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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媽，我有個……秘密，想告訴你們。」
說明方法有四種，經過一層層考量改變，從一開始「我認為的真相」到
最後「已體現的事實」。這不是隱瞞、避重就輕，而是為了不誤導他們，我
對小夥伴的說法都一樣，因為我對於穿越到底是怎麼運作的並不清楚。
就像柳隨風的觀念，對於未知的現象最好用嚴謹的態度去看待，擅自認
定對錯只會離真相越來越遠。
「說啊。」
「在我出生的時候，我就有跟現在差不多，甚至比現在還要成熟的人格
。所以，我多少記得一些當時的事情，你們可以想成有一個……大人的靈魂
被塞進小孩子的身體。」
「……真的？」一直說我小說看太多的老爸也用上懷疑的語氣，而不是
劈頭就認定我在開玩笑。
「真的，不只是這樣，我還有關於另一個世界、另一個人的記憶。和我
遇到相同狀況的人還有一個，所以那個世界的事情絕對不是幻想。」我很努
力用簡單明瞭的方式說明：「就好像有一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一個嬰
兒，在一個陌生的國家、四周的人說陌生的語言。」
我一直不願提起，無論肯定或否定都令人痛苦萬分的問題：「我到底是
什麼人？我是那個異界的靈魂『取代』掉了你們的兒子嗎？」
「你是我的兒子。」老媽不容質疑的回答道：「聽你的說法，從出生那
一刻的你到現在的你一直都是同一個人，對吧？既然如此你在我心中就一直
是那個你，雖然像個小大人、有時候又很孩子氣，孝順父母又充滿才華的我
們的兒子。一點問題都沒有。」
「你說另一個靈魂取代了原本的人，你怎麼知道不是原本的人繼承了靈
魂中的人格與記憶呢？」老爸的問題很好，這也是我想過的可能。
「退一步來說好了，就算你真的不是原本的那孩子，當作我們收養你又
有什麼關係？養父母都能當父母了，你怎麼可能不是我兒子？」老媽拿起餐
刀切割盤中鮮嫩的魚排：「邊吃邊說吧，不然菜都冷了。」
「說的也是。」老爸也從桌子正中央拿一塊麵包啃食：「這樣子就能解
釋很多事情，換成是我從嬰兒重新活一遍的話，我也能當天才。虧你還有那
個耐心把小學唸完，也難怪你老是說學校上課無聊。」
「不用想太多，你只是生下來就比較特別的孩子。」
「嗯……。」我低下頭，對這份認同只有無比的感激。
「你一直想往異界跑，是想去你記憶中的那個世界嗎？」
「沒錯，我想知道自己到底從何而來？為何而來？」我抹了一下眼眶：
「但是我一定會回到你們身邊，我發誓。」
我並不是對上輩子毫無留戀，事實上，回想前世的童年回憶更清楚自己
小時候是怎樣被愛著的。還沒踏出社會就莫名其妙結束一生、從頭開始，誰
能接受這種事啊？前世不能就這樣結束。同樣的，在這已經開始十四年的人
生，我也不會捨棄。
我終究是有感情、有血有肉的人類。
※
餘日第一天，我和丹虹手牽著手走在白羊城的街上，只有少部分商家趁
著連假的人潮開門營業，街景頗為冷清。這座鄉下小城才剛看習慣，沒想到
又要離開了，普通的石磚路面、馬車與古色古香的建築，將來會變成越來越
稀有的景色吧？
「……太好了。」聽見我向父母坦白的結果後，丹虹向我祝賀：「我就
說不用擔心了吧！從出生到現在，你就是你。」
「嗯，他們也理解我為什麼這麼執著於探索異界了。」我靦腆的笑著：
「他們說，就算我不是原本那孩子，當作收養的又有什麼關係？就算我真的
是另外一個人他們也當我是兒子。」
那晚在心象空間，我想到這句話都會忍不住傻笑。
走著、聊著，我們離丹虹的老家越來越近。丹虹家成員很多，在城裡的
房子都快自成一座小村莊了，第一次聽說只覺得「這是哪來的土豪」？更讓
我驚訝的是這些家族成員高達兩百多人。
只是過了一條馬路，路人們忽然都變成丹虹往來的親戚朋友。提著菜籃
聊天的是她表嬸婆和二婆婆的姪孫女、拉著她衣角要簽名的是表姊的姪女，
讓我感覺自己的語文詞彙之貧乏，連親屬關係都講不清楚。
我們走進丹虹的宗家大宅，全木造建築、傾斜的屋頂上深藍瓦片櫛比鱗
次，樓分三層、牆面全白。有著日式傳統寺院的風格，卻更加簡約、乾淨，
還悄悄融入玻璃落地窗等等現代建築的元素。
上次拜訪她父母是在另外一棟房子，所以我也是第一次走進這大宅，蓋
在城市裡還有二十幾坪空間當作前庭，比任何金碧輝煌的裝飾都奢侈。
進門在玄關脫掉鞋子，踩在木製地板上，迎客的管家身穿樸素的長袍、
帶領我們穿過迴廊到會客室去。屋內的格局被劃分成大大小小的房間，只有
走廊串聯全部，不存在開放的公共空間，有種走迷宮的感覺，牆壁的壓迫感
很重。管家在門外請示後，將拉門朝兩側拉開（用活頁旋轉開關的那種會擋
到走道），我首度和久聞大名的丹虹曾祖父面對面。
「太爺爺好。」丹虹率先低頭問好，我卻被那人的姿態吸引住目光、一
時之間恍神了。
丹虹的曾祖父是一位純血精靈，今年一百四十多歲看起來仍和人類的中
年男子差不多，有著成熟韻味卻沒有半分老態。
髮色金中帶銀、眼珠翠綠，白衣樣式近似浴袍、下擺過膝，一襲棕色披
肩罩在肩上，手裡一支長柄煙斗冒出冉冉白煙。從他現在的樣貌就能想像出
年輕時是如何俊美，但慵懶的氣息和歷經歲月的眉宇卻讓這份英俊更為醇厚
，就像陳年美酒才具備的芳醇。
「初次見面，您好。」我頷首致意，從空間戒指拿出一盒來自王都榛果
坊的甜食：「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
「請坐。」
房間不像我以為的那樣鋪著塌塌米，而是單純的木製地板鋪上地毯，矮
桌及坐墊。拉門正對面是整片落地窗，可以清楚觀賞到庭院，庭院裡的水池
養著五顏六色的魚，美中不足的只有樹木因為冬季到來掉光了葉子。
他待我和丹虹就座後才慢悠悠的坐下，就坐前撫平袍子的皺褶，一舉一
動都展現優美的儀態。就像是演練過無數次一般，拉門再次敞開，女僕端著
茶進來招待我們。
「請容我先自我介紹，我是丹虹小姐目前的交往對象：劉傑。」比起同
班同學或工作室老闆，我更想這麼自稱。
「老夫是赫爾迪斯‧盧‧安特蘭尼亞，這個家族的宗主及丹虹的曾祖父
。」他的腔調徹底融入本地，沒有半分精靈的味道，畢竟在聖王國居住了一
百多年，已經徹底歸化──這些我在探訪前向丹虹探聽過。
前世那些故事裡的精靈動輒幾百、幾千歲，但這裡的精靈平均壽命只有
三百多歲，儘管對人類而言已經是難以企及的長壽了。
他抽了一口煙斗：「在返鄉途中遭遇到那種事情，幸好能全身而退，甚
至能夠擊殺敵人，在這年紀有如此反應實在不簡單。」
「多虧了小虹的協助，加上一點運氣才能成功脫險。」
「呵呵……你不用謙虛，我聽丹虹說你很喜歡出風頭，這般事蹟大可以
拿出來吹噓一番。」
我偷瞄丹虹，她對我眨了眨眼。
「在王都出盡風頭、年少有為，受到少女們喜愛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頗有老夫當年的風範。」赫爾迪斯這話一出我就知道這段戀情穩了，直到下
一句話開口：「最近似乎還有位女孩當面對你表露愛意了，不是嗎？」
哇靠，您都一把年紀了別這麼八卦好不好？簡直就像某個一萬年前的老
人一樣──我在心裡吐槽。
小子你故意講給我聽是想吵架嗎──鵬爺暗中交流。
「我也算闖出一點名氣了，要不然太爺爺他那麼多曾孫女哪會注意到我
？」丹虹面對我的目光立刻解釋：「昨天他問到我們的交往情形我就說了。」
「我對丹虹一心一意，已經回絕那個人了。」
「是嗎？可是丹虹卻拜託老夫來說服你去接受她，曾孫女一生唯一的請
求，做太爺爺的當然義不容辭。」
「哈？」這什麼鬼？可不可以再扯一點？
「太爺爺──。」丹虹少見的羞紅了臉。
「老夫這輩子結了九次婚，現在還有六名妻子，一百年來相敬相愛很是
幸福，底下的子孫許多人都不只一個配偶，丹虹喜歡的話有什麼不好？」赫
爾迪斯拿起瓷杯淺酌一口：「世上多的是把對方視作唯一卻吝於付出愛與關
懷的人，就算不是唯一，只要肯付出、肯珍惜，老夫覺得這樣就足夠了，何
況……丹虹似乎也很喜歡那個女孩。」
「作為什麼的喜歡？」我轉頭問丹虹。
「哎呀？嫉妒不好喔，我都不會嫉妒了。」丹虹似乎很中意我現在的表
情，揚起嘴角用手指戳我：「小霞是作為同生死、共患難的夥伴這麼喜歡吧。」
「敗給妳了，她的事情我會再考慮看看的。」
「太好了。」丹虹雙手一拍：「這樣就算我忙著歌手的活動，你也不會
覺得寂寞了。」
「這情況很常見嗎？」我把視線移回赫爾迪斯身上。
「比我早逝的妻子們生前也怕我寂寞，說我再娶過也沒關係，積極推薦
對象搓合的也不是沒有。到了我這年紀，配偶已經跟情愛無關了，更像是互
相扶持的感覺，不值得你參考。」
我點點頭。或許是我的精神力境界還不夠才體會不到。
「可愛曾孫女的請託辦完了，跟老夫談一下公事如何？」
「公事？」
「明年你會對異界採取行動，老夫經營的商會正好可以給你支援，如果
你沒有欺騙丹虹的話，老夫認為你的主意有利可圖。」赫爾迪斯的長耳朵動
了動，彷彿是為了捕捉風聲。
「您的嗅覺果然敏銳，真希望其他人也能學一學。」
「別用『您』了，這稱呼太見外，不嫌棄的話叫『老爺子』也好、『太
爺爺』也行，用其他方言的『阿祖』、『阿太』、『老爹』都好，小名『赫
爾』也沒問題，咱們是生意夥伴嘛。」精靈從容的微笑：「老夫有兩個兒子
在九重市發展，他們應該會很樂意贊助你的行動……阿松！」
「在。」門外一道男子的聲音傳來。
「幫老夫準備紙筆，老夫要寫兩封信給兒子，信紙用紅色蝶翼花的樣式
。」赫爾迪斯又抽了一口菸。
「您……老爺子就這麼相信我會成功？」
「值得一搏，據老夫從側面對你個性的了解，你天生就是做這行的料。
老夫相信自己的眼光，你也相信你到目前為止累積下來的一切成果吧。」他
端坐在坐墊上，仙風道骨的身材散發懾人的威勢，從踏進這房間之前對他的
印象僅止於有錢人，現在卻能深刻感受到他是個成功的商人。
看他用鋼筆撰寫兩封書信，承諾旗下的商會將無償協助劉傑工作室拓荒
，我才確信這老爺子不僅玩真的、還是玩大的。合約的細節交給他兩位兒子
打理，在最後淡淡拋下一句話。
「在鄉下住了這麼久，也有點懷念城裡的燈紅酒綠了。開始行動之前記
得通知老夫一聲，老夫好進城裡看你們表演。」
「一定、一定。」
意料之外的強援出現，讓我對半年後的拓荒行動更有把握。只要有第一
個人跳出來發掘商機，聞到銅臭味的資本家們就會接二連三跳進來廝殺，別
人出錢支持我拓荒這件事已經成功了。
相信到目前為止累積下來的一切成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