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我的酸梅室友 第十章(上)

作者: shk91353 (阿港)   2016-05-12 23:39:11
作者:劉虛壹
http://www.popo.tw/books/550403/articles/6577534
第十章:抓交替(上)
望著這四條血痕,我再次伸手去摸,依舊不痛也不癢。
對著鏡子愣了半天後,我走到電腦桌前面,對著牆壁叫道:「欸,程毓梅,你出來一
下。」
沒有回應。
我又再叫了一次:「欸,程毓梅,你出來一下。」
還是沒有回應。
於是我不耐煩地伸手去拍了拍牆壁。
「程毓梅,我知道你在裡面,你出來一下啦。」
一張老大不願意的臉孔,從牆壁裡探了進來。
「幹麼?啊——!」
她竟然又馬上縮回牆壁裡面了。
「你為什麼沒有穿衣服?」我聽到她在牆裡尖叫。
這讓我感到又好氣,又好笑。想起昨晚,她可是饒富興緻地從電腦桌底下探出頭來,
看我打手槍呢!後來甚至連我全身的裸體都看過了,這時候裝什麼淑女?
於是我說:「我有事找你,我覺得我需要跟你好好談談。」
這次程毓梅總算不是只有臉探出牆壁,而是整個人穿牆而出,然後一臉戒備地看著我
,「你要跟我談什麼?」
我看到她臉上兀自還掛著淚痕,便問:「你哭了一整個下午嗎?」
她點點頭,「所以你有什麼事,就快點說,我的情緒還沒整理好。」
於是我單刀直入地問:「你是不是想找我『抓交替』?」
「抓交替」是台語,也就是俗稱的「找替死鬼」。
根據民間觀點,枉死、慘死、自殺這三種死法所產生的亡魂,無法轉世投胎,會成為
地縛靈,而該地縛靈必須找一個活人來當輪替,才能掙脫地界的束縛,這就是所謂的「抓
交替」。
但面對我的質疑,程毓梅卻一臉疑惑,「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我怎麼都聽不懂。」
我嘆了一口氣,道:「如果你打算找我『抓交替』,就乾脆一點,速戰速決,不要搞
這種無聊的小把戲。」
程毓梅露出一頭霧水的表情。
我無奈地轉過身去,道:「你看我的背。」
「哎呀!你怎麼搞的?把自己抓成這樣?」
「什麼叫我自己抓成這樣?這四條血痕不是你抓出來的嗎?」我轉過頭道:「我昨天
就跟你說過了,看你要附身,還是索命,我都準備好了,蒸煮炒炸隨便你,你不用大費周
章地搞這些陰招啦。」
「你少在那邊誣賴我。」程毓梅的嘴角噘了起來。
我沒想到程毓梅竟然會否認,著惱道:「不是你,那會是誰?今天至少有四個人問我
『脖子怎麼了』,我老闆還懷疑我是不是背後長濕疹哪!」
程毓梅「哼」了一聲,「那跟我有什麼關係?」
「裝什麼傻啊?」我不耐煩地說:「一定是你想找我『抓交替』,所以才對我下毒手
啊。不然你說,為什麼我之前身體都還好好的,結果昨天你出現之後,我的背後就出現這
四條血痕?」
結果程毓梅當場大怒,兩手插腰道:「我聽你在牽拖!你以為在此之前,我就沒有出
現在這間房間裡嗎?那時候只是你看不到我而已啊!如果是我的關係,那你這四條血痕,
老早就該在你搬進來的那一天就出現了。」
我登時語塞。
對呀!之前只是我看不見程毓梅,事實上,她一直都是存在的。
「那、那這四條血痕是怎麼來的啊?」我訥訥地說。
「我怎麼會知道?」程毓梅兇巴巴地說。
「真的與你無關?」我還是很懷疑。
程毓梅「嘖」了一聲,突然伸手,直接穿過我的身體,「我連碰都碰不到你,是要怎
麼抓?」
我悶悶地吃著晚餐,一直想不透背上這四條血痕是怎麼來的。
程毓梅沒有回到牆內,她坐在我的床上,看著我吃晚餐。
半晌,她説:「你要不要去看個皮膚科?說不定是皮膚病。」
我沒有理她,因為那則陌生電話號碼傳來的簡訊,以及黎開山傳給我LINE的訊息,一
直在我腦海裡盤旋不去。
「去拜拜吧!你卡到陰了。」
卡到陰——
我忍不住偷瞄了程毓梅一眼,但她隨即發現我在偷看她,而且立刻解讀出我眼神裡的
意思。
「你、你還是在懷疑,是我害你背上出現這四條血痕,對不對?」
我趕緊別過頭去,沒想到一下子就被程毓梅猜中了心事。
結果她又生氣了。
「對啦!反正現在不管我怎麼說,你就已經主觀認定是我幹的了呀!」
「反正我是鬼啊,只要一個不小心,被你們這些活人發現我的存在之後,你們後來身
上長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通通都要怪到我身上就是了啦!」
「我告訴你,就算真的要『抓交替』,我也不會找你這種宅男!」
說罷,她起身,穿回牆壁裡去。
我默默地繼續吃我的晚餐。
我買的是雞腿便當。但其實我沒什麼胃口,所以我吃得很慢。而且我一邊吃,一邊在
思考。
到底是誰傳簡訊給我的呢?
於是我再度撥打那通陌生的電話號碼,可是電話的那一頭一樣沒有開機。
最後我沒有吃完這個雞腿便當,還剩一半,可是我已經吃不下了。
「『抓交替』啊……」
一直到躺到床上時,我都還在想著這個問題。
程毓梅真的是要找我「抓交替」嗎?
所謂的鬼害人,是不是就是鬼為了「抓交替」呢?
從她剛剛的態度來看,似乎她並沒有這個意思,可是現在至少有兩個人告知我,我「
卡到陰」了。
難道說,鬼要害人,本身不一定需要有害人的意志嗎?
那如果我被她「抓交替」的話,是不是就換我永遠被困在租屋處裡面呢?
這四條血痕到底有什麼用義?
我的腦子一直動個不停。
記得上個禮拜,我去上林教授的課時,她就有上到關於「抓交替」的文學資料。
林教授該堂課的名稱是「古典小說」,主要是介紹中國小說從短篇到長篇的發展史。
而她上到清代短篇小說時,自然是上到了蒲松齡的《聊齋誌異》、袁枚的《子不語》、《
續子不語》與紀曉嵐的《閱微草堂筆記》,因為這幾部小說在廣義上來講,屬同類。
其中,蒲松齡的《聊齋誌異》和袁枚的《續子不語》,都有出現關於「抓交替」的鬼
故事。
蒲松齡《聊齋誌異》卷一,第十二篇〈王六郎〉:
許姓,家淄之北郭。業漁。每夜,攜酒河上,飲且漁。飲則酹地,祝云:「河中溺鬼
得飲。」以為常。他人漁,迄無所獲;而許獨滿筐。
一夕,方獨酌,有少年來,徘徊其側。讓之飲,慨與同酌。既而終夜不獲一魚,意頗
失。少年起曰:「請於下流為君敺之。」遂飄然去。少間,復返,曰:「魚大至矣。」果
聞唼呷有聲。舉網而得數頭,皆盈尺。喜極,申謝。欲歸,贈以魚,不受,曰:「屢叨佳
醞,區區何足云報。如不棄,要當以為常耳。」許曰:「方共一夕,何言屢也?如肯永顧
,誠所甚願;但愧無以為情。」詢其姓字,曰:「姓王,無字;相見可呼王六郎。」遂別

明日,許貨魚,益沽酒。晚至河干,少年已先在,遂與歡飲。飲數杯,輒為許敺魚。
如是半載。忽告許曰:「拜識清揚,情逾骨肉。然相別有日矣。」語甚悽楚。驚問之。欲
言而止者再,乃曰:「情好如吾兩人,言之或勿訝耶?今將別,無妨明告:我實鬼也。素
嗜酒。沈醉溺死,數年於此矣。前君之獲魚,獨勝於他人者,皆僕之暗敺,以報酹奠耳。
明日業滿,當有代者,將往投生。相聚只今夕,故不能無感。」許初聞甚駭;然親狎既久
,不復恐怖。因亦欷歔,酌而言曰:「六郎飲此,勿戚也。相見遽違,良足悲惻;然業滿
劫脫,正宜相賀,悲乃不倫。」遂與暢飲。因問:「代者何人?」曰:「兄於河畔視之,
亭午,有女子渡河而溺者,是也。」聽村雞既唱,灑涕而別。
明日,敬伺河邊,以覘其異。果有婦人抱嬰兒來,及河而墮。兒拋岸上,揚手擲足而
啼。婦沈浮者屢矣,忽淋淋攀岸以出,藉地少息,抱兒逕去。當婦溺時,意良不忍,思欲
奔救;轉念是所以代六郎者,故止不救。及婦自出,疑其言不驗。抵暮,漁舊處。少年復
至,曰:「今又聚首,且不言別矣。」問其故。曰:「女子已相代矣;僕憐其抱中兒,代
弟一人,遂殘二命,故捨之。更代不知何期。或吾兩人之緣未盡耶?」許感歎曰:「此仁
人之心,可以通上帝矣。」由此相聚如初。
數日,又來告別。許疑其復有代者。曰:「非也。前一念惻隱,果達帝天。今授為招
遠縣鄔鎮土地,來朝赴任。倘不忘故交,當一往探,勿憚修阻。」許賀曰:「君正直為神
,甚慰人心。但人神路隔,即不憚修阻,將復如何?」少年曰:「但往,勿慮。」再三叮
嚀而去。
許歸,即欲治裝東下。妻笑曰:「此去數百里,即有其地,恐土偶不可以共語。」許
不聽,竟抵招遠。問之居人,果有鄔鎮。尋至其處,息肩逆旅,問祠所在。主人驚曰:「
得毋客姓為許?」許曰:「然。何見知?」又曰:「得毋客邑為淄?」曰:「然。何見知
?」主人不答,遽出。俄而丈夫抱子,媳女窺門,雜沓而來,環如牆堵。許益驚。衆乃告
曰:「數夜前,夢神言:淄川許友當即來,可助以資斧。祗候已久。」許亦異之。乃往祭
於祠而祝曰:「別君後,寤寐不去心,遠踐曩約。又蒙夢示居人,感篆中懷。愧無腆物,
僅有卮酒;如不棄,當如河上之飲。」祝畢,焚錢紙。俄見風起座後,旋轉移時,始散。
夜夢少年來,衣冠楚楚,大異平時。謝曰:「遠勞顧問,喜淚交并。但任微職,不便會面
,咫尺河山,甚愴於懷。居人薄有所贈,聊酬夙好。歸如有期,尚當走送。」
居數日,許欲歸。衆留殷懇,朝請暮邀,日更數主。許堅辭欲行。衆乃折柬抱襆,爭
來致贐,不終朝,餽遺盈橐。蒼頭稚子畢集,祖送出村。(焱欠)有羊角風起,隨行十餘里。許再拜曰:「六郎珍重!勿勞遠涉。君心仁愛,自能造福一方
,無庸故人囑也。」風盤旋久之,乃去。村人亦嗟訝而返。許歸,家稍裕,遂不復漁。後
見招遠人問之,其靈驗如響云。或言:即章丘石坑莊。未知孰是。
異史氏曰:「置身青雲,無忘貧賤,此其所以神也。今日車中貴介,寧復識戴笠人哉
?余鄉有林下者,家綦貧。有童稚交,任肥秩。計投之必相周顧。竭力辦裝,奔涉千里,
殊失所望;瀉囊貨騎,始得歸。其族弟甚諧,作月令嘲之云:『是月也,哥哥至,貂帽解
,傘蓋不張,馬化為驢,靴始收聲。』念此可為一笑。」
這則故事的大意是說,淄川北郊,住著一位姓許的漁夫,他每天夜裡都帶著酒到附近
河裏捕魚,且每回喝酒時,都將酒灑在河邊,請河中的溺死鬼同飲。說來也怪,每次捕魚
,別人都幾無所獲,只有他能抓到很多魚。
一日,許姓漁夫遇到了一位自稱是「王六郎」的水鬼,他生前喜歡喝酒,不幸溺斃在
河中,是以成為地縛靈,不能轉世投胎。因為感激許姓漁夫天天請他喝酒,於是才在河裡
幫許姓漁夫趕魚,讓許姓漁夫天天滿筐而歸。兩人遂結為莫逆之交。
但有一天,王六郎突然向許姓漁夫辭別,並向他坦承自己是鬼,原來因為隔天他「當
有代者,將往投生」,意即有活人代替王六郎當水鬼,所以王六郎這位地縛靈,將能脫離
「河川」這個地界的束縛,前往投胎。王六郎並透露將是一位女子。
隔天,許姓漁夫前往察看,果然見到一位婦人抱著嬰兒走到河邊,然後她將嬰兒丟在
岸上,自己投河尋死。許姓漁夫本想去救她,但念及這位婦人將會是王六郎的「替死鬼」
,只好忍住不救。
沒有想到最後婦人竟然自己上岸了,沒死成,全身濕淋淋地抱著嬰兒離去。許姓漁夫
懷疑是王六郎的話未靈驗,於是當晚他詢問王六郎,王六郎坦言,是看到岸上大哭的嬰兒
,遂動了惻隱之心,「代弟一人,遂殘二命,故捨之」,因此寧可自己繼續當水鬼,而不
願找這位婦人「抓交替」。
又過幾天,王六郎再度向許姓漁夫道別,許姓漁夫以為他又找到「替死鬼」了,但王
六郎表示,正是因為之前他對婦人與嬰兒動了惻隱之心,感動了玉皇大帝,於是封王六郎
為「招遠縣鄔鎮土地」,他準備去上任了,臨行前希望許姓漁夫能去鄔鎮看他。
於是許姓漁夫不顧妻子阻攔,依約前去鄔鎮,然後受到當地人熱情地款待,原來大家
都夢到土地公託夢,要他們招待他一位從淄川遠到而來的許姓友人,於是許姓漁夫便到土
地祠祭祀,並與神像對飲,而在焚紙錢時,神像後面便刮起一陣旋風,當晚許姓漁夫便夢
到王六郎來找他相會,衣冠楚楚,以非水鬼樣。
在鄔鎮住數日後,許姓漁夫決定返家,但在離開前,「(焱欠)有羊角風起,隨行十餘里」,原來是王六郎又化作風來送他了,「盤旋久之,乃去。村人
亦嗟訝而返」。
許姓漁夫返家後,家境漸寬,便不打漁了。後來每見到有招遠縣的人前來,就會向他
詢問關於鄔鎮土地公的事,而客人大多表示,那位土地公很靈驗。
其實蒲松齡這段故事,主要並不是要表達所謂的「一片仁心,感動蒼天」之類的意思
,從故事結尾,他藉「異史氏」之口,說出「置身青雲,無忘貧賤,此其所以神也。今日
車中貴介,寧復識戴笠人哉?」這段話來看,一生仕途不達,窮困潦倒的蒲松齡,可能是
想藉由王六郎這個不忘貧賤之交的水鬼,來反諷現實世界裡,那些曾經與他是好友,但在
身居顯要後,卻不願提拔他一把的舊識們,蓋因蒲松齡一生,大多都在當家庭教師。
可是,後世對於這則故事的焦點,大多都聚集在王六郎因拒絕「抓交替」,以致於「
仁心有好報」,遂從「水鬼變土地公」,至少我第一次聽到這個故事時,就是這個想法。
不過,林教授當時在課堂上上到這一則時,焦點卻是透過「抓交替」這件事,來探討
清代文人對於「輪迴」的觀念為何。她搭配袁枚《續子不語》卷三的第七篇〈打破鬼例〉
,來進行課堂探討:
李生夜讀,家臨水次,聞鬼語:「明日某來渡水,此我替身也。」至次日,果有人來
渡。李力阻之,其人不渡而去。夜,鬼來責之曰:「與汝何事,而使我不得替身?」李問
:「汝等輪回,必須替身何也?」鬼曰:「陰司向例如此,我亦不知其所自始,猶之人間
補廩補官必待缺出,想是一理。」李曉之曰:「汝誤矣!廩有糧,官有俸,皆國家錢糧,
不可虛靡,故有額限,不得不然。若人生天地間,陰陽鼓蕩,自滅自生,自食其力,造化
那有工夫管此閒帳耶?」鬼曰:「聞轉輪王實管此帳。」李曰:「汝即以我此語去問轉輪
王,王以為必需替代,汝即來拉我作替身,以便我見轉輪王,將面罵之。」鬼大喜,跳躍
而去,從此竟不再來。
「『惡鬼害人』與『抓交替』兩事的結合,可以視為是佛道兩派的學說系統在中國本
土的結合,而這段鬼受『轉輪王』管轄的情節,更顯現出袁枚雖然本人『辟佛』,但還是
受到了佛教學說的影響,拿來與蒲松齡《聊齋誌異》中王六郎『當有代者,將往投生』的
文學材料比較來看,顯然清代文人對於『輪迴』的觀念,已經根深柢固的接受。」當時,
林教授這樣說著,然後,她突然問我:「馮惲霆,你覺得呢?」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