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古木新花年年發、捌拾

作者: ZENFOX (☁禪狐☁)   2023-04-16 22:45:19
  從翠樾館到定花船塢的路不是太複雜,找人問路也能到得了雷家別苑,但江槐
琭還是和岑凜相約在兩地之間的一座無腳橋,因這類橋無腳又被喚為虹橋,橋的兩
側有不少株樹齡頗高的櫻樹,這時節盛開的櫻花在風中搖曳,優雅伸展的枝條上開
滿了淡緋或雪白的花,遠看就像雲嵐一般,所以又被當地人叫作花雲橋。
  岑凜為了今日之約,一早就起來梳洗,挑了套淺紫色的衣裳,像是丁香花籠著
霧氣,顏色更淺淡,又挑揀了一根黑檀木簪插在髮髻上,揣著懷裡的布包就前往花
雲橋赴約。他以為自己提前出門會比對方先到,沒想到江槐琭已經在橋面上等他了。
  江槐琭穿著一身月白衣裳,宛如松柏立在花嵐間,儼然就是天人下凡,往來過
客都忍不住再回頭瞧他幾眼。他絲毫未受旁人目光所擾,就這麼安靜望著河岸風光,
驀地心有所感朝橋的一頭望過去,看到岑凜抱著一個包裹匆匆走來。
  岑凜不覺面帶笑意走向江槐琭,等江槐琭迎來時,他免不了要仰首視人,畢竟
對方高他許多,他遞出懷裡的布包說:「衣服我都整理好了,還你吧。」
  江槐琭接過它,同時也遞了一塊東西過去:「這個也還你。」
  岑凜一看是九獄教的令牌,尷尬道:「這東西我真是用不上。回頭我再拿給舅
舅吧,上面的珠穗好像挺值錢,可能可以拆來賣。」
  江槐琭被他的想法逗得輕笑,接著問:「你要去別苑坐坐?」
  「好啊,我也能認路,這樣往後就能常來找你啦。」
  江槐琭轉身帶路,問他說:「你會常來找我?」
  「怕我打擾你?」
  「我沒這麼想,只是我不會在京城久留,所以才暫住雷家別苑。過陣子我就要
走了。」
  岑凜一聽暗自著急,但彼此相識不久,他也沒有任何理由挽留對方,腳步隨著
心情越來越沉,卻又怕跟丟了江槐琭,稍微落後就趕緊跟上。
  江槐琭以為是自己走太快,刻意放慢腳步等岑凜,他轉頭說:「很快就到了,
不遠的。你看,那邊就是船塢,附近那巷口就是我說的酒肆,拐進去很快就能看到
一棵大榆樹,那裡就是別苑門口。」
  岑凜跟著他回雷家別苑,別苑入口看起來就是尋常民居,不過裡面也有三進的
屋院,有幾位老僕人在打理環境,傍晚老僕人就會回各自在附近的住處。江槐琭說:
「這兒的廚娘很會做家常菜,但是現在還早,我請她備了些茶食。你還想吃什麼就
跟我說,我請他們準備。」
  岑凜客氣回應:「不必麻煩,我不餓的。就是好奇你住的地方。」
  「那你進屋來吃些茶食跟烙餅。」江槐琭親切招呼少年,表面看起來沉穩如常,
其實手心有些發汗,生怕岑凜嫌這裡無聊,來了就想走。
  岑凜坐到桌邊,一位老婦人端來茶食,給了他一個大碗,又擺上好幾樣佐料,
老婦人說:「不曉得雲家少主吃不吃得慣這油茶饊子,所以盡量把調料都備齊了,
你愛吃什麼就自己加。」
  岑凜謝過她,扳了些芝麻饊子泡到茶裡,配了些調料吃,但大多的芝麻饊子都
被他拿薄烙餅捲著吃了。
  江槐琭看他吃得津津有味也感到心情愉悅,問他說:「要再加一些白糖麼?」
  岑凜赧顏擺手:「喔、不了,我不能吃太甜,舅舅會嘮叨。」
  「也是,這些東西太油,口味太重,偶爾嘗嘗滋味還行,但不宜多食。」
  岑凜垂眼說:「江大哥你又要說我身子弱了?」
  「那晚只是覺得你心脈並不強健,不過你平常看起來挺活潑的。」
  岑凜靦腆笑了下說:「其實我生來就有心疾,娘親也患一樣的毛病,所以她是
拼了命才把我生下來的。據說我生下來就很醜,臉色很難看,我爹嫌棄我不能學他
的武功,又嫌我醜,非常討厭我,覺得是我害死了娘親。
  我在九獄教過得並不好,後來舅舅潛到九獄山,觀察到我的處境難堪,心疼之
下就把我帶走,此後便是他一直在照顧我,調養我的身子,教我讀書習武。雖然我
身子不好,但是能學些輕功、練些拳掌強身健體也是很不錯了。我打從心底就覺得,
舅舅更像是我爹。」
  岑凜講完,怯生生看了看江槐琭的臉色沒什麼喜怒變化,俊美得像尊神像,他
有些不安道:「這只是我的片面之詞,若你不信也無妨的。江湖都傳說我是什麼混
世小魔頭……」
  江槐琭說:「我信你。雖然相識不久,但怎麼也算是相處過的,若不信你,而
去相信毫無往來的陌生人,豈不是更荒謬?」
  岑凜眨了眨眼,身子不覺往前傾,表情認真問道:「你當真相信我啊?」
  江槐琭微微頷首:「你沒有存壞心害過我,為何要疑你?」
  岑凜低頭忖道:「這麼講也對。信任就是用來背叛的嘛。」他講完察覺失言,
連忙補充:「這話是我親爹講的,他說背叛的基礎是信任……啊哈哈哈……他很荒
謬不是?」
  江槐琭淡笑:「也許他說得也不全是錯的。」
  岑凜見江槐琭提起真正的魔頭岑蕪並沒有厭惡的情緒,他一手撐著下頷打量對
方說:「你真是有意思。舅舅說蕭前輩收你為徒,你們都是到處行俠仗義、剛正不
阿的大好人,我還以為你聽了我爹的事會不高興,畢竟那些正道之士就算不是真的
那麼正派,也要演一下嫉惡如仇的樣子。」
  「呵。」江槐琭輕笑出聲:「有意思的人是你啊。」
  「我?」
  「一般人家的孩子,與父母再不和睦,也會裝一裝孝子的。」
  岑凜撇嘴,不以為然說:「我才不裝,名聲都被魔頭搞成那樣了,裝也沒人信
啊。」
  江槐琭又笑了下,他說:「我師父確實是正派俠士。從前我的父親在朝為官,
卻受小人構陷,那些佞臣又勾結江湖黑道追殺我們一家,我的父母為了救我,拼得
一死一傷,母親重傷後仍將托人將我送到她師兄那兒,我這才有命活到現在。母親
的師兄,也就是我師父。當年及時把我救到師父那兒的,就是雷巖的爹。
  說起來,我師父和你爹也曾交手過幾次,那時他們都尚未成氣候,屢屢鬥得兩
敗俱傷。」
  岑凜訝道:「還有這種事啊?你、你師父不會是我爹害死的吧?」
  江槐琭搖頭:「師父他是為了救人才走的。舊傷沉痾,加上新傷,在一次入山
救助行旅數人時歿了。那些人為了感念他,還在那山道上鋪路、築涼亭,刻了塊石
碑。」
  「真是世間難得的好人。你……你很難過吧,對不起,我問太多了。」
  江槐琭搖頭:「我很高興能和你聊師父的事。有人記得師父,就好像他還活在
世人心中。」他睞向一臉純真望著自己的少年,淺笑道:「不過,我就不是這麼正
派的好人了。」
  岑凜疑惑:「可你也是行俠仗義,救助許多人啊,江湖上提到江槐琭這名字全
是好話呢,這樣還不夠啊?」
  「都說江湖傳言不可盡信了。」江槐琭也端起自己面前的茶喝了一口。
  「至少和我比是大好人吧?」
  「嗯,這倒是。」
  岑凜笑睨他:「噯!」
  「你不壞,就是調皮了些。不然也不會拉著自己的舅舅潛到牢房恐嚇花成歡了。」
  岑凜深吸一口氣,睜大眼問:「原來你們都知道?雷將軍也知道?那他還能跟
我舅舅聊得有說有笑?他不會捉我舅舅問罪吧?」
  「別慌,巖哥不會捉他問罪的。」
  岑凜歪頭:「為什麼啊?」
  江槐琭微挑眉:「你說呢?」
  岑凜回想先前那兩人相處的情形,那個雷巖明明生得一副威嚴肅殺的樣子,但
是看著他舅舅的眼神都像在眸底放煙花。他瞇起眼問:「雷將軍他莫不是看上我舅
舅啦?」
  江槐琭看著少年心情複雜的表情說:「似乎是這樣。」
  岑凜嘴角抽了下,這要是讓舅舅知道了,舅舅不知道會有多得意呢?
  江槐琭驀地輕笑一聲,起身拿出帕子往前傾,替岑凜擦嘴:「瞧你,吃得一嘴
油光。一會兒被雲兄瞧見會被念。」
  岑凜頗意外江槐琭此舉,他覺得這個人像仙人一樣,居然還會幫他擦嘴,但他
怎麼好意思勞煩對方這樣照顧自己。他拿走江槐琭手裡的帕子往嘴上抹了抹說道:
「我自己會擦嘴,你不要把我當小孩子。唉,講起來你喊我舅舅雲兄,我又喊你江
大哥,輩份豈不是亂七八糟的了?」
  「你要改口喊我江叔?」
  岑凜抬眼瞅著對面俊逸如畫的男人,尷尬嘟噥:「你大我八歲,喊江叔顯老了,
可你又不老。我喊你江叔你也不高興吧?」
  「不過是個稱呼,我不在意,你喊我江大哥或江叔,都好聽。」
  岑凜的臉皮有些發燙,這男人怎能淡然自若講出這種話呢?好像莫名被吃了豆
腐,真教人害臊,偏偏又無法發脾氣。
  「那我還是喊你江大哥吧。不過我舅舅是男子,雷將軍也是男子,他、他倆……」
  江槐琭拿回帕子挪到岑凜身旁坐下,接著替岑凜擦手上拿過茶食的油,一臉平
靜詢問:「你和你舅舅接受不了這種事?」
  岑凜盯著江槐琭那雙好看的手,光手指就比他還修長,似乎能輕易包住他的拳
頭。他這會兒抽不了手,因為被碰觸的地方越來越酥軟,他的耳朵、頸子也越來越
熱,羞得他挪開目光說:「舅舅見多識廣,就算看見人家同性相戀也從沒說過什麼
不好聽的話,但也曾有男子示愛被他教訓得很慘。喔、不過那都是追求者先無禮,
舅舅才生氣的。至於自己能否接受與同性相戀,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那麼,你呢?若有男子向你示好,想追求你?」
  岑凜被這話勾得轉頭望向江槐琭,望著那雙深棕的眼眸,他覺得自己好像要掉
進對方神秘幽深的眼神裡,溺了半天也擠不出半個字,但心裡想的是:「若那人是
你就好。」只不過他斷然不敢輕易吐露真心,就怕這是什麼試探。
  「阿凜,你在想什麼?」江槐琭溫柔替人把鬢邊的碎髮撩至耳後,又順了順少
年柔軟黑亮的瀏海。
  「我、我想回去了!今天已經叨擾太久,改天、改天再約吧。」岑凜回過神,
猛地站起來,朝江槐琭行了一禮就匆匆跑掉了。
  江槐琭想挽留岑凜,卻只是碰到對方一小片衣角,少年的身影也很快消失在門
口。垂首望著落空的手,江槐琭難得落寞嘆息:「本來能輕易捉住,又怕收得緊了
會弄傷你。結果還是太過心急,把你嚇跑了。」
* * *
  某官家夫人邀了京裡親友們到自家府上賞花,這場賞花會主要的賓客皆是出身
名門的女子,但也有一些年輕男子,有的是風雅文士,有的是陪同家中母親、妻子
或姐妹前來的少年郎君。雲熠忻來到京城的消息眾所周知,因此他也在這賞花會的
邀請名單上。
  時候尚早,岑凜替雲熠忻梳整長髮,一塊兒挑揀衣裳、簪子、玉飾等等。雲熠
忻愛美,穿戴的衣飾都拿定主意後又自己取了面脂、口脂塗抹,然後拿著彩繪的小
漆盒回頭問外甥說:「阿凜也來塗些吧,這裡春風乾冷得很,我這口脂是玫瑰花香
的。」
  岑凜避開舅舅的手說:「我就不必了,我不喜歡那個氣味。」
  「好吧,反正你還年輕。」
  岑凜坐到一旁看舅舅打扮儀容,想起先前和江槐琭聊到雷巖跟舅舅的事,他一
手撐頰問::「舅舅,你覺不覺得那雷將軍好像很喜歡你?」
  雲熠忻理所當然應道:「這連瞎子都知道的事啊,怎麼了?他要不喜歡我,證
明他眼光不夠好。」
  「……喔。」岑凜想了下,皺眉回嘴:「可也不是天下所有人都會喜歡你吧?」
  「當然不是,但我覺得雷巖他就喜歡我這樣的。我閱人無數,眼力還是不差的,
哼哼。」
  「你對此事有沒有什麼感覺?」
  雲熠忻仰首想了下,衝著外甥咧嘴笑:「感覺特別爽啊。你想,雷巖那麼英俊
魁梧的好男兒,又年輕有為,出身京城世家,受新帝看重,也是許多名門貴女都想
嫁的對象,這麼好的一個人喜歡我,呵呵呵,我這心裡自然是舒爽的,感覺贏了整
個京城。」
  岑凜還是難得聽舅舅把一個人誇成這樣,似乎舅舅對那雷巖也是頗有好感,他
分神敷衍道:「唔,這麼講也沒錯。江湖上都說舅舅您是天下第一俊美風流的人物
嘛。」
  「是吧?」
  岑凜看雲熠忻那得意快樂的模樣,好像一隻春天到處開屏的孔雀,儘管自戀得
很,卻也帥氣可愛,他抿著一抹溫柔笑意,希望舅舅能一直像這樣安樂自在。他為
了舅舅稍微打聽過雷巖的事,接著聊道:「聽說雷將軍和家裡關係一般,不過他的
幾位哥哥都已經成家生子,一位姐姐也已經外嫁,應當沒什麼傳宗接代的困擾才是。」
  雲熠忻好笑問:「講這些做什麼?」
  「沒什麼。」岑凜面上沒什麼情緒,心中卻喊道:「我不都是為了你麼?真是
的。」
  外甥在替自己剛過而立之年的舅舅憂心情路,當舅舅的也在琢磨外甥的姻緣。
雲熠忻忖道:「你難得都找到了夢裡人,我瞧江槐琭對你也並沒有敵意,不如再找
個理由邀他來作客。」
  「作客?」
  「是啊。你不是說要追求他?既然如此,就該主動些。」
  岑凜想起江槐琭說不會在京城久留,有些落寞的垂首說:「我不想讓他覺得我
黏人。而且他近日就要離京了。」
  「離京做什麼?要不我們找個理由和他『偶遇』好了,不對,不是我們,是你。
舅舅我再設法打聽他的去處,你也不要因為他是你夢中的人就一下子交付真心,得
多多相處觀察才是。」
  岑凜頷首答應:「我知道了。謝謝舅舅。唉,我們得趕緊出門,要不然就太晚
了。」
  「不急,馬車要是趕不上,我就用輕功帶你過去。」
  岑凜皺眉:「不要這樣!成何體統啊?」他說完和舅舅相視半晌,一下子好像
彼此身份態度對調了。雲熠忻也沒怪他目無尊長,而是和他一同笑了出來。
  由於雲熠忻的好皮相已經太過惹人注目,平日外出他也不喜歡太過招搖,馬車
是按著官方制定的形式,不像某些富商喜歡炫耀財力用了不該用的裝飾和顏色,身
旁帶的隨從也不多,像今日這樣就只帶一、兩人供岑凜使喚,他自己則是使喚岑凜。
  雲熠忻帶出來的隨從皆識武,相貌出身全都特別挑選過,主要是為了保護岑凜
才讓他們跟來。雲熠忻在馬車裡問岑凜說:「昨日你去找江槐琭怎不帶護衛?」
  岑凜說:「我們約的地方就在附近而已,帶了多少會有些尷尬啊。」
  「你啊你,就不怕岑蕪除了派花成歡來,還找了別人?下回出門要帶著護衛,
等你見到江槐琭再讓他們走就好,你一個人在外頭,我不放心。」
  岑凜想回嘴,但是也知道舅舅是關心自己,於是點頭應:「知道了。」
  岑凜隨舅舅赴會,主人家親自來招呼他們,他們被引到庭園裡賞花,園中最寬
敞的步道繞著小坡上的亭台半周就分成兩條道,一條前往聽戲的廳堂,另一條繼續
繞著亭子往水榭那裡去,受邀的文人雅士多半不在高處的亭子裡就是在水榭,婦人
們則多半跑去聽戲。
  岑凜是真的愛看花草樹木,一路欣賞夾道栽植的花木和盆景,和舅舅小聲聊著。
雲熠忻知道自己好看,早已習慣受到萬眾矚目,他也不吝於客氣回禮,朝那些人微
笑致意,他不僅是個江湖人,更是個生意人,和氣生財嘛。
  在這些賓客之中,雲熠忻見到了一個不像是會在此處出現的人,雷巖。當他抬
頭朝稍遠處的廊橋望去,就看到雷巖在某扇窗邊對他淺笑,像在等他過去。雲熠忻
稍微側首和岑凜說:「沒想到雷將軍也來了,我去和他打聲招呼,你自己玩去吧。」
  岑凜乖巧應聲:「是。」
  雷巖平素是絕對不跑什麼賞花會、吟詩會的,倒不是他一介武將不識情趣風雅,
而是他此時是風華正茂的年歲,又有軍功在身,一旦在這些場合出現,必定會被當
作「說媒」的絕佳目標。首先那些長輩們會先來確認他的談吐人品家世等等,接著
就是成家的男女來進一步試探,然後未婚的女子們以各種方式在他周身圍繞,試圖
引起他的注意。
  雷巖覺得應付這些事遠比應敵還累,雖不致命,卻相當耗神。因此他本是不會
來這什麼賞花會,但今天卻陪家中母親前來,此時老母親已經被其他貴婦們邀去聽
戲,他自己則躲到廊橋上的窗邊,暗中關注這座庭園的每個出入口,終於見到雲熠
忻出現,而此人也是他來到這裡的主因。
  儘管雷巖和雲熠忻離得稍遠,但他眼力極佳,這庭園中有許多繁花嘉木,佈置
得猶如世外桃源,但雲熠忻一現身就令所有生靈失了顏色,他覺得雲熠忻這人好像
無時無刻都能攝走日月精華,活脫脫是個仙人的模樣,但那雙鳳眼又如此妖魅,糅
進了這春日所有美好風光一般,教人看癡了也不自覺,甘願醉在那一眼的風情裡。
  所以當雲熠忻從廊橋的一端走來時,雷巖只是望著雲熠忻沒說話,臉上也沒有
表情,就這麼睜著一雙大眼盯著人看。換作其他人可能會覺得雷巖很凶,誤會雷巖
在瞪自己而生氣或驚嚇,但雲熠忻並非別人,非但不緊張害怕,還饒富興味的迎視。
  雲熠忻和雷巖相視半晌,看對方默不吭聲,莫名有些好笑,揚起一抹再平常不
過的笑痕率先開口問:「將軍也來賞花會?雲某還以為將軍對這種場合,避之危恐
不及呢。」
  雷巖眼神流露些許無奈,帶著輕淺笑意回答:「是啊,在這裡我像塊鮮美的肥
肉,不過聽家裡人說你也會來,我才敢陪著母親、嫂嫂們過來賞花。」他心中暗道
別人是來賞花,我是來看你的,但這種話過於失禮,他也只敢偷偷的想。
  雲熠忻淺笑:「哦,我是幫你擋了桃花劫?也說不定會害你錯過好姻緣?」
  「這你就多慮了。雷某一介武夫,並不擅於應付柔弱小娘子,只是聽說你也會
來,覺得有個人作伴也好。」
  「呵呵,作伴啊?承蒙巖哥看得起雲某。」
  雷巖喜歡聽他這麼喊自己,便順著這稱呼說:「我往後就喊你熠忻好麼?」
  雲熠忻稍微歪頭瞅他,抿笑睞人半晌答應道:「好啊。」
  雲熠忻看陽光照進窗裡,打亮了雷巖半邊的身影輪廓,他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有
久居軍中而難以掩藏的氣質,剛毅而威嚴,他也曾聽說過一些雷巖的事蹟,似乎是
個百折不撓的好漢,因而留下不錯的印象。這雷巖雖然生得劍眉星目,僅看相貌也
就是位俊朗青年,但比京城那些安逸的世家子弟又多了分懾人之威,多少能瞧出在
戰場也是個殺伐果斷的傢伙,他尤其喜歡雷巖銳利卻又藏鋒的眼神,以及此刻過於
壓抑渴望,反而顯得木訥的樣子。
  「巖哥一直站在這裡是在等我來?」雲熠忻興味提問。
  「是。」雷巖答得乾脆大方:「想等你來作伴。」
  「可是你不習慣這樣的地方,我也只是來露個臉,給自家產業多少招攬些生意
而已。要不,一會兒你帶我去向令堂打個照面,我問候過長輩再一塊兒找理由離開
這裡?」
  雷巖眼裡掀起期待的光亮,面上仍沒有多少表情,但他還是先答應才問:「離
開這裡,接下來你想去哪裡?」
  「我們不在人家府裡賞花,就去城郊踏青吧?以前聽人說過,京城郊外的水鹿
寺,那兒的山躑躅開得很好。你想看麼?」
  雷巖點頭:「就去那裡吧。不過水鹿寺在深山裡,位置偏僻了些,恐怕要借宿
在那兒。」
  「我有空閒,不過巖哥若有事要忙,那我就自己帶阿凜去吧。」
  「我不忙。不過你外甥的身份特殊,我擔心九獄教還有人來鬧,不如叫上江老
弟?」
  雲熠忻挑眉:「這樣再好不過,多個武功高強的伙伴,外出也多一分保障。」
  雲熠忻說完笑了笑,雷巖也露出親切柔和的微笑,兩人就這麼決定臨時出遊,
前往水鹿寺賞花。雷巖親自跑去找江槐琭,江槐琭正在修繕隨身用的防身道具,一
聽雷巖約雲熠忻賞花就說:「你們去就好了,我不去打擾你們,何況我進期就要離
京,還有許多事要準備。」
  雷巖雙手負於身後,昂首放話:「哦?可是岑凜也要和他舅舅同行,萬一他那
魔頭父親又派人來鬧……那我就多找幾個──」
  「我去。」江槐琭起身開始收拾隨身物品:「今日就出發?」
  雷巖瞇眼笑看他問:「從沒見過你這麼緊張一個人,他雖然身世特別,但也就
是個還算乖巧懂事的少年,怎麼你如此在意他?也不像是擔心他的出身招來麻煩,
更像是純粹擔心他的安危,對他有好感。」
  江槐琭收東西的動作一頓,抬眼對上雷巖審視的目光說:「不瞞巖哥,我對岑
凜一見鍾情。你明白麼?」他差點脫口說:「像你對雲兄那般。」但講出口又顯得
尷尬,於是趕緊把這句再嚥回去。
  雷巖表面鎮定,內心驚訝不已,好像有頭老虎在他腦海咆嘯數聲。暗自驚詫後,
雷巖靜默了會兒說:「好,我明白了。那,我到前面院子裡等你。」
  另一頭,岑凜聽雲熠忻說要和雷將軍去山裡賞花也是意興闌珊回應:「你們倆
去就好啦,多我一個不是掃興?」
  雲熠忻說:「巖哥也找了江槐琭同行。」
  「哦,那我要去!」
  「你這小子。」雲熠忻嗤笑一聲,臉上滿是對外甥的寵溺之情。
  舅甥二人準備快樂出遊,與此同時,九獄教的船也在江上航向京城,教主岑蕪
就在大船上。過去的岑蕪也曾是一方英豪,那時的他仗義助人、鋤強扶弱,更因此
結識雲璃,並娶其為妻,過上一段美滿的好日子。
  然而雲璃隱瞞心疾,勉強為岑蕪誕下孩子後隕歿,岑蕪從此墮落喪志,沉淪酒
色之中。他變得越來越喜怒無常,殺人如麻,還和不少惡人結交,惡人們便推崇他
創建九獄教,以他為首四處作惡。
  這時的岑蕪在船上與幾位美人行雲雨之歡,一名教徒在房門外等候,直到房中
令人臉紅的動靜逐漸停止後才聽見教主問話:「狗牌送到畜牲那兒了?」簡短的問
話蘊含內力迴蕩開來,毫不避諱教中其他人。
  那名教徒回報道:「稟教主,花成歡送狗牌途中……出了點事,他說狗牌順利
交到少主那兒,不過他也被困於牢獄之中,因為被雷巖還有一位扮作新娘子的神秘
人盯上。」
  「神秘人?花成歡又忍不住想去調戲哪家的娘子?」
  「是同平章知事的嫡子娶妻,他看上了人家的新娘子。」
  岑蕪冷淡道:「有多餘的人手就去救花成歡,再說是少主所為。人手不夠就讓
他等等。」
  「是,教主。」
  岑蕪摟著赤裸的女體,像在把玩滑膩玉石般,心不在焉的玩弄懷中女子,腦海
卻在想那「畜牲」如今多大年歲了?想著想著,喃喃低語:「不知那小畜牲長得怎
樣了,收到狗牌也該想到要回來了吧。」
  「教主別管別的畜牲了,再來疼愛奴家呀。」
  岑蕪垂眼看著張腿邀寵的裸女擺出淫媚撩人的姿態,再聽她所言,頓時失了興
致,伸手撫上那女子的細頸,女子微啟唇露出渴求又惹人憐愛的神態,他卻稍微運
功、施勁一掐,擰斷了女子的頸子,女子以一種詭異的狀態垂首氣絕。
  大床上的其他少男少女察覺後,竟無人感到懼怕,反而爬過來接著撩撥岑蕪說:
「教主別生氣嘛,燕兒是新來的,不懂事。」
  另一位美人接話說:「是啊,不過她也實在話多,掃了教主的興。要不我們換
個地方?」
  又一人提議道:「去浴池吧?」
  岑蕪腿間的肉物被侍奉著,他低笑了聲答應:「好,就去浴池吧。你們當真是
色膽包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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