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古木新花年年發、捌參

作者: ZENFOX (☁禪狐☁)   2023-04-27 17:38:41
  岑凜覺得自己睡了很久,久到毫無睡意卻又很疲憊。他微微掀了下眼皮,似乎
看見一片白茫茫的布幕,光亮得有點刺眼。他再次闔眼休息片刻,感到胸口窒悶而
深吸一口氣,嗅到了一股過於濃郁的花木香氣。大概有誰在薰香,周圍都是這種味
道,雖然不至於難受,但他並不喜歡這種過於強烈沉厚的氣味。
  岑凜閉眼回想昏睡前的事,當時驚見川水裡漂著一具女屍,屍體被繫在窗子上,
隨著波浪撞擊船身,本就腫脹脆弱的軀體又變得更加可憐,他還未反應過來就被打
暈了。
  那時映入眼中的景象、聞到的氣味,還有船外的風雨,讓一切像是場噩夢,但
他知道這都是真的。
  「少主好像醒了。」此時他聽到附近有人這麼講,心情更加沉重,因為他知道
真正的噩夢現在才要開始。
  岑凜閉眼逃避,有個人卻故意走出腳步聲讓他注意,那人來到床邊用低沉冷淡
的語氣說:「睡醒了就起來吃東西。」
  這聲音大概是岑凜聽過最低沉的嗓音,如果隔得遠了就像悶在雲裡的遠雷,離
得近了會覺得每個字音都打在讓人痠麻發疼的穴位,這種聲音若是帶點溫情的話會
讓人感到可靠安心,但若冰冷無情只會覺得備受壓迫、窒息難忍。
  總之這人的嗓音既非雷巖那種宏亮爽朗的印象,也不是雲熠忻那種溫文爾雅透
著點風流的,更不像江槐琭那樣沉穩溫潤又醇厚如酒的,在岑凜聽來只像是地獄迴
響的風聲,糅雜了所有冷漠殘暴,用以輾壓他人的痛苦悲楚。
  「起來。」那人又喊了一次,聽得出已然失去耐心。
  岑凜這次立刻睜開眼坐起來了,因為他記得小時候這人沒了耐心後會對他很壞,
他並不想自討苦吃。他先看了眼這間房間,這裡還算寬敞,寢室外還用簾幕、屏風
隔出外面的小廳,雖然擺設都不一樣了,但格局像是他小時候住過的房間。
  所以他這是真的回九獄山了?想到這裡他心情更糟,不過沒有表露出來,草草
掃視房間後才抬眼看向床邊的高大男人。這男人眼神銳利,五官深邃,有張刀削似
的剛毅面容,即使在人群裡也是鶴立雞群的存在,到哪裡都會像一把利劍,即使只
是站著也會覺得此人氣勢凌人,十分張揚,會有許多人傾慕此人也不奇怪,不過眼
下微微泛青和目光都隱隱透露出此人沉迷於酒色有段時日了。這個人就是喪妻後沉
淪為魔頭的岑蕪。
  岑蕪冷冷盯著岑凜說:「狗崽子,來吃東西。」他講完就逕自走去前面小廳。
  岑蕪身上的衣物已經換過一套新的,是深藍近墨的顏色。他不敢讓岑蕪久等,
披頭散髮就跟了過去,桌上只有一道熱湯,一名男侍者朝岑凜客氣微笑說:「少主
請稍候,小的已經讓人盡快上菜。這湯還是熱著的,您先來碗熱湯暖胃吧。」
  聽了這話,岑凜確實也很餓,男侍者拉開椅子請他就座,他剛坐下就聽岑蕪說:
「狗哪還需要坐什麼椅子?」
  岑凜面無表情看了眼生父,岑蕪眼神帶著揶揄的笑意看他說:「講你呢,畜牲。」
  岑凜桌下的手默默握拳,但他對此人早就無父子之情,關係比陌生人還糟,他
也沒必要在乎此人的言行態度,不放心上就好了。想通以後他的拳頭鬆開,不帶任
何情緒回應:「我是人。不過確實有些人毫無禮義廉恥,沒有人性,徒有一張皮相,
這樣是連畜牲都不如沒錯。」
  岑蕪挑眉:「你不是這樣?自你下山後一次也沒回來過,拋下生父不問不管,
這叫有人性?」
  岑凜忍不住回嘴:「我只是在這兒活不下去了,換個能活得好的地方。你讓人
做那麼多壞事,卻都賴到我頭上,還要怪我不回來?不是兒子拋下父親,是逃離暴
君才對。你的作為不是一個父親該做的。」
  岑蕪冷聲道:「但你是我兒子。」
  「你方才說我是狗,又說我是畜牲,那麼你也是狗畜牲?」
  岑蕪聽他一連串回嘴,又頂著那張涉世未深的無辜小臉,當即氣得摔了面前的
杯盞,惱火到額角、拳頭都浮筋。
  岑凜被這動靜嚇得抖了下,暗惱自己一時口快說得太多,剛後悔就聽岑蕪又低
笑幾聲跟他說:「好,好,虎父無犬子,你怪為父不照顧你,今後為父做什麼都帶
著你吧。」
  岑凜蹙眉,搞不懂岑蕪究竟想做什麼,雖然他從小就不懂這人,只知道岑蕪很
怨恨自己,把他當作害死母親的孽種。
  方才那位侍者開門讓人把飯菜呈上桌,很快就擺滿一整桌,岑蕪昂首下令:
「吃。吃飽了帶你出去蹓躂。」
  岑凜並不想碰這裡的飲食,也信不過九獄山的任何人,可他實在是餓極了,岑
蕪他們先前恐怕是下藥讓他昏睡很久,因為被帶回九獄山的這一路他根本沒有記憶。
桌上的飯菜倒是做得不錯,色香味俱全,岑凜舉箸挾了前方的糖醋魚,又挾了芡汁
裡的菜葉進碗裡,他被對面的男人看得頗不自在,於是起身踱過去男人身旁。
  岑蕪微蹙眉心看兒子走近自己,但他武功高強,根本不擔心兒子對自己不利,
只是沒想到這小子居然挾了一些菜到他閒置的碗碟裡,他歪頭盯著少年問:「你這
是做什麼?」
  岑凜理所當然回答道:「幫你挾菜啊。你都坐這兒了,難道不一起吃?」
  「我吃過了。」
  「就當是陪我?」
  岑蕪深深看著岑凜這少年,他無法從少年毫無表情的臉上看出半點想法,這少
年雖是他的親生孩子,但他們並沒有真正像父子一般相處過。他對岑凜很陌生,卻
也知道這孩子此刻不是因為懼怕自己才做這種事。
  「我不餓。你吃。」岑蕪把面前的碗碟推到一旁,拒絕了岑凜。
  岑凜只是有些無奈的輕吁一口氣坐回去說:「你不吃,那我也沒心情吃……」
  岑蕪冷哼:「你是忽然想起要討好自己老子了?」
  「我看起來像討好你?方才有人指責我沒盡半點為人子該做的,我這樣做也不
是,不做也不是?」
  岑蕪實在看不懂岑凜在想什麼,也感覺不出這小子有半點討好自己的樣子,但
他已經被岑凜搞得心煩意亂,起身道:「你自己吃,吃飽就出來。」話說完就出去
了。
  方才的男侍者回到室裡繼續伺候岑凜,岑凜撇了撇嘴叫男侍者說:「你坐下,
把那碗東西都吃了。」
  侍者傻住:「什麼?少主啊,這是您親自為教主挾的飯菜,小的可不敢──」
  岑凜冷下臉,瞇起眼用威脅的語氣說:「叫你吃就吃。」
  「呃、是。」侍者不敢坐在方才岑蕪坐過的椅子上,只好捧起碗吃。
  岑凜盯著侍者問:「你叫什麼名字?跟我講,我方便喊你。」
  男子嘴裡塞滿了食物,匆匆咀嚼嚥下後答道:「小的名叫阿遲。」
  「阿遲,你如果餓就多吃一些。」
  阿遲點頭:「少主你也快吃吧。」
  「我這一路都是被下藥迷昏的吧?」
  阿遲含著食物點頭:「是。所以少主得吃些東西才行。」
  岑凜等阿遲吃完一碗飯,約莫一柱香以後才開始動筷吃飯。其實他根本不是忽
然想孝順一下岑蕪,更不是想討好生父,他只是擔心飲食有問題,想隨便找個人來
試毒罷了。
  飯後,岑凜掩嘴打了個飽嗝,阿遲也趕緊擦嘴站到一旁比了個手勢客氣道:
「請少主去見教主吧。」
  「他不在前面啊?」
  阿遲說:「小的這就去問。」
  片刻後阿遲回報:「少主,教主他去浴池了。他讓您也過去。」
  岑凜讓阿遲帶路,雖然他在九獄教出生,也待過幾年,但他對這裡不僅毫無感
情,印象也非常淡了。這裡和琳霄天闕的共通點就是都在深山裡,而且都大得像座
宮殿,只不過環境不同,琳霄天闕就是座人間仙境,九獄教雖然處處金碧輝煌,卻
是個魔窟。
  琳霄天闕有不少地方掛著風鳥畫、山水畫,而九獄教這裡掛了不少地獄圖或是
春宮圖,前者是因為主人的興趣愛好才有那些事物,岑凜不曉得這裡的擺設是不是
為了迎合魔頭,又或者是教眾齊心協力的結果。
  岑凜一路上都在想這些有的沒的,倒沒有急於逃跑,一來是他武功弱,若沒想
好應對之策,又無人在外接應,還沒逃出九獄山就會被逮到,倒不如先想想如何在
這裡耗時間、延長自己安生的日子。
  他跟著阿遲走進浴場,裡面的浴池有高有低,乍看一座連著一座,走道延伸至
浴場深處,兩旁也都是浴池。池子裡有男有女,皆是美人,那些美人們幾乎都沒有
在沐浴,而是拿著各種奇怪的道具在互相取樂,而岑蕪趴在某座池中的一張石床上,
有兩名女子在替岑蕪擦洗後背,只不過用的不是絲絡或別的工具,而是她們白皙豐
滿的胸脯。
  「來了就順便沐浴。」岑蕪的聲音聽起來很慵懶,十分享受被美人們伺候的樣
子。
  岑凜在池畔站了會兒才說:「沒有其他乾淨的浴室麼?」
  岑蕪冷哼:「嫌這裡髒?」他睜眼看向少年,水氣氤氳間,少年即使面無表情
杵在那兒,那端莊的站姿看起來也有些惹人憐惜。但他可是九獄教主,看到兒子對
這些美人們毫無興趣,又忤逆自己的命令,心裡只會感到不快。
  岑凜說:「我沒這麼講,是你自己說的。」
  「你心裡就是這樣想的。」岑蕪隔空出掌打了岑凜,這一掌並不重,恰好能把
沒什麼修為的少年打落水。
  岑凜掉到走道旁的池水裡,幾個人圍過來想逗他,又都忽然散開讓出一條道,
岑蕪過來抓著他的後衣領把他拎出水面,一臉厭惡對他說:「學了你舅舅倒貌岸然
的那一套,便瞧不上這裡了?你年紀也不小了,沒嘗過女人的滋味,什麼也不懂?
生得這麼不起眼,個子矮小,性情又這般彆扭古怪,真不知你這孩子像誰?」
  「噗咳、咳呃……」岑凜容不得別人說他舅舅或娘親的半點不是,嗆了幾口水
咳完後就忍不住回嘴道:「我沒見過娘親,但至少我不像你。不像你就是種幸運。」
  岑蕪鬆手任少年落回池水中,岑凜狼狽的靠在走道旁的階梯喘氣,嘴裡還在嘀
咕:「才不是道貌岸然,舅舅光明磊落、識風雅知情趣,你們這樣的不過是放縱的
野獸罷了。」
  旁邊一位女子許是為了討好九獄教主,看到教主一臉凶狠瞪著少主的後背,於
是加油添醋說道:「少主好伶俐的一張嘴啊,也是和雲熠忻學的?」
  岑蕪振臂一揮,似是手刀釋出的鋒利劍氣將那人斬首,那女子的腦袋往一旁滑
落掉進水中,池水很快被血液暈染開來,有些人見怪不怪的默默迴避去其他池子,
剛來這兒的一些新人才抱在一塊兒嚇得驚呼尖叫。
  岑凜餘光瞧見岑蕪的殘暴作為,儘管心中發怵,但他爬上走道後還回頭瞪岑蕪。
  岑蕪昂首睥睨他說:「你仗著自己是我的親生兒子才敢這樣出言不遜,態度這
般囂張,也不怕我打死你?」
  岑凜沒回話,半垂眼像是自顧自的低聲抱怨:「你根本只愛自己,要是真的這
麼愛娘親,就該誰也不想再親近啊。更別說還在親生孩子面前做這些事,娘親要是
在這裡……噗咳──」話未講完,他再次被掌風打落,這回掉去走道另一側的池水
中。
  另一側的池子還沒被血水污染,看起來清澈,岑凜站起來抹了把臉,以為自己
只是想嘔出方才吃的東西,沒想到「噗哇──」的吐了一大口血。這次岑蕪是真的
動怒了,儘管沒有致他於死地,出手卻比先前都還重。
  「你……」岑凜隔著走道瞪岑蕪,反正他都被打了,乾脆繼續罵:「你這暴君、
王八烏龜、咳……」他忙著吐血,罵人的話實在很難講得連貫,氣勢也弱了不少。
  岑蕪眼神陰冷盯著那少年,都吐血吐成那樣,竟然還敢接著罵下去,也不知該
說這孩子蠢得沒藥醫還是腦子被他打壞了。但他看岑凜那一雙飽含嗔怨的眼睛被淚
光包著,竟想起了雲璃,很久以前雲璃與他爭吵時也有類似的眼神,雲璃的話不多,
也和這孩子很像,或許這孩子是更像雲璃吧?
  思緒至此,岑蕪已然沒了怒氣,對少年也多了些憐惜,不過他並不後悔,被外
人教野了的孩子就是得下手教訓才行。
  岑蕪陷入過往和雲璃的回憶時,岑凜在水池中站得搖搖晃晃,眼白一翻指著自
己的父親還想接著罵,卻撐不住而暈過去,掉回水中的前一刻有人接住了他。
* * *
  這會兒暈倒後不知又躺了多久,岑凜再次餓醒。醒來以後看到桌上擺滿飯菜,
但沒看到岑蕪那隻惡鬼,他稍微鬆了口氣,可是下床後他在鏡子裡看到自己被打扮
成女人的樣子,頓時有點氣結。他的頭髮已經簡單的編髮束好,衣裳換成淺紫色裙
裝,只差沒在臉上塗抹胭脂。岑凜默默為此驚嚇,最讓他惶惑不安的是這樣打扮竟
無半點違和的感覺,細看也只像是個肩膀寬了些、渾身肌肉結實的女子罷了。
  更令他不自在的是他喊人進來伺候,阿遲進來時看他的眼神。不過似乎只有阿
遲在寢室外等候他吩咐,於是他按著上次那樣叫阿遲先吃,過一會兒自己才進食。
他餓得前胸貼後背,只能先填飽肚子再來處理自己這一身打扮。
  阿遲吃完擦過嘴就站到桌邊伺候,一邊替少主挾菜一邊說:「一會兒少主吃飽
了,小的就端藥過來。」
  「什麼藥?」
  「少主您忘啦?前天您惹教主生氣,教主打了你一下,你就吐血了。教主請來
我們九獄教最好的大夫給您醫治,用的藥材都是極好的,定能很快痊癒。」
  岑凜心裡嘀咕:「痊癒有什麼用?好了又要被打殘,不如不要好。」但這話他
不會講,只是心情不快,胡亂想的,若傳去魔頭那兒只會被笑話而已,他才不要被
自己鄙視的傢伙笑。過去一想到自己的父親是那樣的人,他就滿腔悲哀和怨憤,但
現在只剩下無奈。
  岑凜可不會天真的認為岑蕪是忽然想起他這個兒子,想把他帶回來教養、栽培,
雖然他和岑蕪相處不多,但以他對那魔頭的瞭解,多半是把兒子當成附庸的物品,
一件不喜歡的東西扔在外頭久了,見別人保存得好就想撿回來再看看而已,說不定
還能發現別的用處。
  過去他跟著舅舅過日子,舅舅和魔頭向來不合,因此琳霄天闕搶了九獄教許多
生意,雙方都是積怨已深。但這也不能怪琳霄天闕,畢竟九獄教本身就沒什麼信譽
可言,而且做的都是些見不得光的勾當。即使九獄教有些看似正常的生意,多半都
還是掛羊頭賣狗肉,甚至和一些盜匪有所牽連,乍看正經的生意也多是為了銷贓才
開設的店鋪,而琳霄天闕則是因為有走鏢、出任護衛等生意,也因為做古董、高價
品的買賣,會替客人鑑定貨物,雙方難免會有不少矛盾和衝突。
  因此岑凜猜測岑蕪這次親自來擄人,多半是想利用他威脅舅舅。
  「誰替我換的衣服?」岑凜問。
  阿遲答道:「是教主身邊的侍女。不過少主您放心,那侍女也是見識廣的人,
不會怎樣的。」
  岑凜想想也是,總比被無辜單純的人看光了好,如果是九獄教的人就比較無所
謂了。他說:「房間沒有男子的衣服了?」
  阿遲垂首回答:「沒有了。」
  「是教主的意思?」
  「是。」
  岑凜冷哼一聲,警告阿遲說:「你再敢用方才那樣的眼神看我,我會把你的眼
珠子挖出來。」他正好握著一支湯匙,輕敲了下碗緣。
  阿遲嚥了下口水,把腦袋壓得更低:「小的明白了。小的不敢了。」
  岑凜冷淡看著阿遲的頭頂,他也不是全然對九獄教沒了記憶,他對九獄教的印
象就是這裡沒有任何無辜的人,不管他們裝得再無辜可憐或是單純無知,那都是騙
人的假象。阿遲看起來和他年紀相仿,但也絕對不是什麼單純的少年,不然也不會
聽得懂他話裡的意思。或許有些人原本是真的可憐,可一旦入教後,可憎的一面就
會取代可憐之處,因為這裡並非可憐人僅有的去處,是可憐人選擇人吃人的地獄。
  岑凜如今自顧不遐,也沒有餘裕管別人是可憐或可憎,他若不能盡快逃出去,
那就只會連累舅舅或更多人。他思念一轉,搞不好岑蕪就是為了讓他別亂跑,要他
羞於見人,所以把他扮成女裝惡整一番。
  他問阿遲教主在哪裡,阿遲說:「教主此時不在教內,去了山下一趟。少主若
有事找教主,可以讓人送信。」
  「不必送信,我也去山下找他就好。」
  阿遲一臉為難:「教主好不容易把少主您接回來,少主您身子還沒養好,所以
不宜離開啊。要不還是送信吧?」
  「他不准我下山是吧?」
  「是……」
  岑凜聽了也不鬧,而是接著問:「那他幾時回來?」
  阿遲摸摸鼻子回應:「這不好說,得看事情順不順利。」
  「他去辦何事?」
  「小的不知道,教主大人的事不是我這種人能過問的。」
  「哼嗯……」岑凜點點頭,輕聲長吟。
  阿遲從未接觸過這位少主,但他覺得少主好像在算計什麼,被少主用打量的目
光盯了一會兒都莫名有些不安。從前他只知道教主有個兒子,這兒子不受寵,但少
主回來後他又發現少主不僅僅是不受寵而已,簡直是教主的心頭刺?教主好像真的
非常厭惡少主,偏偏又不准任何人打少主的主意,畢竟這根刺是扎在心頭上的,一
碰就疼,也只能自己受著吧?
  基於這些觀察,阿遲不敢對少主無禮,無形中也有些忌憚少主,現在他就怕少
主給自己惹出收拾不了的麻煩。
  「總之,少主您先在這裡養好身子吧?教主總會回來的,不可能離開太久,到
時您再找教主也行,若是有急事,那就讓小的差人給您送信吧?」
  岑凜淡淡的說:「也沒什麼急事,我就是問問而已。許多年未見,沒想到爹爹
還惦記我,我也是想念他了,但心裡多少有些怨懟,這才和他鬧脾氣。」這話只有
第一句是真的,他隨口一問,後面全是信口胡謅的謊話。
  阿遲將信將疑,畢竟連教中一些老人都不清楚少主的性情,他也只能自己見機
行事。若換作是他和老子分開多年,彼此交情比陌生人還差,忽然相逢後會有好話
麼?可他又看少主單手撐著那張白淨的小臉輕嘆,似乎是真的有些落寞,加上那一
身女子裝束令其看起來更柔弱可憐,不知不覺就把這話信了九成。因為教主雖然把
少主打吐血了,卻又急忙撈起少主用最好的藥醫治,還撂話說治不好少主的話,他
們在場的人跟大夫全都要死,也許少主對教主還是很重要的?
  岑凜不知阿遲心裡那些想法,他接著隨口謅謊:「只是這話讓我爹知道也是難
堪又尷尬,所以也只能在這裡講講而已。我是在這裡出生的,又怎會半點感情都沒
有?不過這次回來這裡,才覺得物是人非啊。」
  「少主莫傷心,教主大人是一時激動,失手傷了您的,他也不是存心這樣。父
子哪有隔夜仇?等教主回來後,您稍微服個軟,把話說開就行了。教主若不在乎您,
又怎會用教內最貴重的藥材呢。」
  「呵,但願如此吧。」岑凜敷衍一笑,他心想既然暫時出不去,那就先把九獄
教摸透好了。不過他確實身子差,就藉少主的身份命令教眾弄來轎子抬著他四處晃。
  他先是讓人帶路去「拜訪」教內一位長老,那長老雖然在閉關,但也表面客氣
的出來見他,一見到他就帶著有些輕浮的笑意疑問:「少主怎是個女子?」
  岑凜隨口亂回:「因為我孝順啊。阿爹想我阿娘了,我這麼穿能讓他醒醒。」
  長老皺眉,吹鬍子瞪他說:「這是在亂講什麼?」
  岑凜沒接著聊這話題,劈頭就問那老者說:「你閉關是為了什麼啊?」
  那長老一臉疑惑不悅回說:「當然是為了精進修為。少主為何有此一問?」
  「我瞧你年過花甲了吧?不如還是算了。閉關要是能變厲害,那你早就當上教
主了不是?我爹他的年紀也還年輕,四十都不到就當教主了呢。」
  那長老氣得指著岑凜:「你、你……怎麼言語如此失禮?你可知道連教主平日
在教內看了我都得禮讓三分?」
  「他是敬老吧。不過這九獄教不是崇尚極惡?我這不過是說話直了些,算不上
無禮啦。我真要無禮的話就會直說您該死了,老而不死是為賊嘛。噢,不過若是崇
尚極惡,那您賴著不死也是對的。」
  長老氣得額角浮筋都在抽動:「你不要以為你是教主的兒子,我就不敢殺你!」
  岑凜始終面無表情的說:「殺我就不勞煩您了,身為我爹的兒子,整個江湖的
人都想殺我呢。你大可直接把我扔去外面,高喊我是岑蕪之子,許多大義凜然的俠
客很樂意幫你下手。」
  那長老沉默盯著岑凜,居然還真的在思考是不是要照做,阿遲連忙湊近那長老
身旁小聲提醒:「長老息怒,教主好不容易帶回少主,自是有其用意。少主是想激
怒您,讓您將他放出教外,您別中計啊。」
  長老聞言了然,瞇眼對著岑凜冷笑:「算了,我不與你這小輩計較,你走吧。」
  岑凜一臉無趣的樣子,比了個手勢讓抬轎的人轉向,離開前小聲罵了句:「膽
小老烏龜。」
  教中這位長老聽見少年罵的這句,要不是記著阿遲的提醒,他早就憋不住氣一
把掐死少年了。不過他硬是憋著這麼一口氣,沒幾天聽說就練功練到走火入魔了。
  從這位長老開始,岑凜就這麼在教內各處搗亂,如果惹惱了誰想殺他,他就叫
阿遲擋著,阿遲苦不堪言,已經連連送了幾封信下山向教主身旁的護法們求助。
  由於教主岑蕪平常就是個陰晴不定的傢伙,無論下屬或身邊侍奉的人,得寵或
失寵都是暫時的,所以他們這群教眾若想要對誰落井下石,那必然得把對方盡快弄
死,免得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也因此教眾們都不知道今天教主把少主揍吐血,
是不是之後又把人當寶貝寵,而且岑凜的身份不是尋常教眾,是教主的親兒子,所
以即使少主有什麼過份的言行,最好還是能忍則忍。大家的觀察和想法都和阿遲差
不多,即使有幾個長老敢擺臭臉也沒人真的敢對岑凜動手。
  岑凜就沒這層顧慮了,他根本不在乎這些人的想法,也知道岑蕪嫌惡自己,所
以他四處搗亂,給教眾們找麻煩。
  其實岑凜這麼做也無法好好休養,他在九獄教睡都睡不安穩,兩日後又咳出了
一些血,阿遲急忙叫來教內的大夫們,他們一位姓臧,一位姓周,兩人都收了些弟
子,弟子們在外頭聽候吩咐。
  兩位大夫替岑凜診治,又到寢室前的小廳討論病情,片刻後由臧大夫過來告訴
岑凜說:「少主這是憂思過深,休養不足,還有舊傷未癒,因此接下來必須慎重調
養才行。我和老周已經備妥各種上好的藥材,一會兒就去煎藥。」
  岑凜坐在床上,背後靠著枕頭,聽臧大夫說完就敷衍一句:「有勞你們了。」
  臧大夫剛轉身整理醫箱就又開口說:「不過這次少主的情形比先前還棘手,老
夫親自把藥煎好再送過來。」
  阿遲比了個送客的手勢:「明白,多謝大夫。」
  岑凜躺回床上休息,他知道光是激怒教內的人,他們也不可能真的把自己扔出
去,只是在賭會不會有人萬一氣瘋了冒險這麼做,外面山林雖然也危險,但他曾在
舅舅那兒鍛鍊過,或許能撐到山下求救。他閉目養神,默默思索要如何逃離這裡,
在這裡沒那麼好入眠,總要躺上一個時辰才稍有睡意,就在他剛要睡著之際,房門
被打開的動靜驚擾了他。
  「嘖。」他小聲咋舌,聽到外間有人交談,是阿遲在跟臧大夫講話。
  阿遲說:「臧大夫,少主剛睡不久,要不你把藥留著,我一會兒再請他喝吧?
我這幾日也伺候慣少主了,能應付少主的脾氣。您也聽說了吧?少主他實在是有點
像教主……只不過……」
  臧大夫用老者那種低沉沙啞的嗓音笑了兩聲說:「不不,這湯藥必須熱著喝,
而且不能再回灶上熱著,那樣藥性會越來越弱,一旦煎好就盡快喝完它。我不過是
個剛好懂醫術的老頭子,少主應該不會太為難我這個老人家。」
  阿遲和臧大夫聊了會兒,阿遲終於放臧大夫進房裡,阿遲先到床邊喚:「少主,
少主,喝藥了,您醒醒吧?」
  岑凜早就被吵醒,冷著一張臉坐起來看著他們倆。
  臧大夫開口說:「請少主喝藥吧,若先不養好這身子,就算外面忽然下起金雨
也是看不了的啊。」
  阿遲在一旁輕笑了聲:「臧大夫說笑呢,九獄山雖有春雨,但也沒什麼金雨。
我倒是想真的下金子雨呢。」
  阿遲自然聽不懂臧大夫提到的金雨,岑凜卻立刻聯想到某一世的經歷,以及他
曾和江槐琭提過的夢境,他懷疑臧大夫有話要講,刻意假裝咳嗽把阿遲支走:「阿
遲,你先出去吧,房裡不必留太多人伺候。臧大夫這麼愛伺候人,連藥都親自煎了,
那就讓他餵我喝藥好了。」
  阿遲見識過少主找碴的樣子,聞言他只覺得少主連臧大夫都沒放過,卻也不想
多管,暗地撇了下嘴稱是,匆匆退出寢室外了。
  臧大夫走近床邊端著藥湯舀起一匙,對岑凜和善道:「少主,這藥必須趁熱喝,
我就不把它吹得太涼了。你怕燙也暫且忍忍吧。」
  岑凜微瞇眼打量臧大夫:「你是誰?」
  臧大夫臉上不少皺紋,含笑時眼睛瞇成兩道彎彎的縫,頭髮花白但還算茂密,
個子也沒比岑凜高多少,他舉著那湯匙的藥,用哄孩子的語氣輕輕說:「少主先乖
乖喝一口藥,喝完老夫跟你說。」
  岑凜猶豫半晌,乖乖張口喝藥,喝完後臧大夫把藥碗擱到一旁几上,食指豎在
唇間示意他別出聲,又執起他的手在掌心寫了「槐琭」二字,同時揚聲道:「我是
臧邕,臧大夫啊。已經來這九獄山四、五年了吧?當初還是被你們重金請來的,也
跟著撈了不少油水哩。呵呵呵。」
  岑凜面露喜色,也從對方的態度猜到阿遲或其他人可能在外面偷聽,於是配合
回應道:「這樣啊,若是近幾年才來的,怪不得我不認識你。這藥又燙又苦,難以
下嚥,我可是為了身子勉強逼自己喝的,得喝多久才好啊?」
  「這個嘛,要少主配合才行。這次的藥方,藥性重,不宜喝太久,如果三日後
還不見好轉就得停一停,再換個方子。」
  岑凜佯嗔:「哼,下這麼重的藥方還不見好的話,那你就是個庸醫!到時候爹
爹也要趕你下山啦。」
  「這、唉,少主就別為難老夫了。要是少主肯配合,老夫有信心一定能好轉。」
  岑凜故意問:「那我要怎麼配合?」
  「也不難,每日都讓老夫來為您針灸一次,湯藥由老夫親自煎熬、親自盯著你
喝完,還有睡眠對養傷是至關重要的,所以您就寢時,老夫會過來觀察,看看有沒
有睡著時呼吸不暢或別的毛病。如何?」
  岑凜說:「我睡覺時就讓阿遲看著不就好了?」
  「他畢竟是外行,不懂。還是我親自看著吧,事關老夫在九獄教的前途,交給
弟子們我也不放心。」
  「那好吧,就讓你伺候我,直到爹爹回來。」
  阿遲在外面偷聽,一想到那臧大夫接下來要代替自己應付小魔頭,倒是半點愧
疚都沒有,還很慶幸終於有了代罪羔羊,萬一教主之後要怪罪,就全推到那臧老頭
身上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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