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斯堪地聯邦首都．賽提斯。
「來，再上一杯！」男人將空酒杯重重敲在吧台上，其餘的酒杯為之一震，酒客紛紛望過
來，竊竊私語。
「——又是羅素副隊。」
「騙人的吧。羅素副隊英勇無比，劍術高超，怎麼可能是那種酒鬼！」
「小聲點。去年的劍術格鬥比賽，你沒看嗎？羅素副隊和孫其隊長的冠軍戰，兩個人纏鬥
將近一小時，羅素副隊的封侯殺招讓孫其隊長吃盡苦頭，最後孫其隊長以一擊突刺拿下勝
利，但也贏得很驚險。」
「我看你認錯人了吧，那酒鬼看起來連劍都拿不穩——」
「操！誰說老子壞話！」岩肯．羅素啪的一聲站起，長劍森然出鞘，直指隔壁酒客的咽喉
。
「羅、羅素副隊——」那人嚇得放掉手中的酒杯，玻璃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清脆的聲響引
起眾人的注意，偌大的酒吧倏然寂靜。
「嗯哼。」岩肯晃晃悠悠地坐下，慢吞吞地將長劍收回劍鞘，喊道：「給我一杯，也給這
位嚇尿褲子的小夥子一杯，哈。」
「謝謝——羅素副隊。」那名酒客顫著雙腿坐下，眼角餘光看向隔壁桌的陪酒女士蘿絲。
蘿絲身穿緊身的束褲與蕾絲裙，臉上塗著豔麗的妝容，她扭著纖腰，坐到岩肯的大腿上，
貼著特別行動騎士隊副隊長的臉頰，親密地調笑。「羅素副隊，蘿絲來伺候大人了。」
「蘿絲，真是一朵美麗的嬌花啊。」岩肯順勢摟緊懷中的軟玉溫香，他猛地灌了一杯威士
忌，單手抹去嘴邊的酒意，「不知道這朵玫瑰有沒有刺？」
「有沒有刺，碰了不就知道嗎？」蘿絲曖昧地撫摸岩肯粗壯的手臂，「大人何不親自檢查
？」
岩肯順勢摟住蘿絲的腰身，手掌不正經地揉捏女人豐滿的翹臀，「是不是長在這？」
蘿絲扭著纖腰，「大人找到了嗎？有沒有刺到大人？」
「這點小刺，給我搔癢罷了。」岩肯輕拍蘿絲的臀，「我還怕刮傷妳的小刺。」
「蘿絲的刺碰到英勇的大人就收起來了。」蘿絲用手指在岩肯的手臂上畫圈，「大人這麼
英勇，一定很常出遠門，能不能跟蘿絲講講大人都去了哪裡？蘿絲很想聽呢。」
「想聽老子去哪？我說了有獎賞嗎？」他用粗糙的指掌蹭著蘿絲的臉蛋，拇指揉著紅唇，
話語間噴出的氣息酒氣沖天。
「大人想要什麼——」蘿絲輕舔嘴邊的男人拇指，暗示意味濃厚，「就有什麼。」
岩肯嗤笑，「說了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跑一趟西岸，基里部落真是什麼鳥都沒有。噢，
我們倒是搜出一把很漂亮的匕首，據說是漁人留下來的，嘖。不如去殺翻那些不聽話的貴
族比較實際。」
蘿絲悄悄與方才打碎玻璃杯的酒客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漁人是什麼？長得跟我們像嗎？」她嬌聲問，「會不會吃人？」
岩肯哈哈大笑，「敢吃老子，我就把他插在火上烤熟了吃！」
「羅素大人最強壯最勇猛了！」蘿絲拍手，讓酒保再倒一杯威士忌，「敬大人，敬探險隊
公會。」
「敬探險隊公會！」岩肯仰頭將威士忌一飲而盡，又揉了一把蘿絲的腰際，「好啦，老子
要歸隊了。」他捏了捏蘿絲的臉頰，「下次再來。」
岩肯走出酒吧後，蘿絲將兩枚金幣放在空酒杯旁，扭著腰走到後門，角落倏地彈出一枚銅
幣，她揚手接下，撇嘴，「這個消息可不只這一點吧。」
「這是訂金。如果你能想辦法打聽到那枚匕首的消息，多給你一枚金幣。」」角落深處傳
來的嗓音低啞，彷彿被破碎的玻璃杯狠狠刮過。「如果你能拿到匕首，多給你十枚金幣。
」
蘿絲輕笑一聲，回到酒吧裡。
酒吧熱鬧依舊，她轉過頭，後門的陰暗處，已不見人影。
○
伊爾達特．黃沙土區。
暴風雨連下了五個多小時，皮拉歐拽著四頭駱駝靠近帳篷，哈德蘭原想待在外頭與皮拉歐
互相照應，皮拉歐斷然拒絕，「這是我的天氣，對我來說，雨愈大愈好，但對人類不是。
你進帳棚裡待著。」
哈德蘭用指掌抹過滿臉的雨水，甩甩頭，他全身失溫，冷得像泡在冰水裡，此時此刻，接
受皮拉歐的建議回到帳篷才是正確的。
他忽然想到幾日前，漁人僵著臉，不得不聽取他的建議躲入馬車中閃避烈日，當時漁人滿
臉都是無用武之地的彆屈，眼下，他倒是感同身受。
什麼時候，他也成為被人擔憂、被人保護的對象？
這種感覺荒謬得令人難以置信，但又不是真的令人難以忍受，反而是極其新鮮，或許——
會令人回味？
不是因為受人保護，僅只是因為對方足夠強大到令人心安，他不必擔憂漁人會有任何危險
，那種心理上的全然放鬆與信賴，化成了一絲絲極其細微的愉悅從心口湧上來。
他回到帳篷內，艾蕾卡遞給他一條乾毛巾，哈德蘭隨手用毛巾抹過臉，又往外頭看，大雨
之下視線不佳，他卻隱隱能感受到漁人就在離他們不遠處，他安心地吐出一口氣，一回頭
，對上盧考夫探詢的目光。
「我們雖然沒有細問——不過，漁人到底是什麼生物？」
哈德蘭一怔，他確實沒有和隊友們詳細解釋過。探險隊公會對漁人的紀錄不多，畢竟千百
年來，漁人很少上岸，在百姓的眼中，漁人甚至只是一種傳說，偶爾還會被沿海部落的居
民視為帶來海洋神諭的侍者。
「漁人的四肢很有力，能攀上厄斯里山崖；他們的五感比人類靈敏，在水中用鰓呼吸，上
岸時，可以用雙腳走路，用肺呼吸，閉氣時有很大的肺活量，但顯然不能離開水裡太久。
」哈德蘭回憶這一路上的經歷，「漁人的本性單純，不具有攻擊傾向，而且學習能力驚人
。他們有自己的語言，不確定有沒有文字，不過皮拉歐可以讀大聯合報。」
「哈德蘭，你執意要搜尋藍玫瑰的原因是什麼？」艾蕾卡的目光銳利，「你明知道許多貴
族都對藍玫瑰虎視眈眈，探險隊公會原本可以不淌這趟渾水。」
藍玫瑰屬於一級貴重物品，哈德蘭一旦向探險隊公會遞交申請搜索藍玫瑰，總事務官必須
進行三度審核，往中央呈報，這號稱是機密任務，實際上知道這項任務的高官人數必定不
少，若哈德蘭真的搜尋到藍玫瑰，勢必會引起一場紛爭。
「別跟我說你突然善心大發，想幫助漁人解決他們的娛樂問題。」艾蕾卡沉聲道，「你也
不可能是自己想要，找到藍玫瑰一定要呈報給探險隊公會，你才不是那種不顧大局的人。
」
哈德蘭移開視線，盯著他們圍坐的燈火，跳動的火焰總讓他一再回想起皮拉歐焦黑泛白的
魚鱗。
他答應皮拉歐之初，確實不是因為漁人的要求。漁人提到藍金豎琴突然斷裂，造成海洋潮
流紊亂，他當時便想，這很可能只是天候異變造成的連鎖反應。
近二十年，天候異變異常嚴重，不只沿海海平面突然上升，就連厄斯里山今年都降下千百
年難得一見的冰雪暴。
另一方面，根據探險隊公會的文獻記載，距今約兩百多年前，伊爾達特曾經是片豐饒的樹
林，不知怎麼地，在這兩百年間，它彷彿被吸食了生機，那一大片樹林逐漸凋零，終至寸
草不生，而後又衍生出各種適應當地區域的生物。
這些氣候變化分開來看或許只是各地奇象，但當他聯想在一起，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他呈報藍玫瑰的申請時，曾另外發信給總事務官恩爾菲斯特，隱晦提及他的猜想。而後，
總事務官明面上核可他的申請，要求他全數繳交獲得的藍玫瑰，暗地裡卻回信，同意漁人
帶走藍玫瑰的一半數量，並授權哈德蘭全權處理這件事並追蹤後續。
他想，既然恩爾菲斯特沒有讓盧考夫與艾蕾卡知曉內情，即便他們與他是以命相交的夥伴
，有些事在查明之前，他最好還是保持沉默。
「如果能發現藍玫瑰，那對人類來說，也是一大福音。」哈德蘭輕描淡寫地說，「其他的
，讓總事務官大人操心就好。」
「唔。」盧考夫喝了一口威士忌溫暖身體，刻意壓低聲量，「你想利用漁人找到藍玫瑰對
吧？我們會保密的。」
哈德蘭含糊地應聲。
當皮拉歐首次提及漁人部落同樣飽受天候異變之苦，他並未放在心上，只著力於查明藍金
豎琴的斷裂是否關乎天候異變，但在與皮拉歐相處之後，他開始意識到，基於某種未知的
原因，他想幫著皮拉歐一起解決藍金豎琴的問題，那與他的目的並不相違背。
麻煩的是，他為了掩飾真正的目的對外所使用的藉口，對人類而言合情合理，對漁人而言
卻是一種背叛。
他閉上眼睛，避開盧考夫探詢的目光，下意識不願意正面承認盧考夫的猜測。他不想傷害
皮拉歐，即使皮拉歐根本聽不到。
一定是因為那雙藍眼睛太漂亮的緣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