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煎餅
　　季家繼夫人原是煙花地出身，季老爺對其疼愛有加，原先養在外頭，在元配夫人因病
離世之後也沒有馬上將外室帶回家，而是又隔了幾年沒有合適的對象下，才將外室娶回。
　　季桓竹知道父親在外頭養小妾，這年頭政要富商在外養女人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且是
在母親去世後數年才續弦，季桓竹心裡雖有些不舒坦，但也沒有什麼立場好指責父親，他
與繼母最初相處起來也算相安無事。
　　直到繼母懷孕生子，季家多了一個孩子，他們之間的關係才漸漸起了變化，小弟弟長
到兩歲因感染嚴重風寒而夭折，沒過多久季桓竹也瘋了，從後往前看，季家差不多就是從
那時開始失了平衡，逐漸傾斜而到倒塌。
　　即使身分是如夫人扶正，季夫人也無法對季家事業出手，季老爺名下家產她無法擅自
變更買賣，所以她能做到的就是從流動進出的金圓下手，生活奢華、購入昂貴珠寶，一進
一出轉手之間也累積不少私房錢在她的秘密寶庫之間，而到季老爺離世，原以為她就此可
以掌控季家，卻驚覺季家資產大多被抵押，又因季老爺突然過世，原先能處理好的事物都
變成爛帳，對經營一竅不通的季夫人在煎熬多日後，決心捲款離家。
　　這些都是季夫人離家之後，福林跟馬優生查出來的，他們原以為季夫人貪些私房錢而
已，是人之常情，卻沒想到還有私底下與其他富商夫人間還有訂製首飾的借貸往來，這令
他們一個頭兩個大，季夫人的欠債最終還是由季家來負責。
　　而一名生活圈不算特別寬闊的女子要如此果斷離家並迅速失去蹤影讓人措手不及，自
然也是猜測外頭有人接應，也許有了姘頭，果然一查之下，與季家來往算是密切的趙醫師
也在同時間突然離職，隨之搬離居住處不知去向。
　　兩人私奔真相應該八九不離十，福林應該要更早去請求警察廳的協助，但那時大批債
主得知季老爺病逝上門討債，焦頭爛額處理之下就失去最佳搜尋的時機。
　　真要讓那兩人輕易逃走，就太對不起季家，羅武映當然是趕緊派出人力調查，誓言要
讓那兩人付出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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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睜眼醒來，屋裡一片漆黑，喉嚨間乾涸到像要磨出火，季桓竹黑摸下床，開了燈想喝
水，卻發現茶壺中空空如也。
　　剛起床的他有些暈，口乾得難受，趿了鞋、扶著牆向外走，廊上雖無燈火，藉著外頭
映照出來的月光，寂靜的屋宅內透著幽藍光暈，白日間熟悉的景物在深夜裡像是完全不同
的世界，方向不變，卻產生了細緻變化，每向前踩一步都像在黑夜中激起水花漣漪向外擴
散出去，將人帶往未知的國度。
　　暗夜緩行，季桓竹有些恍惚，像是在虛幻中前進，這裡是他的家，卻不像他的家，熟
悉中帶著陌生，陌生中卻又有著觸手可及的真實。
　　來到向下樓梯，小心翼翼地下樓，但終究過於昏暗，腦袋昏沉的他手腳一軟，踩空階
梯，身形像片輕飄飄的落葉般往前飛翔，就要落於堅實的地面……
　　落進一個厚實的胸懷中。
　　被穩穩接住，季桓竹沒有馬上反應過來，直到溫熱的氣息傳來，才驚覺自己被人抱在
懷中。
　　他惶然伸手推開對方，抬眼一看，黑夜中還是能看見眼前人的輪廓，既陌生又熟悉。
　　「瞎燈黑火的，連電土燈也不拿，要去哪裡？」
　　厚實嗓音低沉散發，靜夜中卻讓人有種穩定的心安。
　　是羅武映啊！那個吃了季家產業的男人，季桓竹心想。他應該要排斥，卻發現自己並
沒有任何害怕的情緒。
　　「我口渴，想去廚房喝水。」季桓竹老實說，「你呢？也沒拿燈火。」
　　「睡不好，出來走走。陪你去廚房？」
　　「不用了，我……」腳踝上疼痛的感覺蔓延開來，季桓竹呲了一聲彎腰扶著膝蓋。
　　羅武映眉頭一皺，直接將人打橫抱起，差點讓季桓竹驚呼出聲，深夜中怕吵醒人，趕
緊摀住唇將聲音壓下。
　　「別亂動，帶你去廚房。」不容抗拒反駁，羅武映就這樣抱著人走。
　　瘦弱體態的季桓竹被高大強健的羅武映抱著，絲毫不費勁，就像抱隻小動物般輕鬆。
　　被抱住的季桓竹不知該如何是好，亂動掙扎抵抗，萬一惹來其他傭人起身查看那就糟
了，就在這麼尷尬的情緒之下，他僵住身體緊繃著，甚至還有不自覺的微微發抖。
　　感受到懷中人傳來的惶恐顫抖，羅武映倒是有無奈的淺笑。
　　走出主屋，趁著月色踏過走廊來到廚房，將人穩穩放在椅子上，羅武映才點燃牆上煤
油燈。倏然發亮的光芒讓一時無法適應的季桓竹眼睛一瞇。
　　即使是季家如此的富貴人家，珍貴的電燈只有安置在主屋，其它地方依舊是要燃起燈
火照亮黑夜。
　　廚房中有爐火保溫的一盅水，羅武映替季桓竹倒了一杯，自己也喝了一杯。
　　溫熱的水從喉間滑過，季桓竹這才像是活過來般滿足吁了一口氣，而在同時，他的腹
間也傳出一聲清晰的咕嚕聲，猝不及防，兩人都是一呆，季桓竹瞬間脹紅了臉。
　　羅武映忍著笑容，起身環看廚房內有無現成食物可吃。
　　「沒、沒關係啦……我……我沒有很餓，回去睡著就沒事了……不用……」天啊好丟
臉啊！季桓竹在心中吶喊。
　　沒有食物，但羅武看到架上的麵粉與食材，轉頭對季桓竹說：「我餓了，來煮點東西
好了。」
　　知道對方是在顧慮自己感受，季桓竹不知道該怎麼勸，手足無措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肚子餓就肚子餓，一晚上沒吃也不會怎麼樣，想他被關起來的時候……一想起那段痛苦
不堪的經歷，就驀然沉默了。
　　沒有發覺小少爺的想法，羅武映卻是手腳麻利，撥了灶爐中的殘餘火種，很快就重新
點燃木材，等待鍋熱同時將麵粉加水攪糊，還切了一些蔬菜。
　　油熱後倒麵糊，刷地一聲冒起細煙，鐵鍋中滋滋作響，平攤的蔬菜麵糊很快呈現晶亮
色澤，翻轉幾次之後，打散的雞蛋加下去，撲鼻散發而來的香味更濃郁，翻動鐵鏟，整個
廚房中都是誘人的氣味。
　　連剛剛說不吃沒關係的季桓竹，也不禁壓下心中沉痛過往，眼神都看直，口水不聽使
喚蔓延在嘴裡。
　　從櫥櫃中拿出盤子，羅武映動作俐落將食物裝盤，還尋來醬缸中的調味料，裝了一小
碟的辣椒醬。
　　盤子上好幾片的煎餅泛著動人油亮，焦黃色餅皮似乎閃耀著光芒，簡單料理卻讓季少
爺移不開視線，眼神巴巴凝結在蔬菜煎餅上頭。
　　「給。」羅武映遞給季桓竹筷子，自己也在對面坐下。
　　筷子夾扯餅皮，香味四溢，季桓竹根本無法矜持著說不吃，他也動了筷子，夾了一小
塊進口，燙熱的味道混合美味，酥脆餅皮中帶著軟嫩，細切蔬菜讓咀嚼有不一樣的口感，
明明看沒什麼調味，鮮美的蔬菜滋味卻在口中化開來，再沾一點辣椒醬，味道有了變化，
讓簡單的煎餅都鮮活起來，嚼著嚼著，風味萬千。
　　見眼前小少爺吃得滿足，原先淡然的小臉上出現豐富表情，一口接著一口，臉頰吃得
嘟嘟，蒼白唇色也變得紅潤艷麗，羅武映冷靜看著，內心卻是一動。
　　「好吃嗎？」羅武映問道。
　　「嗯……好好吃……」季桓竹都覺得舌頭也會被他一併吞下去，怎麼也沒想到如此簡
單料理的食物竟然會如此好吃，什麼食欲不佳現在說起來都是假，覺得現在光靠他一人都
可以將盤中煎餅掃空。
　　季桓竹的滿意讓羅武映笑容都藏不住，但還是關照著對方，即使小口吃也不能狼吞虎
嚥，「吃慢點，別吃太多，你一整天都沒吃什麼，適當點吃，當心鬧胃疼。」
　　羅武的的勸阻讓季桓竹緩下吃勁，乖巧聽話慢慢吃，單眼皮且眼角微微上鉤的大眼睛
因美食而閃亮亮，病態之情一掃而空，眼前的少年不是那個秧秧病鬼，而是滿足吃東西的
小少爺啊！
　　很快地盤中食物就被兩人消滅，萬惡的深夜美食最誘惑人心。
　　嚥下最後一口食物，喝口水潤潤喉嚨，季桓竹才意識到自己說不吃，但還是吃了不少
，他接過布巾擦擦嘴，有些羞赧。
　　「謝謝你，武爺。這很好吃……」
　　羅武映笑了笑，大方接受稱讚，然後收拾碗筷到待洗的盆中，鍋子也加水浸泡，明日
再由廚房傭婦處理。
　　看著收拾碗筷的身影，季桓竹不禁開口說道：「武爺，我以為你討厭我。」
　　羅武映身軀一僵，回頭看向季桓竹，認真對他說道：「我講話是嚴苛了些，但從來沒
有討厭你，也沒真想要把你趕出去。」
　　如果不顧他死活，的確早就將他掃地出門，季桓竹明白，但還是有點怕，怕他成為累
贅，怕被討厭然後厭棄，現在知道沒有被討厭，他露出安心下來的小小表情，有了靦腆的
笑容。
　　回房的路程，羅武映沒有理會季桓竹的拒絕，還是直接將人抱回房中，理由很簡單，
雖然只是小扭一下，但還要上樓梯，讓季桓竹自己慢慢走，也許隔日腳會痛到下不了床。
　　回到房間後，開了電燈，羅武映要床上的季桓竹梢等，沒多久他就拿來跌打傷藥與白
巾，坐在床沿準備處理。
　　「休息一晚就好了，不然我自己抹藥……」
　　「小少爺說不定連蝴蝶結都綁不好，固定腳踝這種事情怎麼可能辦得到？」羅武映不
分由說，拉過季桓竹的腳，脫去他的襪子，將藥膏抹在手上，開始對手掌中的足踝按摩起
來。
　　「我會綁蝴蝶結。」季桓竹細聲反駁著，但的確要綁腳踝的話他辦不到，估計只會將
腳綁成圓圓一大坨，只好讓羅武映幫忙。
　　手掌很大，掌心指面帶著薄繭，滑過腳上肌膚時帶來刺刺酥麻，溫熱感受混合膏藥，
淺淺藥味散開，血液也順著按摩暢流，瑩白色冰冷足踝開始有了血色，指面也有了淡紅。
　　以男孩子的腳來說，季桓竹的腳很小，可能是長期關押限制加上營養不良，身形發育
遲緩，連帶足面也不大，肌膚很薄沒什麼肉，可以清晰摸到所有骨節筋理，腳踝更是纖細
，似乎一捏就斷。
　　羅武映控制手中力道，細柔放緩輕揉，一下接著一下，指尖不斷滑過足踝。
　　明明是很單純的上藥按摩紓緩，可不知從什麼時候起，開始有了異樣感受，曖昧氣氛
緩緩流瀉，從兩人接觸的地方蔓延開來。
　　感覺室內的溫度高了一些。
　　太過舒服的按摩感觸讓季桓竹放鬆情緒，背靠著牆，伸著腿，竟然不自覺發出一聲細
柔的呻吟，聲音一出卻讓自己一呆，趕緊睜大了眼，不敢置信自己的無禮。
　　沒想到持續按壓的羅武映像是沒聽到般，取來長巾在季桓竹的腳踝處包裹固定，末了
才輕拍他的腳，交代他明天下床要小心。
　　「謝謝……」紅著一張俏臉的季桓竹連忙道謝。
　　「晚了，趕緊睡吧！」
　　讓季桓竹躺好蓋被，羅武映才滅了燈走出房間，關門離開。
　　儘管強自保持鎮靜，季桓竹在羅武映離開後，兀自在床上崩潰著。
　　好丟臉好丟臉好丟臉啊啊啊啊啊啊……他在心中不停尖叫著，揪著棉被滾來滾去，按
個腳他是在呻吟什麼？面對一個男人這樣也太失禮節了，人家會怎麼想？明天、明天他要
怎麼面對羅武映？他是不是直接找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就好？
　　怎麼辦啊啊啊啊啊……
　　而門外的羅武映則是忍俊不禁，一出房門就咬著唇笑了起來，可以猜想到臉皮薄的小
少爺會感到多丟臉。
　　看著剛剛按摩的手，細柔感觸還停留在手上，羅武映帶著好心情，轉身走回去他的房
間中，看來今晚會一夜好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