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小賣市場
　　很多年前季桓竹騎過自轉車，也被同學載過，整個懷念的感覺湧上來，但是被武爺載
……
　　羅武映一雙大長腿跨上車，對著季桓竹一瞪，後者膽子小不敢忤逆，乖乖坐上了後座
。後座原是置物架，所幸墊了厚厚布巾，坐起來倒也不會太磕屁股。
　　車行速度不快，悠閒上了街頭，一陣風吹過，四周經過的都是常人生活，有小販、人
力車伕、電車、打扮時髦的男女、穿制服的學生、推著輪車的工人……來來往往的人群交
織出日常的活動畫面，輕抓住羅武映衣衫的季桓竹看著眼前景象，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景
象，他卻覺得很陌生新奇，已經太久太久都與世隔絕，長年被鎖在家中，好不容易清醒，
之前去醫院都是坐在車上，隔著車窗像是與外界阻隔，暈眩去做治療。
　　現在卻是鼻間嗅聞到各種氣味，聽見各種聲響，真真實實讓他感受到這才是真正的日
常。
　　不住四處張望，對所有的一切都感到有趣，季桓竹的臉上終於有了活力神情。
　　騎行到紅磚樓市場外自轉車置場，羅武映下車鎖車，帶著季桓竹走入市場內。
　　市場分為外店、十字館與八角堂，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季桓竹恨不得有八雙眼睛可以到處看，對什麼都很好奇，這裡看看那裡看看，每間店
鋪各有特色，妝點奇巧，令他目不暇給，一雙杏眼睜得圓圓，眼裡像是有了無限光彩。除
了蔬菜店與肉舖、魚鋪以外，還有許多用品店鋪，像是西洋雜貨店、小間物商、吳服店、
布疋店、藥鋪、茶商……等，甚至還有菓子小店，琳瑯滿目的吃食展示在櫃子裡，真的是
令逛街的人舉步維艱，都想在每個店鋪中好好停留逛逛。
　　季桓竹少年心性，加上許久未上街，根本是將注意力都放在四周，全然沒有在看眼前
路，羅武映輕笑一下，直接伸手拉住小少爺的手腕，很自然而然帶著他走。
　　季桓竹全然未覺，只是反射回拉住羅武映的手，心思全都在周遭店舖上頭。他們一直
走到一間賣洋食點心的店鋪前，羅武映停下腳步，看著店內的麵包與各色糖果。
　　「買這家？還是你想吃菓子？」羅武映問著身邊的少年。
　　季桓竹吃驚看著眼前人，眼中有著想吃點心的深深渴望，但又不太好意思，帶著不確
定的口氣問道：「真的可以買嗎？我身上沒錢……」
　　「帶你來這種地方也沒奢望讓你出錢，不記帳，當作恭喜你出院，我請你吃！」羅武
映掛保證，這才讓季桓竹敢大方看向店中吃食。
　　濃郁的麵包香氣襲來，什麼食慾不振這下子全都煙消雲散，季桓竹抿著唇，口中都是
蔓延四溢的唾涎，架上有各種類麵包，讓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挑選，每種都想吃看看。
　　面對選擇困難症的季桓竹，羅武映直接明瞭，幫忙挑選了幾個熱門常見的麵包就要去
結帳，季桓竹跟在身後，眼睛閃亮亮的。
　　麵包店的僱員將油紙袋將麵包裝好遞給客人，上頭還有麵包貼標，季桓竹掩藏不住欣
喜接下，直到走出小賣市場外，他的腳步都是蹦蹦跳。
　　自轉車置場旁有座小神社，羅武映帶著季桓竹先去參拜供奉麵包之後，兩人才在一旁
尋了陰涼處坐下。
　　麵包從袋中取出，季桓竹撕開麵包，分了大半給羅武映。
　　後方樹叢傳來蟲鳴叫聲，對點心沒有太大興趣的羅武映接下麵包，和季桓竹一起吃了
起來。
　　昨天吐到胃中沒有食物，基本是餓了一天，季桓竹難得有食欲，小口小口吃著奶油麵
包，甚至於還哼著小曲，喜悅之情毫不掩飾流露臉上。
　　就在此時，羅武映卻突然問出：「阿因哥哥是誰？」
　　嚼著麵包的季桓竹一愣，有點疑惑回問：「那誰？」
　　這個回答反倒讓羅武映吃驚，但看少年有沒有說謊的模樣，「你昏睡時，口中不斷叫
的名字，不記得？」
　　季桓竹想了想，有點熟悉的名字，卻又想不太起來，「不知道，好像聽過。」
　　羅武映雖然詫異，可對方都說不知道，他也不好再追問下去，只把疑惑不解放心底。
兩人又吃起第二塊麵包，是咖哩口味，鹹食麵包總算讓羅武映接受度高一點。
　　「那個……」吞下口中食物之後，季桓竹總算鼓起勇氣開口：「因為我父親跟你的父
親是多年好友，所以你才對季家、對我這麼好嗎？」
　　「我有對你很好嗎？都吃掉季家產業，不留一點給季家繼承的小少爺，讓你一無所有
，在你心中應該覺得我是大壞人吧！」羅武映老實說。
　　「對我很好啊，不然為什麼要帶我去治病？讓我死掉不是更好，季家就完全是你的了
，不對，現在季家也全部是羅家的了。」季桓竹悠悠一嘆，這陣子養病他也不是全然不知
，福林叔跟馬叔他們也對他說過季家面臨到的困境，如果不是羅家出手，季家真的就會在
一片混亂中被瓜分吞食，什麼也不剩了，更別說還分氣力照顧他一個瘋癲的病秧鬼。「雖
然武爺您看起來很兇，但要不是關心我的話，昨夜為什麼要在醫院陪著我？」
　　昨夜兩人猶如夢境中的四目相交，現在回想起來，季桓竹也是心中一動，但不明白這
種感覺是什麼。
　　沉吟了下，羅武映才開口：「看你可憐，無父無母的還生病，兩家是世交的情況下關
照你一點時間，我是個商人，最看重利益，不會照顧你太久的。」
　　季桓竹知道自己活著就是一場不划算的交易，他什麼也不會，過去是錦衣玉食、茶來
伸手飯來張口的富貴少爺，除了上學學習一些知識外，生活中根本什麼也不會，馬叔曾婉
言跟他說過，別說想買回紫廬閣，萬一哪天武爺反悔不想照顧他，他真的要好好為自己將
來做打算。
　　可是他能做什麼呢？真的到外頭商鋪給人做雇員嗎？他的身體又能撐多久？還是只能
……將自己賣了算了？好歹他還算有個勉強能看的皮囊……
　　家道中落的孩子除了將自己送到有錢人家的床上之外，似乎能去的地方只有煙花地，
因為他們會的東西實在太少了，難以在社會上生存。
　　這麼一想，季桓竹就打了個冷顫，先別將未來想那麼不堪，至少他現在還在某人的羽
翼之下受保護。
　　「多謝武爺照料，我心裡有底，不會不知好歹的。」剛剛還很好吃的麵包，現在變得
有點索然無味。
　　「我也沒那麼狠心隨便將你趕出去，你別擔心。」羅武映剝了最後一個麵包，果醬口
味，分給小少爺。
　　這個保證讓季桓竹心情好一點，眼神有點可憐巴巴接下麵包，咬了一口，是滿心的甜
，接著他突然想到：「……阿因哥哥？」
　　突然叫出口的稱呼讓羅武映心中一震，直勾勾看著季桓竹。
　　因為多年瘋癲之病，加上又是許久的年歲之前，這個深埋在季桓竹腦中的名字原本已
經遺忘，現在卻突然跳了出來，依稀回憶起，好像小時候常叫這個名字。
　　「好像是……小時候的一個大哥哥？記不太清楚，那時候年紀太小了。」似乎有這麼
一個人，但說也奇怪，再小時候的記憶也是有的，可好像就是缺了一部分，模模糊糊，回
想起來就是有如紗霧擋住般，好不真切，又想不起來，更或者是有著一抹心中疼痛，令他
無法再回憶。
　　面對此種情況，羅武映也沒再追問，一口吃掉手中麵包，拍拍手準備起身。
　　季桓竹趕緊將麵包塞進口中，也站起來。
　　「對不起，耽擱武爺您太多時間了吧？我今天有好好吃東西，謝謝您……」
　　「我的手下都很全能，事情交給他們處理就行，我們再去買些食物吧？看你還想吃什
麼，小鬼……那個叫阿秀的說你喜歡吃菓子，我們去買一些，找找還有哪些東西能讓你有
食慾多吃一點。」出乎意外，羅武映沒想趕著回去處理大小事務，反正人都在外頭，享受
個半天自由空氣也是可以的。
　　季桓竹顯得很訝異，心中對羅武映的敬畏恐懼少了幾分，原以為對方是不苟言笑、嚴
肅的洋行大老闆，做事雷厲風行又狠戾，今日對他的關照卻讓兩人間關係拉近幾分，內心
感覺暖暖的，打從發病之後，除了明秀誰又能這麼對他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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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們回家時，車停之後，羅武映讓前來迎接的僕人拿下車幾袋食物送到廚房，讓廚
娘參考這些食物好下嚥又符合季桓竹口味，往後可以變化著做。
　　聽到車聲，明秀趕忙迎接出來，就是走得有點緩慢。
　　「少爺……」
　　羅武映讓他帶著季桓竹上樓休息，直到回到房間後，季桓竹才關心明秀。
　　「看你走路，挨打了吧？很嚴重嗎？」
　　「不嚴重，才五個板子，就是坐下跟動作大一點會疼，已經上過藥了。」明秀嘻嘻笑
，一點都不以為意，五個板子根本不算什麼，福林叔也沒下狠手，只是給他長點教訓以後
要多注意少爺身體情況。「少爺你們去哪兒啊？我看大爺給您買了好多吃食喔！」
　　「我老是吐，醫師說這樣下去不行，武爺才帶著我上街，找我感興趣、能吃得下的食
物。」不知為何，季桓竹倒是有點赧然，好像承受多大額外照顧一樣。
　　「大爺對少爺有心，真是太好了。」明秀看著少爺紅潤潤的臉頰，真的是打從心中替
少爺開心，回想起那幾年遭受到的非人待遇，現在少爺可以說是真的苦盡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