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海盜電台 41

作者: houseau3 (House)   2022-04-18 10:58:29
第三部分 凝視深淵
四十一章 選擇
  「……鄭先生?」
  「晚餐一起吃吧,周先生。」鄭楚仁拉起鈴鐺的手,朝著他身後看了過去,視線恰好
對上客廳裡的監視鏡頭,「林小姐呢?在自己家裡嗎?」
  鈴鐺沒有回答,膽怯的腳步就要退回門內,和他劃清界線。但鄭楚仁伸手環住了他的
肩膀,像是對老朋友那樣一邊拍他的手臂一邊說:「難得的除夕夜,我不想一個人過,剛
好我收到了不少朋友自己包的水餃,你和林小姐陪我吃一頓吧,不然也可惜了人家的心意
。」
  他們認識快十年了,也確實是老朋友。
  「鄭──」
  「別拒絕我,就當還我之前照顧你的人情?」鄭楚仁逕自拉著鈴鐺進門,直直地往臥
室的方向走,勾起手指敲門。鈴鐺要甩掉他其實並不困難,但他顯然因為鄭楚仁突如其來
的造訪無比失措,連該怎麼反應都搞不清楚。鄭楚仁沒有解釋,又敲了一次門,微微提高
聲量喊:「林小姐?妳在嗎?要不要一起吃個晚餐?」
  房門很快就被打開,Sue 抬頭拋過來的眼神銳利得能讓絕大多數人膽顫,不過鄭楚仁
從來就不在其中,還能維持著鮮少在他們面前露出的得體笑容,說:「剛起床?晚餐多少
吃一點吧,不然對身體不好。」
  Sue 不需要說出口,鄭楚仁也能從她的神色中看出她的質疑,但他當作沒有看見,拇
指指著門口。「上樓吧?我剛好也有幾個問題想問問兩位。」
  Sue 用口型問了他「你在搞什麼」,鄭楚仁只是揚起下巴,示意她同行。事到如今他
們再拒絕他的邀請也於事無補,反而可能更顯可疑。鄭楚仁知道他們也能意識到這點,從
他開口提出邀請時,他就已經主動招惹了監視者的注意。不管他是出於什麼心態,是擔心
自己的兩位鄰居,還是有意打探這個案件的內情,那些人都得探究他的意圖。
  藉這個機會和兩個夥伴好好談一次話,是鄭楚仁的私心。
  搭電梯上樓之後來到自己門前,這是鄭楚仁和 Caroline 每個人都走過上百上千次的
路,每次計畫結束後他們都會來到他家銷毀證據,不管是慶功、慶生還是慶祝節日,他們
也都會聚在他家。如果不是因為消息走漏,他們現在就會八個人一起吃著年夜飯,聽洛基
嚷嚷芋頭融在火鍋裡的好,聽 Phi 和小小一邊包水餃時的拌嘴,看 Sue 和 Sandy 湊在
一塊研究調酒,看許至清和鈴鐺在廚房裡忙進忙出,勒令他下廚可以,動刀不行。
  鄭楚仁摩娑著貼在掌心上的人工皮,稍早他和許至清說的並不完全是謊言,他的手確
實有傷,昨天切菜的時候沒有出事,洗刀子時卻不小心劃傷了手。他在流理臺邊站了好一
會,愣愣地看著血順著手指滴在水槽中,回過神時五指都是鮮紅色,好在傷口不算嚴重,
處理後很快就止住了。
  「請進。」鄭楚仁退了一步讓鈴鐺和 Sue 先進門,「把這當自己家。」
  房門一關上,Sue 就怒目瞪了過來,但沒忘記先捏了下自己的耳垂,和他確認房裡沒
有監視設備。
  鄭楚仁沒有發現外人進門的跡象,不過還是從客廳到臥室一路把每個房間都檢查了一
遍,對她比了個安全的手勢。然後 Sue 把他推到牆邊,帶著怒氣質問:「你搞什麼?」
  站在她身後的鈴鐺則是頓時紅了眼眶。
  「鄭哥,是我拖累你們了。」
  鄭楚仁伸出手,把他們一同攬進懷裡。鈴鐺幾天沒刮的鬍渣刺在鄭楚仁脖子上,比他
壯實不少的身軀遲疑地靠著他,Sue 則是用力地抱了上來,比外表看起來有力的手臂緊圈
著他的腰,額頭狠狠地撞了下他的肩膀。
  她的頭還是跟以前一樣硬,他想,不合時宜地有些想笑。曾經她瘦得一身都是骨頭,
抱在懷裡像是抱著一具骷髏,攻擊性強,力氣卻不大,用額頭撞人時倒是很痛。現在她養
出了一身肌肉,身高也長了一點,這個習慣卻沒有改變。
  「你到底──」注意到自己聲音的顫抖,Sue 猛地頓了頓,吸了口氣之後用穩了許多
的聲音問:「你到底想做什麼?你到底又要為了我們做什麼?」
  鄭楚仁沒有回答,對他們說過一次謊已經很夠了,他在太多人面前都是謊言多過真話
,他不想用同樣的方式對待自己最重視的人。
  「你早就準備好了。」Sue 控訴地說,才剛穩定下來的語氣再度出現裂痕,「你早就
準備好要在這種時候丟下我們,你沒有把我們當成真正的夥伴過,真正的夥伴應該要一起
面對困難,不是像你這樣自作主張。」
  鄭楚仁想到洛基和許至清的玩笑,他們是 Team,是團隊,是夥伴。他並不是不明白
團隊的意思,也曾見過革命夥伴共同面對外敵的模樣,但他是被許多人一起保下來的,明
明有做為交易籌碼的利用價值,卻被當作他們的一份子善待,最後秘密藏了起來。如果多
數人能為了少數人犧牲,他一個人為了他的家犧牲幾年的光陰又算什麼呢?
  鈴鐺禁不起更多折磨,幾次進警局的經驗已經足以抹消他過去幾年的努力,要是真入
了獄也許就回不來了;Sue 健康狀態比鄭楚仁都要好,但她需要身邊的人的支持,骨子裡
還是那個夜晚會因為噩夢尋求陪伴的女孩。無論是拘留所還是監獄,鄭楚仁知道那都是些
什麼樣的地方,就算他所聽聞的曾經只流於表面,Phi 和小小告訴他的故事足以補全他的
了解。
  不是為了教化而存在,甚至也不是真的為了懲罰過錯,只是為了折磨、為了威脅、為
了除去可能讓社會「不安定」的一切因子。制度混亂、資源不足、腐敗嚴重,吸毒者被迫
用毒,弱勢者受盡欺凌,無論性別都可能成為洩慾的工具,成為標明價碼的商品。
  鄭楚仁曾在惡意折磨之下存活下來,也忍受過孤獨的時刻,而且看在他家世背景的份
上,他也許不一定會好過,但至少人身安全能獲得一定的保障。
  這是鄭楚仁幾年前就已經得出的結論,是他在衡量過風險之後得出最好的決定,也是
他情感上唯一能接受的選擇。大概也是他的軟弱作祟吧,他不想再當被留下來的那個人了

  「我把你們當成家人,舒雅。」鄭楚仁低聲說:「不是單以血源關係決定的親屬,而
是真正的家人。」
  「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意思。」Sue 回:「我沒有家人。」
  「你們是我最重要的人。」
  「騙子。」
  「我愛你們。」
  Sue 顫抖了下,鄭楚仁感覺到肩膀些許的溼意,他沒有提起,只是拍了拍她的後腦。
「文哲。」他轉向鈴鐺,「抱歉,當時沒能幫少彥討回公道,現在又把你拖進這場爛攤子
。」
  鈴鐺一邊搖頭一邊啞聲說:「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活不到現在,是我欠你的,我欠了你
好多。不要出頭,鄭哥,我們可以撐下去的,你不要出頭。我不能接受,我真的不能接受
。」
  鄭楚仁依舊沒有正面回應,把他們又往自己懷裡拉近了點。這不是能不能撐下去的問
題,問題在於苦撐之後沒有否極泰來的可能,有些人想要功勞,就會用盡一切手段得到這
份功勞。
  「蝦仔包了水餃。」他說:「一起吃吧。」
  Caroline 成立有五年了,一開始成員就只有和張芯語散夥的他們三人,還有被藝術
大學退學之後加入的 Sandy。當時他們還不確定 Caroline 該往哪裡走,若要和過去的團
隊一樣以虛構故事為重心,首先遇到的就是找不到演員的問題,要改變呈現的形式,也沒
有適合的人選。不久之後鄭楚仁在酒吧撿到了洛基,尚未成形的計畫暫時擱置,不過在幫
洛基討回公道的同時,他們也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遇到 Phi 和小小是隔年的事情,他們七個人就這樣陪伴著彼此度過接下來四年的時
間,鄭楚仁對他們只有兩個規矩,一是以自己和伙伴的安全為最優先,二是不要給彼此自
己的「現實」資訊。
  但久而久之,他們從原本只和鄭楚仁有聯繫的個人成了無比親密的夥伴,原本虛構的
代號變得比法律上的真名都要貼近真實。鄭楚仁是知道他們每個人的名字和身分的,不過
在他腦中,鈴鐺和 Sue 也取代了周文哲和林舒雅,他則是他們的老大和鄭哥。他們搬進
了這個基地,這個鄭楚仁忍不住建立起的家,即便鄭楚仁經常不在,經常需要在外頭當他
虛偽的鄭老闆,他總是有地方回去,讓他能卸下自己的偽裝。
  這是他們這四年來第一次沒有一同度過除夕夜,鄭楚仁有點惋惜。許至清一定很難受
吧,他父親的逮捕和 Caroline 的解散都恰好在過年前發生,至少他們好好替他過了次生
日,鄭楚仁只希望他不要太埋怨他才好。
  「好吃。」鄭楚仁細細咀嚼著口中的水餃,打破了自己被刻進骨子裡的規矩,一邊吃
一邊說:「我應該跟他要一下水餃餡的食譜。」
  鈴鐺和 Sue 都很沉默,一個還在責怪自己,一個既是憤怒又是委屈。這還是鄭楚仁
第一次成為餐桌上話最多的人,但他知道這是他自找的。
  「別人都是想家時看著同樣的月亮,虧他能想到要讓我們吃著同樣的水餃過年。」
  鄭楚仁分別和他們兩個面前的茶杯碰了杯。
  「不知道洛基會不會把水餃皮都煮破,他的廚藝真的不是普通的糟。」
  他一口飲盡有點燙嘴的熱茶。
  「對了,等等你們拿一些茶包走吧,還有可可粉跟棉花糖,在我這邊放著也是放著。

  Sue 握緊拳頭就要敲在桌子上,在碰到桌面之前硬是改了個彎,無聲地砸向自己的大
腿。「你真的是──」她低吼,「連商量的空間都沒有留給我們,你就不怕我直接認罪?

  「那我也只能付出更多代價把妳撈出來了。」鄭楚仁聳聳肩,「而且比起你們,拿集
團老闆開刀的效益高多了,可以逼我交出資產,還可以藉機調查其他家世比較顯赫的人,
打壓政敵的勢力,聰明人都知道怎麼選。」
  「鄭楚仁!」
  「好久沒聽到妳喊我名字了。」
  挫折以不成文句的吼聲宣洩出來,本來就泛著紅的雙眼再度滿溢著淚水,她還是和以
前一樣,傷心痛苦的時候不一定會哭,生氣時卻容易控制不住淚腺。
  鄭楚仁起身到她身邊,在她能粗暴地揉去眼淚之前輕輕抹了下她的眼角,嘆了口氣。
  「會好起來的。」他說:「我沒有要拋棄你們,大家會再聚在一起的。」
  曾經他是個連明天見也不願意說的人,但現在他需要相信即便真的深陷囹圄,自己也
有再見到他們的一天。畢竟他還是個凡人,畢竟他也會感到害怕。
  「鄭哥。」鈴鐺一臉希冀地看著他,不斷握緊再鬆開的手不明顯地顫抖著,問:「就
沒有其他辦法了嗎?」
  當然不是,但總會有人需要犧牲,這是鄭楚仁唯一能夠接受的代價。
  「沒有。」他說:「快吃吧,水餃涼了不好吃。」
  不用多久──也許今天午夜之前──不請自來的客人就要找上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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