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改天，我帶你去買戒指。
＊　　　＊　　　＊
雖然離畢業還有二年以上的時間，但為了考量學生未來的出路，觀光科高一下學期末要進行重新分組分班的考試。
二年級以上就不是觀光科綜合休閒甲、乙、丙班，而是細分為觀光科餐飲管理組、旅館管理組和航運管理組等三班。
遠鴻因為母親和繼父在日本經營中華料理店，是以選擇考入餐管組。
茉旻的父母早有計劃等在竹科上班的長子成家後，要舉家搬到新竹經營民宿。她理當為此進入旅管組，好在未來管理民宿。但那並不是她的志向，是以她跟著好友進入餐管組，打算未來能在廚房幫忙母親。
至於程平對未來的方向還在思索，既然好友和女友的目標都是餐管組，他也跟進。
暑假時的某天，遠鴻知道茉旻要回診，可是不想讓程平知道詳情，正巧他的少年也有空檔時，他約對方出門逛街。
在西門町街區，二人一路上說說笑笑、吃吃喝喝，有時停下來看看街頭藝人表演，聽聽又是哪個偶像歌星辦活動，再逛逛時下年輕人最愛的流行用品商店，順路到遊藝場玩樂。
儘管有些事對遠鴻來說滿幼稚的，但現在是和程平單獨在一起，沒好友隔在他們中間，他的興致可高昂了。
「走走走！夾娃娃！我要夾三隻！」事實上遠鴻只想為彼此夾一對，但有些表面功夫還是得做。而且為了顧及他的少年的自尊，他還得跟對方拿三個銅版。
布偶不可能一次就夾到，他們準備了一百元輪流玩。遠鴻通常負責將娃娃掃動幾次挪移位置，大概關鍵的三、四次讓程平玩。
「對對對！再前面一點點！」
二人聚精會神盯著布偶熊，程平小心的按下操作鈕。幾秒後，一隻淺紫色的小熊高升後落入取物口。
「耶！」大叫，遠鴻抱著他的少年又笑又拍。
程平也開心極了；雖然不是常玩這個遊戲，但和好友一起時，他的運氣總是很好，好幾次他都能夾到一些小東西。因為女友不太愛這些小玩藝兒，是以他們若一起出門夾到娃娃，多數會被好友拿回去。
一百元用完了，今天他們只夾到二隻布偶。有別於剛才的小熊偶，後來遠鴻夾到的是尺寸大一點點的淺棕色小熊。
「今天的紀念品！」拉著他的少年，遠鴻湊到旁邊的大頭貼拍攝機前。「我們來拍大頭貼！」
「之前不是和茉旻拍好多了嗎？」嘴巴是這麼說，程平還是跟著去。自從因為女友而進入角色扮演的世界後，他不僅決定無論是在現實或是幻想遊戲裡，他都要獨占她身邊的戀人位置，還對攝影產生興趣。
「每次都是你們二個拍，不然就是我們三個人合照，沒我們單獨的嘛！」挑選了合適的邊框背景，遠鴻搭著對方的肩笑咧嘴，心想：今天是我們的「第一次約會」，當然要拍照留念了！
不管是正經的還是扮鬼臉，他們拿著剛才夾到的熊娃娃一起入鏡，拍了好幾組大頭貼，笑成一團。
不顧他的少年半推半就，遠鴻搶來對方的鑰匙圈，將小棕熊結上去，小紫熊則結在自己的鑰匙圈上；它們是一對的。
程平不疑有他，一路被好友大笑拖著跑，也很開心。
以前他也曾和同學一起出門玩，但因為零用錢不多，只要是得花錢的，他通常只在旁邊看。
現在和遠鴻在一起時的感覺就不一樣了，對方總是帶頭炒熱氣氛、玩得很瘋，總有辦法讓他笑到忘了一切，同時也不會找他玩太花錢的東西。
可能因為好友是外國人的關係，他在對方身上明顯感受到與同儕相異的成熟性格，學到很多不同於一般大眾的獨特觀點。
＊　　　＊　　　＊
和好友邊聊邊逛的程平，在經過一家寵物店的玻璃落地展示窗前時，看到前方一個小學生和一名女士在店門口拉拉扯扯，明顯是在為購買寵物的事情交流意見。
見狀，他一時分心的停下腳步，思緒飛上了天。
「怎麼了？」也跟著停下來，遠鴻不解的詢問。「要逛這個嗎？」
聞聲回過神來，程平吞了一口唾沫，轉頭揚起不太成功的微笑。「沒……」對上好友專注的視線，他忽然之間覺得自己是存在的；從小到大總是被無視的恐懼感突然從心口一湧而上，教他忍不住出手抓住對方的衣擺。
「想逛我們就一起逛啊！要進去嗎？」這個明顯代表著求助的動作，讓遠鴻軟語再問一次。反手握住對方的手腕，他能看出他的少年神色有異。
遲疑了半晌，程平終於抓不住滿腔的心事想要傾吐，困難的把眼瞥開。「你養過寵物嗎？」
「嗯……蠶寶寶算嗎？」回答，遠鴻觀察對方的反應。
「你養過蠶寶寶？」抬頭，程平微訝的反問。
「你沒養過嗎？」失笑，遠鴻眨眨眼。「你該不會沒養過吧？」
「沒，我們那個年代已經不用養蠶寶寶了。」搖頭，程平覺得方才緊揪的胸口忽然舒緩了，才發現還被握住手腕。且這堅定又溫熱的接觸，教他出奇的不想將手抽回。
「厚，什麼叫『你們那個年代』，你是在暗示我LKK嗎？」故意怪聲怪調的曲解對方在調笑他年紀大，遠鴻試圖逗弄他的少年。
「沒啦，只是突然想到……」低笑了聲，程平抽回手，指著玻璃窗的一個方向，另一手抓抓頭。「我小學的時候，養過倉鼠哦！」
「那個小小、軟綿綿的？」跟著對方的動作，遠鴻遙指著在玻璃窗的另一頭，滾輪上奔跑的小動物。
「嗯，」點頭，程平覺得這個往事很丟臉，從來不敢跟任何人說，包括女友；就算到了未來，他也不會告訴她。但此時他卻出奇的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只想把這件事從心海挖出來。「小學的時候，我有個還算能玩在一起的同學，我有時候會去他家寫功課。」
「嗯哼……」專心的聽著，遠鴻可以感受出他的少年要跟他分享一段私密的回憶。
「他家養了好幾隻倉鼠；每個人至少有一隻。」下意識搖晃了上身，程平半斂眼。「每一隻都很可愛；我只要功課寫完，同學就會把他的倉鼠借我玩。」
遠鴻點頭，接著聽。
「那一天，天氣很冷，我在同學家玩他其中一隻倉鼠，玩了好久，他說：你把牠帶回去養好了，我還有其他的。」
「我很驚訝的問他：真的嗎？」不自覺的比手畫腳起來，程平說得起勁了。「結果他準備了籠子和飼料給我，讓我帶一隻回家；靠！我超高興的！立刻把牠取名叫『一輝』！」
「『聖鬥士星矢』的一輝？」揚聲，遠鴻瞪大眼插嘴反問。
「對！哈！有夠蠢的對不對？」忽然覺得眼眶熱辣辣的，程平本能的為了掩飾這莫名的心緒，故意也拉高嗓門。
見狀，遠鴻察覺到這個故事可能有古怪，立即高喊一聲。「怎麼會蠢？Phoenix Ikki又酷又帥！看我的：鳳翼天翔！」踢腿抬手展臂揮舞，他立即表演這個動漫角色的經典絕招。
這一幕教程平目瞪口呆，下一秒噗嗤笑出來，出手按下對方未完的動作，感覺到四周的目光聚集過來。「好啦好啦！我也是這麼覺得才想取這個名字。」
「然後呢？」反過來拍拍他的少年的手，遠鴻催促對方繼續說。
「我帶著一輝回家，看牠吃著飼料，一邊等著晚餐的時間到。然後我媽回來了，」本來還為了好友的表演而笑著，程平忽然覺得剛才那個眼眶熱辣的錯覺又回來了。「她一看到一輝，就開始尖叫……」
遠鴻見對方停下了述說，陷入遙想的神情，心口一揪，差點要將人擁入懷裡；他的少年眼泛淚光，明顯的快要哭了。
彷彿被喉頭的熱塊鯁住，程平無法繼續說下去；他的腦海迴旋著母親歇斯底里、猙獰著表情吼叫的畫面。
「老鼠！髒死了！抓出去丟掉！果然跟你爸一個樣！竟然養老鼠！髒死了！骯髒郎的囝也同款骯髒！通通都髒死了！丟掉！立刻丟掉！出去！滾！滾！」
小程平嚇得哭出來，連外套都來不及拿，只穿著室內拖鞋就抱著倉鼠籠跑去同學家，哭著把一輝還回去。
再回到家門口時，母親鎖上大門，任他怎麼拍門哀求，她都不開門，只在門裡喊：「抵門口跪落！跪到我講得以起來才準許你進來！」
又冷又餓又怕，他不懂得可以找鄰居求助，也可以回頭去同學家請對方的家長幫忙，甚至可以去報警，還真的傻傻跪在門口哭，哭到睡著……
好半晌後，程平將喉頭的硬塊吞下去，眨去眼眶的熱辣，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接著說下去。「我媽尖叫著要我把一輝還回去，我咳……我只好騙同學說因為數學沒考一百分，所以不能養寵物。接著回到家，我被我媽罰跪在門口，直到半夜。我不記得是怎麼進家門的？好像是樓上的鄰居看到我跪到睡著，靠過來叫門關切，我媽怕被報警，才讓我進家門。」
聳聳肩，程平吸了吸鼻子。「就是這樣，所以我養過寵物，差不多養了一小時，哈……」
乾笑著說完，他準備回頭面對好友時，下一秒就被擁入一個堅實又溫暖的懷抱。
遠鴻環抱著他的少年拍撫；怎麼會看不出來對方還有很多細節沒說出口，一定是更教人心靈受創的內容。他的少年教他心疼不已，但他沒說話，因為他明白有時候人就是想找親密的對象談心，但不一定要聽到什麼回答，只是想要有人陪，想要說心事。
程平瞪大眼全身發僵，思緒全然停擺。沒人這樣抱過他，這樣太超過了，好尷尬！
靠！好丟臉！我不是小孩子了！下意識心喊著，他卻沒掙扎也沒退開的意思，因為他不懂為什麼這個擁抱的感覺會那麼好？好到他沒發現自己慢慢的放鬆了心神，也忘記剛才自己說了什麼？或者是接下來他該做什麼？
好半晌，他紊亂的心情平復了，在內心偷偷感謝好友沒問其他的細節，也沒說些別的。抬起手輕拍對方的下背，他清嗓。「嘿，阿斗仔，你快勒死我了。」
遠鴻放開了他的少年，心疼對方眼眶泛紅的模樣，但沒表示任何意見，只給予了支持的笑容。「繼續往下個目的地邁進？」
「嗯！」暫時放下方才的心靈風暴，程平佯笑同意。
＊　　　＊　　　＊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