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之橋的遊人吟（６）──多了一頭
　　「在青翠之間，聽聞調皮的輕嚀，將夢編成
花冠，戴上你的尖耳朵，森林的豐滿間有若現的
果實，一切任你索取，交換香甜的可口。」
　　──節錄自＜＜羅曼之橋的遊人吟＞＞
＊
　　夢魘到了山頂的小屋，點了燈沒有往暖爐裡
加柴，只是瞄了幾眼。
　　一旁的柴堆少了些，他想了會，打算先休息
下。他先往屋外走去，對雪怪說了幾句話，再度
回到屋裡。
　　雪怪在門關上之後在雪地裡打滾，過了小段
時間後起身，往身後的林地跑去，山頂的天氣讓
牠很舒適，動作更輕盈了，對於牠們的族群來說
，大概是越冷越好吧。
　　牠在森林中穿梭，想要找到一棵最好的木頭
，看看這看看那，卻沒有找到滿意的。牠回頭望
向小屋的方向，想吃點好吃的了，得要讓主人滿
意才行，下定決心，牠回過頭來往森林中發出一
聲低吼，往更深處跑了進去。
　　夢魘提著燈，用微弱的燈火照亮腳下的木質
地面，進了廚房。他有些餓了，正如他自己所說
，必須時刻保持體力的充沛，才能應對想不到的
突發情況，尤其是為了活下去的時候。
　　他看了眼水槽，難得的皺起眉，杯子又沒喝
乾淨了。他拿起杯子，裡頭殘留的液體結了冰，
搖搖頭，將杯子放了回去，現在可沒辦法清洗。
他割了幾塊獸肉，放進嘴裡咀嚼，鹹味混著在口
中融化的冰涼，感覺不怎麼可口，但卻有個好處
，只需少量便能夠積蓄下足夠的體力。
　　他走回客廳裡，在角落的小床躺了下來。床
的大小和他的身體實在不成比例，他雙腳得靠在
牆上才能躺在枕頭上，但對常人來說不適的動作
卻讓他感覺異常安心，將雙手放在肚子上，望著
天花板上自己的影子，說起話來：「這張床大概
很適合愛緹？」
　　「她會喜歡雪怪嗎？」
　　「她會不會喜歡小屋？」
　　「她總是想聽我彈琴，為什麼？」
　　「她會不會孤單？」
　　「她很怕血，就像弟弟，對吧？」
　　「她這時候在做什麼？」
　　他沒有得到任何一個問題的答案，抬起手看
著自己的修長手指，閉上眼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她不會喜歡那種花的，對吧？」
　　他睡著了，聽見小時候的琴聲，有些破舊的
那把琴，繃緊的琴弦似乎下一刻就會崩斷，然而
聲音依然清脆，而且很容易聽著聽著就進入夢鄉
，雖然大多不是好夢。
　　他的呼吸悠長且規律，就像跟著床旁燈火的
搖曳一般，靜謐且熾烈。
　　雪怪不知道自己的主人已經睡著，在森林裡
持續的尋找著，能在風雪中存活下來的樹木都有
著頑強的生命力，但讓牠開始迷惑的是周圍的樹
木竟是長出了樹葉，不是在氣候寒冷地區常見的
針狀樹葉，而是翠綠如孩童手掌大小的樹葉，就
像是……北境的那些森林一樣。
　　牠找到一棵令自己滿意的樹木了，像頭小狗
繞著樹，在樹根處挖了一圈，牠的速度很快，聞
到了一股香氣，是牠沒有聞過的木頭香氣；牠起
身搖晃樹身，落下的積雪淋了一頭，反倒讓牠興
奮起來，敲了幾下自己的胸部，抖了抖身體，確
認眼前的樹足夠鬆動後，雙手懷抱樹幹，吼的一
聲拔了出來！
　　牠跌了個跤，有些喘息，但雙臂仍抱著那棵
樹，倒下的樹幹撞上了後方另外幾棵樹，又下了
一場雪。牠準備回去小屋，卻聞到了更濃的香氣
了，讓牠不禁流下口水的香氣。
　　朦朦朧朧，雪怪將肩上的樹幹碰地放下，站
起身來四處張望，牠敏銳的嗅覺在此時起了作用
，往香氣的來處跑了過去。
　　牠停了下來。
　　眼前有棵樹。
　　上頭沒有絲毫積雪，像是被保護住似的，落
雪總是避開那棵樹的位置，頂端枝葉茂密，成了
樹冠，其下的地面當然也沒有一點積雪，長滿花
草，就是片小小草地。
　　樹皮是鏡子。
　　樹皮是鏡子？
　　樹皮怎麼會是鏡子？
　　雪怪從沒看過這種畫面，牠好奇地往前，想
要踏上那片未知之地，而且，香氣越來越濃了。
　　牠走了進去，突如其來的溫暖讓牠不太習慣
，身上長毛裡的殘雪融化成水，滑落在地面上，
流成一條小溪。牠眼裡只剩下迷茫了，就像是被
催眠一樣往那棵樹走了過去，牠快被鏡子吸了進
去。
　　牠走到樹前抬起手，想要觸碰，牠的動作很
慢，像是在猶豫，抑或是在期待？牠快碰到了，
卻頓了頓，後頭傳來聲音：「雪怪。」很平靜，
但冷徹心扉的聲音，雪怪感到奇怪，冷，原來是
這種感覺。
　　牠驀地搖頭，驚異地發覺自己身在這處與雪
地格格不入的樹蔭之下，看見面前自己的倒影嚇
了一跳，顫抖著回頭，看見自己的主人。
　　夢魘緩緩來到牠的身邊，輕聲說：「你跑太
遠了。」他的語氣還是很平靜，但雪怪知道他在
生氣，而且是非常的憤怒，就像是孩子的秘密被
裸露地揭開在陽光之下一樣。
　　雪怪趴下身體，不停地嗚咽，這是牠所能想
到唯一的求饒方式了。
　　夢魘看了牠一眼，伸出手朝鏡子摸去，「想
知道裡面有什麼嗎？」他碰到了鏡子。
　　雪怪愣愣抬起頭，接著看見牠這一生絕不會
忘記的畫面──夢魘的手融進鏡子裡頭。
　　牠看見鏡子裡，是鏡子裡的世界！冒出無數
的細枝，都發出令牠瘋狂的香味，它們朝夢魘在
鏡中的手而去，細尖的前端刺入了手掌，像蚊子
吸血一樣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雪怪往後頭看，
沒有細枝，沒有鏡子裡的細枝。
　　細枝一節一節的鼓起後消退，夢魘的手上沒
了血肉，他淡淡說了聲：「要吃乾淨。」細枝是
聽話的孩子，一點不剩地將殘餘的血肉給吸了乾
淨，雪怪又看見了夢魘如木的骨頭。
　　夢魘輕聲叮嚀：「吃飽了，記得休息。」細
枝從鏡中發出的香味更濃厚了，它們歡快的搖擺
，在雪怪看來卻像是魔鬼一樣，它們縮了回去，
鏡子的深處，雪怪好像看見了一雙眼睛，流著眼
淚的眼睛。
　　夢魘收回手，站在鏡子前好長一段時間，雪
怪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是默默地等著。「走吧
。」夢魘轉身離去，雪怪又瞄了眼鏡子，感到身
上泛起的疙瘩，不敢再看，跟著夢魘離開。
　　牠搬起被連根拔起的那棵樹，隨著夢魘的腳
步回到小屋前；夢魘的左手是斧頭了，輕巧地將
樹幹劈成一堆堆的柴，雪怪安靜地堆成柴堆，牠
進不去小屋裡，只能這樣幫忙。
　　夢魘處理完最後一段樹木，將柴火搬進小屋
，放在角落，讓雪怪清掃屋前地面的木屑，關上
門，帶著雪怪往山下走。他要去北境了，但不過
橋，從海上過去。
＊
　　愛緹睜開眼來，耳朵調皮地動了動，她發出
脆脆的輕笑聲，朝趴在冰床旁的夢魘臉龐輕輕吻
了一下；她翻了個身，轉為趴在床上，看著夢魘
的臉似乎永遠看不夠，她聞到了海洋的鹹味，還
有在樹洞口和小白獅互相瞪視的雪怪，開心地擺
了擺光潔的小腳，又親了一下。
　　夢魘大概是很累了，沒有醒來，愛緹咯咯地
笑，蜻蜓點水般在夢魘臉上留下痕跡，然後趴在
手臂上朝他臉上吹氣。
　　她勾起夢魘的頭髮，冰冰涼涼的，用手指繞
了幾圈，紅脣是一個小圈，吐出甜甜的兩個字：
「尤、茲。」
　　夢魘醒過來了，握住愛緹的小手，用漂亮的
灰色眼珠望了過去；愛緹沒有掙脫，只是臉紅了
一圈，像是惡作劇被捉到的小孩，「我以為你睡
得很熟……」她小聲地說。
　　「嗯，睡得很好。」夢魘回答，將她的手放
在臉龐，感受其上的溫度。
　　「吶，尤茲。」愛緹又笑了出來，將身體靠
前了一點。
　　「嗯？我在。」夢魘閉著眼，撫摸著柔軟的
手背。
　　「這次會留多久？」愛緹歪著頭，看著夢魘
長長的睫毛。
　　夢魘睜開眼，將手掌放在鼻尖，熟悉的香甜
味道傳來，他不想走了：「會久一點。」
　　「好棒。」愛緹伸出另一隻手，摸上他的臉
頰，微微一笑，就像是愛緹之樹上盛開的花。
　　夢魘的表情柔和幾分，將身體俯向前，在愛
緹的耳邊細語：「我想到床上休息。」
　　愛緹紅著臉，轉頭看，感受到夢魘的呼吸有
些粗重起來，她吻上夢魘的嘴唇，感受到一樣的
、令人舒服的冰涼，提出要求：「交換，笑給我
看，等等彈琴給我聽。」
　　夢魘照做了，露出溫柔的笑容，那是他很放
鬆的時候才會露出的表情；他翻身上床，感受到
身下的體溫，喚了聲：「斯諾。」
　　斯諾乖巧地做他的毯子，發出幾聲悅耳的輕
鳴。夢魘將臉龐靠近，在紅脣間的果園暢飲迷人
的清泉，他褪去衣物，自己的，還有愛緹的，感
受到高升的體溫，像頭野獸發出低吼。
　　愛緹抱住身上的堅實背部，看了眼洞口的小
白獅和雪怪，輕輕嗯了一聲。
　　小白獅昂著頭走出樹洞，讓雪怪跟著牠，自
己可什麼都沒看見，雪怪撓了撓頭，也跟著走了
出去。
　　樹洞又關上了，小白獅搖頭嘆息，琴木之森
的樂曲變得快速，像是在樂章中央的高潮處，叮
鈴作響；牠在洞口趴了下來，用前爪拍了拍身旁
的雪怪，望著湖面想著：自己什麼時候能夠多一
頭小白母獅呢？
＊
　　愛緹穿上小白花織成的洋裝，牽著夢魘的手
來到小島邊緣。今天是滿月，她抬頭看，拉起夢
魘朝著湖面走去，腳丫在深藍色的水面輕點，似
乎每踏一步就響起一個音符。
　　叮。
　　叮。
　　叮。
　　叮叮。
　　叮。
　　叮叮。
　　夢魘又笑了，愛緹身體往後一倒，仰起頭看
著那雙灰色眼珠說：「尤茲，來跳舞吧。」
　　夢魘沒有拒絕的理由，將她拉回懷裡，不是
貴族的舞步，甚至說不上條理分明，愛緹就這麼
拉著手在湖面跳躍、旋轉、跳躍、旋轉。
　　她是琴木之森的精靈，千真萬確。
　　跳累了，她躺進夢魘的懷裡，用雙手捧起夢
魘的右手，伴著月光看見其上的蒼白，「怎麼了
？」她有些心疼。
　　「沒事，被咬傷了，現在已經好了。」
　　她撫摸著還有些稚嫩的掌心，輕聲細語：「
這樣也好，沒有那麼粗糙了。」
　　「嗯。」夢魘抽回手，不讓愛緹過於擔心，
抱住她的腰問：「最近好嗎？」
　　「嗯……」她用食指抵著下巴，笑了笑：「
聽見了一個小小的哭聲，很像是一棵小樹，不過
沒多久又開心起來了，我也就不難過了。」
　　「哪裡的樹？」夢魘靠著她的肩膀問。
　　「那個方向……？」她瞇著眼，像頭小貓想
了想，指著西方有些不自信地回答：「祈禱之森
？」
　　夢魘目光閃了閃，繼續詢問：「異夢之森呢
？還是一樣？」
　　「阿米拉之樹可開心了，農夫很久沒有灌溉
它，長得很高喔。」愛緹又笑了幾聲，想起那些
樹木的聲音總是讓她開心，它們天真無邪，想笑
就笑、想哭就哭，就像是自己的兄弟姊妹。
　　夢魘埋進她的頭髮，深深呼吸，滿足地說：
「那就好。」
　　愛緹聽著他的心跳，感到安心，繼續訴說：
「有商人想來砍樹，我讓他們離開，但是他們不
聽，讓小白生氣了。」她的聲音有些難過。
　　夢魘抱緊了些，溫聲安慰：「他們是壞人，
沒事的，不是你的錯。」
　　「真的？」
　　「真的，不是你的錯。」
　　愛緹開心了些，但仍有些放不下：「為什麼
不在外頭就好了呢？我都告訴他們哪裡的樹生得
最好。」
　　「人類……不管是對面的商人，或者盧牧卡
人或賽杜克人都一樣，人是很貪心的。所以，不
是你的錯，好嗎？」夢魘抱起愛緹上了岸。
　　愛緹側躺在懷中問：「那尤茲呢？尤茲也很
貪心嗎？」
　　夢魘沉默一會，看著湖面緩緩開口：「當然
。我很貪心。」
　　愛緹嗯了一聲，環住他的脖頸問：「我也很
貪心，尤茲。」她盯著夢魘的雙眼，像是在害怕
：「可以不要走了嗎？」
　　夢魘望了回去，輕聲回應：「最後一次，真
的，愛緹，最後一次。」
　　愛緹喜歡夢魘喊自己的名字，那讓她開心，
又甜甜地笑了：「約定好的。」
　　夢魘給了一個溫暖的微笑：「約定好的。」
他親吻她的鎖骨，讓愛緹發出輕吟，他緩緩朝上
，手掌越過花叢間，找到了裡頭熟透的芬芳，在
月光下隨著琴木之森的韻律歌唱：「這不會是最
後一次……」
　　愛緹咬了咬他的耳朵，望向樹洞軟軟地開口
：「進去……裡面……」
　　夢魘擋住了她的唇，給出肯定的答覆：「會
的。」
　　月光在湖面蕩漾，誰在心裡晃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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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差點寫歪了。
各種雙關，還好記得踩剎車呢。
請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