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旭雨(短篇完)

作者: user19940218 (YTKJ)   2022-02-09 15:23:07
不管是誰,都會說辰雨和健旭的緣份非同凡響。健旭曾說:如果不是姊姊幼時的可怕——
這時被旁邊的辰雨小聲地提醒,他才改口——狂妄作為,他跟辰雨連擦肩而過的緣份都不
會有(辰雨只敢小聲地笑,快要結婚的姊姊則又氣又笑)。
「我難道是一個壞姊姊嗎?」健旭的姊姊絮美問。
健旭故意瞪大眼睛,用戲劇化的口吻說:「想著要把自己弟弟換掉的姊姊很善良嗎?」
絮美一下子就笑了出來,旁邊的辰雨也跟著傻笑。每每只要提起這件往事,一家子總是會
被逗樂,就連在旁邊的健旭母親也捂著嘴,眼睛彎彎地笑著。
辰雨注意到健旭的母親笑了,不由得接話道:「聽我姊說,那時大人都急壞了。」
小的時候健旭和姊姊時常爭吵,事情都不大,但鬧起來可大可小,偏偏和好後感情又如初
。那天只是一個非常簡單的姊弟吵架,他們在門口玩耍,健旭想要摘家裡桃樹上的花但是
被姊姊嚴厲制止。
健旭已經是小學高年級的年紀了,姊姊則是高中,吵起來卻像是幼稚園一樣。
「『你這個弟弟真討厭』,」絮美回憶道:「『我才不要你這種弟弟』——似乎這麼說了
。」
健旭知道,絮美對於這件事有深切反省,他也早就不生氣了。
辰雨立刻又道:「然後絮美姊就看上我了。」口吻頗有緩和氣氛的意思,很搞笑,原本靜
下來的健旭母親又微微地勾起了嘴角。
高中的絮美無法理解小學的弟弟,她被氣得往外走,看見一個與健旭差不多年紀的少年便
想也不想地抓住。
「就讓他跟健旭交換吧」,絮美當時大概是這麼說的,健旭「哇」得一聲就蹲在地上哭了
,而說完的絮美也只是氣呼呼地進門,完全沒意識到自己隨手拉了個路人少年、說了奇怪
的話,最後還什麼也沒解釋。
回憶這種東西,經過一定年頭後會被渲染得可愛,明明當時健旭討厭死姊姊了,但現在回
想也只覺得溫馨。
這時,健旭的母親忽然說話了:「辰雨,當時沒有馬上離開呢。」
辰雨幾乎是她說出「辰」的瞬間便立刻坐正,謹慎且有點緊張地迎向健旭母親的眼睛。健
旭母親相較起來很平靜,沒有這麼緊張。她垂下眼簾,和健旭相似的大眼睛被悄悄地掩住
。辰雨心想,基因真是個厲害的東西,健旭和母親長得極為相似,每當遺傳自母親的大眼
睛被睫毛遮住,他便會因為難以窺見健旭情緒而焦躁不安。
健旭母親緩緩地問:「為什麼不馬上離開呢?」
健旭很明顯地有了反應,挺直腰幹,習慣性地噘著嘴。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開口反駁,
但辰雨卻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只是這麼一下,健旭的話便被卡在喉中,辰雨也有了搶先
回應的機會。
他說:「因為健旭在哭。」
辰雨注意到桌子對面的絮美低下了腦袋,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玩著無名指上的戒指。
「當時為什麼會停下……我其實也不太記得了呢。」健旭感覺到手背的力道重了些。辰雨
說得很慢:「我記得我聽見健旭說:『想要花』。」
那時的健旭一邊啜泣,一邊委屈地道:我只是想要花。花是很美好的東西,長在枝頭上的
、落在地上的,謝的、開的,盛放的、凋零的。有些人走著走著,腦袋就會忽然落下一朵
盛開的花,有些人得彎腰拾取。而健旭看上的,卻是一朵姊姊能夠輕易勾到,而他怎麼拚
命都無法碰觸的花。
被陌生人拉住,而後又被輕易丟下的少年辰雨很茫然,他只是正好到附近的親戚家拜訪,
受母親所託幫大人跑腿罷了。
眼前的少年在哭泣。不知道是被什麼欲望驅使,他彎下腰,想去確定少年是否真的如他推
測一樣。
健旭抬起頭,與辰雨厚重眼鏡下的眼睛對上。「啊,他真的在哭」,少年的辰雨想。他沒
有說的、一直以來因為莫名彆扭藏在心裡的其實是,他因為那雙大大的、匯聚淚水的、閃
亮亮的大眼睛而有了片刻的失神。
可能是哭泣的模樣被陌生人看見了,健旭低下頭,小聲地再次辯解:我只是想要花。
花?辰雨從口袋掏了掏,將點點的花瓣遞到健旭眼前。他說:櫻花可以嗎?
彼時已經是桃花的季節了,大部分的賞櫻期早就過了,辰雨跟著大人在快禿的櫻花樹下走
,不知怎地,興許是無聊導致,也或許不過心血來潮,撿起了花期較晚的櫻花花瓣。
為什麼當時會這麼做呢?他並不是這樣的人。若只是個普通的一天,他或許走著走著就把
花瓣扔了,偏偏那天他碰到了健旭。
給你。他說。
健旭鼻子紅通通的,但哭腫的雙眼卻因為掌心的粉白點而停下了淚水。
他似乎讀過某個詩集,說有個人在佛前求了五百年,只為了在求得一段塵緣。他不信神佛
,不信虛無飄渺的東西,但他卻不禁想,如果真的有前世今生,他與健旭的相遇肯定是千
百年求來的。
那天,他註定就是要和健旭相遇,送上點點粉白,只為結緣。
「因為,健旭很傷心不是嗎?」辰雨說,「所以我無法離開。那時我大概是想去安慰安慰
他吧。」
「那個時候只是陌生人不是嗎?」健旭母親用和氣的口氣再問。
辰雨笑了,健旭和絮美已經沉默了有一陣子,辰雨一直按著健旭的手,他想要自己和健旭
的母親說話。
「可能是我和健旭的緣份匪淺吧。」辰雨說:「況且,現在已經不是陌生人了。」
最後並不是健旭的母親主動送客,是絮美在清晨的時候接到未婚夫的電話而告辭,辰雨和
健旭為了送她到車站也跟著起身。
在玄關的時候,健旭的母親唸叨著絮美的婚期,提到了和對方父母商討過的內容,一遍一
遍地複誦,聽起來非常繁複。
最後受不了的絮美說:「不用搞得這麼複雜啦。」
「這怎麼行?」母親輕輕地瞪了她一眼,「無論是一百年前還是一百年後,結婚都是大事
啊。」
「但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了!」
「傻孩子,結婚是兩個家庭的事。」她輕輕瞥了眼門口的兩人,眼簾又垂了下來:「況且
,所有人都看著呢。」
審視的,鄙夷的,不屑的,噁心的。所有的人都看著呢。健旭想,可是漫天飛舞的櫻花明
明這麼美。
「媽。」絮美一直都是比較強硬的那個孩子,她皺起眉,沒有理會健旭投來的眼神,賭氣
似地說:「結婚只要相愛的兩個人就夠了。我才不管其他人!」

說來,他們的名字也很有趣。辰雨是在早晨七時誕生的,呱呱墜地的時候,外面飄著冬季
的綿綿細雨,母親說他彷彿是那天的第一道光。於是為了紀念出生的情景,將他取名為辰
雨。
健旭則是父親替他取的名字,希望他成為健康的孩子,就像是爬升的旭日,前途光明閃耀

那天,辰雨著急的家人之後找來。大人們沿著街挨家挨戶地問,一直找到了健旭的家門口
,發現兩個蹲在地上的少年,他們的額頭幾乎貼在一起。一開始只是數著地上的花瓣,後
來拿著石子充當彈珠玩耍,畢竟,那個時候只有這麼質樸的遊戲。
健旭的家人聞聲開門,絮美早就忘了和弟弟吵架的事,看見陌生的少年才想起,嘴巴裡的
冰棒都掉在地上了。
健旭的母親一直彎腰道歉,辰雨卻先說:和健旭玩很有趣。
唉呀。不知道是哪個大人說:連名字都知道啦。
兩家簡單交換了稱呼方式,和和氣氣地交談,只有健旭和辰雨兩個人親暱地叫著彼此的名
字。
一直到接近車站時,絮美才說:「對不起。」
辰雨很訝異,但還是把回應留給了健旭。健旭說:「姊姊沒有錯啊。」
當車子停下的時候,他們發現絮美正看向窗外,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外面下起了綿綿
細雨。
絮美忽然脫口而出,「那個時候,我沒想到健旭會和辰雨成為朋友,明明是截然不同的類
型。」
辰雨笑了,「不是朋友喔。」
絮美「啊」了一聲,回過神後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的意思是,一開始成為朋友,然
後……」她沒有說完。
窗戶的雨水從車頂滑落,清晨陰暗的天空將水痕映在絮美臉上,看起來就像是一滴眼淚從
她的眼角落下一樣。
這次是健旭說話,「一直都不是朋友喔。」
絮美又「啊」了一聲。
健旭笑道:「當然也不是像兄弟什麼的。」
「才不要跟健旭成為兄弟呢。」辰雨很快地說。
絮美彎下腰,顫抖地將臉埋進掌心,聲音也跟著發顫,說得斷斷續續:「所以……一開始
……從一開始……」
辰雨不是故意的,畢竟是健旭的姊姊。但忽然就出現很多個聲音,腦中出現他們十幾歲第
一次親吻彼此的時候,聲音們不停地說:這都是錯覺。這只是友情。這不是真的。
「你們只是和兄弟一樣珍惜彼此而已。」
「你們只是誤會了。」
「錯覺。」
「都是假的。」
才不是。不。不對。不是這樣的!無論怎麼吶喊,某個再認真不過的「東西」依然被視若
無賭,毫無價值,可以被輕易踩踏。那可是他們無比珍惜,喜歡到近乎恐怖,深愛到連自
己都感到懼怕的「東西」啊。
絮美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她雖然遠遠地看著,不知道怎麼碰觸,但從未說過這樣的話
。健旭的母親其實對辰雨很好,從前感激居多,一直到健旭頻繁地在節慶帶辰雨回來,讓
辰雨和母親、姊姊,如同「家人」一般慶祝。有時候是新年的團聚,有時候是傳統節慶的
祈福,有時候是連假的出遊。
直到有一次,健旭的母親走到廚房,讓兩個打鬧打得有些變質的兩人停下。她接過洗碗的
工作,並且吩咐健旭和姊姊去幫忙買個醬油。
健旭還沒有發話,姊姊反而先道了:不過是個醬油,我去不就得了?
母親卻說:健旭已經長大了,姊姊一個人在外面多危險呀。
健旭說:那我去就好了吧?
不行。兩個人一起去。順便幫我買瓶牛奶。媽媽也捨不得健旭呀。
這時旁邊的辰雨準備擦擦手中的濕潤,主動地提議:「不然,我和健旭去吧?」
但健旭的母親只是淡淡地說:「怎麼可以?辰雨是客人啊。」
一下子,客廳和廚房都靜了下來。
辰雨在健旭開口之前說:去吧。他無聲地說:沒事。
等到兩姊弟出門了,健旭的母親一邊洗碗,一邊輕輕地說了很多:健旭從小身體就很差,
阿姨覺得對不起健旭,只能加倍照料。辰雨,謝謝你啊,在外面的時候,你照顧健旭很多
吧?
辰雨說:不,我們彼此彼此。我麻煩健旭的事情更多。
她繼續道:你們都是好孩子,所以,阿姨當然希望你們都能夠幸福。
辰雨沒有說話。
「……阿姨,不是為了傷害你才說這種話的,但……你們都還很年輕。」她說得很含蓄,
「可愛的、漂亮的、溫柔的、俏皮的女孩子很多,各式各樣,世界很大,沒有什麼女孩子
是你找不到的。」
「可是世界上只有健旭一個人。」
她洗碗的手停了下來,只剩水流聲打在殘存的碗盤上,發出了陣陣悶響。
他其實想說的是:世界之大,他們卻相遇了。幾億的人口之中,不同生長背景的他們,因
為偶然而相識。如果緣份是一條繩,一條可以看見的紅繩,那一定是從前世就綁在他們小
指上的。這樣的他,這樣的健旭,怎麼還有心思看向其他人?
你們,感情真的很好。婦人模糊的聲音傳來,她低下了頭,直不起腰,只能盡力隱藏哽咽
和淚水,柔軟堅毅並存的身子卻不停發抖:你們真的很要好,超越友情,超越兄弟……
不是的。他第一次打斷了健旭母親的話。
一如他此時對後座絮美說的,「不是友情。不是兄弟之情。通通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是。
」他的聲音無意識地因為痛苦而發冷。「我們不過是……」但他哽住了,話並沒有說完。
明明是很簡單的一件事,但連他自己都無法輕易說出口。曾經的徬徨已經少了很多,羞恥
更是沒有。直到現在成年已久,年近三旬,他自己也無法輕易地說出這淺而易見的「東西
」。
就像是花,枝葉上的花、地上的花,空中飛舞的花,有些人輕而易舉地摘到,有些人只需
彎腰撿拾,有些人走著走著便一頭撞上。他的「花」,送給了一見鍾情的少年。當時還未
想到會纏綿糾纏至此,也不知道他們之間粉白的花瓣雖然美好,但想要抓住漫天飛舞卻是
如此困難。
那個時候,他只是想看見少年的笑靨而已。
「從一開始,」他說:「從一開始……」
這次是副駕駛座的健旭握住了他的手。
健旭只動接口,「我只是喜歡他而已。」他感受到掌心下的手抖了一下。但他依然說得很
堅定,沒有絲毫動搖,直率無比,彷彿無所畏懼:「我愛他,僅此而已。不是友情,我也
不要和他成為兄弟。」
「愛情」並不是難堪醜陋的東西,相反地,世間歌頌愛情,遍地都是。可總是許多人替他
們從愛情開脫,彷彿愛情是多麼低俗骯髒的東西,他們只能被塞入友情或兄弟之情,即使
那都不是真的,全都是假的。
「姊姊。」健旭喊她,和以前追在姊姊屁股後面沒兩樣,「我並不感到羞恥。」
絮美啜泣的聲音再也壓抑不住,雙手捂著臉,無名指上的戒指在陰霾之下閃閃發光。
健旭伸出手,拍了拍姊姊的肩膀,順勢握住她濕潤柔軟的右掌心。
她說:「我……我原本,是不想要結婚的。」
辰雨隱約地知道,身為長女的絮美,和交往多年的男友一直沒有結婚的計畫。不如說,絮
美一直推遲,男友只是盡他所能的配合。
「因為,因為……」絮美流下了眼淚,「健旭無法結婚不是嗎?只有我能獲得幸福……我
做不到。」
那天絮美一個人拿著醬油和牛奶匆匆回到家,後面還跟著追得很辛苦的健旭。當晚,健旭
母親準備了兩間房間,一間是健旭從小到大的房間,一間是客房,但辰雨還是和健旭一起
睡在一起。
半夜的時候,他們聽見絮美和母親在爭吵,絮美說:如果健旭不能結婚,那我也不該獲得
幸福。
健旭和絮美的母親好像哭了,很生氣,哀愁,無奈,挫敗,很無助。她一直問:為什麼?
為什麼呢?
為什麼,那個會摘下花朵送給母親的健旭,在那條兩旁繁花盛開的路上追逐著空中飛舞的
花瓣?為什麼當時拉住的少年是辰雨?為什麼辰雨停下來了?為什麼駐足,為什麼蹲下來

為什麼,將花瓣遞給少年,只為看見他的破涕而笑。
兩年後,絮美終於答應了男友的求婚。婚期很緊,今年三月之前一定要辦成。
健旭笑著說:姊姊喜歡的桃花還沒開喔。
絮美卻說:但是健旭喜歡的櫻花會開啊。
「不要緊的,姊姊。」健旭說。
辰雨垂下眼睛,他喜歡逞強,對外總是冷冰冰的樣子,但不只健旭知道,絮美也很清楚,
辰雨不是他自己所想的無情機器人,他會哭、會笑,會後悔,會挫敗,會衝動。辰雨會愛
,並且十分執著,無法放手。他握了握絮美的另一隻手,然後笨拙地拍了拍,緊咬的嘴唇
和發紅的眼角卻讓他說不出話來。
「唉呀。」絮美破涕而笑,「你們這樣抓著我,不就把我哭醜的臉看光了?」
「姊姊。」健旭只是說:「你要幸福。」
斗大的淚珠又從絮美的眼睛掉下,她咬住嘴唇,眼前幾乎是一片模糊,聲音卻倔強又哽咽
地傳來:「辰雨,你能夠原諒我嗎?」她說:「對不起,我什麼都做不到,只能這樣理所
當然地結婚。」
辰雨搖了搖頭,張了張嘴,但發現自己的聲音會暴露便放棄了,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搖頭,
柔軟的髮絲飛揚。
好想看一看櫻花啊。健旭突然想著。好想看一看當初的櫻花,粉白的花瓣從少年手中遞來
,自己淚珠打在上面,嚇得他即時止住了哭泣。
他抬起頭,下意識地往天空的方向看,隨即瞇起了眼睛。
綿綿細雨還在下著,早晨的第一道曙光卻劃開烏雲,悄悄地從雲間投下,他們正好迎接著
從天而降的光梯。
旭日隨著晨雨綻放。
「沒事的。」健旭慢慢地說,「我很幸福。」
他們一同望向天空,一時之間,他們都忘記了哭泣。
「所以,姊姊一定也要幸福才行。」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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