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門山寶訓 ～墜落的熾天使阿撒茲勒～
（七）Primal Love（完）
　　以十二翼著稱的路西法少了兩翼，只餘十翼。他的右手，永遠都戴著半截露掌的皮手
套，來掩蓋他失去的五指。這是肉眼可見的，他為阿撒茲勒所做出的犧牲。阿撒茲勒也甘
願為了這樣的君主而拼命。
　　阿撒茲勒為魔界所做出的貢獻以及他對魔君的忠誠，是聞名於魔界的。聽說天國那裡
因著失去阿撒茲勒這樣的人才感到後悔莫及，但是我想，只有路西斐爾能使他如此拼命；
其他人怕是沒有能力去統帥他的。
　　後來，天國發動了一次小規模的征討，懲罰路西斐爾派他的手下到人間誘惑人子的使
徒，阻撓神的國度在異教徒的地上開展。
　　我對人子很熟悉，從前在天上時，我時常找他懺悔，他都細細聆聽，並為我一一赦罪
；此時的人子耶穌，早已執行過耶和華的旨意，在地上受苦受難完以後，再次回到天神寶
座的右側，時刻守護著從天國直到地上萬疆，他所有的使徒與門徒們。
　　人子所受的過，就好像如今的聖阿格妮絲。她一心一意地愛耶和華，所以窮盡一生，
付出身心都極其痛苦的代價，來向耶和華證明這份愛的永恆與忠誠；一旦在耶和華的眼前
失貞，換來的就是和阿撒茲勒一樣，被米迦勒用聖劍打入第九獄的硫磺火湖中，永世不得
翻身。
　　相較之下，路西斐爾作為君主，從沒要求過我去向他證明什麼；就像阿撒茲勒一樣，
只要我能繼續陪著他就好，就算我這副殘軀，已經不具有任何價值，他也並不在乎……因
為這副肉體，是他經歷血腥的痛楚所誕下的，他只想守護著直到永遠。
　　我再也不是耶和華的受造物。現在的我，已是阿撒茲勒的造物了。於是我的靈魂永遠
屬於他，我的愛與慾望也永遠只屬於他一人。
　　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血腥味，陰霾的空中不間斷地下著硫磺雨。通過守衛的三頭犬，在
陰森的地獄門外，我伴隨已經重造肉身的阿撒茲勒一同上戰場，與卡麥爾和他所帶領的懲
戒軍團打了照面。
　　他看見我時並不驚訝，只苦澀一笑，淡淡地說道：「最後你還是選擇了墮天，是嗎？
」
　　我回答他：「我選擇的不是墮天，而是阿撒茲勒。」
　　「哈。」他皮笑肉不笑，神情有些複雜，「當初將你葬在耶路撒冷是對的。你果然不
是桑楊沙……只不過是一個長得像他的墮天使罷了。」
　　「……不，你連墮天使都不算，不過是個純然肉胎的惡魔而已。」
　　他一揚首，站在他身旁的熾天使長立刻挺身而出，他展開金燦的光輝十二翼，自腰間
拔出鑠金長劍，單是那把劍出鞘時所散發出的清聖之氣，都能使低階惡魔的皮膚瞬間潰爛
，見狀我軍的將士不由得卻步；貿然靠近只會平白招致損傷，必須用遠程魔法對敵。
　　見到那柄聖劍出鞘，感受到敵軍天使長的殺意，阿撒茲勒隨即站出來，護在我的面前
，「住嘴，卡麥爾，挑戰桑楊沙的權威，就是挑戰我．地獄七君，阿撒茲勒的權威！」
　　對面那關著頭盔的天使長沒有應答，只用手勢讓卡麥爾別再繼續說話，旋即揚手拋出
一個能量極強的白魔法。
　　惡魔無法承受這種逆屬性的攻擊，若是真的被白魔法所傷，傷處將無法痊癒，就是路
西斐爾老人家來了都救不了。他瞄準阿薩茲勒的心臟，看來是真心想致阿撒茲勒於死地。
　　我反手也對著卡麥爾放出黑魔法。「別這麼做！」我朝那名天使長大喊：「否則我會
使用與你一樣等級的黑魔術來傷害卡麥爾！」
　　阿撒茲勒才想拔劍，卡麥爾就掀開天使長的面罩，露出他的真面目，有恃無恐地叫道
：「好，來打啊！」
　　霎時，萬物無聲。
　　奶白金色的細碎瀏海，碧藍似海的玻璃雙眼，精緻高挺的鼻，無血色的唇瓣；那是一
張彷彿在照鏡子般，長得和我一模一樣的臉。這還是我第一次實際見到住在天國的另一半
靈魂。
　　我手中的魔力凝聚未受影響，阿撒茲勒卻鬆了手，拔不出劍來，彷彿失了神，「是你
，桑楊沙……」我可以理解他的心情，那個人真的長得和以前的我一模一樣，就是現在的
我，也早已受到魔界的氣場所影響，不但個性有所改變，頭髮亦被習受的魔力浸染成黑色
。
　　要阿撒茲勒去和對面的桑楊沙作戰，就像是要他再一次去傷害那個他曾經後悔傷害的
人。他曾與我立下約定，再也不會傷害我；我卻不知道對面那個穿著鎧甲的漂亮瓷人偶，
到底算不算是「我」？
　　必須在戰場上和卡麥爾－－還有「我自己」交戰，使我心酸，難受。
　　可更讓我感到難受的，是站在對面戰陣，那個身著一襲被打磨得發亮的銀色鎧甲，一
邊凝聚著光系魔法，準備殺傷阿撒茲勒，同時卻又雙目流淌出血淚的，我自己。
　　他對著阿撒茲勒的眼神沒有敵視，也沒有迷惘；他很清楚自己的職責，他必須攻擊，
否則耶和華不會容許他繼續在天國裡存在；他的眼裡卻又充滿對阿撒茲勒的迷戀。諷刺的
是，他始終喊不出阿撒茲勒的名字，因為他早已忘卻這個不該存在他腦海中的男人。
　　那個可憐的人臉上淌滿了熱淚，嘴上猶喊著：「惡魔！我要代行萬軍之耶和華的權柄
，殺了你！殺了你……」他手中凝聚的聖光，明顯隨著心緒的擺盪而忽明忽暗，於是他挽
起劍花，快步殺向阿撒茲勒，連刺了好幾下，速度極快；阿撒茲勒經過多次重鑄，每次都
有損靈魂，身手完全不比從前，立時負了傷。「呃、哈啊……！」
　　一股嗆人的燒焦味撲鼻而來，源自阿撒茲勒流血的腳踝以及大腿。他蒼白的皮膚被那
把劍燙掉了好幾處，底下血紅色的絲絲肌肉暴露無遺。這把聖物對高階惡魔猶有這般殺傷
力，若是低階惡魔被砍了一下，怕不是瞬間爆開來，看得人著實膽寒。命令「那個桑楊沙
」握持這把劍來到冥府征戰，耶和華那毫無容赦的心思也是可見一斑了。
　　阿撒茲勒只懂得閃躲，從不還手。我在心裡問他：「為什麼你不還手？」他在心裡回
答我：「他可以殺了我，但是……我絕對不可以殺死他。他就是你，他和你有相同的臉，
相同的靈魂。」
　　對面的我心臟被卡麥爾束縛著，不能反抗；阿撒茲勒見到這樣的我，捨不得動手。我
從他們兩人的臉上，看見相同的痛苦。
　　原來，哪怕失去記憶的我，都還是愛著阿撒茲勒的，就算他並不明白為什麼。
　　我為阿撒茲勒與那大天使長之間的宿命感到悲戚。然而既是宿命，這樣的相遇將會重
複數千，數百遍，直到天國與地獄俱滅。
　　都是因為對面的那個我，使得我的摯愛不得不窮盡一生去躲避他，萬死無辭；都是因
為對面的那個我，使得我與阿薩茲勒永遠不得安生……「那個人」才是耶和華最大的武器
，是纏繞在阿撒茲勒的靈魂上真正的枷鎖；再這麼下去，沒有任何人能得到真正的幸福。
　　「倘若有人成為你路上的絆腳石，不讓你實現你的夢想或是得到幸福，你可以用黑魔
法來獲得你所渴望的結果……黑魔法需要依附強大的力量與精神。只要你能接受在使用完
魔法以後，必然會造成何等慘劇的後果，你就能掌握它。」
　　在向魔君初次請益黑魔法的造詣時，猶記入門課上，路西斐爾的導言如此說道：「使
用黑魔法會產生不可逆性的改變，影響諸多未來。白魔法的精髓與力量在於奉獻，而黑魔
法的根源－－來自犧牲。『自我的』犧牲。」
　　於是我將凝聚完魔力的陣法，對準了對面的那個桑楊沙。
　　我能聽見阿撒茲勒對著我咆嘯道：「停手！不要這麼做！如果對面的那個你死了，你
與他的靈魂相同，你也會跟著一起－－」
　　卡麥爾亦挺身阻擋到那個一身銀白盔甲的天使長跟前，朝著我大吼道：「桑楊沙，別
！別！快收手！他說得對，你會－－」
　　「保護天使長！」
　　「保護奧札將軍，快打斷他的咒式！！」
　　一時間，戰爭停止了，所有的人都撲向我，對面的天使軍團擠成人牆，護著他們的將
帥；我方的惡魔們，也拚盡全力想干擾我施法。
　　可是隨著我全身上下的魔力都被抽乾，自手中畫出的法陣，轟擊出去的那一瞬間，四
周的景物都夷平了。
　　眼前的景象開始模糊，一切試圖想以大音量擠入我聽覺的聲音，就這樣，再也聽不到
了。
　　阿撒茲勒的臉容，阿撒茲勒的嗓音，阿撒茲勒的氣味。
　　剎那間，什麼都看不到，什麼都聽不到，什麼都感覺不到了。
　　哪怕是永恆而不滅，也能盼到終結的一日。
　　就像末日之時，覆蓋耶路撒冷的終焉雪。再燦爛，一切終歸是飄渺與無窮盡的虛幻。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