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何處覓殘春(16)玉爐香

作者: lingshia (泠夏)   2022-09-18 19:51:02
  薛千韶繃住臉,皮笑肉不笑道:「為何?」
  隳星魔尊道:「雙修時的肌膚相親,亦是有其道理的。床第之事本就是最親密無間的
舉止,彼此接納相融時,互換靈力便會事半功倍,反之,若心存戒備,雙修的效力必會大
減,豈不可惜?」
  薛千韶拒絕接受這番鬼話,木然道:「閣下也說了,那是最親密無間的舉止,薛某自
認與閣下並無此等交情,還是免了罷。不如閣下發個誓,保證屆時不會胡亂動手動腳,薛
某心中的戒備或許還能淡些。」
  隳星魔尊故作惋惜,輕嘆了口氣,道:「好罷,那退而求其次,若你並不抗拒,本座
便有權不收手,如此應該可以罷?」
  薛千韶並不滿意,但轉念一想,若他不答應,隳星肯定還會糾纏不休,還不如先應了
,屆時直接出言拒絕就是,這點定力他相信自己還有,於是便承應下來了。
  「那麼,便先如此定了。本座會先讓薛掌門寄信回太鯤山,待太鯤山方面回應後,再
行療傷,畢後同往聚厄會。」隳星魔尊似乎對薛千韶的爽快答應頗滿意,說這話時笑意盈
盈,半晌又忽道:「其實本座有些好奇,若薛掌門不願與本座肌膚相親,魂修才最符合你
所想的方式罷?本座都願意助你提升修為了,為何拒絕?」
  薛千韶放下茶盞,平淡答道:「修為本就不該倚靠外力提升。」
  隳星魔尊卻刨根究底,追問道:「但依本座看來,薛掌門已是金丹後期,也不是沒有
晉升元嬰的資質,緣何連考慮都不曾?」一面說著,他的身子壓向桌面,詭異一笑道:「
本座不由猜測,你許是有暗傷在身,或者是有意躲避天劫,才不願提升?」
  魔尊面上帶著笑意,可那雙暗紅眼瞳中,卻有一絲認真和篤定,讓薛千韶不知為何有
些心驚。他便微微向後一仰,拉開距離道:「這是薛某的個人私隱。」
  修者當中,能觸及結嬰門檻的人極其有限,但其中,也有少數人拒絕晉升元嬰,原因
便是元嬰時的天劫。
  天劫不僅是對修者的考驗,更有天罰的成份在,若未能得天道認可、或者身負大罪惡
引發天怒,降下的劫雷便會特別兇厲。薛千韶是強行入道之身,當年歷經金丹小天劫時亦
千難萬險,所以他不打算衝擊元嬰,確實也有此因素在,但他沒有義務告知魔尊此事。
  他自認不曾在面上露出端倪,隳星魔尊的眉頭卻微微一聳,似是確認了什麼,才輕笑
一聲退了回去。
  隳星魔尊見他毫無表示,顯然是鐵了心不想透漏太多,又自說自話道:「無論薛掌門
是出於何因才決定助我療傷,本座都承了你這份情,日後必有報答,本座說到做到。」說
罷,他從袖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錦囊,置於桌面後緩緩推向薛千韶。錦囊以黑綢為底,上
頭用金銀線細細勾勒出一隻鳳凰,除此之外的黑線暗紋則都是符紋,顯然是一枚儲物靈器

  薛千韶並未接過,只是靜靜望著魔尊,待他解釋。隳星魔尊道:「錦囊中有一枚靈脈
核、幾枚極品靈石,以及雙修時轉換靈力的功法,薛掌門可以先瞧一瞧。魔域中靈氣稀少
,不利道修修練,這幾枚極品靈石,算是對薛掌門和兩名徒弟的招待不周的一點補償,還
請不要嫌棄。」
  薛千韶聽罷,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不由嘆道:果然有錢!
  靈脈核是何物?這東西相當於整條靈脈的泉眼,只要持有此物,並搭配合宜的陣法,
便能將靈氣稀薄的凡域,轉為適宜修練之地。換言之,此物的價值,已相當於一個小型門
派的根基了。
  只是或許受到徐卓的思路影響,這東西和雙修功法放在一起,讓薛千韶不由有了這是
賣身錢的聯想,心中便有點複雜,淡淡道了聲謝,伸手接過。
  見狀,隳星魔尊泰然地略一頷首,接著緩緩啜了口茶。可茶盞還未放下,魔尊眼中卻
忽然閃過一抹厲色,神色微歛,忽道:「本座得失陪一會兒了。」說罷,他便站起身,若
有所思地朝著東北方天空望了一眼。
  薛千韶猜測他或許是接到了什麼消息,便順著魔尊視線方向看去,卻沒發覺那處有何
異常,不由有些疑惑。
  隳星魔尊亦察覺了他的動作,重新勾起一絲笑意,道:「去去就回,小事罷了。」
  薛千韶亦起身道:「魔尊閣下日理萬機,薛某也不好一直讓閣下費神招待,既然方才
的商議已有共識,薛某便不多叨擾了。」他實在覺得事情都談完了,魔尊與他短時間內沒
有再聚首的必要。
  隳星魔尊卻微微揚起眉,道:「本座還另有要事需與薛掌門相談,勞煩薛掌門在此稍
候片刻。還是說,薛掌門有什麼不得不辦的要緊事,得趕在現在離開?」
  此話莫名透出山雨欲來的味道,薛千韶不解,但他眼下的確也沒什麼事要辦,搖頭道
:「並無。那麼薛某就在這等著了。」
  隳星魔尊這才又滿意地一笑,悠然回過身後,形體便消散了。
  薛千韶鬆了口氣,重新坐了回去。其實他本就沒打算立刻離開,徐卓和小十方才雖然
消停了些,但若此刻見到他,肯定又會提起留在魔域的事,還是先將兩名徒弟晾一晾,待
他們冷靜些再來談。
  重新落座之後,他的目光不由落到那枚仍被他擱在桌面的錦囊上。
  不久前剛恢復的記憶依舊是一團亂,猶如一場混雜的夢境,其中卻有一小段被這處涼
亭、以及這枚錦囊勾起,似曾相識。方才為了全心與魔尊應對,他便將那股異樣感壓了下
來,直到此刻,他才有了心力去回溯。
  薛千韶闔上眼,一道女子身影旋即現於腦海中。
  她衣著華麗,卻並非官家小姐的作派,過於華美的衣衫顯現出刻意討好之感,然而這
樣的印象,卻又被她冷豔的面容中和。她看上去約莫十八九歲,雖傅粉施朱,神色卻冷淡
,好似俗世的一切都入不得她的眼,氣度宛若幽居廣寒宮的仙娥。
  她開口亦是珠玉般脆響,對著當時的他道:「你可知曉,為何我偏偏只點了你一人來
向我學藝?」
  話音一落,過往的光陰終於被允許流動,遠處的車馬聲、酒肆喧鬧,以及近處的絲竹
奏響、鶯聲燕語便紛沓而來,填塞雙耳。
  那女子又道:「因為你和我同胎的弟弟很像,生了一雙很有靈氣的眼睛,必是不會在
這種地方久待的,我便先點了你做學徒,護你一時。可你又是如何報答的?」她的音調不
高、不低,婉轉如歌,話中的嚴厲卻令人渾身緊繃,不由自主細聽她說下去。
  薛千韶驟然想起,此地名喚紅鸞院,乃是大殷國都中數一數二的青樓。彼時大殷國力
鼎盛,都中便是一片盛世昌平之景,賣藝不賣身的清倌人身價便被抬得極高,受到文人雅
士追捧,眼前花名為「槐香」的女子,就是其中之一。她不但有才女之名,且琴藝精絕,
便是當時紅鸞院的當家花魁。
  ──也是他在最落魄時的恩人、半個師傅。
  薛千韶覺得自己該要訝異,可這一切早已發生過,心下便只有「果然如此」的淡然。
  原來,師尊不只封印他的記憶,更將他殘餘記憶變造過了。他一直以為自己生於富庶
商賈之家,家道中落後流落街頭,方被封璐收為弟子。但在記憶回籠的此刻,他隱隱知道
自己的身世不僅於此,而他在家破人亡後,也遠遠不只是「流落街頭」那麼簡單。
  他當時還太年少,信了家中遭橫禍時攜他出逃的「忠僕」,卻被反手賣到了紅鸞院,
堂堂薛家公子便如此流落青樓。這對當時才十幾歲的他而言,自然是一重打擊,更別提被
賣到風月之地這件事,於他當時還有些高傲的心性而言,堪稱折辱。
  他也算是趕上了時候。槐香才成了花魁,鴇母便新進一批童男童女,讓槐香挑幾人做
學徒,跟在她身邊學著服侍客人。
  槐香只要了他一人,說是他看著天資靈慧,適合學琴,其餘幾人瞧著就手腳粗笨,學
壞了反而砸她招牌。
  當時的他雖然因著這個緣故,吃穿用度都有所提升,不必做普通的粗使雜役,然而他
本就心有不忿,又年少氣盛,怎可能好生學琴。於是那回,他便被槐香抄著戒尺將手心抽
得通紅,之後,槐香才對他說了這番話,與他推心置腹。
  在回憶的此刻,薛千韶心情微妙地想道:原來自己訓弟子時,拿劍鞘來抽弟子手心的
習慣,是被她潛移默化的呀……
  經那一回槐香的責打後,他配合了許多。其實他在家本就學過琴,兩人一起做做樣子
,鴇母便真以為他「天賦過人」,原本對槐香只收一名學徒的事頗有微詞,此後也就睜一
隻眼、閉一隻眼了。
  然而落魄日子是把磨人心性的鈍刀,為了一口熱飯、遮風避雨的屋簷,他也逐漸麻木
。紅鸞院畢竟是一等青樓,院中人的身契,都是重金請修士畫的法咒,未經許可離開,便
唯有暴斃身死的下場。而若要將自己贖出去……就算真的賣身,又能存得多少金銀?
  模糊的絕望層層堆疊,猶如冬日陰雲,益發厚重。
  在他到紅鸞院那年,初雪日,他首次在紅鸞院庭中的涼亭下,戴著面紗與槐香合奏。
亭外人潮湧動,皆是即使得撐著傘,也想一睹槐香真容的人。
  亭中無數香爐煙氣裊裊,將冬日寒氣隔絕在外,或許是離得太近,他只覺得頭昏腦脹
,濃香薰人,亦將眼前華靡之景襯得如夢如幻。可諷刺的是,這就是他的真實,他眼下的
處境。
  他恍惚地望向亭外,這才乍然一驚,發覺涼亭的欄杆上,竟然立著一道人影。那人逆
著光,身形被暗影描畫出來,瞧著是名身材修長的男子。他身上的深紫色道袍被雨雪澆濕
,頗為狼狽,可這反而讓他像是整片模糊風景中唯一的濃墨,甚至為他添了幾分清傲颯爽

  他神情冷肅地凝視薛千韶,像是一柄冰涼的匕首,輕輕一擦,便劃破眼前虛偽的靜好
。薛千韶被他那眼神定住,好半晌才得以細看他的長相,這才發覺他與槐香竟有六七分相
似!
  且這名青年身邊帶著一圈隱隱靈光。當時的他因著祖上淵源,早已引氣入體,雖只有
煉氣二層修為,眼力卻不錯,絕不會錯看。
  在那個當下,他便本能地知道,此人可以利用。而且,或許會是他離開紅鸞院的唯一
機會。
  思及此,他身上起了一層顫慄,心跳不由加快。
  於是他刻意留了空子,接連幾日,只要白日裡一得空,便到靠近後街、一處不起眼的
淺塘旁候著,果然等來了那青年。
  那青年暗中觀察過,亦知道他有些修為在身,又在槐香身邊服侍,且槐香待他頗為親
厚,便要他幫著做說客,說動槐香離開紅鸞院。而他也拿這點,向青年換來了一些供修練
使用的靈石……大殷畢竟是凡人為主的國度,建立在靈氣稀少的凡域之上,若他想衝破賣
身契的法咒,就必須提升修為,而要在這等凡域中提升修為,則必須依靠靈物。
  至於後來呢?
  薛千韶發覺,他竟什麼也憶不起了,最後的印象,只停留在青年給的那枚錦囊。那是
一枚青藍色的錦囊,巴掌般大小,雖不甚精緻,上頭卻還是鏽滿了符紋,隔絕靈氣。而在
錦囊中裝著的,則是十顆剔透的上品靈石,這對當時的他而言,比千金更貴重。
  薛千韶暗忖,自己後來能被師尊收徒,想來是離了那青樓,但他現在卻一點也記不起
,自己究竟是如何離開的?也不知槐香和那青年如何了?
  難道此二人,便是他未斷的塵緣?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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