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這個標題分享一篇文檔，我對文檔的標題就是取成「人生若只如初見」，
摘錄某本冷門小說的幾頁，因為涉及法律問題，有興趣者我再私下提供小說名，
也請知道的人不要推文。這本小說應該只能在圖書館找到了。
這是我讀過的小說中，最為動人的邂逅，也是最為神秘的。
＊ ＊ ＊
有些事來了，就如同有些問題來了一樣。一分鐘過去了，或是幾年過去了，
生活便有了回應。關於莫里法，就是這麼回事。
海爾先生還很年輕時，有一天到了莫里法，因為莫里法有海。
也就在那時候，他看到了日恩。
他想，我要和她生活在一起。
日恩在人群中。他們都等著上一艘叫「阿黛勒」的船。行李、孩子、喊叫聲，
以及寂靜。天空很清澈，可是有人說，暴風雨要來了。真是奇怪。
「我叫唐‧海爾。」
「有什麼事？」
「沒事，沒事，我意思是……你要走了？」
「是的。」
「那你呢？」
「哪裡也不去。我呢，我不走。」
「那你在這裡做什麼？」
「我是來尋找一個人。」
「誰？」
「你。」
／你應該看看她的，安德爾森，她真是個美人……她只帶一個行李箱，箱子
放在地上，而她手上拿了個包裹，她將包裹緊抱胸前，說什麼也不肯鬆手。那一
天，包裹一刻都不離開她。她不想待在那兒，她想上那艘船，這時我問她：「你
會回來嗎？」她回答：「不會。」我又說：「那我想，你真的最好別走。」我就
這麼對她說。她問我：「為什麼？」／
「否則你如何和我一起生活？」
／這時她笑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她笑。安德爾森，你清楚得很，日恩笑時是
什麼模樣。可是我們也不能若無其事地待那裡，假如日恩就在你面前笑了，你最
後一定會對自己說，如果我不去擁抱這個女人，我會瘋掉。所以我也對自己說：
「如果我不去擁抱這個女孩，我會瘋掉。」可是，她顯然完全不這麼想，但重點
是，她笑了，我跟你保證，她就在那裡，在人群中，擁抱著一個包裹，而且笑了。
在「阿黛勒」啟航前，海爾先生又在那裡待了兩個小時。他對日恩說，假如
她不和他去喝些東西，他就把自己跟一顆大石頭綑在一起，然後跳入港灣，這時，
落入水裡的石頭將穿破「阿黛勒」的船身，它就會一直往下沉，並且碰撞到旁邊
的那艘船，而那艘船的艙裡裝滿了火藥，便會發生爆炸。一場可怕的爆炸，將引
起數十公尺高的巨大火焰，不用多久就……
「好，好，趁這個地方還沒燒光前，我們去喝個東西，可以吧？」
他拎起她的行李箱，她看著手上的包裹，緊緊抱住它。酒館就在幾公尺遠的
地方，叫「慈悲酒館」。這不像酒館的名字。
海爾先生剩兩個小時，還是有點少。他知道他想做什麼，可是卻不知道如何
起頭。最後還是靠安德爾森曾對他說的這番話，給他解了圍。這話一直擱在那兒
好幾年，等待屬於它的時刻。現在，它的時刻來了。「假如你真的束手無策，那
就從玻璃開始說起吧。那些故事我已經跟你說過了。你會發現，這法子奏效了。
沒有一個女人真正抵擋得了那些故事。」
／可是我從沒說過這麼蠢的話。不可能，你一定說過了。你就是記性不好，
親愛的安德爾森。你就是想像力沒少過，親愛的海爾先生／
這兩個小時，海爾先生跟日恩說起了玻璃。幾乎全是他杜撰著，可是有些是
真的，而且很動聽。日恩傾聽著，像是有人跟她談到月亮似的。然後一個男人走
進酒館喊道，「阿黛勒」要開了。有些人站了起來，屋子裡此起彼落地發出吵聲，
有箱子和行李移動的聲音，有孩子的哭聲。日恩也站了起來。她拿起東西，轉身
走向門口。海爾先生則放了些錢在桌上，快步跟在她後頭。日恩往船那邊走，走
得很快。海爾先生緊跟在後，他在想一句話，我一定要說句該說的話。可是日恩
卻先說了。她猛一停下腳步，把行李擱在地上，轉身對海爾先生低聲說：
「你還有其他故事嗎？……像這個玻璃的故事一樣。」
「有很多很多。」
「你有可以說上一整晚的嗎？」
／她就這樣沒上船，我們兩個待在莫里法的那個地方。七天後才會開船。七
天很快就過去了。然後又過了另一個七天，這次的船叫做「艾瑟」。日恩確實打
算上船了，她說她真的得上船了。是為了這個包裹，你懂嗎？她說，她真的必須
把它帶到那裡，我連那裡是哪裡都不知道，她從來都沒說。總之，她得將它帶到
那裡。給某個人吧，我想。她從沒打算跟我說是誰。我知道這件事很奇怪，可就
是這麼一回事。有個人在那裡，日恩有一天會走到他面前，將包裹交給他。我們
待在莫理法的那幾天，她曾經給我看了一次那個包裹。她打開包裝紙，裡頭是一
本書，所有的字都寫得很小，用藍墨水寫的……一本書，你懂嗎？只是一本書／
「是你寫的？」
「不是。」
「那它在講什麼？」
「不知道。」
「你沒看過？」
「沒有。」
「為什麼？」
「有一天我可能會看。可是在這之前，我得先把它帶去那裡。」
／該死！安德爾森，我不知道人生要怎麼過，可是她必須把這本書帶到那裡，
而我……我呢，那時，她沒上那艘叫「艾瑟」的船，我就把她帶到這裡。這裡每
星期開一艘船，她都沒上，至今已經有好些年了。可是我不能一直將她綁在這裡，
我答應過她，總有一天她可以動身，她就帶著那本該死的書回莫理法去，而我，
我會讓她走。我答應過她。別板著臉了，安德爾森，我清楚這很蠢，可就是這麼
回事。在她生命中，這本書比我早出現，我拿它沒辦法。這本書，它就在那兒，
在她生命旅程中，但它不會永無止盡地待下去。你懂嗎？其他的，甘尼拔城、這
房子、玻璃、你、莫米和我，這一切只是做了無法預知的漫長停留而已。這些年
來，這些事物都奇妙地屏息了。可是終有一天，它們會繼續呼吸，而她也會離開。
這甚至不是我們所能想像的可怕。你知道嗎？有時我在想……也許日恩這麼美，
是因為從她身上看得到她的命運，清楚且簡單。這應該就是她讓你感到有些特別
的地方吧。她啊，她很特別。自從在莫里法碼頭的那天起，有兩樣東西我永遠忘
不了──她的唇，還有他緊抱著那包裹的模樣。現在，我知道她緊抱的是她的命
運。她不願放手，只因為她愛我。我不願把握，只因為我愛她。這是秘密，你不
能對任何人提起。就是這麼回事／
「到那一天，你會讓我走吧？」
「會的。」
「真的嗎？海爾先生。」
「真的。」
「在那天來臨前，我們絕口不提這件事，一定不提，好嗎？」
「好。假如你不想提的話。」
「那麼，讓我和你一起生活。我求你。」
就這樣，有一天海爾先生從莫里法來到了甘尼拔城。伴隨他的，是一位年輕
女孩，她的美，是這個城裡的人從沒見過的。就這樣，他們兩個相愛了，用這種
奇怪的方式，似乎不可能見到的方式，可是很美，但願我們能了解……就這樣，
幾天幾天過去了，三十二年過去了，海爾先生假裝沒注意到日恩在他面前一點一
點的準備，直到無以阻擋的那一刻：這一晚，他熄了燈，任由虛無的片刻溜過之
後閉上眼，他不說
「晚安。」
而說
「什麼時候走？」
「明天。」
有些事來了，就如同有些問題來了一樣。一分鐘過去了，或是幾年過去了，
生活就有了回應。這一過就是三十二年，現在，日恩提著行李箱，又緊抱著一個
包裹在胸前，然後走出海爾先生家的大門。一大清早，空氣被夜晚洗滌過了。沒
有半點聲音，四下無人。日恩順著小徑走下去，走到大馬路上。阿霍德的篷車等
在那裡，每一天，他都會經過這條大馬路。而這一天，他比往常還早路過。謝謝，
阿霍德。謝什麼？蓬車走了，它在這條路上慢慢地走了，不會再回頭。有個人，
不久前就醒了，他看著那車子走了。
是日恩。
是日恩，她走了。
她手上拿著一本書，它將她從這裡帶向遙遠的地方。
（永別了，唐。永別了，教我生活的海爾先生。還是你說的對：我們不會死。
在你身邊，是不可能死去的。連莫米也都等著在你遠行時死去。現在，是我要遠
行了。不在你身邊，我將會死去。永別了，我做著火車夢的先生，你明白無盡的
遠方在哪裡。可以看見的，我都已經看見了，就在我看著你的時候。即使我浪跡
天涯，也仍舊守著你。這件事，我絕對不跟任何人解釋。就是這樣。我走到哪，
這個秘密就跟我到哪。永別了，唐。但願你永遠都是笑著想我。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