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述《todao (心裡有數)》之銘言:
其實有一些出世的體悟都是很不錯的。剛開始也不必講太多細節。
這裡仍在您的文章後面續貂一點。
首先是關於「前世今生」連續體。
佛教既講無我,又不落斷滅見(人死燈滅論),這個說法確實易讓人困擾。
但其實真不要說什麼前世今生的,
剛出生嬰兒時期的你,在嗎?
你有記憶嗎?你能說沒有那個時期嗎?可是它真的有嗎?
小時候的你在嗎?或許還依稀有點記憶?但摸得著抓得到嗎?
當然未來的「你」也不用說了也不知何去。
至於要說當下,當下細拆,每分每秒其實都在變化,
只是我們感覺不夠細而已。
因為說「活在當下」很容易有人誤解成當下放縱不管過去不管未來,
所以這個熟語得稍稍解釋一下。
確實專注關照當下精勤努力,不要在乎過去有啥,是應該的,
也正是「活在當下」的正面解讀。
只是縮短的術語容易被誤用,所以贅言幾句。
再來,
佛教裡面會強調有幾種「我見」都要被否定,這包括許多大哲學家的見解。
「色是我」「色異我」「色在我中」「我在色中」
第一個否定的就是唯物哲學:
「我就是這堆原子分子細胞腺體神經網路的合體」。
這堆東西並不是不會變的,相反,每分每秒都在變。
當然有些一期不變的DNA編碼但也有突變發生。
那麼說我不是這身體而是另外的靈魂、
可「我」的感知離了這身體的種種也根本沒得說。
(無色界天人是否有細微色身在後來起了爭論,姑且不提。)
那好吧,「我」是身體與某些別的東西的結合體,身體是我的一部份?
佛教也否定這看法。
最後說「我」是身體中的某些成份組合,也許不含指甲頭髮等等?也不是。
同樣地「受是我」「受異我」等等也被否定。
(能得知「我」就是因為有感受?或者有異於感受的我?都不是。)
最終是徹底否定五蘊和合的一切,指出這些都只是生滅變化的無常。
但,對於未解脫的個體來說,我執仍然是在的。
我們觀察他者,可以一派輕鬆說生生死死不過就是自然。
可是面對自己的至親至愛乃至自己本身呢?
生命這個負熵系統的秩序是不斷破壞其他秩序製造正熵而來,
可是能下定決心中止這個恐怖的執著嗎?
這也是因此至少就世俗層面來說,我欣賞讚歎耆那教。
不同於那些教導生命本能教導「生養眾多遍滿地面」教導「長生」的,
(也無意否定這些:畢竟生命就是這樣,發揮生命之美走向超人也是正常)
耆那,「勝己者」,卻讓生命意志向生命本身提出最深的抗議。
走向這層是真的相當不容易的!
但,這是建立在有你有我有一切的觀察之上,見到這一切是必然的悲劇。
有沒有超脫之路?
可以試著練習打坐,然後觀察自己的呼吸,這很有趣。
依照有部的說法,每一個心念都會產生十大地法,
這當中有三摩地,也就是相對於散亂的專注力。
平常我們都專注在外緣:天變陰了,天上打雷了,身體濕濕黏黏的等等。
但當我們反過來關注「自己」呢?
把主體本身變成一個觀察對象一個客體呢?
(這當然不是說自戀照鏡子那種,不過那也算一種只是不夠細)
觀察自己的呼吸,帶點想像力,
感覺到氧氣進入鼻腔深入到身體各部,產生熱能等等,
自己的身體就好像一座大城市,
而空氣就像是補給車或貨車把一堆物資運送近來。
https://agama.buddhason.org/SN/SN1613.htm
這樣去專注在內在,會發現某些不同的視角,不同於平常的「我」的視角。
不過當然光是打坐練呼吸這也是共內外道的也不是佛教獨有。
之後還要加上靜慮審思(但不是刻意思考)。
這很微妙就先不多說。
只是說,藉由某些訓練,可以讓我們感覺到逐漸脫離這個「我」。
但之前大陸有個傢伙說,他學(南傳)禪(他已瞧不起北傳)學了半天,
只學到了人格解體。
這是很可笑的。這是他根本不知道修行的目的何在才搞出的蠢事。
首先第一步當然要觀察到這個世間的苦與集,
如果只是抱著「我要治療我的焦慮然後讓我變更健康」來學禪,
不知求斷煩惱,
結果是生大恐怖自以為人格解離了不想再修了想過平凡人生活了,
這還真是「不驚不怖不畏」的相反,愛樂顛倒夢想而對究竟法驚怖畏了!
最後扯點題外的。
耆那教與佛教本質都是出世間法這當然不用說。
與之相反的當然有印度教、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
有出世的說教但都相信要在世上有一定的對應。
這當中,韋伯特別提及基督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
雖未必全合史實,但不妨充作類似理想氣體般的理念型來述說。
傳統天主教教導人們要安貧,
但基督新教企業家們卻在「天命」(calling)的概念下,
自己過著節儉勤樸的生活,卻不斷努力累積資本以求「榮耀上主」。
這是一種很強大的宗教意志。
雖說真實的歷史是個多面體,不像韋伯說的那麼單一,
但確實當時創造資本主義與工業時代是有許多這類人物。
不過諷刺的是,如同韋伯後來所說,
這些傢伙給後世帶來的卻是個鋼鐵的牢籠(iron cage這是英譯的傑作)!
另一方面,
先不論倖存者偏差,
我們看到的歐美成功,其實更是大數據下的圖樣,
背後有多少膽大的失敗冒險的腐屍是被遮蓋在樹蔭下的。
這似乎反而體現了某種程度的「無(個體)我」?
不過說由集體意志不顧個體生命而開闢出時代,
或許早在中世紀歐洲,那些騎士就已經在火與劍中不斷歷練了。
這反而有如印度教所謂的「業瑜伽(karmayoga)」:
生命不可能不造業,從而只能在造業當中完成更高的目標。
但當然印度人未表現出歐美式的剛健,
卻仍有其柔韌的力道令歐美有識者不得不佩服。
而大乘菩薩道或許也該有這種精神。
實踐中當然會遭遇到許多惡意,嘲諷。
「你信佛還這麼貪?」「佛菩薩哪會保佑你!哈哈!」
甚至實踐中都必須知道失敗的後果,知道要面臨自己的末路。
可即使這樣還是精勤地走下去,奮發努力直到倒地的那一刻。
這是我對大乘菩薩道的一點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