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破案的第二天，地方報導以聳動的情殺二字煽起民眾對這宗殺人案的熱度，嫌犯正是
死者丁婉寧的前男友的劈腿對象，一名就讀夜校的二十一歲女大學生。
　　事情要從那天開始說起，蔡宗男因為案情遲遲毫無進展而感到心情煩悶，他甚至一度
想指責是吳秋景搞錯——雖然他知道這樣很無恥。但要不是那孩子的提醒，這案子真的很
有可能以自殺結案。眼下完全毫無線索，偵查隊的面子掛不住，蔡宗男每次看到檢察官或
別所的同僚時臉皮都會感到又痛又腫。
　　「頭七內破案，我也算是給死者家屬一個交代。」蔡宗男仰頭喝了一口茶，得意洋洋
地說，「你知道靈光一閃嗎？就是那種咻一下突然來的靈感。但我跟你說喔，要有這種靈
感其實也要是要靠經驗的！」
　　分局內有一處專攻長官泡茶抬槓的休息區，蔡宗男跟幾個中年男子一塊聊天，其中一
位還是個年輕記者，他比手畫腳誇耀自己的經歷，還沒到用餐時間就已開始公然鬼混。
　　「我就想說去那個地址看看，結果就碰到里長伯，我問里長伯認不認識小三跟前男友
。沒想到里長伯說這一對情侶這陣子一直吵架，女的三不五時就哭，鄰居被他們吵到無法
睡覺，一直找他瘋狂投訴。」
　　吳秋景把頗具重量的便當一股腦放到後面的辦公桌上，塑膠袋摩擦發出了聲響，蔡宗
男絲毫沒有察覺仍滔滔不絕：「想說不問白不問，就乾脆問里長伯有沒有見過死者，結果
旁邊湊熱鬧的鄰居大媽一看到照片，就直接當著我的面劈哩啪啦狂罵，第一次看到這麼會
罵的阿桑耶。阿桑罵說這個死者常常跟蹤小三，還一直騷擾小三，他們三個人很久以前還
曾經在馬路上打架，但這件事情那個小三連一丁點都都沒提過。」
　　郭嘉元從旁邊湊到吳秋景的身旁，直接從皮夾掏出便當費給他，並低聲抱怨：「男哥
已經在辦公室講了超多次，現在還在講，講不停。」
　　「他接下來還會繼續講兩百次。」吳秋景冷冷地笑。
　　他俐落地收拾好東西正準備要走，又聽到蔡宗男的大嗓門說：「我那時候就直接去嫌
疑犯在德興街160巷的租屋處按門鈴，你們知道嗎？那女的一打開門我真的差點被她嚇死
。」
　　警局內的人忙來忙去，大概是聽到耳朵快長繭了，除了蔡宗男那一桌以外的人通通興
致缺缺，郭嘉元則翻了個白眼，聳聳肩拿著自己的午餐就離開。
　　蔡宗男神秘兮兮地說：「原來是死者自己不甘願，她不小心懷孕了嘛，結果又被男朋
友劈腿，於是她避開監視器一路跟蹤小三到案發現場，原本只是打算要恐嚇對方，沒想到
爭執之下自己反被勒暈了，嫌犯以為她已死，就找男朋友想演一齣偽裝自殺，結果呢，丁
婉寧就當著他們的面被吊死了……作賊心虛的嫌犯，親眼目睹了死狀，你猜他們會做出什
麼事情來呢？」
　　吳秋景踏出警局的時候已經快中午十二點，光送便當就花了不少時間，他趕忙騎車回
去整理店面。兩點到四點是店內的休息時間，吳秋景有時會趁這空檔休息，多半是去睡覺
或找朋友。
　　休息時間，他騎上機車，目的地不是平常去的地方，而是德興街附近。
　　德興街附近的巷弄相當狹窄，陽光照不入這條小巷，像蒙上一層紗，陰影在低矮石牆
形成無機的灰。沿路一道道的紅色鐵門斑駁不堪，將破舊的建築困在裏頭，只有鳥榕的根
部固執地攀著牆垣上，垂著氣根像低頭不語的老者。
　　吳秋景把機車停在路旁，沈默地沿著160巷往盡頭走去。大概是鄰近工業區，又並非
重點開發區，附近居民以老人、移工、或是只求便宜不求品質的租客居多，這個區域龍蛇
雜處，三教九流都有。走過前方幾棟低矮的透天以後，巷底有一棟五層樓高的破舊公寓，
外牆灰黑的抿石已多處斑駁。公寓每層四戶，大門口的樓梯可以直通每層樓，每層樓前有
一條走廊串接起各戶，戶戶大門都朝著外側巷弄。
　　一樓只有一道毫無防備的紅色鐵門充當門面，紅漆早已鏽蝕。大門旁掛著幾個歪斜的
信箱，裡頭塞滿了各式破爛的廣告單，看起來無人使用。吳秋景瞟了一眼信箱，接著就悄
悄地鑽入大門。陳舊的樓梯堆滿了腐爛紙箱，一股若有似無的動物騷氣跟著竄入鼻腔。他
逐步往二樓走，由梯間朝各戶走廊仔細瞧，二樓的四戶家居只有兩戶門外堆滿了鞋子與私
人雜物，其餘無人居住。
　　倒數第二間的房門前還遺留有警方的黃色封鎖線。
　　警方已經蒐證結束，案情宣告偵破，全案已移交地檢署，嫌疑犯的住所搜查過後就無
人看守。吳秋景從口袋掏出一把美工刀與金屬薄片，蹲在門口端詳著鎖頭。在少年矯正學
校裡面，除了像他這樣重刑犯以外也有不少的孩子因「身懷技藝」而入了監，那時吳秋景
除了整天讀書、操課跟學樂器以外也學了不少「訣竅」，從開鎖到偷車、詐賭到竊盜，無
一不曉——全多虧監獄裡面太無聊。
　　沒兩下子，沒有任何防盜作用的房門就開啟了，吳秋景悄聲地踏入裡頭。
　　室內一片黑暗，房間內厚重的窗簾擋住了陽光，裡頭傳出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讓吳秋
景忍不住掩鼻。那味道像是肉汗與脂粉的混合，還有一股噁心的潮氣，充斥著整個空間。
他從夾克拿出手術手套戴好，往牆上摸循著電燈開關，打開開關以後卻發現這裡沒有電力
，可能是被斷電了。吳秋景早已預料到這種狀況，他從夾克口袋摸出了備用的筆型手電筒
，往前一照——
　　不看還好，一看差點把他給嚇死。吳秋景往後一彈直接重重地撞上了後方的門框，門
扇發出一聲巨響。
　　「幹……。」他盯著前方，握著手電筒的掌心冒汗。
　　眼前是一座用折疊桌架設的靈堂，上面擺著死者的相框與牌位，放大版的低畫素笑臉
顯得突兀詭譎，照片前的香爐插著燃盡的香腳，香灰灑滿整桌，兩側白色香燭傾倒在地，
好似發生過一場混亂。吳秋景想起了蔡宗男的話——親眼目睹了死狀，你猜他們會做出什
麼事情來呢——那是作賊心虛，因此他們才會在家中擺著靈位，打算超度死者。
　　心臟狂跳尚未平靜，吳秋景喘著氣，對眼前景象感到疑惑。難道梁子燁在夢境中告訴
他「160」，只是希望這樁兇殺案得以破案？
　　吳秋景反手將門關上，小心翼翼地踏入房間。他用手電筒往四周照了一圈，這間租屋
相當單調，一房一衛浴，衛浴就在入門口的左側。四面牆壁紙泛黃斑駁，大門正前方就是
死者靈位，靈位桌靠著後方的牆與窗，窗簾上還掛著一幅西方佛祖畫像。桌子左側擺著一
張單人床，床上堆滿衣物，上邊還掛著女人的內衣褲，右側則是小冰箱與電風扇。地上皆
是凌亂不堪的女性用品，廉價保養品、口紅、梳子，以及用過的衛生紙，手電筒的光線掃
過前方，正巧照在死者遺照上。
　　他跨過地上的垃圾慢慢移動，蹲在桌子前方，端詳起死者的照片。
　　那是一張A4放大的相框，照片中只放大女人臉部，她口塗胭脂，笑得十分燦爛，前方
的牌位用麥克筆寫著「丁婉寧」三個大字。死者相貌與他夢境中的模樣相去不遠，吳秋景
頓時有些胃疼。遺照前方擺著幾樣物品，大量的佛珠、經本跟銀紙，桌子底下還有一個鐵
製臉盆，裡面有些灰燼，看樣子是拿來燒金紙用，怪不得房間裡面的味道這麼複雜。
　　吳秋景用手電筒照著桌底下的鐵盆，除了這個靈堂怪了點以外，好像就沒什麼特別值
得注意的地方。突然間，他發現了鐵盆裡面有一處燒焦的紅皮，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吳秋
景蹲下身爬進桌子底下，手指撥開鐵盆上層冥紙灰燼，盆底赫然出現了一本紅皮的小冊子
。
　　吳秋景口咬著手電筒，把那東西給撈出來拍一拍，煙灰頓時隨著氣流瀰漫。那是一本
隨處可見小型筆記本，大概掌心大小，上半部分都已經被燒成灰燼，他翻開裡頭，破損的
頁面可見寫了一些購物清單，字跡相當漂亮，每一頁的左上角都有一句心靈雞湯，接著翻
到殘存的最後一頁，依稀可見寫著「社團敬贈」的字眼，大概是車站發送又或是在哪個地
方順手拿的。翻到書的封底，紅色的書皮印著卡通化的人物，有男女與小孩子，像是一家
和樂的景象，每個人笑嘻嘻地手牽著手圍成一圈，上面寫還著幾個字——一家和樂，是上
天賜予我們的幸福快樂。
　　封底人物如塑膠般笑容讓他感到不舒服，但他不明白這東西幹嘛要燒掉？警方蒐證怎
沒有帶走這本冊子？
　　嗚——
　　猝不及防的啜泣在他耳旁響起。
　　吳秋景從腳涼到頭頂，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他躲在桌子底下一動也不動，秉住呼吸
，大氣都不敢喘，只敢直直地盯著那本薄薄的冊子。冷汗緩慢從額頭滑落，他從眼角餘光
發現了桌旁出現了一雙女人的細足，女人的身軀被桌子擋住，看不見全身，只見那雙腳的
膚色蒼白如灰土，其中一隻腳少了鞋。
　　是那個女人。
　　吳秋景猛然地彈了起來，腦袋直接狠撞上桌板，痛得差點流下眼淚。此刻的燈突如其
來亮起，室內所有電器嗡地運轉作響，活像是一群人圍繞在耳邊猛然地耳語，吳秋景嚇得
不輕，他連滾帶爬趕緊爬出桌子一股腦衝出去房間外，一心只想趕快逃離現場！
　　吳秋景幾乎落荒而逃，推門出去拔腿就跑，慌亂之中也沒看清楚走廊上還有誰，就直
接撞上兩個男人。
　　「幹拎娘！」其中一個男人率先喊了髒話，那男人用擒拿的姿勢抓住了吳秋景的手臂
，迅速地將他壓制：「幹，衝三小！你是誰！為什麼從那裡出來！」
　　吳秋景聽到聲音抬起頭，赫然發現抓住他的人是蔡宗男。
　　「怎麼會是你？！」蔡宗男看他臉上煞白、驚恐萬分，頓時忘記問話反而擔心起他的
狀況，「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是發生什麼事情？」
　　吳秋景不斷換氣，不安地望著蔡宗男，恐懼感仍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一旁另一名男子雙手環胸，嚴肅的口吻像審問犯人似的質問：「為什麼你會從現場出
來？」
　　聽見聲音，吳秋景才意識到另一人的存在，他抬頭一看原來是檢察官也一起來到了現
場。梁栩那張臉近在咫尺，吳秋景冷不防就想起了梁子燁，混雜著做賊心虛的心態，一股
莫名恐懼隨之摧毀理智，只剩逃走的本能。
　　「放開！」吳秋景甩掉他們蔡宗男的束縛，險些把對方推倒，他在地上滾了一圈以後
直接爬起就逃走。
　　「吳秋景！」蔡宗男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眼睜睜地看著他直接躍下樓梯。
　　「你不要跑！」梁栩憤怒地指著他大吼，「回來！」
　　蔡宗男見情勢不妙立刻抓著梁栩的手臂，按耐著對方說：「檢座，沒事啦，先不用追
！我們先看看現場，應該沒有被破壞，您放心，這個孩子絕對沒有破壞現場！」
　　梁栩的驚訝與怒氣完全寫在臉上，一臉無法置信：「你是這樣管理現場的嗎？！」
　　此刻蔡宗男也只能忐忑不安地陪笑，完全不敢惹惱對方。梁栩他忿忿地抽回了手，一
張臉難看又鐵青，不由分說轉身就走。他跨過了落在地上的封鎖線，一旁的蔡宗男只能亦
步亦趨跟在他身後，縮著頭，緊張得像隻待宰的閹雞。
　　走沒幾步，門口前一本破舊的小冊子吸引了他們的注意。梁栩過去蹲在地上，將冊子
撿起，反覆端詳。蔡宗男在旁看著他的舉動略略緊張，不就是本破書嗎？
　　「是現場的東西？」梁栩拿起冊子晃了晃，「你知道這什麼嗎？」
　　蔡宗男搖了搖頭，吞嚥一口唾沫：「我沒看過。」他壓根看不出這什麼玩意兒，也不
懂檢察官為何這麼問他。
　　梁栩站起身，拿著書冊在他面前晃動，嚴肅地說：「這是明心真理的宣導品。」
　　明心真理教，是兩年半前轟動社會的宗教殺人案，正是梁栩辦的案子。
　　是他親手將兇手送入監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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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上班狀態的梁檢察官，請問您要怎麼談戀愛（欸

推～檢察官這樣要怎麼談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