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古木新花年年發、柒參

作者: ZENFOX (☁禪狐☁)   2023-03-25 14:50:35
  寒絕當初在人間選的住所是塊風水寶地,木風他們也住在這裡,夏季入夜以後
不會過於悶熱,雖然離河川還要走一小段路,但下坡不久就有個荷花池塘,木風他
們屋前也栽植慈箛、莕菜等水草,即使初秋也偶爾可見流螢飛舞。
  前一晚他們救回了一名修士,寒絕將之安頓在隔壁小屋,木風和原若雩也先回
自己的住處歇下。
  原若雩施法讓木風熟睡一晚,木風睡醒後就躺在床裡發呆,原若雩在屋前勞作
時感知到屋內動靜,就去洗淨手再端了盆水進來,溫柔喚道:「醒了就來洗把臉吧。」
  木風撩開床帷低頭像在找什麼,原若雩擱下水盆就走到床邊跪了單膝,把他一
腳放到自己腿上套好羅襪,木風愣愣的問:「你做什麼啊?」
  「幫你穿襪子,看不出來?」
  木風想說他自己能穿,但原若雩笑看他說:「你一臉還沒睡醒的樣子,連襪子
都找不著。」原若雩一併伺候他把鞋子穿好,帶他去洗臉。
  「昨晚那個人呢?」木風問起前一晚救下的陌生人,那是個服了生子藥的男子。
  原若雩說:「寒絕扛去他們隔壁屋,還沒醒來。我已經請張朔萍來一趟,等她
應付完諸神祭或許能趕來。」
  木風陷入沉思,原若雩抓了抓他的肩膀安慰道:「你已再三確認李錦壽和你哥
不打算繁衍後代,也屢屢暗示過,而且男子生子有違自然,相信他們也不傻,別太
擔心。」
  木風摸了摸原若雩搭在他肩上的手,回以淺笑。等他一洗好臉,原若雩就拿柔
軟的毛巾替他輕輕壓乾,舉止溫柔得像是擔心會碰碎他,他好笑問:「你應該不是
為了這張臉才變得小心翼翼?」
  原若雩聞言一笑,擱下毛巾,捧起木風的臉往臉頰、嘴唇重重的啄吻,親嘬出
細聲來,接著反問:「你認為我是看重你的皮相?」
  「就是隨口問問。你上輩子就喜歡我了,也不是因為我現在這樣。」木風坐下
來,原若雩把水盆毛巾都收走,又端了花茶回來。
  「早上採的鮮花,煮了些花茶。」原若雩把茶倒好遞到木風面前,木風道謝後
淺抿一口,誇了句好喝,他坐到對面望著木風飲茶的樣子,木風聞著茶香,也回望
著他發呆。
  木風說:「你這樣對我,好像在供佛似的。」
  原若雩沒有反駁,認真道:「嗯。你是我的神仙佛菩薩。」
  「到底在講什麼啦?」木風笑出聲,一臉羞臊。
  這一刻如此的恬靜美好,不必為了生存而汲汲營營,不必為了顧慮誰而勉強自
己思考,他們像兩朵雲悄然無息的交會,碰到了一起,即使沒有目光相接也知曉彼
此的樣子,沒有交談也滿心惦念對方。
  木風知道原若雩在關懷自己,也凝視著他,這讓他感到安心自在,半點都不覺
得束縛,他有感而發告訴原若雩說:「先前田邊長了些蒲公英,我喜歡把它們的種
籽都吹散。有時覺得自己像那些種籽,不知道要飛去哪裡,好在遇上了你,這心裡
才覺得踏實。」
  原若雩沒應話,只是稍微瞇起長眸望著木風,眸中歛藏著深情。
  木風接著聊道:「以前我們那個村子附近有座高大的雪山,傳說山中有個隱居
的修仙者,生得很俊美,修為也厲害,不少修真者都傾慕他,想和他成為道侶。可
是那位修仙者很孤傲,雖然他並不排斥與同道切磋往來,但從來沒有誰能入得了他
的眼。有天修仙者救了一個進山採藥的姑娘,對那姑娘一見鍾情,不過那位姑娘養
好傷就下山去了,不像其他人都想和修仙者在一起。修仙者為了和那姑娘長相廝守,
放棄了修煉,返回人間生活,終於追求到那位姑娘,兩人就和其他凡人一樣結婚生
子。雖然一開始也遭遇不少麻煩,但他們始終都在一起。
  無奈紅顏薄命,那位姑娘終究是個凡人,過沒幾年她的壽限一到就走了。修仙
者哀慟不已,最後也沒再回去修煉,而是守著他們的家直到壽元將盡,據說活了兩
百多歲。這是我聽爹娘講的故事,小時候聽完我並沒有很喜歡,但卻記得很清楚。」
  故事講完,原若雩想了想,回他說:「我也沒有很喜歡。那個人為何不帶喜歡
的人一塊兒修煉,一起活得久一點?」
  木風聳肩:「可能人家姑娘不喜歡修煉吧?或是,沒有修煉的天賦,與其虛擲
光陰做沒用的事,不如一起好好的過日子?」
  「也是有這種可能。他活著,是為了能記著心愛的姑娘?」
  「說不定是那姑娘希望他活下去。」木風猜測。
  「活著飽受相思煎熬……」
  「有什麼辦法呢?喜歡就喜歡了。」
  「也是。」
  「若雩。」木風輕喚他一聲。
  「嗯?」
  「我不是因為你很好才喜歡你的,而是因為是你才好。」
  原若雩失笑:「怎麼突然講這個?」
  木風喝了口茶平緩心情,低頭抿笑說:「剛才胡亂問了你奇怪的話,你別介懷。
我知道你不是看重皮相的人,我也不是。不僅是皮相,我也不是因為你有多好才喜
歡你,喔,當然你是很好啦,但就算你變得眼歪嘴斜還矮我一個腦袋以上,我也照
樣喜歡你的。」
  原若雩聽到這麼古怪的表白便哈哈大笑,點頭連應兩聲好。
  木風又聊到剛才的故事,他說:「我不喜歡那故事,大概是因為他們最後還是
分開了吧。生離死別,終究難免。就算是神,也是會有一死吧?」
  原若雩想了想答道:「是。」
  木風握住原若雩擱在桌上的手說:「我也是後來修煉才知道,並不是所有人死
了都會一直當鬼的,沒有修為的人死後的魂魄會在人世漸漸消散,所以才得前往屬
於鬼靈的地方。但是途中很容易被其他修煉的精怪妖鬼攝走、吃掉。我修煉也算有
小成,萬一將來死掉的話──」
  原若雩神色微變,壓抑住情緒,他實在聽不得木風提起死字,光想都令他有陰
影。木風話語頓了下,握緊他的手接著講:「你別怕,我一定努力不這麼快死的。
我只是想告訴你,萬一我死掉,因為我有些道行在,應該也是個有法力的鬼,沒那
麼脆弱,所以我也會試著找到你。你應該不怕鬼吧?」
  「不怕。」原若雩反過來握他的手說:「你比我的命跟尊嚴還重要,不要輕易
提死這種事。」
  木風苦笑了下:「以防萬一嘛,我也是認真跟你講的。不管要花多久,我都會
找到你,因為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作鬼也好,轉生也好,變成一棵草也罷,我都
想和你在一起。」
  「你就不擔心你我將來會變?轉生後沒了記憶,也不再是同一個你或我了。」
  木風淺笑:「那也不壞,新的我和新的你,永遠都不會膩。何況靈魂是同一個
啊。要是哪天你真的忘了我,而且再也不喜歡我,我也不會留戀跟糾纏,轉頭就走,
你放心吧。」
  原若雩唇角微揚,回他說:「嗯,那就好。我也想一直和你在一起。不管要花
多久的歲月,走多少路,都會到你那裡。但我無法瀟灑,就算你不喜歡我了,我也
會再讓你喜歡我。」
  「哦,這話真令我安心啊。」木風說完,和原若雩兩者相視而笑。
  這時屋外飛來一隻白色雀鳥停在窗櫺上,雀鳥張嘴發出郁春的聲音說:「虹仙
君、木風,那位郎君醒啦,二位有空的話請過來一趟。」
  寒絕住所旁的那間小屋,平常是用來堆放雜物的空屋,前一晚臨時用法術收拾
出來安置救下的男子。木風他們到來時,張朔萍已經在屋裡為那名男子看診,郁春
正好端茶水過來,寒絕則始終像尊雕像一樣站在窗邊。張朔萍吩咐郁春說:「先讓
他喝點水,一會兒讓他吃飽一點,他的身子沒什麼大礙,就是心神耗弱,又餓得太
久才暈倒。」
  床上的男子蹙眉道:「我不餓,我不想吃……」
  張朔萍看懂他的心思就說:「你是想把胎兒餓死?這辦法太蠢了,我開個藥幫
你打胎即可。」
  那名男子黯淡的雙眼重燃一簇火光:「妳能幫我打胎?」
  張朔萍點頭跟他解釋:「能百發百中迫人有孕的藥,應該是結合咒術煉成的,
不管給誰吃都太陰損了。尤其男子孕期身體會有劇大的異變,為了能像女子那般孕
育胎兒,身上所有精氣血全都會消耗,這麼不惜犧牲大人的性命也要令胎兒成形出
世,大人小孩都無辜,這樣豈不是造孽?
  女人產子是在鬼門關走一遭,男人生子遠比坤身產子凶險,即便生完沒死,身
體也不可能再恢復從前那樣,而且命也不長了。所以想要保命、想恢復本來的樣子,
越早打胎越好。何況為了生子卻要害人性命,這種人的血脈也沒有延續的必要不是?」
  那男子雙手交握行禮,用虛弱的聲音向張朔萍說:「多謝神醫,求神醫救我,
我不想死。」
  張朔萍起身道:「你還要謝謝他們幾個救你回來。」
  「喬某多謝諸位救命之恩,你們都是喬某的恩人。」
  寒絕簡短問那男子:「名字?來歷?」
  「我叫喬孟冉,是綠蓮宗最後倖存的弟子。」男子說完又下床朝他們行禮,木
風走近扶他回床裡說:「不必多禮,快回床上。我叫木風,窗邊那位是寒絕,幫你
倒茶水這位是郁春,方才給你號脈看診的是張朔萍,張神醫。門邊那位是原若雩,
也是我的伴侶,虹仙君。」
  木風說完最後那句,偷瞄了下原若雩的反應,雖然原若雩面無表情,但飄忽的
目光應該是害羞了吧。
  郁春端茶水給喬孟冉喝,又帶張朔萍到隔壁主屋去開藥方,屋裡剩下寒絕、木
風、原若雩幾個盯著喬孟冉。
  木風看寒絕和原若雩都沒打算開口,喬孟冉又一臉尷尬拘謹的樣子,只好由他
接著聊:「我就稱你喬公子?」
  「啊,不敢當,你喊我喬三就好。我在家排行老三,不過我家也只剩我一人了。」
他看木風好像希望自己能聊更多,於是接著講:「我們喬家原本世代在朝為官,因
捲入黨爭而遭滅門之禍,入獄的、淪為官奴的都被暗地裡害死,我為奴時,主人家
放出豢養的獵犬追咬我和其他奴僕,我僥倖逃進山中,被路過的綠蓮宗宗主所救,
收為徒弟。
  雖然宗主很快就去閉關了,但師兄師姐對我都好,本以為將來能安生度日,沒
想到幾年後出現了古妖魔肆虐,還引發好幾場妖獸的獸潮,修真界大亂,我們綠蓮
宗也難逃此劫……」
  喬孟冉被修真界某大門派的少主發現尚存一息,用了靈藥救活,但是該門派規
矩繁多又相當嚴格,非弟子不得留駐在門派境內,喬孟冉為了能留下來,又聽說過
一些修真界傳聞,便謊稱自己是祥獸族。於是該門派以保護祥獸族為由,允許喬孟
冉待在那少主身邊。
  木風聽他講到這裡就陷入沉默,也不好意思多問什麼,正想叫原若雩跟寒絕一
起出去,讓喬孟冉獨自靜一靜,就聽喬孟冉接著講:「我並不想冒用祥獸族的身份,
但一無所有的我感到非常徬徨無助,若是離開他,我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正因為
我變得脆弱,不堪打擊,才幹了這麼多蠢事。
  那時少主屢屢向我示好,我也接受了,其他人知情也沒有阻攔,似乎是不反對
兩個男子在一起。倘若是在人間,在我的母國,這種事是絕對不可以的,不過到了
修真界便也不必守那些人間世俗的規矩,所以我又開始對將來的日子懷抱期望,但
心中也一直不安,常常想著該在怎樣的時機向少主坦言我並非祥獸族的事。
  直到他騙我服下生子藥……呵,是啊,曾經讓修真界為之瘋狂的祥獸族,多少
門派以保護他們為名義將其軟禁、豢養起來,我這個冒牌的也不可能逃過這種事吧。
這或許就是我撒謊的報應,我後悔了,但還是不想死,所以假意和他們虛與委蛇,
偷走法寶逃到人間來。」
  木風問:「他們發現你不是祥獸了?」
  喬孟冉看他一眼,帶著輕嘆回答道:「我說了,信不信由他們。反正被他們捉
回去的話,我是註定會生不如死的。但他們怎麼沒想過像我這樣慘的經歷,怎麼會
是祥獸呢?」
  木風想起以前常被朋友們開玩笑說的話,脫口回應:「祥獸是給身邊人帶來福
氣幸運,又不是自己有福氣跟幸運的吧?」
  喬孟冉沒想到木風會說這種話,意外失笑。他說:「但是,也是我先騙了他,
他誤以為我是祥獸才騙我服生子藥,也算扯平了吧……」
  木風皺眉:「話可不能這麼講,你騙他又不是想謀財害命,只是想留在他那兒,
他騙你可是會要了你的性命啊。不過這裡有神仙佈下的陣法,誰都無法輕易進來,
你不必擔心,想在這裡久住也沒關係的。」
  喬孟冉神情複雜道:「是真的神仙佈的陣法?想來恩公們也都不是泛泛之輩,
方才醒來一見到你們諸位,我就在想這幾位看來不像凡人,又和一般修士不一樣。
想來應該都是什麼隱世不出的大能,大概只有郁春姑娘像是凡人吧?」
  木風挑眉回應:「你猜得沒錯,郁春是凡人。」他知道喬孟冉誤會他們是神仙
收的弟子了,也不打算多作解釋。
  喬孟冉神情微赧:「畢竟也在修真界待過數年,多少看得出不太一樣,修真界
不乏相貌出色的人,卻也沒見過如你們幾位這般好看又氣宇不凡的……唉,雖然終
究還是被他騙了。」這話裡的「他」指的便是那位大門派的少主了。
  原若雩走到木風身後說:「喬三郎這兩日服了張神醫的藥打胎,之後就安心在
這裡休養吧。」
  寒絕接話道:「等養好身子再幫忙下地幹活。」
  木風笑出聲,對喬孟冉說:「寒絕說話就是這麼直來直往,你習慣就好。他啊,
心地很好的,郁春妹妹也是他救回來的。」
  喬孟冉說:「這次我真是遇上幾位貴人了。相救之恩,感激不盡。」說著他在
床裡跪著朝木風幾個拜了又拜。
  木風勸道:「不必如此,你、你有孕在身,還是不要這麼激動比較好。」
  喬孟冉正欲開口,忽覺一陣反胃,連忙摀嘴乾嘔,又不敢弄污人家的地方,憋
得眼角出淚。木風遞帕子給喬孟冉,喬孟冉漲紅了臉說:「多謝。說來也是矛盾,
以男子之身有孕,確實是羞恥,但也想起母親當初懷胎的辛苦和危險。不過我是個
自私的人,何況孩子未出世,我不想讓孩子一來到世間就吃苦,我也是受騙才受孕
的,我……實在不想……」
  木風拍拍喬孟冉的肩膀安慰道:「雖然難以體會,但我多少能想像你心裡的苦。
你不必太過為難自己,胎兒沒出世以前,不過就是團肉罷了。」
  喬孟冉不自覺摸著隆起的孕肚低喃:「可我感覺得到胎動……我這樣是不是太
狠心了?」
  木風嘆道:「你自己也清楚孩子出世要吃苦的,倒不如別生下來。再說,這團
肉會動是會動,可它還沒有魂魄,要有神魂意識還得等到出世以後。你肚子裡的就
只是團會動的肉,若它在你腹中已有神識,那就不是尋常的凡胎了。不過這麼一想
也是可怕啊。」
  喬孟冉聽了尷尬附和:「確實是這樣。我一個凡人,那傢伙也是人,總不會生
出什麼怪胎吧。」
  「沒錯、沒錯,何況張神醫也是這麼認為,不然不會貿然幫你打胎。況且這種
情況自然還是得優先保住大人。」木風怕喬孟冉繼續亂想,起身拉著原若雩的手說:
「喬三郎安心歇著,我們去幫郁春準備飯菜,寒絕,你要不就在這裡陪他吧。」
  等木風他們走後,喬孟冉怯生生瞄了眼寒絕說:「那兩位的感情真好啊。真是
令人羨慕。」
  寒絕望向窗外朋友們的身影回道:「是很好。等你找到自己珍惜的人事物,也
就沒什麼好羨慕別人的了。」
  喬孟冉垂首苦笑:「我現在只想珍惜自己這條命。一旦我死了,那麼喬家、綠
蓮宗,便沒人記得了。」
  寒絕看向喬孟冉,回想自己下凡後也改變了許多,不,是自他遇上木風以後就
一直在改變,有時雖然也會遇上不如意的事,但也因為這些變化而邂逅了郁春,怎
麼想都是值得的。他雖然不像木風那麼和善待人,但也知道喬三郎需要人幫一把,
他思量半晌說:「我會一直帶著郁春修煉,就算將來她想去別處,我也不會把這裡
的陣法撤了,或是挪走。你要是需要一個棲身之處,儘管住下也不要緊。」
  喬孟冉感激的看著寒絕,寒絕別開臉說:「從你醒來不知對我們謝過多少回,
不必再謝了。何況等你好了,還得幫忙幹活,我們做的也不算什麼。至於張朔萍的
診金,你就每年諸神祭的期間在這兒弄個祭禮拜個張醫神就行了。」
  喬孟冉點頭:「明白。張神醫的名字,與張神醫廟裡的神仙念起來一樣,是為
了向那位醫神看齊麼?」
  寒絕有些無語,看來這青年還搞不清楚他們幾個是真的神仙,於是敷衍道:
「可能是吧,我不清楚。」
* * *
  喬孟冉在小屋休養兩天,張朔萍也調配好打胎藥,還算好了服藥的日子跟時辰。
某個溫暖的秋日正午,木風一行都在小屋裡,隔著一張屏風關心喬三郎,張朔萍在
床邊跟喬孟冉說:「接下來要在你肚子上畫符。」
  喬孟冉有些為難,他問:「我要把衣服脫了?」
  張朔萍說:「不必,我凌空畫符施法,你先把打胎藥喝了。其他人到隔壁屋裡
等消息吧。」
  木風好奇要如何打胎,不過他們還是被張朔萍打發到隔壁去。沒多久他們聽到
小屋傳來喬孟冉的哀號聲,叫得頗慘,但是並沒有持續太久,約莫一柱香以後就幾
乎沒聽到任何動靜。
  郁春繡著手裡的帕子分心問:「喬三郎會不會暈過去啦?」
  木風淡定道:「張神醫要是需要幫手會喊我們的。」
  小屋裡,張朔萍拿毛巾替痛暈過去的喬孟冉擦汗,喬孟冉的肚子消下去,床褥
被喬孟冉的汗與淚濡濕了一大片,她扶起喬孟冉,拍臉把人喊醒:「還沒完,再把
這半碗藥喝了吧,喝了就沒事了。」
  喬孟冉勉強睜眼哼出輕吟,把張朔萍事先備好的藥湯喝完就累得再次睡著。張
朔萍到隔壁屋裡交代結果:「已經解決了。他會沒事的,不過補藥能喝上半個月最
好,還有多泡一泡半身藥浴。雖是男子打胎,但也要給他補一補,你們就弄些雞湯、
魚湯什麼的,一會兒我留本藥膳食譜。他此時虛不受補,太好的丹藥也消受不了。」
  原若雩上前謝過她說:「勞煩妳跑這一趟了。」
  張朔萍豪爽擺手:「沒什麼,你們也無法帶他這樣的凡人到神界,我也挺好奇
下界的生子藥是怎麼回事。雖然不曉得派不派得上用場,但我把打胎藥的基本藥方
和相輔的法術都寫在這兒了,你們自己留著,看著辦吧。」
  木風立刻伸手去接那藥方:「謝謝張神醫!」
  郁春在一旁感慨道:「沒想到修仙的人也有這麼多壞心思,騙得喬三郎這麼苦。
要是能把這藥方流傳出去,說不定能幫到和喬三郎一樣受苦的男子。」
  木風微蹙眉心說:「這打胎藥不能就這麼流出去,萬一被有心者利用也不好。」
  張朔萍認同道:「沒有錯,這藥也能令女子流產,或是稍微變動藥方就成了傷
人根本的毒劑,而且藥方還得配合法術,還是謹慎為上。」
  原若雩握著木風的手贊同道:「還是木風和醫神顧慮得對,藥方先留著,之後
再作打算。希望不會再有機會用得上。」
  木風沒想到原若雩在他人面前也會這麼自然和他牽手,他暗自竊喜,面上抿了
抿嘴裝作無事。
  喬孟冉的事暫時就這麼解決了,後來聽說修真界某大門派出動不少人在尋找喬
孟冉的下落,說是有妖道把他們少主的未來道侶劫走,並且打傷他們的人,但無論
是木風他們幾個或是喬孟冉這個事主都不打算再出面招惹那些麻煩,這場風波也就
漸漸無疾而終。
  木風取得藥方,迫不及待想把這些事說給沐祺聽,原若雩就在初秋時陪他回到
梅丘。沐祺聽到喬孟冉的遭遇後說:「沒想到有這樣可怕的事,看來修真界也是相
當險惡啊。」
  木風笑問:「哥哥這麼不安,要不我就留下來陪你吧?」
  沐祺輕拍了下弟弟的臉頰,揚起下巴使了個眼色回說:「我留你陪我,虹仙君
可要著急了。不必啦,我和師父都很好,你就好好和虹仙君一起過吧。」
  木風皺眉撒嬌道:「哥,你都不想念我啊?」
  沐祺好笑睨他一眼:「真拿你沒輒。我當然是想你,所以你這會兒就和虹仙君
在神界待久一點吧?我想,那位先前或許是一時興起才戲弄你,也許漸漸的就不會
記得我們的事了。」
  木風知道兄長說的「那位」指的是天尊,他認為兄長說得有道理,贊同道: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也不太擔心,何況我們到神界以後,除非是師父帶著我們兄
弟去天宮赴宴或是送謝禮過去,不然那位也不太在意我們兄弟倆。其實他把我們帶
上來,無非是不希望下界鬧得太亂,順便給虹仙君弄個招福的擺設吧?」
  原若雩站在木風身後,聞言有些尷尬的清嗓解釋:「我知道兄長有此意圖,不
過我從沒把木風當作是物品擺設。」
  木風笑呵呵安撫他說:「我跟哥哥都知道啦。」
  在一旁煮茶,靜靜聆聽他們閒聊的李錦壽一面斟茶說道:「就算未必被那位惦
記,不過,木風也要迴避才行。畢竟如今的你已經和從前不一樣了。」
  木風接過師父那盞茶,帶著輕鬆的笑意說:「知道啦。多謝師父提醒。」
  李錦壽看小徒弟的笑顏仍有些不放心,於是又看向其身後的虹仙君說:「我這
個小徒兒,就有勞虹仙君看顧了。」
  原若雩慎重答應:「我會傾盡一切守護木風。」
  沐祺看木風的目光飄忽,彷彿心不在焉的樣子,明白這是弟弟害羞時會有的其
中一種反應,而原若雩似乎也熟知木風這一面,默默抓著木風的肩膀輕揉了下,看
著他倆這般相知相守,心中也默默覺得寬慰。
  木風擱下喝空的茶盞說:「別提那位啦,師父,哥哥,你們有空也下界來找我
們玩嘛。寒絕幫郁春養了一窩兔子,很可愛的,還有驢子、馬,若雩說要幫我挖個
水塘,在水上架一座鞦韆,我們那兒會越來越好玩。先前也跟其他朋友聊過,孔秀
皓他們都說要來玩呢。」
  李錦壽聽了只是微笑,沐祺捏了下弟弟的鼻子說:「你啊,真是孩子氣。行啊,
但要再過陣子才行,最近師父翻出了好幾件需要修補的法寶,得到比較遠的神山找
工匠,辦完這事就去你們那兒。」
  木風開心不已,轉頭拉著原若雩的袖子說:「你聽到啦,我們再多蓋間屋子吧,
給親友住的。」
  原若雩笑回:「你乾脆開客棧好了,把那九界朋友全邀來。」
  「哦,好主意。」木風也只是說笑,沒打算做親友們的生意,一來他不好意思
做這種事,二來也不想擾亂寒絕他們的清修之地。
  幾日後張朔萍來梅丘拜訪木風他們,為的是告知他們先前調查生子藥的事。修
真界之中,修為越高者越難有子嗣,因為修仙是逆天而為,想精進修為就得在某一
方面有所犧牲,然而有位醫修用上古遺留的神鼎做出生子藥,將第一批製出的藥送
給某幾大門派的修士,一來是想賣人情,二來是藉機試藥。
  張朔萍講到這裡冷笑了下:「好在生子藥對他們而言也不是很好煉製的東西,
而且我已經對那位醫修降下懲罰,很快他就會遭報應了。」
  張朔萍性情直爽,講完這些也沒有留下來閒聊,喝完一杯茶就走了。
  木風聽完這些事的反應很淡,既沒有感到痛快,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原若雩陪
他在梅丘晃了一天,回屋後拉著他的雙手關心道:「木風,你在想什麼?張朔萍走
後你就變得寡言沉默了,能告訴我麼?」
  木風抬頭望著原若雩的紫眸,不帶任何情緒波蕩的問:「只要是神明施予的,
不管怎樣都是應得的報應?張神醫說,她給那位醫修降下報應了。」
  「你不認同她的作為?還是不理解她的說法?」
  「都不是,我也覺得那位醫修活該。我知道張朔萍言行直爽,不過她行醫看診
絕不輕率,對自己和弟子都很嚴格。但是,不是所有神仙都像她那樣吧?神犯錯的
話,神為惡的話,其他眾生又該怎麼辦?」
  木風看原若雩一時也答不上話,垂眼苦笑道:「就當是我沒事找事,庸人自擾
吧。不過,妙奢天沒有了,如果我是神,我一定讓那些修真界有參與此事的人都不
幸。憑什麼我和哥哥這麼不幸,還要為他們帶來福氣跟幸運啊……我心裡一直都恨,
但最恨自己的弱小。要不是因為遇見你,我也只會一直想著怎麼保全哥哥,然後對
那些修士報仇。」
  「木風……」
  「不過現在不一樣了。哥哥跟師父都很好,你跟我,寒絕、郁春,還有其他朋
友們都很好,我越來越捨不得你們,只要想起你們,我心裡就開心。喬孟冉說他要
活著,記得那些親友、同門,我也想這樣,雖然想起來也會悲傷,可是因為和你們
在一起,我已經不會只是想起失去他們的傷痛,也會想起以前快樂的時候,和爹娘、
鄰居一起相處時開心的日子。」
  木風垂首,反握住原若雩那雙比自己還要寬大的手,他澀然微笑道:「我也不
曉得自己究竟想怎樣,只是想要現在的好日子越久越好。只不過,今天張朔萍說著
報應一詞,讓我忽然很不安。」
  原若雩隱約知道木風的不安是源於他的兄長,因為他也一樣,但重活一次,許
多事都有了變化,說不定原若歆也不會再傷害他在乎的人?他並不是害怕和兄長決
裂相殺,而是不想破壞此時和樂的生活,他想和木風長長久久。
  木風低著頭,用有些陰沉的語調輕喃:「有時我會想,要是這世界沒有神就好
了,說不定本來就不需要神。」
  「或許,是神需要人吧。」
  木風仰望原若雩,莞爾道:「我也這麼想。你放心,我沒有要逼你和那位做什
麼了斷,這輩子他也沒做出和上輩子一樣的事,當時我跳的那口劍爐,如今連火都
沒有呢。」他知道原若雩跟自己一樣,只是因為此刻的幸福而有些不安,並非沒有
勇氣面對可能遭受的劫數。
  原若雩緊緊抱住木風,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講,但此刻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只
恨不得將木風藏到自己心裡,藏到誰都無法窺看、碰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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