥獸散，粘粘和謝岑珊等人也各自起身，往前排走
去，要回去座位。
不過，只聽到粘粘一邊走，一邊又哂道：「那換句話說，那個替代役根本就是被顧米
晴害的嘛！是她害得那個替代役，得回成功嶺當狗啊！」
「顧米晴帶衰嘛！」謝岑珊附和道。
顧米晴的臉色，霎時間一陣青，一陣白。
這句話，明顯對這位女孩有著非常強的殺傷力，如一把利斧，重重地砍在了顧米晴的
心頭上。
沒多久，一位女老師走進了教室，是之前我和程毓梅在校長室裡看過的那位女班導周
老師。
「同學們，上課了上課了。」她朗聲道。
沉悶的課堂開始了。
顧米晴完全沒有在聽課，她連課本都沒有拿出來，只是繼續拿著原子筆，在空白的簿
子上寫著：
「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忍————」
周老師卻對此視而不見。
這位女班導，只是自顧自地上著她的課，彷彿顧米晴是這個班上，根本就不存在的隱
形學生。
儘管沒多久前，她的模擬考才考進了全班的前三名。
而一陣子之後，坐在顧米晴座位前面的女學生，忽然轉過身，丟了一張紙條到顧米晴
的桌上，打斷了她的書寫。
顧米晴一愣，抬起了頭，可是那個女學生卻已回過頭，理也不理她。
顧米晴不禁左右張望，想弄清楚這一張紙條是誰要傳給她的。
卻見到坐在她左前方，與她隔了數個座位之遠的粘粘，手撐在桌上，左臉頰靠在手掌
裡，整個人正斜斜地回過身，笑吟吟地看著顧米晴。
顧米晴低下頭，看著桌上的紙條。
那是用隨堂測驗卷折了幾折的紙條，最上層的那一面，用黑色的中性筆，寫著幾個惡
毒的文字：
「傳給勾引替代役的賤女人。」
顧米晴小嘴邊的肌肉，立時難看地抽搐起來。
她猛地抬頭，卻看到粘粘的臉上，露出嘲諷的惡意微笑。
「打開啊。」粘粘用唇語對顧米晴道。
顧米晴陰沉著臉，將紙條打開。
只見裡面也用黑色的中性筆，寫著幾個字：
「你是不是欠人幹啊？」
顧米晴頓時大為憤恨，她怒火中燒的又抬起頭，朝粘粘怒目相視，眼裡似要噴火。
我和程毓梅也火冒三丈地朝粘粘瞪去。
「欺人太甚！」我鐵青著臉色怒道：「這個八婆根本欺人太甚！」
但粘粘卻仍是笑吟吟地迎向顧米晴充滿怒火的視線。
不！她看起來甚至感覺有點「更開心」。
顯然她就是要故意撩撥起顧米晴的情緒。
她就是想看到一直在忍耐的顧米晴，終於露出這樣氣憤難耐，可是卻又不便發作，不
敢發作的恨恨表情。
只見顧米晴的右手，用力地緊抓著原子筆，指尖泛白，幾乎快要把筆管給折斷了。
目睹此幕的粘粘，似乎覺得非常有趣。
於是她又回過頭，匆匆撕了一張隨堂測驗紙，繼續動筆書寫著。
紙條很快地又傳來了。
但最上面的題字，卻不一樣了。
「告訴你一個秘密唷～～～」
顧米晴用左手打開了紙條。她的右手仍是用力地緊抓著原子筆。
可是一打開，那對月牙型的雙眼，卻瞬間睜得老大，整個人都震驚地呆住了，彷彿這
張紙條裡，猛地射出一支利箭，刺穿了顧米晴的眉心。半晌後，那張尖臉蛋的表情，卻漸
漸地沒有了血色。
我和程毓梅趕緊湊過去一看，但映入眼中的文字，卻讓我倆雙雙都大吃一驚——
「其實那些照片，就是我偷拍的，我有跟蹤你。然後，也是我寄給學校的，哈哈！」
下面，還續寫了一句用藍筆寫的註腳：
「P.S：你告白的技巧好爛唷！」
「啪磯」一聲，顧米晴手上藍色原子筆的筆管，終於被她折斷了。
她像是被一道暴雷掃過身體似的，幾近狂怒地抬起頭，瞪向粘粘。
粘粘卻正好整以暇地望著她。
顯然，她就是在期待著顧米晴露出這副怒火直衝腦門的表情，來看向她。
只見她馬上下巴一揚，用鼻孔看著顧米晴，臉上擺出了一個「你又能奈我何呢？」的
惡毒嘲笑，接著就瞥過頭去，故作專心地望向黑板。
可是從背影看去，我很確定，粘粘正在抿嘴偷笑。
因為她的肩膀在聳動著。
我的拳頭不自覺地握了起來，我覺得我的忍耐快到一個限度了。
「不可原諒……」而在我身邊，程毓梅也正喃喃地說道：「根本不可原諒……」她的
呼吸有點急促。
然而此時，一個「格格格」的聲音，傳進了我的耳朵。
我低頭一看，聲音是從顧米晴的嘴裡發出來的。
她整個人正在顫抖。
一片鐵青的臉色上，上下排的牙齒，正因快要控制不住的暴烈憤怒，撞擊著。
只見顧米晴開始死死地咬著自己的下嘴唇。
她仍然在忍耐著。
可是，半晌後，一絲鮮血，卻緩緩地，從顧米晴紅軟的嘴唇邊緣，流了下來。
望向粘粘背影的月牙型雙眼，逐漸射出了怨毒的目光。
而那微尖的臉孔，也已換上了極度冰冷的表情。
我的心頭不禁一凜。
這個女孩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眼前漸漸模糊了起來。
視線再度明晰。
顧米晴正揹著書包，在馬路上快步走著。
看來已是放學後了。
可是她的臉上，依舊是掛著剛才在教室裡，那極度冰冷的表情。
而且她越走越快。
我和程毓梅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動了起來，緊跟在她的身後。一會兒的工夫，已隨著
她穿過了幾道大路小巷。
四周的人煙逐漸變得荒涼，住宅和商店都有減少的跡象。感覺顧米晴正在朝較偏僻的
地方走去。
只見她又快步彎進一條小巷，我和程毓梅加緊腳步追上。
一出巷口，卻走到了一個空地，一棵參天大榕樹，正矗立在空地上。底下，有一間背
對著我們的小小廟，不知道是在拜什麼。
而廟門的前方方向在過去，則是一個小籃球場。
遠遠地，我和程毓梅看到，有一群人正待在那個籃球場裡。幾個人在場上鬥牛，呼喝
聲此起彼落；幾個人則是坐在場邊，喝飲料，聊天。
我馬上就認出，這些人都是那天坐在速食店裡的那群不良男女們。心裡瞬間明白，為
何顧米晴會找來這裡了——先前顧米晴是跟這些人混在一起的，所以她會知道這些人放學
後的幾個固定聚會處。
顧米晴突然加快了腳步，走了過去。
「咦？」遠遠的，有幾個人看到了顧米晴，他們都愣了一下。
但也有幾個人絲毫不覺，比方一位坐在地上，正在和謝岑珊聊天的女孩。
粘粘。
她坐的角度，是背對著顧米晴。
只見白光一閃，顧米晴猛地從書包裡，抽出了一把銳利的剪刀，在我和程毓梅大為震
驚之際，她把書包往旁一丟。
然後，她毫不猶豫地開始發足狂奔，快步衝向粘粘。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粘粘小心！」
不少人都尖叫起來。
「咦？」粘粘這時才回過頭，卻見到殺氣騰騰的顧米晴，已高舉著明晃晃的剪刀，朝
她的胸口刺了過來。
「粘歆蓓，我要殺了你！」
「砰！」
說時遲，那時快，籃球場上冷不防地飛來一顆籃球，像顆砲彈似的，當場重擊在顧米
晴的側臉上，這一擊來得又重又快，顧米晴頓時暈眩，腳下一個踉蹌。隨後人影一閃，一
個人旋風般地衝了過來，一記重拳就打在顧米晴的肚子上。
「喔啊！」
在顧米晴身形痛苦地頓住之際，那人又手起，揮拳打在她的手上，剪刀脫手而出，掉
在旁邊。
是那個頭扁扁的魏宏錚。
原本還正在籃下卡位的他，第一個反應過來，直接把球砸到顧米晴的頭上，再猱身而
上，擋住了顧米晴。
然後，主攻易位。
魏宏錚一腳就把顧米晴踹倒在地上。
顧米晴搖搖晃晃地想要爬起，卻都被魏宏錚接二連三地踹倒。
「幹！拿刀捏！嚇死人捏！」他一邊說，一邊又用力踹著顧米晴，「啊不就很厲害？
蛤？啊不就很厲害？」
而在一旁，原本已嚇得花容失色的粘粘，這時候也漸漸回過神來。
「揍她！」她馬上叫道：「打死她！」
「對，打死她！」旁邊有幾個女生亦跟著幫腔道。
魏宏錚踹得更起勁了，直到顧米晴完完全全地趴在地上，不再有要爬起來的動作，他
才住腳。
這時，旁邊卻傳來了「嘖嘖」的聲音。
是之前看過的那一個金髮痞子，他撿起了掉在旁邊的剪刀。
「哇，粘粘，顧米晴是真的想殺了你耶。」他把玩著銳利的剪刀，說。
「哼！」粘粘走了過去，她朝魏宏錚做了一個「翻面」的手勢，後者會意，起腳重踢
在顧米晴的側腹上，女孩立時痛得身體蜷縮起來。
魏宏錚又踢了一腳，原本來趴著的顧米晴登時像煎魚似的，被踹翻了過來，臉孔朝上
。
粘粘一腳踩住顧米晴的頭髮，蹲下身子。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她一連打了顧米晴好幾個耳光。
所有人也都圍將上來。
「賤女人，你想當殺人犯啊？」只見粘粘用鼻孔看著顧米晴，啐道。
但倒在地上的顧米晴，一見到粘粘，纖瘦的身子卻驀地向上一弓，發瘋似的想要奮起
，「粘歆蓓！你去死！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她尖叫。可是頭髮被粘粘踩住的她，根本動彈不得。
然而，她如此豁出去的激烈反應，已激起了粘粘的怒氣，她又站了起身，對顧米晴重
重地踢了一腳。
但沒想到，顧米晴卻猛地伸手。
「放手！」粘粘立時哀叫一聲，原來顧米晴的十指，竟狠狠地抓住了她腿部的肌膚—
—她寧可挨揍，也要忍痛抓傷粘粘。
魏宏錚見狀，趕緊飛起一腿，又把顧米晴踢倒在地。
「嘶——好痛！」粘粘低頭一看，自己雪白的嫩腿上，已被顧米晴抓出了十條血痕，
不由得怒氣填胸，對旁人叫道：「抓住她！」
一男一女立時上前，揪住顧米晴的雙手，把她扯起。
粘粘一腳就踹在顧米晴的肚子上。
「不！」程毓梅在我身邊發出尖叫。
「嘔！……嘔嘔……嘔……」顧米晴痛得發出一陣乾嘔聲。
但她仍用極度怨恨的眼神，死瞪著粘粘。
「都來揍她！」粘粘大怒，對著所有人吼道：「每個人都給我來揍她！」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裡，顧米晴像是一個沙包一樣，任由籃球場裡的男男女女毆打著。
他們輪流甩她耳光，踹她，也有人揪著她的頭髮亂扯，或在地上拖。
我看得目眥欲裂，忍不住別過頭去，整個人很不舒服。這時，我身邊，卻傳來了啜泣
的聲音。
「不要……」
是程毓梅，她竟然已經看到哭了出來。
「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她了……」她哽咽著說。
我走了過去，要程毓梅轉過身去。
「你不要看了。」我說。
程毓梅低聲啜泣著。
直到所有人都打過了一輪，抓住顧米晴的男女才鬆開了手。
顧米晴立刻就軟倒了下去。
渾身傷痕的她，像一個破舊的娃娃，用很奇怪的姿勢，坐倒在地上。
淚水和血水的髒污佔據了微尖的臉龐。不過，她仍是以極度怨毒憤恨的目光，瞪著粘
粘，嘴裡唸唸有詞。
「蛤？你說什麼？」金髮痞子蹲下身子，故作姿態地把耳朵湊到顧米晴身邊。
「去死！粘歆蓓！你去死！我一定要殺了你！」
原來顧米晴的嘴裡，還是不停地喃喃重覆著這些話。
「顧米晴是真的想殺了你耶！」金髮的痞子轉過頭，似笑非笑地對著粘粘道：「為什
麼突然會這樣？你又對她做了什麼事？」
「我怎麼會知道？」粘粘不屑地聳了聳肩，「誰曉得這個肖查某在想什麼？」
謝岑珊則問道：「那現在要怎麼處理顧米晴？」
「當然要給這個肖查某一點懲罰啊！」粘粘重重地怒「哼」一聲，沉著臉色尖聲道：
「她可是真的想殺了我耶！一定要給她一點嚴厲的教訓才行——把她給我抓好！」
謝岑珊和金髮痞子一左一右地上前，把顧米晴揪住。
只見粘粘冷笑著拿起剪刀，走過去彎下了腰，把剪刀在顧米晴的兩側臉頰邊，充滿威
脅地輕輕滑來滑去。
「竟然還自己帶剪刀來給我們用，真是白癡呢。」
她一面說，一面伸手，開始動作。
「卡擦卡擦——」
她將顧米晴的頭髮一陣亂剪。
「嗚！」我身邊的程毓梅發出一聲無法忍受的悲鳴。
但在烏黑的髮絲緩緩飄落間，顧米晴卻嘶啞著嗓子，發出淒厲地大吼：
「粘歆蓓！我要殺了你！總有一天，我一定要殺了你！我就算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
「吵死了。」站在旁邊的魏宏錚驀地啐道。
「對，吵死了。」粘粘亦道。
「把她的嘴堵起來吧。」魏宏錚厭煩地說。
粘粘點點頭，臉上綻放出一個極度惡意的笑容。
「卡擦卡擦——」
一切終於結束了。
顧米晴大字型地躺在地上，活像是一個任人擺佈的破舊洋娃娃。
她的頭髮業已被剪得亂七八糟，活像是被狗啃的一樣；而她的身上，制服和裙子都被
剪得破破爛爛的，東破一塊，西破一塊，釦子全被扯開，胸罩露了出來，右邊的肩帶也已
被剪斷，整個人衣衫不整，且都滿是傷勢。
我和程毓梅黯然地站在旁邊。
程毓梅哭得很厲害，可是我已經想不出來能安慰她的話語。
因為眼前的景像，令人感到非常的不舒服，非常的難受。
顧米晴的內褲，是塞在她的嘴巴裡。
剛才，為了堵住顧米晴淒厲的大吼，粘粘掀起了顧米晴的裙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剪
斷了她的內褲，然後取出，塞進了她的嘴巴裡。
「這樣就安靜多了。」旁邊的魏宏錚登時滿意地說。
所有人都大笑了起來。
「嗚嗚嗚——嗚嗚嗚——」顧米晴終於哭了，這是一個受到極度侮辱後，再也壓抑不
住的崩潰痛哭。
可是內褲塞在她的嘴巴裡，讓她的哭聲，聽起來像是被人摀住了嘴。
所有人笑得更開懷了。
一段時間後，這些人終於玩膩了。
「走了走了。」魏宏錚第一個說。
他一開口，眾人沒有人敢反對。於是這群男女們各自拿起自己的書包，一邊笑鬧著，
一邊鳥獸散地走出這個籃球場。
只剩下顧米晴一個人還躺在地上，宛如是被遺棄在這裡的屍體。
我和程毓梅無限哀戚地在顧米晴的身邊坐了下來。
雖然明知這只是顧米晴亡魂記憶的殘像，但我和程毓梅卻仍不約而同地這麼做了。
因為我們只能做到這樣而已。
就算這只是假性的暫時陪伴。
程毓梅仍是在啜泣。
「怎麼能這樣啊……他們那些人，怎麼能這樣欺負人啊？」她哭著說。
而我則用手緊抓著前額的頭髮。
有一種很沉重、很沉重的無力感，壓在我的思緒裡。
但在此時，前方突然又傳來了一個冷笑聲。
我倆抬頭，是粘粘和魏宏錚。
這對情侶竟然又折了回來。
只見粘粘又走了過來，蹲下身子，趾高氣昂地看著顧米晴。
「活該，誰叫你這次要考贏我呢？」
她用很輕很輕的聲音，陰惻惻地對顧米晴說了這一句話。
這句話，像針一樣，當場刺進了顧米晴的耳膜。她先是一呆，緊接著，那月牙型雙眼
越睜越大，瞳孔不住地震動，呼吸也漸漸急促了起來。
原來是這個原因。
她終於搞懂了，粘粘為什麼要跟蹤她，偷拍她和鄭英書在守衛室的身影。
原來只是因為粘粘不爽在這次的模擬考裡，考輸了顧米晴。
「這——這個人渣！」程毓梅氣得破口大罵。
我更是怒不可歇地對著粘粘罵了一串難以入耳的髒話。
只聽粘粘又道：「我就覺得很奇怪，你這個賤女人的成績怎麼會一下子突飛猛進了呢
？所以發成績單的那天，我就決定下課後跟蹤你，想看看你是不是去哪間補習班去補習了
。沒想到，你竟然是晚上回學校去找替代役呢！於是我就躲在窗邊，全部拍下來囉。」
說完，她一面大笑，一面站起身子。
顯然，她就只是為了私下對顧米晴說這些話，才會和魏宏錚折了回來。
顧米晴悲憤地咆哮了一聲，掙扎地想要爬起身。
但魏宏錚立刻伸腳對著顧米晴的右肩重踩了下去，讓她無法爬起。
而粘粘則繼續俯視著顧米晴。
「顧米晴，你聽著，我不會讓你有任何機會可以贏過我的。」她睥睨地說：「你這輩
子想都別想——因為你就只是個賤貨，只是個賤貨！」
粘粘和魏宏錚又走了。
他們大笑地走了，宛如打了一場勝仗。
天地之間，終於只剩下顧米晴一個人了。
但她仍是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地上。
月牙型的雙眸裡，彷彿還殘留著剛才粘粘居高臨下鄙視她的身影。
我和程毓梅悽然地看著她。
「嘔……嘔嘔……」
半晌，顧米晴緩緩伸手，將內褲從自己的嘴裡挖了出來。
「咳咳……咳咳咳……」
她望著逐漸變成灰黑色的天空，再度抽抽噎噎地哭了。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倆聽到，她一邊哭，一邊自言自語地說道：
「替代役哥哥……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
「我一定……要考到台北的學校……我要離開這裡……我一定要離開這裡……我要去
台北找替代役哥哥……」
風，冷冷地吹過了這個偏僻的籃球場。
我的視線，漸漸模糊了起來。
閃光之後，眼前逐步清晰。
場景是在一間網咖裡，煙味很重，環境也沒有很乾淨，有幾個位子上，都縮著看起來
怪怪的人。
顧米晴正坐在一台電腦前，很專心地使用著。
我和程毓梅湊過去一看，只見桌上擺著一張准考證。
她在查榜。
「准考證號碼：XXXXXXXX 姓名：顧米晴
學校：XX大學 科系：XX學系（台北校區）」
「台北校區……」只聽顧米晴喃喃地唸著這四個字。
女孩微尖的臉蛋上，漸漸地浮現出了一個微笑。
一個終於看到了未來的微笑。
視線又漸漸模糊了。
眼前的一切，再度明亮。
可是顯現出來的場景，卻讓我的心頭，當場「格登」了一下。
因為這裡，是「鄭老師文理補習班」的一樓。
顧米晴正坐在櫃檯前，而她的前方，則坐著一個正在低著頭，仔細地看履歷表的女人
。
是年輕了十歲的李維茵。
我下意識地立刻倒退了一步。
其實經過了被李維茵綁架及性虐的那一夜，我不知道怎麼回事，對李維茵竟產生出一
種畏懼的感覺。
但更重要的是，在此時此刻，我忽然懂了一件事。
——為什麼先前第一次看到高中的粘粘時，我會隱隱約約覺得，那個女孩讓我感到很
眼熟。
因為李維茵和粘粘長得很像。
「怎麼了？」程毓梅不解地看著我。
「好像！」
「嗯？」
「程毓梅，你沒發現嗎？」我指著李維茵，叫道：「鄭英書的太太，和那個叫粘歆蓓
的女孩子長得好像啊！」
「咦？」程毓梅連忙稍微彎腰下蹲，從下方去看低著頭的李維茵。
她也馬上驚訝地「啊」了一聲。
「這……這也太巧了吧？」她錯愕地看著我。
我轉頭望向顧米晴，只見這位女孩的神情，繃得死緊，顯然她也沒有料到，坐在她面
前的這個女人，竟然會和粘粘長得如此神似。
「我知道這個場景是什麼情況了。」我說。
「喔？」
「之前在雨農路的7-11外面，李維茵有跟我說過，十年前，顧米晴到『鄭老師文理補
習班』打工時，就是她面試的。」我說：「這個場景，肯定就是顧米晴來應徵的時候吧。
」
這時，只見拿著履歷表的李維茵，抬起了頭，對顧米晴開了口。
「顧小姐，你還是大學生嗎？我看你上面寫著『就學中』呢。」
她的口氣沒有很好，有點高高在上，而且充滿了質疑。
「是的，我現在大三。」顧米晴回答道。
看得出來，面對著長相神似粘粘的李維茵，顧米晴其實很想當場走人，只是基於禮貌
，所以她才忍住。
「那你怎麼會想來補習班應徵課輔老師呢？」李維茵又問。
「因為我大學畢業後，就想投身這個行業，所以才會決定從現在開始，就到補習班應
徵課輔老師，想先熟悉一下這個行業的工作環境。」
「嗯。」李維茵滿意地應了一聲，但她看了看履歷表，又問道：「顧小姐，那我可以
請教你一個問題嗎？」
「請說。」
「既然你對這個行業充滿了熱誠，可是為何你在之前待過的補習班，都沒有待很久呢
？」李維茵問道：「你在履歷表上，載明了你之前也任職過好幾家補習班，但我看你的任
職時間，幾乎每一間都才待幾個月而已。你為什麼會這麼頻繁地換補習班呢？」
我和程毓梅一聽，便繞了過去。一看，確實，顧米晴履歷表上的工作經驗那一欄，至
少載明了她之前就已待過了八到十家補習班。
「因為我沒有工作經驗。」顧米晴回答道：「所以我一開始只能到一些比較小的補習
班打工。可是那幾家補習班的財務……好像都不太穩定，而我也都是進去之後才知道的。
我怕薪水被積欠，所以都待了幾個月後，就趕快找個名義，自己先辭職了。」
「這樣啊……」李維茵面露驚訝，她的視線又移回履歷表上。
她唸了其中兩、三間補習班的名字，「確實……我也聽說這幾間補習班的資金好像有
點問題……」
不過，顧米晴的這個回答，顯然讓李維茵終於放下了心來。
只聽她道：「顧小姐，你放心，我們這間補習班的財務很正常，每個月的薪水一定會
準時發放，沒有問題的。」
顧米晴只微微頷首，沒有回話。看得出來，因為李維茵和粘粘長得太過神似，所以顧
米晴其實已經不想進入這間補習班任職了。
「好，你錄取了。」但李維茵卻拍板定案道。
「謝謝主任，不過……」
「啊，我不是這間補習班的主任，我只是第一關的人事而已。」李維茵道：「我們主
任在樓上。我打個電話，你上去見見他吧，薪水和工作內容，你就跟他談吧。」
說完後，李維茵立刻就按下了擴音，打了一通內線電話，「主任，你現在有空嗎？」
「有，什麼事？」
一個熟悉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了出來。
原本正準備要表達「其實我已經不打算在這裡工作」的顧米晴，突然像是被電到似的
，嬌軀當場大震。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維茵並沒有察覺到顧米晴有異狀。
「我請我們新來的課輔老師上樓好嗎？」她對著電話說。
「好好好，請她上來吧。」
一切斷電話，李維茵就對顧米晴道：「你上去吧，主任在二樓的那個小房間裡。」
「請問……主任姓什麼？」顧米晴吞了一口口水，問。
「他姓鄭。」李維茵嘉許地說。
她似乎誤以為，顧米晴只是禮貌性地想要先弄清楚，這間補習班主任的姓氏。
只見顧米晴離開座位，緩緩朝樓梯走去。
我和程毓梅跟在她後面。
我們看到，顧米晴的背影，是微微顫抖著的——包括踩著樓梯的腳步，還有上樓後，
伸手去敲二樓小房間門的手——全部都因情緒的漸漸激動，抖著的。
「叩叩。」
「啊，請進請進。」裡面立刻傳來了一個爽朗的聲音。
門，打開了。
那一張在顧米晴這輩子裡，對她最和善的面孔，以及那付會折射出溫暖光輝的金絲眼
鏡，映入了我們的眼簾。
是成熟了許多的鄭英書。
「啊……」
顧米晴再也壓抑不住激動的情緒。兩行熱淚，從她的眼角，緩緩地滑落了下來。
「替代役哥哥，我……終於找到你了。」
而鄭英書卻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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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常發生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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