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克拉的番紅花、五十德罕的胡椒、荳蔻和蔻皮各六十德罕，」
渾厚的嗓音一項項地點出各種香料，旁邊蘆管筆在亞麻紙上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以及六分之一歐卡的茴香跟香芹。」
「我這裡還有敍利亞特產的駱駝蓬，閣下是否有興趣?」
小麥色的手指拈著蘆管筆，在墨水壺裡點了點。
「啊，當然。請給我三十德罕。」
「樂意之至。」下午的陽光被錫製墨水壺反射至露西臉上，
「沒想到我這家小店，可以招待到聞名東馬拉海的荒山賢者。」
「您實在是過譽了，」阿雷庸手指有節奏地在木桌上敲打著，
左邊眉毛好笑地翹了起來，「因為顯然您還是把我認成別人了。」
「閣下就別再打趣我了，」露西把筆放回匣內，輕輕整理了一下臉頰旁的黑色捲髮，
「在這黑幫橫行的城市，一個弱女子必須隨時保持警戒。」
「這我同意。連我們三人都在廣場上被一群無賴勒索。」
阿雷庸用手指蘸了蘸銅盤上的肉桂粉，放在鼻尖確認品質。
露西把秤上的丁香粒取下，推到棕髮男子面前，
「希望達武德那個貪婪的混帳沒有把閣下所有的阿克切搶走。」
一隻小鹿瞪羚側臥在地板上，跟藍黑色的渡鴉對視著。
陽光隨著桑塔磨劍的動作，在毛毯上忽明忽暗。
對面的迪亞娜正一頁一頁地翻著手上的暮光史詩集。
突然她用力把黑皮小書一闔，啪的一聲甩在矮几上。
房間另一端的巫師和女巫聽到聲響， 驚訝地回頭看向兩人。
桑塔側身轉向少女，低聲問到，「你還好吧?」
「我沒事。」迪亞娜聲音裡是掩不住的煩躁，仰倒在靠枕上。
桑塔向阿雷庸跟露西搖搖手，示意他們繼續談生意，他起身坐在迪亞娜旁邊，
「你還好吧?」
「沒事啦。」迪亞娜轉頭避開了桑塔的視線，猶豫了一下，
「只是很氣自己這麼容易就被法術影響。」
「啊這很正常啦。」桑塔把長劍收回鞘內，
「法術就跟它們的使用者一樣，天生充滿著秘密。妳會習慣的。」
「我不是沒見過巫師，只是我從來沒有陷入過幻術。」
獵人抱著自己的膝蓋，忿忿地瞥了女巫一眼，「真是噁心。」
桑塔拍拍迪亞娜的肩膀，「世界這麼大，還有很多的東西是妳沒有見識過的呢!」
他直起身，搔搔自己雜亂的鬍鬚，「這難道不是妳跟我們同行的原因嗎?」
「哦?」迪亞娜摘下黏在桑塔頭髮上的鹽粒，盯著他淡棕色的眼睛，
「你是這樣想的?」
桑塔尷尬地拿起桌上的錫杯，轉頭看向女巫，
「魯琪亞娜女士，可以再給我們添一些檸檬水嗎?」
露西放下手中的黃銅砝碼，朝身後喊了聲，「小老鼠! 拿些飲料過來好嗎?」
一個年輕的小女孩從房內轉出來，抱著一個上了黑釉的陶壺，「姐姐妳要喝檸檬水?」
她亞麻色的頭髮在背後編成一條辮子，紅撲撲的臉頰透著健康的光芒。
「不是我。是坐在窗臺旁邊的兩位貴客。」
露西揉了揉小女孩的秀髮，轉頭向阿雷庸解釋道，
「小老鼠是我收留的一個孤兒，現在我讓她在店裡幫忙。」
「貴客……咦?是他們嗎?」小老鼠皺起眉頭看著衣衫破爛的桑塔和迪亞娜，
她碰的一聲把陶壺摔在兩人面前。壺裡頭的飲料潑了出來，濺在矮几上。
迪亞娜連忙把黑皮小書抓回手上，用力瞪著小老鼠的背影。
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回露西身旁，攬起她的左手臂，警戒地盯著棕髮男子，
「露西姐姐，他也是你的貴客?」
「托普卡珀御醫、樺樹之子、荒山賢者大人，」
女巫整理了一下左手的疊花大袖，抿了抿石榴色的嘴脣，
「當然是我的貴客囉。」
「露西姐姐妳也太容易相信別人了吧?」
小老鼠多疑地審視著巫師沾滿鹽粒跟灰塵的長袍，
「我怎麼覺得他只是個騙子呢? 而且還說要買這麼昂貴的香料。」
阿雷庸微微抬起左邊眉毛，看向桌子對面的露西。
「欸大騙子我在說你呢!」小老鼠插著腰站在阿雷庸面前，
「你有錢付帳嗎? 還是我要叫那裡的嬣芙女孩去山裡幫你捉兔子還帳?」
她嘲諷地指著迪亞娜臉上的刺青。
迪亞娜刷地站了起來，怒目瞪著小老鼠。
桑塔手按上少女肩膀，站在她身旁。
小老鼠躲到女巫身後，朝獵人吐了吐舌頭。
「露西女士，看來我並沒有足夠的銀幣支付這些藥材。」
阿雷庸把錢袋束上，右手探進長袍內。
「姐姐妳看我說得沒錯吧! 他只是個騙子而已!」小老鼠大喊，戟指劃向門口，
「還不快滾出去姐姐的店!」
巫師掏出一方鎏金銅匣，把上面的鎖釦撥開，輕輕推給女巫，
絢麗的光華充盈在尺寸之間，「請問我可以用寶石付帳嗎?」
「這種成色?!」露西驚訝地拈起其中一枚指甲大的紅寶石，
隨即因為匣上的圖鄂拉花押而恍然大悟，「蘇丹的慷慨果然名不虛傳。」
Tughra 蘇丹的簽名
她小心地把鮮紅的寶石放回鑽石跟翡翠間，
「我沒辦法為這個寶石定價，閣下必須找雅忽迪的借貸兑錢才行。」
「我以為您會留下來自用呢? 光法師不是用寶石施法嗎?」阿雷庸有些遺憾地問道。
「閣下誤會了，我的傳承是使用無色水晶跟透明玻璃，」露西指著胸口的水晶項鍊。
她把銅匣扣上，推還給巫師。
「是我孤陋寡聞了，」阿雷庸把寶石放回內袋，「那還請您稍等幾日，待我換足錢幣。」
「小心不要被騙了，雅忽迪人可是挺狡詐的。」露西遲疑了一下，手停在瞪羚頭頂，
「還是讓我陪同閣下前去吧? 畢竟我跟他們也有生意上的往來，總是能給我幾分薄面。」
「等一下!」小老鼠急得跳腳，辮子上上下下地甩著，紅撲撲的臉上微微冒出了汗珠，
「姐姐妳不能跟這個可疑的男人出去!」
巫師和女巫同時轉過頭，看著嬌小的侍女。
「呃……因為……因為……」小老鼠兩手食指點在一起，
「因為城外的古達達長老傳來消息，說這個月的貨已經到了!
Gudada
我們得去南邊的綠洲找他們。」
「唔……這倒是真的，」露西手指點在豐潤的嘴脣上，「除非……」
她看向窗臺旁的桑塔跟迪亞娜，「兩位願不願意接受一件委託?」
「哦?是哪種任務?」桑塔摸摸自己雜亂的鬍鬚，彷彿回到了昔日傭兵的生活。
「請兩位把一盒銀幣交給奇庚內車隊的首領，並押送一箱香料跟藥草回來。」
露西打開身後的矮櫃，取出一方沉甸甸的木盒。
「我們為什麼要信任妳?」迪亞娜倚在牆壁上，雙手交叉在胸前，
「還是妳要用妳的法術來說服我們?」
小老鼠蹭地跳了起來，「喂!野女人!妳怎麼可以這樣跟露西姐姐說話?!」
迪亞娜向她抛了個不屑的眼神，便專注望向女巫淺藍色的眼睛。
「您說的有道理，我的確需要提供一個擔保。」
她撩開頸後波浪般的漆黑秀髮，解下胸前的水晶項鍊放在桌上，
「這應該足夠顯示我的誠意了。」
「等一下!姐姐!」小老鼠扯住露西的臂彎，
「應該是我們兩個去找古達達長老吧? 讓他們這群人自己去找那群雅忽迪商人。」
「委託我們接了!」迪亞娜手拍在木盒上，挑釁地看著小老鼠，「南方的綠洲是吧?」
「小老鼠不要胡鬧了。」露西攔住暴跳如雷的小老鼠，對迪亞娜點點頭，
「麻煩兩位了，我在驛站寄有駱駝，可供兩位代步。」
「姐姐可是……」嬌小的侍女似乎還要說些什麼。
突然一陣蒼涼的呼喚聲迴盪在古老的城樓間，驚起無數簷下的鳥雀。
「阿……拉胡,阿……克巴……」
屋內眾人都靜了下來，看著血紅的夕陽穿過玻璃，在地板上流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