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老梅謠-2-時域

作者: fufugirl (芙蘿)   2017-12-01 22:57:09
世間字紙藏經同,見者須當付長流。撿墨因緣法寶轉,山門珍祕永傳留。
東晉末年,梁生家貧不得醫,抱病而死。
其妻飢寒伶仃,哀慟欲絕,望與夫同眠,是以棺柩停廳數日未葬。
第七夜,梁妻伏柩垂淚,已奄奄一息。忽聞內聲響,忙找鄰人前來開棺。
棺蓋一揭,梁生頓時坐起喘氣,妻喜極而泣,兩人抱頭痛哭。
鄰人疑之,梁生不答,反磨墨疾書,其筆畫似字非字,似圖非圖。
梁生夜半還陽,舉措如故唯不得語。鄉里稱奇,多來觀看又時常接濟。
數日,道士張姓者前來梁舍求引。原當日振筆疾書之卷非人間物,乃混沌輿圖!
倘若凡人私留必有災禍,遂交由道士保管。
然不日,道觀竟遭血洗,一夜之間盡數死絕,經書圖卷皆亡佚。
梁生聞之駭然,就此倒地不起。從此世間再無人知還魂路。
空氣中瀰漫著薄霧,帶點陰涼的氣息。
潔弟的眼前是漆黑的街道,兩旁老舊公寓前的路燈,
零零散散的亮起燈光,像是迎接她的到來。
即使街上有路燈,一切仍是如此幽暗。光亮總是朦朧而淒冷的。
地上的紙屑和報紙時不時隨著陣風翻飛飄蕩。
潔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當她有意識的時候,已經跟著一群人在街上行走了。
這些人她好像在那裡看過,但又一時想不起來。
看得出他們滿臉的困惑和恐懼,她也一樣,而且比他們更害怕。
到底在怕什麼?她也說不上來,也許是手上的這柱香十分古怪吧?
人人手上都有一柱,卻不知從哪來,有何用意。
香點著的地方是藍中帶點螢綠,裊裊白煙卻透著微微涼氣,
卻未見香灰,香的長度也始終不變,彷彿時間靜止一般。
也許這香根本不是火點燃的。
街道上除了他們這群人沒有別人。
沒人知道要去哪,也沒人敢脫隊,在莫名的惶恐之中,
大家都只是互相跟緊對方的腳步,尋求那一絲安全感,漫無目的的在街道上往前走。
突然一陣狂風大作,人群中有人驚呼:
「我...我的香突然燒的好快!」
大夥聽到紛紛低頭看著自己和別人手上的香。
的確燒的速度加快了,此刻每個人手上的香都長短不一,但這到底意味著什麼?
「我的快燒完了!」一位穿著襯衫的男子驚恐的看著手上已經燒到末端的香。
下一秒,他登時灰飛煙滅,跟著香一起消失。
極力壓抑的恐懼瞬間沸騰到了頂點,
有人崩潰,有人啜泣,有人開始想盡辦法在狂風中護住自己的香,
也有人開始搶奪別人的香,企圖延續自己在這陰森空間的存在。
潔弟和少數人的香算是長的,立即成了某些人覬覦的對象。
感受到他們不懷好意的眼神,他們害怕的掉頭就跑。
跑著跑著,風越來越大,看不清前面的路,也看不到週圍的人。
「龍捲風!快避開!」前方有人喊著。
一時之前,大家成驚弓之鳥,四散往一旁公寓或小巷裡躲。
潔弟才剛閃進左邊的公寓裡,鐵門就「碰」地一聲關上了!
她進公寓後的第一個念頭有點滑稽:這棟外觀看來有六、七層樓的公寓竟無地下室!
但事到如今,這裡的一切都如此詭異,好像也不該感到意外。
接著,鐵門被狂風吹得嘎嘎作響,震動地非常厲害。
門框的螺絲竟慢慢被震出來!像是有個不明的力量,刻意地在門外搖動著門。
潔弟看不到門外的景象,在灰暗的樓梯平台裡感到驚恐不已。
門好像隨時都會被拆開。意識到處境不安全,她馬上回頭沿著樓梯向上跑。
一樓往二樓的樓梯有個轉彎的平台,平台有扇窗,窗外仍是狂風呼嘯,萬物齊飛。
報紙、飲料杯,甚至剛才一起奔跑的人在強風中被吹走香而頓時化成齏粉,
甚至是香被吹斷而被活活四分五裂!
潔弟看著手上的香,已經不到一半了。
這樣不行,風會刮進來的。她想。
她衝上前,用力把關了一半的窗徹底關上。
窗扉緊掩的瞬間,外面的風聲都消失了,週圍是絕對的安靜。
剛開始,她因感到安心而鬆了口氣。
但是,幾秒鐘後,當她發現連自己喘氣聲都聽不到時,她忍不住叫了一聲。
不只是公寓外,是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安靜到有點詭異的樓梯間,讓她感到揣揣不安。
公寓裡,唯一的光亮是窗外透進來的路燈燈光。
但這霧玻璃總讓她看不清街道上的狀況。
這種與世隔絕的獨處很快就讓她的不安又再度昇華成恐懼。
潔弟不想一個人,惶惶不安地想著:有沒有人能幫我?
她一樓一樓的按電鈴,挨家挨戶的敲門,但都沒人應門。
沒有人願意開門。
不知爬了幾層樓,敲過幾扇門,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等到潔弟再次注意到香時,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著急的她再度看向窗外,好像已經沒有東西在空中飛舞了,應該是風止了吧。
她開心的往樓下走,寧願被壞人追,也不要待在這個安靜的嚇死人的地方。
跑了一陣子,她開始覺得奇怪:怎麼還沒到一樓?她剛才有爬那麼高嗎?
再繼續走,還是走不到!
香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在?幫幫我好不好?拜託!」
潔弟慌亂的再次敲起門來,哀求他們。
到後來又氣又急,她開始用力拍打起門,結果門居然被她打開了!原來門根本沒鎖!
但門打開到一道縫隙時,她注意到裡頭更深的幽暗,下一秒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讓她又急忙的把門拉上。
她更害怕了,只好又繼續往下跑。但迎接她的仍是那無止盡的階梯。
跑到後來,她甚至開始哭了起來,心想:我是不是被困住了?
是不是要永永遠遠困在這個樓梯間?
僅管內心充滿了恐懼,但她的腳步卻一刻也不敢停下來。
不知道跑了多久,已經麻木的腿終於支撐不住了。
她一時腿軟,整個人撲倒在兩樓間的樓梯平台上。
她跑不動了。真的跑不動了。
香只剩下一點就燒完了。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她感到絕望,又再次哭了起來。
她對這棟公寓的厭惡已經超出了恐懼。
就算是香燒完,真的要消失,也不要在樓梯間啊!到底要怎麼樣才可以離開這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中的香已經快到盡頭了。
她愣了愣,方才的過多過久的恐懼早已轉為麻木。
她看著自己的腳發呆,突然注意到影子。
影子?她想。
剛才的她太專注在樓層,卻忘了唯一與外界聯繫的窗戶。
順著這條思路,她想到影子的來源—燈光,又想到燈光的來源,路燈。
扶著牆壁,她再度爬起來。窗戶卡的很緊,她使勁全力將它打開。
才開一個縫,窗外立刻刮風進來,像是在逼她關窗一樣。
但這次說什麼都不能關。
她將窗戶開到一定的大小,頂著強風,將頭探出去,瞇著眼往路燈的方向看過去。
燈盞在她的下一層樓。
她下定決心:好。
潔弟將頭縮回來,再往下跑。
再將下一層的窗戶扳開,往外看出去,路燈的桿子就在她伸手可及之處。
她深呼吸,看向週圍,趁沒東西往她這裡飛時,墊腳伸出雙手抓緊燈桿,
一咬牙就向外跳。
燈桿很滑,她不知道怎麼控制下墜的速度,只好任憑地心引力牽引著她往下掉。
摔到地上的時候,竟出乎意料的不痛。
這時一隻手出現在她面前,另一隻手拿著一柱完好的香。
她抬頭一看,竟是老師父葉德卿!他對她微微一笑,傾不了城卻讓她頓時喜極而泣。
終於在這詭異的地方遇到信任的熟人,潔弟覺得好安心,
心想:只要他在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她擦擦淚,抓住他的手站起身。
這才發現風已停了,週圍只剩他們兩人,其他人都不知跑到哪去了。
潔弟心想:難道他們都已經…
「師父,我是不是在作夢啊?這到底是哪裡?其他人都不見了…」她說。
「別怕,師父在。」他摸摸潔弟的頭,彷彿她仍是當年那個五歲的孩子。
「有什麼話晚點再說,這裡不能久留,走吧。」
話一說完,老師父便持黃符,快速用香在符上寫下咒文引路,
再反手一轉,黃符立時起青火!整個動作一氣呵成,令她歎為觀止。
「還記得以前教妳的嗎?」老師父問。
她點點頭,說:「嗯,手印跟踏步。」
「沒錯,現在我教妳結另一個手印,等下時間到了,我叫妳踏步再踏。」
「好,要閉上眼睛了嗎?」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老師父笑了一笑,說:「妳以為妳現在是張開的嗎?」
老師父嘴裡念念有詞,腳踩起罡步時,黃符的火焰竄高,
將街道照的一遍螢綠,亮的有些刺眼。
一眨眼,週圍登時變得漆黑,唯一的光是老師父手上燃燒的黃符。
潔弟可以感受到他們正在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墜落著,耳邊呼嘯的風大到震耳欲聾。
她咬緊牙關,忍著尖叫的衝動。
瞬間,陌生女子尖厲悚然的聲音突然出現,潔弟嚇得頭皮發麻。
「別裝了…嘻嘻…看看我…」那妖嬈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帶著絲絲寒氣!
潔弟驚恐的想:為什麼在這麼強烈的風壓旁,祂的聲音還能如此清晰?
此刻我們還在下墜啊!
下一秒,環境被柔和暈黃的光線照亮了。
一個背對著潔弟,身形約莫三歲的女孩,被滿天漂浮的泡泡逗得咯咯笑。
她追著泡泡跑沒幾步就跌倒了。
潔弟忍不住驚呼一聲,小女孩彷彿聽到她的聲音,轉過頭來衝著她笑,
卻是眼窩虛空如墨,雙頰凹陷,皮肉已腐。潔弟索性閉上雙眼,眼不見為淨。
難以預料的是,潔弟眼睛一閉,卻看到一個長得像她自己的人在殯儀館,
站在蒼老了好幾歲的爺爺軀體前崩潰痛哭。
她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只是現場過度悲傷的氣氛與情緒令她無法承受,
於是她別過頭,再度張開眼睛。
眼前所見又變成小時候的情景,那年生日剛好是週末,
潔弟的爸媽親手做了披薩給她和哥哥吃。
哥哥等不及披薩放涼,搶先咬了一口結果被燙的哀哀叫。
她和爸爸、爺爺、奶奶都忍不住笑了,哥哥立刻接過媽媽端給他的汽水,咕嚕嚕的喝下。
美好的光景勾起潔弟的嘴角,剛才的不安和恐懼都瞬間被拋到腦後。
但此時他們仍在墜落,下方開始出現強烈的白光。
倏地他們就被無窮無盡、純然的白給籠罩。
「走!」老師父大喊。
沒有支點的情況下,潔弟抿起嘴,使盡全力抵抗強烈的氣流,邁開腳往前踩。
突然之間,下墜感消失了,原本抓著老師父的手也空了。
她張開眼,再度回到人間。
然而眼前所見,卻反令她心驚膽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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