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間歇
婆索部落一陣騷動，因為他們的頭領從外頭回來後全身受了重傷，很多婆索族人在
部落中排成兩行，看著被外出獵人扛回來的努列，努列吃力的被人纏扶著，正一步一步的
走向自己的住屋，雁九和唐公子在一旁看著這一初鬧劇。
「他想用這種方式來卸責。」唐公子看著努列，他對這人映象還可以，可能也是看過
魯抹兒那種人後，心理產生一種偏差的錯覺，他冷冷的一笑，「不過，蠻子能想得出這辦
法也算很好了。」
大雨後大霧開始瀰漫，現在雨已經停的差不多了，只剩一點一點似有似無的雨滴好
似不甘願的滴著，山上的霧氣，特別是劇烈豪雨過後的，往往能夠濃的讓人訝異，站在唐
公子等人的角度，不過隔著約四五排的人群，這時就已經有些看不清楚努列等人了。
雁九靜靜的走到唐公子身旁，低聲說道：「公子，他們回來了。」
「回來了？」唐公子一驚，只見雁九露出笑容，他頓時明白了其他事，問道：「李文
他成功了？」
「是的。」雁九露出慈祥的笑容，道：「不過，他只先遣魚家的人回來報信，就他傳
來的消息，那邊的部落似乎決定要對這裡出手。」
「那部落可信？」唐公子幾乎對這些他眼裡的蠻人有著濃濃的歧視，存著深深的不可
信，雁九知道他在想什麼，說道：「帶回來的消息不只這些，公子咱們回屋內再……」
屋內，不過是邦亞的屋內，潘文秀看著漸小的雨勢，聽了邦亞部落內的人解析，這
場雨可能只是稍微歇歇而已，等他喘過去，還會重新開始，而至於下多久，部落內滿滿不
同的答案，他手上把玩著一把野豬角磨成的短刀，這把刀打磨的極其光滑，只要不碰到刀
鋒，其他地方摸起來十分滑順，讓手指有種放鬆的感覺。
李文等人並沒有離開，但他要送人回去報信，所以潘文秀遣了幾個機伶的獵人隨報信
者離去，要知道在山林裡，特別是原始的山林，熟路與不熟路所影響耗費的時間是巨大的
，所以潘文秀才讓幾個熟識的獵人去領路。
從李文口中，潘文秀他對這個時代的台灣有了不一樣的認識，其實這時期的台灣是有
漢人的，只是數量不多，充其量是一個小小村莊的規模，可能是冒死從中原來找活路的人
，可惜他們想的太美，這裡說天堂是天堂、說地獄也是地獄，或許也沒他們認為難生存的
中原那麼好生存。
可惜到了這裡要回去幾乎不可能，所以在原住民的眼皮底下苦苦苟且的過著日子，他
們有個共同的特色，就是目前所知的這些漢人聚落通通都靠近海邊，也因如此李文等人的
上頭，崔家也就當前假裝是唐家的崔家人，在海上進行貿易時，或多或少都與這些人有接
觸，也提供不少資源和援助。
光和當地勢力龐大原住民有交集這點，就形成能夠保護這些漢人聚落的條件，當然這
些付出都是有目的的，他們要的是在琉球、東夷、蓬萊島、夷洲（以上皆指台灣）這島上
設有些據點，方便走貨還是補充各種物資，原因很簡單，中原的漢人大多都是若非得以，
很少人願意到蠻荒邊境的地方扎根的，何況這裡對他們來說蠻子、環境、氣候……幾乎所
有條件都完完全全和想的不一樣，這些人想回去，崔家當然不准，除此之外，其他條件都
好談。
潘文秀得知目前蕭隴部落有七個部落，再西推到海邊就是西拉雅束的領地時，心裡是
頗為訝異，但仔細想想也並非也不可能，他訝異的點是距離，若是他們穿越過來的洞其地
理位置都相同的話，他們應該在現今阿里山石卓與奮起湖更偏西邊的附近，要知道現代的
海邊就是東石與布袋等鄉鎮，這中間隔了多遠？
可這裡是千年前的台灣，地形、地理還會跟現代一樣嗎？
地震、河川堆積、地表變動……等等任何原因都可能在幾百甚至幾千年的時間給地形
一個大換貌，要知道在明鄭時期時現今北港、新港等地就都是海了，何況是自己所處的這
個年代……年代！
潘文秀雙眼豁然瞪大，最該重要的事自己居然忘了，對阿，現在是什麼時間點？靠著
撒基亞那模糊的話和自己聽到音標後直覺的猜測哪會準確，他站了起來，屋內只有他一人
，這是新蓋的聖使住處，也是潘文秀的新家，李文等人依然留在原本的屋子內，潘文秀剛
邁一步，又飛快的縮了回來，就這麼直直站立著。
他伸出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自己對這些漢人的印象就是商人，他們也不諱言直說自
己就是商人，可古代的世界，是人人都能出海經商的嘛？這些人後面必然有一個勢力，無
論是什麼，那勢力都會是相當龐大的，具有一定的規模。
現在在什麼朝代，說重要是很重要，但也能說或許當前對他並不是最重要的，現在應
該全力先謀蕭隴，先掌握住蕭隴部落的領地才是當前最重要的，這些漢人所說的，他們是
被迫逃到這裡的，消滅了西拉雅束部落和蕭隴部落的那這股勢力會是其他的原住民勢力嘛
？
李文這人口中所說的海賊，會是什麼？
海賊也有可能是原住民，雖然是古代的台灣，但就自己所知大部分台灣本島哪怕離島
的原住民，基本上都沒能力建造能支撐多人搭乘的船隻，歷史上沒有，現實……也說不定
現在就有平埔族人擁有那份技術，但可能嘛？能夠建造供得起征戰船支的技術，那麼那些
原住民的蹤跡會連流傳一點到現代都沒有嘛？而若是有，那消滅這些部落的原住民勢力又
該有多大。
還是說那些海賊也是漢人，他們連續攻破那麼多部落，還打到了這幾乎深入山林的地
段，會是為了什麼？打仗是要死人的，沒有利益，有人能光憑喜好就讓自己的人拼命去死
嘛？就是海賊頭子也沒這份本事，畢竟全靠人力的時代，人就是本錢，就是最大的資源。
而且打下這些地方有什麼好處？難道是要佔領？若是如此，那憑這個規模，難道現在
是荷西時期？還是明鄭時期？
「他說的話，應該藏著什麼。」潘文秀精明的雙眸緩緩睜開，搖了搖頭道：「果然，
還是要先知道時間點會好一些，不然靠著猜測，也沒能有什麼進展……」
他剛踏出房門，雨便下了下來，雨水劇烈的從天上狂傾而下，一瞬間唏哩嘩啦的聲音
便充斥著耳膜，和方才的寧靜有著巨大的差異，門口的兩名邦亞人立刻向前扛起遮雨的竹
板，在大雨之中，走向李文所在之處。
＊ ＊ ＊
漆黑的船艙，十分潮溼而且狹小，裡頭擠滿了人，人人被迫肩並肩的坐著，李淩易和
孫有謀被反綁雙手擠在人群中的深處，李淩易臉有些憔悴，一日的疲倦和飢餓讓他精神有
些不濟，但他仍然強忍著，他知道他現在不能睡去。
一旁的孫有謀也沒好到哪去，他也是強忍著疲倦，他看著船艙外的出口道：「我們該
怎麼辦？我完全沒有頭緒……」
李淩易搖了搖頭，道：「不曉得，但小旭和雨芬的情況還比較危險……看那群雜碎的
樣子，我怕雨芬會被……」
外頭傳來一聲悽厲的喊叫，船艙內的人頓時一瑟，孫有謀和李淩易兩人也是一震，這
個聲音他們再熟悉不過了，那是洪旭的聲音，船艙口站著兩個裸露著上半身的大漢，鬍鬚
和頭髮糾結，身上都是髒汙，他們各拿著一把生鏽的刀在門口聊天道：「這回咱們真是發
財了，那消息果然不假，咱們這一回估計每人都能討一房媳婦兒快活快活，呵呵……」
另一個聲音道：「好像還抓了幾個男的，不曉得丁家老爺會不會看得上……」
另一個人打趣道：「你操心這個幹啥，丁家老爺看不看得上那是狗爺的事兒，你啾啾
以前，本來咱們抓那群番人都賣不到啥錢，這一回抓著的全是漢人，特別還那麼多女人，
老子就不信這一趟會虧。」
「話說回來，那地方瞧起來不錯，咱們怎麼不在安在那裡就好了，還得跑來跑去的…
…」
「嘿，你有沒有腦袋？那地方是看起來不錯，但你真要住在那你就得小心了，那邊三
面都有番人，唯一一面靠海的還沒有暗道，這附近幹海匪買賣的又不只我們，要是哪幾個
不開眼趁咱們出去幹活時，上岸搶咱們老家，你說怎麼辦？」
「不是吧？靠狗爺的勢力還有人敢動咱們？」
「怎麼就不敢動？別忘了現在唐國正在休兵，等他們一有空出來，咱們日子就不好過
了，這一帶又是各方海盜的後院子，他們可比咱們還狠吶，話說回來，你還真惦記上了那
地方啦？小伙子，老子告訴你，那地方看起來好而已，三面的番人出草時你就有得受了，
聽說那兒毒蟲毒蛇還特多，估計咱們真的全搬到那，也撐不到一年……嗚，二爺來了。」
忽然吵雜的腳步聲出現在李淩易頭上，只聽上頭的人說道：「那個小子還真能忍，瞧
他一身健子肉還真不是白練的，鞭子抽成這樣他還挺得住。」
「別說這了，這回倒可惜，讓那崔家的少爺給跑了，要是趁他這回來到咱們地盤，抓
到這金主咱們這一場才算值得。」
「嘿，也別洩氣，我瞧今天抓到的那幾個水靈靈的娘子必定是他的媳婦兒，倒是那男
的在這裡吼來吼去吵死人了，抽他幾個鞭子都算便宜他了，現在想必也被狗爺殺的死去活
來吧，啾那娘子一副好身材，倒全成全了狗爺……」
「那嬌滴滴的小姑娘被狗爺這樣糟蹋，真的是……不過他的男人在叫，她也在叫，這
場面倒是挺逗趣的，哈哈哈……」
「二爺，狗爺吩咐扔海餵魚。」
「這麼快？狗爺最近是不是越來越虛了？罷了，來阿，把那小子扔下去。」
聽到這句話，孫有謀和李淩易臉一白，全身都發起抖來，那不是害怕的顫抖，而是極
度憤怒造成的抖動，孫有謀握著拳頭，但他什麼都做不得，只能聽著遠處的喊叫聲，「唰
！」一個東西落海造成了聲音，洪旭的聲音隨著那一聲唰聲消失──
「洪旭！」李淩易豁然睜開雙眼，他抬起頭，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木板上，身上蓋著
一張有些破舊的布襦，他喘著氣，發覺自己有些頭昏，全身大汗淋漓，他環顧一下四周，
感覺處在一個矮小的密室內，四周都是陰暗的且暗紅的木板。
「夢，那是夢嘛？」李淩易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忽然嘶的一聲，他看見自己的手腕
上的傷口，那是被麻繩一類東西狠狠纏住所勒出來的傷口，那果然不是夢……
「這裡是哪裡？洪旭跟有謀人呢？」他沒多想的看了四周幾眼，便掙扎的要起身，誰
知不知道是躺太久的緣故，還是何因，左手往床上一撐居然脫了力，人就這麼摔在地板上
。
聽到裡頭的動靜，洪旭和孫有謀立刻闖了進來，李淩易看見兩人頓時熱淚盈眶．孫有
謀欣慰道：「好，太好了，你昏了那麼多天，可擔心死我了。」
洪旭摸了摸李淩易身上近乎濕透的身子，說道：「我們都像是發燒一樣的症狀，汗逼
了出來身體就好多了，應該是當時在森林裡一直淋雨沒有休息的緣故。」
「你們怎麼……這裡是哪裡？我們怎麼會在這裡？」李淩易肚子裡一堆問題，也沒多
想開口就問道：「只有你們兩個？雨芬呢？」
聽到這問話兩人的臉立刻沉了下來，但孫有謀比起洪旭臉上好很多，他勉強的笑了笑
說道：「你剛起來，身體一定很虛弱，先別想那麼多，先吃點東西。」
這時半掩著的門口，一個人悄悄走了進來，那人就是劉管事，劉景，他習慣性的摸了
摸自己下巴的蓄鬍，他一近門，一個哈著腰的中年人片便也跟了進來，他遠遠看了一眼孫
有謀，說道：「呵呵，果然是體內寒氣太甚，只消用熱氣逼出來，人就清醒過來了，接著
讓他吃點東西，歇幾個時辰，人就沒事了。」
劉景說道：「李大夫就是李大夫，有你在這船上，船上的人可安心了。」
李大夫笑道：「劉管事客氣了。」
劉景擺了擺手，李大夫便退了出去，劉景瞇著打量了李淩易一番，他對這幾個人很有
興趣，這些人說的話不只有口音特別，想法與思考的方式也與眾不同，而且識字，他從洪
旭口中得知他們是東夷島上的人，他還有些訝異，那蠻荒的島上還有漢人所在，而且有這
種稱呼。
東夷島不同於四周的各式小島，哪怕是蠻子多的呂宋、薩婆姆等地，都是好棲息的，
以上都是蠻夷不多且有些開化才能讓人生存的，環境險惡、各種凶悍的蠻夷林立的東寧島
，就他所知有的都是一些活得比中原落魄人家還慘的漢人，頂多十戶人家就要偷笑了，這
樣的地方，還能談教養嘛？
可洪旭和孫有謀所表現出來的，在他眼裡知道絕不是來自中原人的談吐，但外面，這
可能嘛？
劉景杵在那頭，靜靜的看著三人，嘴角一勾，似笑非笑的，許久，才喃喃自語道：「
或許，對阿郎那，我還不算空手而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