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誰的青春沒暈過
Chapter 11 不一樣
徐煦然難得沒有做夢。醒來時有種清爽感，好像不再被那黏稠暗黑的惡夢物質沾黏，
渾身輕鬆。
梳洗後開始齒輪般的一天，出捷運買了火腿三明治與紅茶，順利擠上一班電梯沒有遭
受白眼。
入座時發現自己比平時還早十分鐘。更棒的是老猴休假，這一切顯得更加令人愉悅而
珍貴。
手機響起，他臉色一沉，讓震動維持五秒鐘後，接起。
「媽。」
「有收到我寄給你的東西嗎？」手機那端急迫地問。
「有——」話都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不要熬夜，要記得吃水果跟B群跟維他命C，偶爾要出去曬曬太陽，自己要懂的照顧
自己，知道嗎？」
「嗯，我知道。」
彷彿是怕對話陷入空白，又開始喋喋不休的：「我知道你工作很累，但身體健康比你
賺的那點錢還重要，你現在的薪水真的是太少了，要不要找輕鬆一點的工作——」
「媽，」徐煦然壓低聲音說：「我還在上班。」
「喔，那不打擾了，要記得，不要再熬夜了喔。」
掛上電話，四面八方湧上的疲憊，比完成100公尺游泳折返還累。人生的第一根菸，
就是在與母親通完電話後抽的。
這個女人是徐煦然此生無解的難題，他總是嚴陣以待每通她的來電，而母親的每句話
就像一雙慢慢掐住喉嚨的手，讓他通完話總要去外頭「呼吸」一下。他不知道是不是其他
人的母子關係都是如此，但他覺得，自己母親的每一句話，都有掐他的喉嚨的本事，導致
他無從應答。
他到了頂樓的老位置，看見程傑森已經在那邊。敲著菸盒靠近，發現他專注地盯著路
口的廣告看板。
「怎麼了？」
「那個看板感覺要換了。」程傑森指著幾個在地面上，仰頭對著大樓指指點點的人。
徐煦然觀察了一會，說：「我一直有個疑問——你為什麼那麼希望我離職？」
程傑森把目光放回徐煦然的臉上，說：「因為你看起來總是很累。」
徐煦然「喔」了一聲。
程傑森挑眉：「不滿意這個回答？為什麼你好像很失望？」
「我以為是更特別的原因，沒想到你的答案跟我媽差不多。」他酸了一把。
程傑森沒有聽懂，追問：「你媽也希望你離職？」
徐煦然點點頭，叼起一根煙，程傑森伸過手替他點上。他緩緩吐出煙圈。說：「她每
次打給我都會提一次離職，大概是沒話題可聊吧。」
「她剛剛又打給你了？」
「對。每隔一陣子打來，每次都講一樣的話題，就像她心裡有張待辦清單，打完之後
就可以劃掉一項待辦事項，就這樣。」徐煦然看著遠處那群湊在大樓下看似討論廣告看版
的人。
「你當作是在跟客戶開會嗎？」程傑森吐槽。
徐煦然想了想承認：「確實像執行專案，只是，是一個不會見面的客戶。自從她再婚
後，我們就很少見面了。」
程傑森聳肩：「我跟我爸媽天天見面，反而很少講話。」
「那不一樣。」徐煦然說。
那不一樣，徐煦然心裡又覆誦一次。
自他有記憶起，父親這個角色是一片空白，似乎是長年在外跑船，而他從小跟著母親
在外婆家長大，父母一直沒有離婚，直到他上大學時兩人終於解除婚姻關係，他決定改掉
父姓從母姓。
母親後來再婚，從海邊的外婆家搬去北部，而自己上了大學，索性從外婆家搬出來，
他與母親兩個人的家就這樣散了。
再婚後的母親依舊與他定期聯絡，像是緊抓著什麼，話語裡掩飾不了的愧疚總讓徐煦
然尷尬。這種感覺在徐煦然得知母親成為高齡產婦，並生下一個女兒後更強烈了。
往後每次接到她的電話，每句話都像是急著想為他兌現什麼，這樣類似討好的關懷，
卻讓他更顯悲慘氣息。
就像那些母親寄來的水果，打開時總會伴隨著發酵接近腐敗邊緣的氣味，他吞服不了
，也丟不掉。
「欸，他們沒有要換大樓廣告。」程傑森忽然出聲，徐煦然從沉思中回神。
他們看著那難看的手遊廣告，繼續放肆地在大樓上色彩刺眼的輪播。兩人不約而同露
出失望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