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納出生在一個富裕又莊嚴的家族，接觸賽龍不過是基於長輩將之視為一種具有
歷史意義的社交運動，剛好他有點天分，又想離開家族陰影，這才去報名徵選並加入
青少年聯隊，進而成為職業選手。但即使一路飛來成績都不錯，在家人眼中，這始終
不屬於一份體面正當的工作。
他們一直催他回去接家族事業，尤其是今年，催得很兇，他想，這次大概也是他
最後的比賽了。
「你今天該不會真的只要找我喝咖啡吧？」勒納起身，招手讓服務生拿來他的外
套，「如果是的話，我要回去了。」
「等等。」達里奧沒讓他走，而是從口袋掏出一把鑰匙，遞到對方手心，「練習
賽太累的話，可以拒絕我。」
「你才不會讓我拒絕。」勒納露笑，待對方起身，兩人一併走出餐廳，往附近的
龍舍旅館去。
每個小孩團體中，都有負責帶隊的，也有負責跟隨的，勒納就是後者，他巴不得
讓自己看起來越小越好。麥西與偉德則是屬於前者，亞里斯居中，跟他們三個一起行
動很舒服，因為別人的注意力絕對不會落到他身上。
他們的相識是他刻意為之，而或許達里奧說的對，一開始他也的確把其他孩子都
當成笨蛋，那三個人頂多等級高一點，是可以利用的笨蛋。
他認為小孩子的友情很單純，小組練習排在一起，吃飯坐在隔壁，即使都不說話，
對方也會把他當成同一國的。他不覺得有必要交心，反正賽龍對他來說只是娛樂。
麥西跟他完全相反，這孩子從頭到腳都高唱著我愛賽龍，話題十句有九句跟龍有
關，剩下的那一句有時候是晚餐吃什麼，有時候是亞里斯一起去廁所，至於家庭情況，
偶爾他們會自己提到，但從未主動問過他。
可能他們也不在乎吧，畢竟他這個小跟班安靜又低調。
有次友誼賽遇到達里奧所屬的隊伍——皇家騎士隊，一堆紈褲子弟組成的炫富小
圈圈賽隊，要參加還得先審核族譜——這傢伙小時候可囂張了，經常吹捧家世不說，
還總是嘴賤挑釁他人。那時達里奧剛拿下青少年組冠軍，氣勢正旺，偏偏一場小比賽
輸了麥西又輸了偉德，面子掛不住，完賽後各自一宣布解散，他立刻氣得衝過來騷擾
他們。
偉德一如往常，被嗆個兩句就差點打起來，麥西似乎還沉得住氣，擋掉幾次言語
攻擊都還顯得氣定神閒，卻在對方把羞辱矛頭轉向躲在後方的他時，衝上去用拳頭溝
通，幸好亞里斯及時把人拉住，才沒有鬧得太大。
他非常驚訝，麥西竟然為了他生氣。事後亞里斯告訴他，麥西早在入隊的自我介
紹時，就察覺他迴避著家裡隱私，後來相處，也都提醒偉德和亞里斯不要過問。
原來不是他把自己掩飾得很好，而是不知不覺中被保護得好好的。
經過仔細觀察，他發現用餐時，亞里斯會在他端餐盤過來前先把椅子拉開；集訓
中偉德會把旁邊的置物櫃佔著等他到；比賽前麥西總能幫他搶到樹邊的休息區，讓他
的龍不用曬到太陽——他的龍不喜歡曬太久這件事還是麥西跟他說的，他先前根本不
知道。
好吧，他得承認，有點感動。
他開始嘗試加入他們，跟著做出那些在他眼中愚蠢無比的行為，然後他發覺，好
像也挺愉快的，至少他不用繼續維持那副有記憶以來就被要求的標準模樣。他頭一次
感到輕鬆自在。
麥西說過要成為職業賽龍手，他曾經在心裡嗤之以鼻，但後來，他卻認真考慮是
不是也要一起走那條路。
然而厄運來得太快。那年賽龍祭，他分到的組別在下一場，因此第一時間並不曉
得出事的是麥西，他只聽到公告說要暫停比賽。當他在一片混亂中找到偉德，才得知
麥西已經被送往醫院急救，亞里斯和威爾斯頓教練都跟著去了，其他人被命令先留在
休息室等候下一步指示。
他和偉德去到醫院時，已經是晚上，他們看到應該是麥西父母的人，一邊聽醫生
說話一邊哭，亞里斯縮在椅子上，顯得相當無助，一名男子在旁安慰著。
暫時沒有生命危險。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偉德在大人們說完話後走去詢問是否需要幫忙準備什麼用品，他則呆站在原地，
思考自己能幫什麼忙。他應該要能幫上忙的，一定有什麼是只有他才能做的。
他木然地走向醫院公用電話，第一次撥通家裡號碼。
島立醫院雖然能提供穩定的醫療品質，但絕非頂級。他等管家轉接又轉接，數分
鐘過去，終於聽見陌生的父親嗓音。
只要能救回麥西，要他去念哪所學校、跟誰訂婚、繼承家業都沒關係，只要他父
親願意動用一切關係幫助麥西，他可以放棄自己對未來的選擇權。
「你告訴那孩子家屬，把人轉到聖馬利安醫院，其他的我會讓人處理。」他父親
說，「永遠記得你的承諾，兒子。」
事後回想起來，那筆交易簡直衝動又賠本，但是他不後悔。
麥西在轉院後狀況確實逐漸好轉，他父親並沒有敷衍行事，還請來相關領域的權
威醫療團隊到醫院會診，規格之高，連麥西的父母都嚇到以為是不是詐騙。對此他僅
解釋剛好有認識的人在醫院任職，熱心幫忙，其餘細節，他選擇技術性略過。
麥西出院後並沒有回到賽龍場，而是與他們斷絕聯繫，他一點都不意外，麥西的
龍沒能救回來，他不用想都知道麥西會有多自責難過。說來諷刺，曾經讓他對未來有
過希望的人停了下來，反而是他，和偉德與亞里斯成為職業選手，繼續在這個地方走
下去。
近幾年，家裡不斷提醒他履行義務與承諾，儘管用過幾次麥西尚未完全康復為由
拖延，但他很清楚老賽恩有一百種方式逼他妥協，到現在還沒使出來，不過是時間還
沒壓到死線罷了。
倒不是多留戀這個圈子，但如果說他有什麼心願未了，那就是他從未在賽龍祭與
麥西同場競爭過。說來遺憾，他們要不是不同組，就是剛好抽到不同場。達里奧說的
沒錯，他沒想過要贏亞里斯，不過，他並沒有說過不想贏麥西。
麥西一回來比賽，老賽恩肯定知道，那他就再無理由推託。至少離開前，他仍會
在這裡，等著與那個讓他甘願放棄下半輩子的人好好地較量一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