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小團圓
「你是左手撇，就用左眼看，單眼就好。像這樣——」尹伊晟握上邵雪的
手，把手槍調正，「前面那三個點要對準。手，不能歪。」他退開一步，
「我們先試試七公尺的吧。」
邵雪眼神炯炯直視前方，扣下扳機。射擊的一聲鳴，將尹伊晟這幾個月的旋
轉打停了下來。邵雪的狀況慢慢好轉，袁懿芯和林心岑都要他別那麼擔心，
但他不允許自己放鬆下來。近程目標就在前方，他不接受有任何閃失。
教練從遠處走過來，對著邵雪說：「打得不錯啊。你就是邵雪？」
「陳教練好，我是邵雪。」邵雪笑笑回應。
「我去年才開始幫伊晟上課，也聽了好多你的事了。」陳教練打量他們兩人
一番，又說：「伊晟這麼忙，你跟他在一起，不會無聊啊？」
「不會啊，」邵雪看向尹伊晟，「可以來打靶，很有趣。」
「感情這麼好。」陳教練笑了起來，「伊晟上課很久了，我也不必教。你們
就當來玩玩，放鬆一下挺好。」
一起上打靶課，是邵雪主動提議的，尹伊晟有些意外。說不上明確是何時，
但似乎從某個時間點開始，邵雪變得積極，想要參與更多他的生活。不知道
是什麼促發了邵雪的心，但他當然不反對，即使有些擔憂，仍開心歡迎。
今天是他們第一次一起上課，等下結束打靶，要再去溫水游泳池。以邵雪的
狀況來看，體能恢復得不錯，這要歸功於事件發生前一直有在鍛鍊，並還年
輕；否則受傷加上休息半年多的時間，對人的生理很傷。尹伊晟知道不只要
邵雪心理上安好，生理上同樣安好也一樣重要。
邵雪與教練已經在一旁逕自聊了起來。尹伊晟戴上隔音耳罩，將人型靶推得
更遠。還有什麼要擊倒的呢？每次扣下扳機前他都想著這個問題。那麼，姑
且就是天意吧。他毫無疑問地扣下了扳機。
■
高中生涯即將邁向最後一個學期，尹伊晟在學校、家裡、伊豐集團與邵雪之
間輪轉，從沒如此忙碌。寒假學校有輔導課，但他決定去伊豐集團幫忙，沒
能待在學校，為此接收到了許多失望的抗議。
「你現在把學生當兼職了吧。」林心岑語氣難得的酸。
「我不參加大考，不上輔導課很正常。」他確實是這樣考量的。
「邵雪在家自學，你又已經很少出現了，現在更是不來。你們打算把帝北的
天下讓給誰？」
「我也沒有要霸占過。」他笑說。
「高三已經夠苦悶了，你跟邵雪都不在，就更沒趣了啊。」林心岑抱怨道。
「我們可不是你們的樂趣」
「哎，不是啦，大家都很想看到你們嘛。」林心岑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忽然起了個念頭，「不然下次模擬考結束，約大家一起來我們家吧。你們
跟邵雪很久沒見面了吧，他現在好多了，也很想念你們。」
「好啊，那太好了。」林心岑這才愉快起來，「話說，你們兩個都不考試的
話，我終於可以拿第一了。」
不只同學，想見邵雪的還有其他人。
一天，尹伊晟結束早上在伊豐集團的研習，一個沉穩莊重的聲音叫住了他，
是尹立人。父親平時很少在公司其他樓層出沒，加上他也在，辦公室裡一陣
騷動。
「如果邵雪願意的話，你帶他來公司看看吧。」尹立人提議道。
尹伊晟懷疑自己莫是聽錯了，重複確認般的說：「帶邵雪來公司嗎？」
「對，你不想嗎？」父親看著他，眼神裡像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
「好，當然好，我回去問問邵雪。」他覺得頭腦昏昏脹脹的，父親竟然要他
帶邵雪來公司看看，這是什麼意思？
同樣超乎他預期的是，回家詢問邵雪時，「好啊。」邵雪窩在沙發上看書，
頭也沒回地一口答應。
尹伊晟心裡倏地更有種被蒙在鼓裡的感覺，「你……是不是跟我爸見面
了？」他這麼猜想，又覺得不大可能。
邵雪眼神笑笑說：「去年底的事了。」
「什麼？」他快步走到邵雪身前，「我爸去找你，然後你又沒告訴我？」
邵雪像是要安撫他似的說：「不是什麼大事，你爸只是來關心我的狀況。」
「就這樣？」尹伊晟知道依據父親的個性，不可能這麼簡單。
邵雪看著他，一副在思考什麼的模樣，卻說：「嗯，就這樣而已。」
他見邵雪笑笑的，沒有不開心，既然如此，就不打算追究了。邵雪想說的時
候就會說，他不再逼迫邵雪做任何事，只要相信他就好。
寒假最後一個星期三，邵雪第一次來到伊豐集團。尹伊晟這幾天待在新聞公
關部見習，入門比較容易，便讓邵雪一起跟著。這天剛好也是公司的休閒
日，氣氛輕鬆，中午大家會叫外送一起聚餐，不失為與集團首次見面的好時
機。
身為伊豐未來的繼承人，尹伊晟平時都是一身正式來公司，但邵雪不必。邵
雪穿著簡單，Ｔ恤休閒褲，就像個實實在在、卻也同時過分耀眼的高中生。
快兩年了，從他們第一次見面到現在，模樣都有些改變。邵雪益發成熟，臉
角的線條、五官相對比例、身型的肌理，和兩年前都大不相同了。即使每天
見面，尹伊晟仍覺得邵雪越來越迷人。
「這位是邵雪。他是尹伊在帝北的同學，今天來公司參觀。」為大家引介的
是公關部Ａ組的小組長，進公司三年的顏少宇。雖然很年輕，但已經是公關
部部長的愛將。
公司內的同仁大多知道尹伊晟跟邵雪的關係，特別是他先前跟過的部門，大
家都很期待看到邵雪，加上邵雪本身自帶金光，一進辦公室就引來一片注目
的視線。
「我是邵雪，請大家多多指教。」邵雪一點也沒有不自在地笑笑回應。反而
是尹伊晟開始感到不自在起來，或著說，現在他只要跟邵雪出門就覺得不自
在，不喜歡別人總是追著邵雪看。如今邵雪一笑，他就憂心又有多少人要為
他的男朋友傾心。
他今天要跟顏少宇這組開年度企劃的小型發佈會，邵雪則跟另一組做發佈會
會後簡報。看著邵雪被Ｂ組組長簡怡璇大姐帶開，同事們紛紛圍上與邵雪聊
天，十分熱絡，尹伊晟心裡竟有種說不上來的奇妙感受。他們以後會是這樣
嗎？一起在集團裡做事，為同一個目標努力，好像踏實得挺令人期待。
一早上的忙碌後，直到中午時分大夥兒才回到辦公室聚首。休息室裡已經擺
滿食物，像是要慰勞小週末來臨前的辛苦一般，各色餐點應有盡有。這是伊
豐集團最被員工讚許的一項福利，即使公司底下品牌眾多，主管們也力求知
己知彼持續精進，所以總是參雜著預訂其他品牌的飲食來嚐鮮。
邵雪似乎對一切都表現得很是新奇，在長桌落坐後就一個勁地講個不停：
「公關部那些人真厲害，乍看不需要什麼技能，其實很需要應變能力吧。文
字使用跟商業話術好複雜，不可以這樣講，不能用那種表達方式，還要對公
司的產品非常了解。早上顏組長的報告好順暢，媒體應答也很自然，真是太
厲害了。而且，沒想到伊豐集團光是公關部就這麼多人，每天都有這麼多事
情要處理……」
尹伊晟看著邵雪，覺得邵雪這副模樣超級可愛。他搔搔邵雪的頭髮說：「你
喜歡公關部啊？」
邵雪拿吸管啜著飲料，瞇起眼說：「沒有，要應付那麼多媒體，跟那麼多人
交際，我看算了吧。」
「也是，」尹伊晟笑笑說：「你還是別拋頭露面的。」
顏少宇走近他們，將一盤蛋糕放上他們的桌子，「尹伊，你喜歡甜的吧，多
吃一點。」接著看向邵雪問：「今天還習慣嗎？希望公關部沒有嚇到你。你
喜歡的話，以後公關部很歡迎你喔。」
「謝謝。」尹伊晟接了話：「邵雪個性比較內向，可能不適合公關部。」
「是嗎？我看他跟大家相處得很好啊，而且漂亮的孩子都適合公關部的。」
顏少宇對邵雪眨眨眼，「好啦，你們慢慢吃。邵雪，下次再來玩啊。」說完
便回去另一桌用餐了。
邵雪目送顏少宇離開，回頭看向尹伊晟說：「顏組長……明擺著對你有意
思。不過他也真是厲害了，短短幾句，知分寸又有禮。」
「這樣也被你看出來？」尹伊晟笑了出來，確實顏少宇進公司這幾年跟他走
得很近，近到公司裡確有傳聞；但是他當然不會告訴邵雪，「顏組長大我們
快十歲，我對他來說就是個小高中生而已。而且，我是老闆兒子，誰敢動
我。」他靠近邵雪耳邊說：「就只有你敢。」
邵雪眼睛笑笑彎彎，沒有反駁。
「感情這麼好啊。」另一組組長簡怡璇大姐走來，拍拍尹伊晟的肩膀問：
「早上說你們是同學，同班同學嗎？」
「沒有，我是轉學生，我們不同班。」邵雪順勢回應，轉眼已經吃掉兩塊蛋
糕。
「熱戀期啊？」簡怡璇笑說：「現在高中生就談戀愛，不像我那時候，連談
戀愛是什麼都不曉得。」
「簡姐你還說，你不是大學畢業就結婚了？」尹伊晟接話道，「我們在一起
快兩年，應該不算熱戀期了吧。」不過相處上倒還是挺熱戀的，他暗自開心
想著。
「兩年，這麼久！我以為現在年輕人都是速食愛情呢。」簡怡璇驚訝的神情
一點也不假。
「跟尹伊在一起，就看不上其他人了。」邵雪看著他，像是宣告主權般的
說。
尹伊晟看向邵雪，一時羞澀起來，卻也湧上一股甜蜜。這兩年發生太多事，
從他喜歡邵雪開始，他們一起經歷了太多，愛恨嗔癡，悲喜哀樂，他從沒想
過邵雪會跟他一起坐在伊豐集團的休息室裡，自在輕鬆地吃著午餐，說著甜
美的、充滿愛的話語。
邵雪以心領神會的眼神回應他。眼前這個男孩，為他生，為他死，為他走到
了這裡。他彷彿已經看到他們步上通往未來的階梯，非常明確的，這是屬於
他們的未來。
■
結束下學期第一場模擬考，尹伊晟依約找了林心岑他們來家裡。家裡不大，
所以只約了邵雪也熟的幾個人，自然有袁懿芯和林心岑，以及汪澤、林韋
安、方筱青三位已經上大學的學長姊，加上他跟邵雪，剛好七個人。方筱青
考上外市的大學，特地回來一趟，說一定要見見邵雪。
「現在的高一學弟妹沒見過邵雪，他在高一是個超級傳說。」袁懿芯笑道。
「什麼傳說？」邵雪從房裡走出來，拿著毛巾擦拭一頭短髮，就是一副在家
裡才看得到的慵懶模樣。雖然右手腕上留下了淺淺的傷痕，但尹伊晟就覺得
這樣的邵雪非常性感。
「擁有驚人美貌，讓尹伊學長一見鍾情的邵雪學長。」林心岑一字一字清晰
地說。
尹伊晟笑了出來，「你們到底都是從哪裡聽說這種事？」
「允兒會長說的啊，她說一年級對你們的事情可好奇了。」林心岑感嘆道，
「不過沒看過邵雪，真是他們很大的損失。」
「網路上一堆照片可以看。」邵雪倒是反應平靜。
「本人比照片好看千萬倍，連尹伊學長都被比下去。」袁懿芯接著說，
「欸，邵雪你不知道，你不來學校之後，學弟妹只能追著尹伊，尹伊可說是
受盡好處了。」
「我怎麼都不覺得……」尹伊晟睨了袁懿芯一眼。
「你忙著談戀愛，哪裡有心思注意別人？」林心岑像是逮到機會虧他。
「是是是，我最幸運，每天都可以看到擁有驚人美貌的邵雪學長。」尹伊晟
看向邵雪，一臉得意的笑。
「邵雪在吉他社也是個話題啊。」林韋安接上話鋒，「他在社裡的兩次演出
影片，觀看次數超級多，就是個天生的磁力場。」
「邵雪第一次來吉他社的時候，就已經很多人注意他了吧。」汪澤說。
「欸，汪澤，你要好好感謝邵雪耶。要不是他，尹伊早就不跟你來往了。」
林韋安說。
邵雪看向尹伊晟，他們似乎沒有聊過這一段。
他給邵雪一個安心的眼神，「我可沒說不跟汪澤來往。真不來往的話，就不
會把邵雪介紹給他。」
「說到這個，尹伊，你知道邵雪來找我和袁懿芯幫忙那次，他跟我們說了什
麼嗎？」汪澤突然提起。
袁懿芯猛地大笑出聲，邵雪嘴角微揚，也笑了起來。
尹伊晟不解地看著他們問：「什麼？我不知道。」
袁懿芯推了推邵雪，「你自己說，再說一次給尹伊聽。」
「好啦好啦，」邵雪笑笑輕咬嘴唇，「我說：對不起，我喜歡尹伊，我要跟
他在一起。」
袁懿芯馬上接話：「我和汪澤當時就愣在那裡，想說現在是怎樣？」
「對啊，我整個傻了。」汪澤說，「後來他才說是要我們幫忙伴奏。」
邵雪十分不好意思，「我只是覺得應該要先告訴你們兩個實情，這樣才有禮
貌……」
「欸，尹伊喜歡你，你還像是要得到我們的同意似的，實在沒遇過這種
人。」袁懿芯說，「不過那時我挺開心的啦，因為你要是再不答應尹伊，他
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來。」
「尹伊那副個性，應該會面對面直球告白。」林心岑笑說。
「對，我就在高一大樓拉一條紅布，寫我愛邵雪這樣。」尹伊晟覺得自己頻
頻中箭。
「那樣我就不會答應你了。」邵雪瞥了他一眼，但眼神是笑。
「第一次看到邵雪的時候，我就覺得尹伊肯定喜歡他。」汪澤說。
「等下等下……我都被你們看透就是了？」尹伊晟說。
「你是啊。」連方筱青都開口，「要不是你早早告訴我，後來大家也都看得
出來吧。你喜歡邵雪，這麼明顯。」
邵雪一直微笑看著他，像是在暗訴自己有多了解他一般。他睨起眼，追著邵
雪一雙笑彎的眉眼，裡頭盡是自己的倒影。
「這樣說起來，尹伊根本才是外貌協會啊！」袁懿芯突然說。
「不要圍攻我，你們哪一個敢說自己不是外貌協會？」尹伊晟抗議道。
「外貌協會就外貌協會，現在這裡的顏值加起來堪比整個帝北呢。」林心岑
說。
「心岑才是大家心中的女神，成績好，長得又漂亮。」邵雪說。
「女神我不敢當，我就是個好學生。」林心岑笑嘆口氣，「我比較想要像懿
芯那樣，有個性又可愛。」
「我只是個男人婆啦，」袁懿芯自嘲般的說，「不然尹伊也不會跟我好。」
「我跟男生好就好了，我跟一個男人婆好幹嘛啊。」尹伊晟笑說。
「班長親切自然，讓人沒壓力，相處起來很開心啊。」邵雪像是在幫尹伊晟
接話道，「我能轉學過來帝北，真是太好了。」他看向尹伊晟，眼神充滿
愛，「認真想想，也是因為我媽，我才有機會轉來帝北的。所以，要感謝她
吧。」
尹伊晟與邵雪正對坐，沒辦法碰到邵雪，不然他現在就想緊握邵雪的手。邵
雪媽媽曾經想要殺了邵雪，正因此，邵雪才如此孤身一人。
「你就感謝尹伊吧。」林心岑溫柔地說，「沒有比遇上尹伊更幸運的事情
了。尹伊為了你，可說是做盡了一切。」
「何必說感謝，我就是自願的，他不肯我也要做。」尹伊晟定定看著邵雪
說。
袁懿芯在一旁倒是真的感動了，「幹嘛啦，說得我都想哭了。」
「是啊，邵雪能認識尹伊，真是太好了。」方筱青語重心長地說：「你們要
好好珍惜高中最後一段時光，上大學後就完全不一樣了。」
「大學大家都各忙各的，不像高中那樣聚在一起，也沒有什麼團體活動。」
汪澤說。
林韋安笑看汪澤，「你也不愛團體活動吧。」
「說到團體活動……」方筱青忽然想起似的，「尹伊，六十週年校慶那天，
你跟邵雪去射氣球，采晴後來知道你們在一起，一直說一定要把獎品補送給
你們。」
「什麼，你們那天還去射氣球？」袁懿芯尖聲說。
邵雪笑笑，「對啊，尹伊可厲害了。」
「什麼獎品？都兩年前的事了。」尹伊晟覺得這些學姊實在可愛得莫名其
妙。
「在外面喔，聽說是你喜歡的，不過還真看不出來你喜歡耶。」林心岑說。
「什麼啊？」邵雪比他還好奇，起身走向門口，向外看了一眼笑著回來說：
「你一定要自己去看，自己拿進來。」
尹伊晟真想不出會是什麼，他從邵雪身後走過去，反手摸了邵雪的側腰一
下。邵雪笑笑靠向他，在他臉頰印上一個飛快的吻。
「邵雪你真是完全好了呢，今天這麼調皮，還一直放閃。」袁懿芯說。
「因為這裡是我們家啊。」邵雪自然地說。
尹伊晟打開門，門外是一顆大大飄飄的氣球。
他想到了開始。
一開始，他只是想在邵雪身上找一個屬於他們的起點，現在卻像是已經找到
了最終。
那是一顆白綠白綠的，巴斯光年氣球。
試音的吉他聲從裡頭傳出來，他拿著氣球回到房裡，邵雪正撥著弦。邵雪很
久沒有彈吉他了，他已經很久沒看到邵雪彈吉他的模樣。邵雪抬眼看他，輕
聲唱出——
愛情好像流沙 我不掙扎
隨它去吧 我不害怕
愛情好像流沙
明知該躲它 無法自拔
oh baby 是我太傻……
只要一瞬間，他們就被帶回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