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風》15 shadow
手機螢幕發出亮光，伴隨著震動和鬧鈴，床上的人毫無遲疑地張開雙眼、按掉鬧鐘。
徐惠風的一天從晨跑開始，他是個生活作息規律的人，下班後沒其他事就去健身房運動，
身強體健。偶爾休假日會去夜店或酒吧小酌、與朋友聚會，他通常中途就會離開，不會待
到散會。隔天他還是會晨跑，每天固定時間起床，不論昨夜幾點入睡。脫單後徐惠風小酌
的時間調整到平日，因為休假日是他和雷千朗的居家約會時間。
上班時間他通常都是第一個到的人，他會先巡視位於一樓的展示中心，然後到總經理辦公
室整理環境，窗明几淨、一塵不染讓他愉悅。雷千朗在他眼裡也是純淨的人，他喜歡他的
純淨，即使蒙了塵，也是最亮的鑽石。
這日辦公大樓停車場出現了一台平時不會出現的車，格外顯眼。
那是雷千朗的車，就停在總經理專屬停車位。
雷千朗平常是由陳叔接送，總經理專屬停車位基本上都是空著的。以前還曾發生過有不長
眼的新人把車停在專屬停車位，雷千朗剛好那天也是自己開車來，找不到車位的他最後停
在外面的停車格，走了大老遠，那時候也是夏天，他進辦公室時整張臉蒼白無血色，新人
之後被電得很慘。
電梯停在旭鎧所在樓層，徐惠風步出電梯，沒聽到半點聲音，倒是遠遠地就看見總經理室
的門敞開。
他一走進總經理室便看見雷千朗坐在他自己的辦公椅上，眼睛直盯著手機。
「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徐惠風一邊把公事包放到位子上一邊問。
雷千朗上班時間總是抓得剛剛好，不遲到也不早到。
沒有得到回答的徐惠風走到屏風前，探頭看著他的總經理。
「惠風哥。」他的目光聚焦在手機螢幕上，並未抬頭。
徐惠風略感訝異，雷千朗在公司不會這麼叫他。他都叫他徐特助，或是連名帶姓叫他徐惠
風。在雷千朗當上總經理後，他就不曾再叫他惠風哥，直到他們交往。
他思索了一下，繞過辦公桌走到雷千朗旁邊，輕聲問道：「怎麼了？」
手機螢幕漆黑，反映著雷千朗平淡的神情。「陳叔出車禍，你能幫我去看他嗎？」
今早尚在睡夢中的雷千朗被手機鈴聲吵醒，雷家總管通知他昨晚陳叔騎機車遭人追撞，陳
叔受聘於雷家，雷家總管表示要派其他管家過來，雷千朗拒絕了。他不喜歡家裡出現不熟
悉的人，打掃環境、整理庭院的鐘點工都是在他出門上班後才會來，由陳叔指揮。陳叔不
在，鐘點工一切工作也暫停。
午時，徐惠風提著雷千朗準備的水果走進醫院，他的車停在醫院停車場，而雷千朗在車上
等他。
陳叔已經移到一般的單人病房，徐惠風進房時他正在吃午餐，房內無其他人。
「陳叔。」
「哦？是惠風啊。」他放下湯匙，抽了衛生紙擦擦嘴巴。
陳叔右腳打著石膏，右手也被三角巾吊著，只剩左手左腳還能自由活動。
他示意徐惠風把手上那袋東西給他看看，裡面有蘋果、櫻桃……底下藏了一包鐵蛋。他噗
哧一聲笑了出來，這是之前某人買的大量吃不完的鐵蛋。
「大少爺叫你來的對吧。」他笑著說。
「嗯，他今天早上才知道你車禍。」
「手機能借我一下嗎？我的手機摔壞了。」
徐惠風拿出手機，解鎖後交給陳叔。
陳叔撥了通電話，電話那頭馬上就接起來。
「喂？惠風哥？陳叔怎麼樣了？」
「沒事，我很好，不用擔心。」陳叔眼睛瞇成一直線，笑得魚尾紋都跑出來。
打電話來的人非手機持有者，對方一時無語。
陳叔自顧自地說道：「我要住院一陣子，不能幫你準備早餐和晚餐了，你要記得吃飯，該
吃什麼就吃什麼，不該吃的不要多吃，別把蛋糕當正餐。」
彷彿欲出遠門的家長交代單獨在家的小孩注意吃食，只差沒吩咐他緊鎖門窗。徐惠風默默
聽著，看來大少爺若無人留心大概三餐都不正常。
「……不用你管。」劈頭就一頓嘮叨，雷千朗心想真不該接這通電話。
「我手機壞了，拿到新手機前就不每天跟你問安了。」陳叔已經習慣他家大少爺這麼講話
，遂開啟無視技能繼續說他要說的話。
「我等等讓人送支新手機過去。」
瞧，他家大少爺如此喜歡他問安，一天都不能忍。不枉他每天照三餐和睡前努力不懈地傳
長輩圖。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喜歡我的早安圖。」陳叔笑得合不攏嘴。
「我才不喜歡，醜死了，一點美感都沒有。」
陳叔原先不是會傳長輩圖的人，幾年前開始用長輩圖轟炸大少爺，雷千朗若久久未讀未回
，他會直接打電話；雷千朗若不接，他會直接衝到大少爺面前。雷千朗被搞得如果沒收到
陳叔訊息，還會覺得渾身不對勁。當然若陳叔能用漂亮一點的圖，那會更好。
陳叔又交待了一些事，才把手機還給徐惠風。
電話尚未掛斷，徐惠風接過後便喂了一聲。
「惠風哥，陳叔真的沒事嗎？」雷千朗又問了一次。
「沒事，很有精神，就是骨折了暫時沒辦法走路。」
嚴格說來，徐惠風和陳叔並不熟。陳叔大徐惠風十歲，當初徐惠風原本要稱他「陳哥」，
陳叔說雷千朗對他的稱呼是「陳叔」，如果徐惠風叫他「陳哥」，那麼徐惠風就變成雷千
朗的長輩了。他讓徐惠風自己選要當雷千朗的平輩還是長輩，徐惠風選擇了前者。既然叫
人一聲叔，徐惠風便也把他當長輩。
是故當陳叔請託他幫忙接送雷千朗時，他一時之間無法拒絕。
接送是小事，但雷千朗住的郊區離公司所在的市區有段距離，每天接送那得多累人。更何
況雷千朗並不是不會開車，以前還是他手把手地教雷千朗開車，雷千朗拿到駕照後他雖然
也沒什麼機會坐雷千朗副駕，在那僅有的幾次經驗中他覺得雷千朗駕車很穩妥。
見徐惠風態度猶豫，陳叔嘆了一口氣，道：「唉，他開車速度慢，為了不遲到他就必須早
點出門，要早點出門他就要早點起床，這樣會壓縮到他的睡眠時間。」
「嗯……他晚一點到也不會有人說話的。」總經理晚點到誰敢有意見？再說還有他徐惠風
在。徐惠風完全不覺得這會是個問題。
「我實在想不到還有誰可以做這件事……算了，不勉強，就讓他自己開車吧。」
理由怎麼聽都很牽強，但陳叔的表情看起來比他還要為難，徐惠風略略思索後還是勉為其
難地答應，他拒絕了陳叔的報酬，這筆帳他會跟雷千朗討。
心事了結一樁，陳叔微笑送客，「快回去吧，天氣熱，大少爺待在車上太久會很難受。」
大少爺是個奉公守法的好國民，車子怠速絕不會超過三分鐘，遑論開著空調在車內等人。
在這大中午，就算車窗全開，車內溫度也不容小覷。
徐惠風一楞，「你怎麼知道……」
他代替雷千朗來看陳叔，原本以為對方是沒時間探病，結果雷千朗卻跟著他到醫院，而後
待在停車場不下車。
陳叔低首沉默了一會兒，問：「你有問他為什麼不自己來看我嗎？」
「沒有。」別人不主動說的事，徐惠風一向不太會過問。同樣的，他也不喜歡別人過問他
的事。
陳叔眼睛轉動了幾圈，又說：「他不來看我，就跟你住院時他不去看你，是一樣的原
因。」
徐惠風聽了像是連結到什麼，脫口問道：「陳叔你那時候每次來看我，千朗都待在停車
場？」
他住院時雷千朗一次也沒出現，也無電話和訊息，倒是陳叔幾乎每天都去探望他。他從沒
想過要去問雷千朗為什麼不去看他，說不在意那絕對是謊言，他怕得到傷人的答案。但若
雷千朗其實去了，只是沒出現在他眼前，他會稍微寬慰一點。
陳叔眼裡閃過無法捉摸的情緒，隨即垂眼。
得不到回應，徐惠風權當他是默認。事已至此，他大概知道原因，「我是猜到他應該不喜
歡醫院。」徐惠風說道。
醫院對雷千朗來說充滿不愉快的回憶，他不喜歡也是自然。
「對，他是不喜歡醫院，」陳叔又嘆了口氣，「所以你快回去吧。」
病人趕客，午休時間也差不多要結束了，徐惠風只好告辭。
手指叩叩敲著桌面，病房裡的人望向窗外，他希望徐惠風可以在別的地方多用點心。
***
隔天一早，徐惠風依約去接雷千朗。
雷千朗一上車就丟了一串鑰匙和大門遙控器給他，「你以後就自己進來，不要再按門鈴了
，我還要幫你開門。」
徐惠風看著那一串鑰匙，「你這是把家裡的鑰匙都給我了？」
「才沒有，就是前門、側門、後門，房間的鑰匙不可能給你。」雷千朗一邊說一邊繫上安
全帶。
「我也沒有想要你房間的鑰匙。」徐惠風頓了一下，又問：「那之後再還給你？」
「不用還。我說了你以後就自己開門。」他實在不想睡夢中還要跳起來開門，昨晚回家後
馬上將備用鑰匙找出來。陳叔沒問過他就叫徐惠風接送，他其實有點生氣，但徐惠風答應
了他又覺得開心。
「那我是不是也要把我家的鑰匙給你？」
互相擁有對方家的鑰匙，來去自如。哪天雷千朗說不定會跑去他家偷襲他。
「我又不會去你家。」雷千朗疑惑地偏頭看他。
本來想調情的徐惠風碰了釘子，只好換個話題，「怎麼你現在坐我的車要坐副駕？之前不
是說喜歡後座嗎？」
「你開的車我就喜歡坐副駕。」
「但你之前坐我車也是坐後座啊。」
雷千朗當上總經理後一直都是坐後座的，即使是坐徐惠風的車也不例外，兩人交往後他才
又坐回副駕。
「不喜歡我坐副駕就說，我去坐後面。」雷千朗不開心地說。
「沒有，我很喜歡，非常喜歡，請你以後坐我車都坐在副駕。」
副駕在徐惠風心中是情人專屬座，雷千朗當時改坐後座他心裡很不高興，但上司坐後座是
天經地義，他不能說什麼，他不高興的點是他不能再偷看雷千朗，以及不能再偷偷幻想坐
在旁邊的是他的情人。
雷千朗意外地在他接送這幾天都很安分，不像以前剛開始交往時要求特別多。也可能是之
前的交往一百天紀念日讓他很滿足？那天適逢假日，前一天又是他的生日，他讓雷千朗隨
便處置，雷千朗還真很不客氣地操他，他忍不住想之後的兩百天、三百天該怎麼辦。一百
天剛好在假日，如果是平日他的配合度就沒辦法這麼高了，畢竟工作還是很重要的。
陣陣冷風自冷氣孔吹出，雷千朗調整了一下出風口，讓冷氣別直接吹到自己身上。事實上
他手心正冒著汗，那是再冷的冷氣也無法降低的溫度。他這幾日坐車時總將頭撇向窗外，
或是閉眼假寐。
待在前座的壓力還是太大了。他一直避免自己開車、避免坐前座，他很恐懼前座，因為他
的父母就命喪於此。剛開始坐徐惠風車時，基於禮貌他必須坐前座；成為總經理後，為了
彰顯身分他坐到後座；兩人交往，他覺得不能讓徐惠風一個人在前座，於是又坐回副駕。
他原想著，忍一忍也就過去了，而且徐惠風就在旁邊，要出什麼事兩人也是一起的。不能
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可他現在怕了，他憑什麼要徐惠風和他一起死？
像徐惠風這樣的人，就該長命百歲。
他也曉得每天接送對徐惠風來說是個負擔。之前只是要徐惠風下班送他回家都被拒絕，只
討到每週禮拜三，如今天天接送，徐惠風日日都得提早起床，說不定心裡都在偷偷嫌他麻
煩。他知道自己麻煩，就是個麻煩，但是，他想和徐惠風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