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抱我，我就吻你
前往日本的前一晚，林少人與程令歡用完晚餐，回到老舊公寓的鐵色大門外。街燈一明一
滅，將他倆依存的身影照上斑駁的灰牆。雙手牽著的長影，連同腳邊花葉，夜風一吹就輕
輕晃晃地搖。
入夜風冷，程令歡拉著林少人的手不放，焦心地問：「明天真的不用我陪你去機場？」
「不用，你明天還要上班，這樣太累了。」林少人說。
「那我call你起床。」
「我可以的，你別擔心。」
「好吧......」程令歡皺皺眉，定眼盯著林少人，片刻才鬆口氣，打起精神說：「你在日
本要好好努力喔，我會在台灣為你加油的。」
「好，我會努力的。」林少人輕拍程令歡的頭，給她安心的微笑。
「那我回去囉，三週後見。」說完，程令歡轉動鐵門大鎖，走了進去。
「令歡。」林少人忽地開口。
程令歡轉過身，偏著頭笑問：「怎麼啦？」
「等我回來之後，有件事想跟你說。」
「好啊，好好實習，別太想我。」程令歡玩笑般的說，踏著輕快的步伐上樓去了。
紅色掉漆的鐵門鏗然關上，林少人洩一大口氣。告別太難，必須先專注在實習上，不能被
感情分神。
林少人轉身倚著灰牆，滑開手機，閃動的螢幕畫面顯示剛過晚上十點，通訊軟體停留在早
些他與林勁的對話串上。
20:52 你在工作嗎？
21:37 在松仁攝影棚拍照，還要一會兒才結束。
順著低垂的視線，林少人瞥向腳邊，漆紅的鐵門外雜草蔓生。這城市每棟三十年以上的公
寓都一個樣，藤蔓爬滿圍牆，偶爾會爬出一朵幸運，但大多時候僅是生機垂危的無名葉瓣
。林少人坐進車子駕駛座，在夜色下往松仁攝影棚駛去。
若要說台北真有不夜城，那麼一年到頭通亮的松仁攝影棚絕對堪為一景。位於近年大樓群
起的信義區巷內，一棟三層樓高的空屋，裡頭架設各式室內布景，專門供影劇拍攝屋內戲
份使用。市區裡難得有此一空間，總是排程滿檔，外頭也常聚集許多消息靈通的追星粉絲
。
林少人疾步穿越攝影棚，穿著當季時裝、舊時代古著、打底肉色襯衣的演員來來去去，擠
滿休息室外的長廊。他依著貼在休息室門上肩膀高度的人名紙牌，找到標示著「林勁」的
房間。房門敞開。
「Angel！林勁快要拍完了喔，等下就要回來了。」一名看似助理的小男生朝房內喊道。
「知道了！」Angel的聲音從裡頭傳來的同時，人也探出了房門，見著林少人大驚一聲：
「少人哥！你不是去日本了嗎？」
「明天。」林少人靠上門板，鬆口氣說。緊接著一隻手搭過他肩膀，熟悉的聲音傳來：
「你怎麼來了？」林勁訝異地問，快步走進休息室，「進來吧。」說著坐到化妝桌前。
Angel馬上拿起卸妝用品跟上，另一手接過林勁脫下的外套披上椅背，忙亂仍精確。
林少人走了過去，拿起Angel手上的化妝棉與卸妝液說：「讓我來吧。」
林勁對Angel點點頭，「時間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們等等就離開了。」
Angel看看他們倆，識相地回道：「好，謝謝林勁哥，那我先走了。少人哥，去日本加油
喔！」
目送Angel離開，林少人著手為林勁卸妝。內景光線很強，即使照片可以後製處理，拍攝
時仍需要時常補妝。一整天下來，脫了又上脫了又上的殘妝會在臉上積出各色層積。
「不是明早八點的飛機嗎，怎麼還過來？」林勁雙眼直盯著林少人問。
因為想見你一面。
不能這樣講。
林少人說：「確實沒什麼時間了。你還沒吃東西吧？要不要去奶奶的攤子外帶回去？」
林勁靜靜看著林少人，感受被照顧的奢侈，暗自想著若能按下時間的暫停鍵該有多好，邊
開玩笑道：「原來你是想吃宵夜才過來。」
「才不是。」林少人專注地為林勁拭去眼妝說。
那是什麼？林勁很想逼問答案。因為，從收到林少人的訊息開始，他就忍不住要期待男孩
這晚真的會出現。可現在應該是女友時間吧？要不然也是最後整理行李的時間，哪裡輪得
上自己？可男孩真的出現了。林勁不禁伸手摸向林少人，像是要確定他不是幻影。
「怎麼，弄痛你了嗎？」林少人即刻停下手上動作，憂心地問。
林勁搖搖頭，低聲說：「你來了真好。」
林少人憐惜地看著眼前的人，輕撫俊俏的臉龐，「我當然要來啊。」
奶奶的餐車亮著燈，這晚特地來到松仁攝影棚附近的小巷。
林少人跟在林勁身後，幫他揹著這天拍攝的工作包，前方的林勁一身淺灰色太空棉長外套
與黑色合身牛仔褲，背影看上去清瘦許多。
快接近車攤時，見奶奶已經看到他們，林勁一個勁兒地快步上前。一走到車攤旁，奶奶就
挽上林勁的手，眉飛色舞地說這說那。林少人慢步走向這場景，故作吃味地說：「連奶奶
都越來越偏心了。」
奶奶雙手將林勁挽得更緊，「人家可是林勁啊！我回去告訴我孫女，說林勁來奶奶的小吃
攤，她羨慕死我了。好啦，今天吃什麼？」
林勁輕拍奶奶的手說：「少人明天一早就要出國，所以我們今天不待了，帶一點回去就好
。」接著看向攤子上的煮食，點道：「我要魚板、甜不辣和蘿蔔。」
「你吃點健康的吧。」林少人皺眉道，「奶奶，給他下顆雞蛋和肉片，今天有什麼菜？」
奶奶細眼輪轉著想，「有大陸妹、水蓮、高麗菜。」
「那水蓮吧，就這樣。」林少人說。
奶奶笑著走回攤子裡，切起菜來，「阿弟真貼心，對人家這麼好，也不問人家要不要。」
「我吃什麼都好。」林勁即聲答道。
林少人瞥著林勁，說：「他都沒好好吃飯，才復出幾個月就瘦這麼多。」
林勁知道自己理虧，抿抿嘴說：「我是太久沒工作，還沒恢復步調而已。」
林少人揚起唇角瞇起眼，轉向奶奶說：「奶奶，接下來幾個禮拜我不在，如果他自己來，
您就幫他加點蛋白質跟青菜，算我帳上。」
「好、好，不用算，林勁來啊，我最開心了。」奶奶說得呵呵笑，一邊把青菜放進熱湯裡
。
林勁倚著攤子，蹭著清湯蒸騰的熱氣暖手。隔著裊裊升空的白霧，林少人與他視線交錯，
微笑地幫著奶奶忙活。這短少的距離裡流動著無聲的什麼，一點甜，一點暖，還有更多是
溫柔。
林勁心裡開心，卻也開始萌生了不安。他原本只是為了改編尹懷伊的遺作而復出，也因為
過去的陰影不散，怎樣都逃不了，這兩年過得可說是生死不得。然而林少人出現了，為他
的生活帶來了久違的期待，充滿笑聲、耳語、花香與溫柔──時時刻刻提醒著他的溫柔，
讓他欣喜也懼怕。
怕自己變得嬌縱，忍不住就要對林少人任性妄為，也怕所有的好都是虛幻。畢竟連尹懷伊
都承受不了他的愛，他還能再向誰索求？即使只是一點點，比如在拍攝結束的晚上喝一碗
路邊小攤的熱湯。
「奶奶，記得幫我裝一袋湯喔。」林少人提醒道，微笑的眼始終望著林勁的方向。
林勁更想起來了，尹懷伊第五次向他提出分手之後，片場裡就傳出流言，說他是恐怖情人
，在尹懷伊家裡裝設監視器，還用手機定位追蹤，害尹懷伊精神崩潰。
流言都是真的，他也知道自己做得過火，可是他太害怕失去。他看過太陽在眼前猛地墜落
，觸手可及的幸福如沙消散，徒留他一人被沙刀千割萬剮。於是從那時起，他就立誓要緊
緊抓住，如此緊，緊到要將對方勒出血痕。
林勁不禁看向林少人，眼前這個溫柔、體貼、殺過人又坐過牢的男孩，會不會更禁得起流
血？
離開奶奶的車攤，兩人大袋小袋地回到林勁家。經歷上次去林勁家的難受記憶，林少人儘
管有些忐忑，仍忍著隨林勁去了。
電子門鎖輕聲一響，林勁推開門，打開室內燈，整個人就放鬆下來，像是忘了林少人跟在
後頭似的臥倒在淺灰色的L型沙發上。
林少人將食物拿到開放式廚房的中島放著，走過整片玻璃推門時，赫然發現裡頭寢室牆上
尹懷伊的大幅放大照已經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藍海般壁紙。林少人木然停駐，怔
怔望著那片蔚藍，感覺一滴水在心裡暈開，就濕了整面心湖。
林勁在沙發上微微撐起身說：「我把它收起來了。」
林少人沒有應和，維持著默默神色，在廚房裡拿幾個磁盤將食物盛盤，兀自待了片刻，才
走回林勁所在的沙發旁。他的心臟跳得很快，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如果收起尹懷伊的
照片代表林勁已經放下尹懷伊，也就表示他的任務結束了吧？到此為止，收工，但他心裡
的那股躍動又是什麼？
不能再想下去，林少人提醒自己。這晚的一切都很美好，從林勁看到他出現在休息室外那
一瞬驚喜的神情，到他為林勁擦拭妝容時對著的視線，以及林勁在奶奶攤子上流露的笑容
，全都是幸福的模樣。他做到了，讓林勁綻放笑顏的這個願望，達成了。
林少人感到無比釋懷，回過心神說：「好了，我該走了。」不忘催促林勁：「你別賴在這
裡，趕快吃完東西去床上睡。」
林勁睜開眼，柔柔濛濛的視線望進林少人眼底，說：「抱我。」
林少人正準備離開，倏地被這兩個字震住。
林勁拉住他的手，細聲說：「抱我，我就吻你。」
「......你累了，神智不清了。」林少人不知在為誰找藉口般說。
「我沒有。」林勁坐起身，手仍拽著他不放，說：「明天你就要去日本了。」
「所以？」林少人遲疑道。
「接下來的三個禮拜都見不到我了。」
「......」
「你會想死我，」說著玩笑般的話，林勁的口氣卻一點也不是在開玩笑，「然後後悔現在
沒有抱我，所以錯過了我的吻。」說完，林勁單膝跪上沙發，隔著椅背靠向林少人，真要
吻他的模樣。
如果林少人再沒良知一點，早已吻上林勁了，根本不會有猶豫的時間。但他殺過人又坐過
牢、還沒跟女朋友分手、身分也和林勁天差地遠，如果連良知都捨去，他不認為林勁真會
喜歡上他。
「或許吧......」林少人被林勁逼得微微顫抖起來，「我會想死你，還會後悔到死。但我
現在沒辦法抱你......我不想要這樣不道德地得到你。」
「你抱過我兩次了，」林勁直看著林少人說：「你不會說那都是意外吧？」
「當然不是。」林少人回看林勁，那焦灼的神情令人萬分心疼。
「那你抱我啊！」林勁失心渴求，疲累又失望，不禁生起氣來。林少人明明都說想得到他
，還說會想他到死，可見他的話一定在林少人心上割下了好幾刀——男孩真的不怕流血，
林勁心想，於是他更往深處刺去，傾身靠向男孩的唇。
「叮咚──」，一聲鈴響阻斷了吻的可能。
林少人不忍鬆了口氣，拉開距離說：「有人來了。」
林勁嗔怒地哀嘆，一急一徐的呼吸往他們之間塞進更多阻礙。原本這晚可以開心畫下句點
，只要林少人抱他，他就願意再次奉上愛，或者其他比愛更具重量、林少人想要的東西，
可林少人卻拒絕了。他好寂寞，像是端著自己的心臟，縫不回去也無處安放，如果不趕快
收進誰的身體裡就會死掉。
「讓我死吧......」林勁自言自語地說。
「什麼？」林少人沒聽清楚，但他自知傷了林勁的心。
「抱歉，你要出國了我還這樣......」林勁破碎地說，離開沙發，往玄關走去，「你快回
去吧，很晚了。」
「叮咚──」，又一聲。擾人的鈴響此刻成了他們之間的舒緩劑，切斷彼此心疼也心痛的
情思。
林少人僵著沒動，猶豫是否該放下良知順了林勁；林勁則走到門前，對於這麼晚還有人上
門感到煩悶，不耐地打開門。
門外站著金髮黑眼的男子。
一道巨雷打上林勁腦海，打破回憶的罐，死去的太陽被千沙捧起，活了過來。
「子桓......你怎麼......」林勁的話聲止不住顫抖。
金陽般的男子一把抱住林勁，很緊，更緊，緊到要勒出血痕的程度。
「我回來了，林勁，」路子桓說，「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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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回是第一部結束，明天停更一次，下週一上架全H第二部開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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