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支語警察續篇(下)

作者: redorphan (紅色孤兒)   2021-12-10 21:55:37
有點接吻情節,文章略長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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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走新呆在那裡:「什麼……?」
  鍾世走到餐桌旁,打開放在上頭的筆記型電腦,沉默地打開瀏覽器,在螢幕上翻
找許久。
  馬走新惶恐地站在他後頭。鍾世登入臉書,馬走新見他滑過無數令人眼花繚亂的
文字,最終在一篇密密麻麻的文章上停下來。
  「果然……是這樣沒錯。」
  馬走新聽見男友近似嘆息的聲音,他把螢幕轉到馬走新那頭:「你看,事情過了
這麼久,我都快忘記自己寫過這篇文章了。」
  從前鍾世給自己看什麼文章,為了不讓閱讀障礙的事露餡,馬走新都會假裝認真
地閱讀。
  但現在沒裝的必要了,馬走新便照實說:「我沒辦法讀。」
  鍾世怔了下,眼神流露出歉意:「抱歉,我忘了。」
  他把螢幕轉回去,用馬走新熟悉的柔和嗓音朗讀起來。
  「文化協會的理事、評審你們好,我是高青老師的忠實讀者,他的每部作品我都
有購買,到現在都還很喜歡他的創作。」
  「但高青老師這次的得獎作,卻讓我有點失望。不,說『有點』還算是顧念舊情
了,事實上我失望的程度,大概不亞於年少時第一次被退稿的感覺。」
  「看過《遊樂園》的讀者應該都知道,高青老師作品的特色,就是用字精準,往
往能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去形描一件平凡無奇的事物,讓他呈現與我們熟悉的樣子截
然不同的風貌,是高青的作品最吸引我之處。」
  「但這次的得獎作《支語警察》,卻不是如此。」
  「感覺高青老師的用字用語,似乎被什麼束縛住了,也或許是這篇《支語警察》
,主要就在探討非正統用字用語之故。女主角王語謙說起話來,總給我一種彆彆扭扭
的感覺,背景雖然在台灣,卻沒有正常台灣人在說話的口吻。」
  鍾世讀到這裡,馬走新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他知道男友對文字用語的執著,對待他這個男友還好,但先前鍾世有次帶他去和
同事吃飯,他的下屬也用開玩笑的語氣說,鍾世根本是文字的閻羅王,專審判他們這
些凡人的。
  『太多錯字的話,小心鍾組長讓你投不了胎喔!』他組員還打趣地說。
  「這篇《支語警察》的問題,還不單是語言僵硬而已。」
  「故事裡似乎意圖透過王語謙對陌生約砲對象張言豪的困惑、以及張言豪抓錯誤
字詞的誇張行逕,去反諷在作品中逐一挑剔單一用詞,有多麼荒謬、多麼不切實際,
並帶領讀者去思考所謂『正統中文』真正的定義。」
  「雖然《支語警察》是開放性結局,結局停留在王語謙從作家張言豪的妹妹、同
時也是王語謙的閨密張言慧口中,得知張言豪早已自殺身亡的片段,將沉重的謎留給
讀者去推敲。」
  「但從作者之前種種暗示,多少可以推敲得出,張言豪的死,和女主角從前挑剔
用字用語的行逕脫不了關係。很可能是王語謙過去在網路上發起的抵制言論,間接造
成張言豪自殺。」
  「而現在這個和王語謙約砲、邀請王語謙加入『支流及非正統用詞用語糾察及改
正委員會』的『張言豪』,很可能不是真的張言豪。而是為了報復女主角,才刻意偽
裝成死者接近她的。」
  「由此看來,作者的態度就很明白了,作者認為對用字用語的過度苛刻,非但會
使創作變得僵化、扼殺創作,甚至可能直接殺死一個作家。」
  馬走新越聽越惶然。他雖然沒有讀過這篇《支語警察》,但從男友這短短一段描
述,他也聽出來了。
  《支語警察》這個故事,簡直就像是他們如今遭遇的預言。
  雖然《支語警察》裡的主角王語謙是女性,而鍾世是男性,但無論是約砲認識的
也好、從親人口中知道死訊也好,全都與馬走新他們狀況不謀而合。
  這讓馬走新禁不住毛骨悚然。彷彿他們在不知不覺間走進了故事裡,任誰都逃脫
不了既定的劇情。
  「高青老師這種態度,我只能說做為長年的忠實讀者,實在深表遺憾。」
  「我本人也算是個文字工作者,故事中的王語謙在雜誌社工作,我則是在廣告公
司負責撰寫文案。這工作比小說家更要求用字精確,因為每個字都是客戶的金錢,只
要稍微用錯一個詞語,一個幾百萬的案子可能就吹了。」
  「當然,我不是說完全不能用非正統的用詞用語,如果在語境符合的前題下,信
手捻來,還在可以容許的範圍。」
  「但若是像這樣不假思索、甚至是近乎輕率的,想著『我就想用這些詞,這些詞
好用,為什麼不可以用』,不去在乎來源、也不在乎對錯,大量地使用在作品裡,我
認為,這是一種創作者的迨惰。」
  「我也不明白評審為何完全不在意這一點,可能是覺得故事好看就好,用語是否
正確並不重要。但做為閱讀者,我覺得十分遺憾。」
  「畢竟語言的消失就代表著你我身處文化的消失,而文化的消失,就代表我們對
這片土地的認同也消失。」
  #
  鍾世唸到這裡,馬走新終忍不住插口了:「這全是……你寫的嗎?」
  鍾世的神情有些茫然,他盯著電腦螢幕上的文字發呆,這讓馬走新有點擔心,害
怕鍾世又像剛才一樣突然失去意識。
  好在鍾世只是微微一頓,「……其實我不記得了。」
  馬走新一愣:「不記得?」
  鍾世抱著馬走新給他的毯子,對著螢幕瞇起眼睛。
  「我只有印象自己寫過類似的東西,發在比賽主辦單位的網頁上。但內容……我
剛才重新讀過,我不記得自己是怎麼寫出來的。」
  馬走新一臉怔愣,鍾世忙解釋。
  「應該說,我知道是我寫的,但寫這些文字時的情境、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念頭,
我真的完全不記得,比如這一段……」
  鍾世比著最後一行。
  「畢竟語言的消失就代表著你我身處文化的消失,而文化的消失,就代表我們對
這片土地的認同也消失。」                         
                                     
                    
  「我不記得我寫過這種話。」鍾世抿著唇說:「前面可能都是我寫的沒錯。我記
得當時自己讀了《支語警察》,覺得自己被狠狠諷刺了。剛好那時候工作不順遂,跟
主任鬧翻,心裡很不舒服,一時衝動,就上網寫了這篇文章。」
  「唔,但這本書不是沒有出版嗎?」馬走新想起許利瑪那通電話:「這樣一般讀
者也看得到嗎?」
  「協會有公開全文,因為是五萬字的中篇小說,協會在比賽一開始就有說,會公
開優勝的文章。」
  鍾世解釋著。
  「因為《支語警察》題材非常特別,一公開就引起廣泛討論,文化協會還說作者
會在出書版本中加寫結局,解釋本篇中未解的謎。那時候很多現役作家都有加入議論
,討論區熱度很高,我記得……」
  鍾世忽然頓了一下,馬走新忙問:「怎麼了?記得什麼?」
  鍾世凝起眉頭,「我記得,我發了這篇文後,有個人回應特別熱烈。後來討論區
會一面倒的罵高青,十之八九都是那個人帶頭。」
  「是誰?」馬走新問。
  鍾世搖頭:「我忘記了。我有存自己在網路發言的習慣,所以才會留這篇下來,
但其他人的發言應該都在討論區裡。」
  文化協會的比賽專用討論版已經刪除,馬走新他們找了幾個庫存頁面,都無法讀
取,畢竟已經是五年前的事情了。網路上日新月異,不要說五年,連五天的熱度都很
難KEEP。
  「啊……我想起來了。」鍾世忽然擊掌:「那個人,曾經寫過電子郵件給我。如
果是郵件的話,應該還留在我電腦裡。」
  「電子郵件?」
  「嗯,後來那個討論鬧得很大,高青……你哥哥本人也有發文反駁,最後變得很
像小孩子吵架。」
  鍾世邊在郵件匣中翻找,邊嘆氣:「那人一氣之下,就發起連署,要文化協會取
消高青的得獎資格,當時他有寄信給我,要我參加連署。」
  「他怎麼有你的信箱?」馬走新問。
  「應該是肉搜的吧?畢竟我所有的社群網站,都是用同一個暱稱,都是『鍾世』
,要找到我並不難。」鍾世說。
  馬走新還想問什麼,便聽到鍾世「啊」了一聲。
  「有了,就是這篇。」
  他這回不等馬走新湊過去看,逕自替他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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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鍾世您好:
  我是在討論區與你有過交流的『VF』,很抱歉冒昧寫信給你。
  我個人覺得你對高青得獎作的評論非常中肯,也覺得不能放任高青這樣的作家代
言本土下去。他不單是這次得獎作的問題,先前也有很多抄襲、亂用成語、抵毀前輩
創作,還有在作品中偷渡政治意識型態等等問題。
  台灣本土文學正在發展中,需要的是真正有心將文學根植於本土的文學家,而不
是高青這種只管創作,毫無信念、道德和操守的作家。
  下方是我們打算連署請文化協會撤銷高青得獎的連結,希望你能一起參與,花個
幾分鐘填寫一下個人資料就可以了。
  如果實在不便參加的話,可否讓我們引用你評論得獎作的那篇文章?我覺得很的
寫得很棒。
  祝 文思泉湧
  VF 敬上」
  馬走新無語了一陣,他對文字苦手,對文學界更是一竅不通。但他實在不懂這種
自己不爽一個人,要揪團一起逼死那個人的作法。
  但從馬走新斷斷續續從哥哥那裡聽來的經歷,這種事在創作者間似乎是常態。
  「……等等,就是這個VF啊!他就是我哥說之前一直在網路上攻擊他的人,我還
以為他是我哥的黑粉,原來不是嗎?」
  馬走新指著螢幕。
  「他居然還寫信給你?還辦連署?他到底跟我哥有什麼深仇大恨啊?」
  鍾世聳肩:「也不需要什麼深仇大恨,網路上這種連署很常見。有些人針對某些
議題發起連署,只是想拉別人證明自己是對的,畢竟我們從小接受民主教育,會覺得
比較多人同意的事就是正確的。」
  「所以你參加連署了嗎?」馬走新又問。
  「沒有,因為我覺得不需要做到那種程度。」鍾世推了下眼鏡:「但我有讓他們
引用我那篇文章,我記得,他們還把其中一句話放在連署首頁上。」
  「哪句話?」
  鍾世指著最末尾那行文字,馬走新屏住呼吸。
  語言的消失就是文化的消失,文化的消失就是認同的消失。
  馬走新無法閱讀,相對的,他的聽覺記憶遠勝於一般人。他腦袋裡驀地浮現那天
在咖啡館裡,那個男人玩笑似的嗓音、還有哥哥困擾的表情。
  他臉色一下子霎白,鍾世誤會馬走新的反應,問道:「怎麼,你知道這個VF是誰
了嗎?」
  馬走新搖頭。
  「不,只是這句話,什麼語言消失就是認同消失的……讓我想到一個人。」
  馬走新說:「我哥的男友,本名叫許利瑪,也說過類似的話。」
  鍾世忽然沉默了一下:「高青……真的喜歡男人?」
  雖然不是重點,但馬走新知道鍾世關注的原因。
  那個神秘的男人,以馬直亮之名睡了他的男友,雖然鍾世沒有明說,但馬走新感
覺得出來,鍾世根本就暈船了,那船吃水還有點深。
  這事馬走新一直不敢主動提,怕一提,兩人之間就徹底炸了。
  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如果弄不清馬直亮自殺、和鍾世到底有何關連,馬走新覺
得他無法繼續思考與男友間的其他問題。
  「嗯,關於這點,我也很驚訝。」馬走新照實說:「但我哥好像就只交過許利瑪
一個男友,他們交往了整整八年,一直到哥哥死前。」
  鍾世的表情顯得有些蹩扭:「他們……感情很好?」
  馬走新盡力壓抑心頭的不快。
  「不確定,我當時跟直亮哥也不常見面,跟許利瑪也只見過一次。但單就那次見
面的感覺,兩個人感情應該很深厚。」
  鍾世一臉茫然,他忽說:「我遇到的馬直亮……那個大馬,有可能、是你哥的男
朋友,就是那個叫許利瑪的,會嗎?」
  馬走新吃了一驚:「是這樣嗎?」
  他一驚之後,靜下來一想確實不無可能。
  那個人在交友軟體上使用「大馬」這個暱稱,但知道馬直亮是大馬、他是小馬的
人,除了馬直亮本人以外,就只有許俐瑪一個人。
  他想起「大馬」向他道歉時的語氣,他說不知道自己在和鍾世交往、說自己做得
太過火了。顯然這人是認識他、知道他的存在。
  但他和鍾世交往的事,在La Vierge這個小圈圈內盡人皆知,這人會不知道鍾世
是他男友,足見跟他不太熟。
  這樣刪去法集合法一堆敲,「大馬」的真實身分便呼之欲出。
  「利瑪哥……為了報復你、特意跟你開房間,和你上床嗎?」
  馬走新坐倒在鍾世的床上,喃喃自語。
  #
  鍾世的神情閃過一絲彆扭,他猶豫片刻,坐到馬走新身側的床上。
  馬走新依然低著頭,交扣著雙手十指。
  鍾世嘆了口氣:「小馬,對不起。」
  馬走新想保持鎮定,但逐漸模糊的視線出賣了他。
  「……不,該對不起的是我。」馬走新說,鍾世露出意外的神情。
  「其實我、一直很嫉妒直亮哥。」馬走新深吸著氣:「直亮哥腦袋好、又會唸書
,愛情事業兩得意,而我只是個連普通讀書都讀不好的渣渣。」
  「直亮哥自殺死的時候,我一方面覺得難過,但另一方面,我竟然覺得有點……
心裡平衡過來。覺得這麼優秀的直亮哥,也會不滿意自己的人生,到了要結束生命的
地步,那天才好像也不如想像中好過。」
  馬走新閉了閉眼。
  「連我自己都不敢正視那種心情。所以哥哥自殺時,我明知道有很多不對勁,但
身為他唯一的親弟弟,卻始終沒有去追查哥哥真正的死因。」
  鍾世開口:「那不是你的錯,小馬。」
  但馬走新搖了搖頭。
  「如果那時候多注意一點,說不定能發現什麼端倪,就算我閱讀障礙,沒辦法在
網路上對抗他們,但至少我可以告訴直亮哥,還是有人支持他的。」
  「……你會想報復我嗎?」鍾世忽問。
  馬走新嚇了一跳:「不,怎麼會!當然不會。」
  他望向還閃著藍光的螢幕,「鍾世哥是哥哥的忠實讀者吧?正因為是忠實讀者,
才能夠寫出那種評論。我想直亮哥收到你那篇評論時,說不定並不覺得難過,反而覺
得有人讀懂了他的意思,不是嗎?」
  鍾世未置可否,馬走新握緊拳頭,又默默鬆開。
  「不可原諒的,應該是利用鍾世哥的文章,去抵制、對我哥人身攻擊的那些人吧
?這些人可能連我哥的作品都沒看過多少,一時興起,就把直亮哥逼上絕路,帶頭連
署的人真可惡。」
  鍾世走回去坐在電腦前,沉吟著:「但這個VF……到底會是誰?」
  馬走新沉默下來,他確實曾經想過,那個到處抵毀馬直亮的VF,就是鍾世這件事
,還因此默默在心底難過了一陣子。
  現在知道不是,馬走新心底著實鬆了口氣,至少他不需要面臨殺兄凶手和男朋友
之間如何抉擇的難題。
  鍾世聞言怔了下,他像想起什麼似的,又坐回電腦前,打開GOOGLE飛快地在搜尋
欄鍵入字句。
  馬走新看他雙手顫抖,忍不住問:「怎麼了,鍾世哥?」
  「當年高青的《支語警察》得獎時,協會另外有選出兩個佳作。本來我把這些事
都忘了,但現在想起來,其中一個佳作的得獎人,好像就是……」
  「是誰?」
  鍾世指著其中一項搜尋結果:「水屏,他是臺灣木土出版社的出書作家,最近作
是《藍白拖總裁放長假》。」
  馬走新問:「這個作家怎麼了嗎?」
  鍾世咬住姆指:「我曾經、去過他的簽書會,就在上個月。」
  「所以鍾世哥看過他的書?是他的粉絲?」馬走新又問。
  鍾世這回沒有答話,只是持續啃著指甲。
  「是馬直亮……不,是那個人帶我去的。」鍾世緩緩說。
  馬走新盤腿坐在床上,聽鍾世娓娓道來。包括他和那個自稱馬直亮的傢夥如何相
識、支語協會的事、糾察對象的事,還有如何被他約到書展上、對作家說的話的內容

  鍾世講得斷斷續續,還有些地方詞不達意。
  但馬走新越聽、越覺得匪夷所思,懷疑會不會是鍾世精神病又復發了。
  「那個什麼……支語協會的,到底是什麼?世上真的有這種協會嗎?」
  馬走新在鍾世停下來休息時發問。
  「但這種協會有意義嗎?再怎麼抓,也不可能把全世界的誤用詞語都消滅啊!只
要人還會說話、寫字的一天,就一定有人寫錯字、用錯詞,這種事情不是管好自己就
好了,有必要像警察一樣到處抓嗎?」
  鍾世抿著唇,好半晌才開口:「……或許,協會並不是真的存在。」
  他沉吟片刻,又說:「我現在回想起來了,在高青的那篇《支語警察》裡,那個
叫張言豪的角色也是這麼做的。」
  馬走新想起鍾世那篇評論文。在馬直亮那篇《支語警察》裡,女主角叫王語謙,
而男主角就叫張言豪。應該說,是自稱張言豪的不詳男子。
  「故事裡有個橋段,是張言豪帶著懵懂的王語謙,衝進知名作家『楊旭』的簽書
會場,講把楊旭狠狠罵了一頓……就像那個人當初做的一樣。」
  鍾世閉了閉眼。
  「但在小說中,那個楊旭是王語謙的前男友,王語謙有認出他,但前男友認不出
來王語謙。但關鍵時刻一樣是王語謙把講得淘淘不絕的張言豪拖走,還在會場旁邊主
動吻了張言豪。」
  「……所以你主動吻了那個自稱馬直亮的人?」馬走新問。
  鍾世慌了下,「抱歉,那時候他說個不停,又有點拒人於千里之外,我也不知道
自己怎麼想的,一時衝動就……」
  馬走新不說話了,他忽然跳下床,湊近鍾世。
  鍾世愣了愣,還不明白馬走新想幹嘛,馬走新便一把扯起他的領子,逼得他的胸
膛貼近自己。
  他用兩手攬住鍾世後腦,不讓他逃開,在他唇上印了個深吻。
  還不單是唇瓣交接,馬走新伸了舌頭,勾住鍾世濕熱的舌面,強勢地在口腔間交
纏。
  想到男友也曾像這樣,用舌頭勾住另一個男人的舌、忘情深吻,馬走新便覺得胃
裡一陣陣酸液翻湧。
  他索性更用力摟緊鍾世,像要做給什麼人看一般,明明這裡並沒有第三個人。
  「小馬……」鍾世被吻得喘不過氣,好半晌才掙脫開來。
  他退了兩步,用手臂壓住嘴唇,他下唇被啃咬得通紅,滿臉驚訝之色。
  「沒事,你繼續說。」馬走新做了個「Go Ahead」的手勢。
  # 
  鍾世愣了好半晌,才斷斷續續地說下去,馬走新一直抱臂聽著,越聽越眉頭緊鎖

  「所以小說後面的發展一樣嗎?」馬走新問:「你剛才說,那個自稱我哥的人給
了你任務,其中一項就是糾察我,讓你很有罪惡感,跟自稱我哥的人起了爭執,也才
會發現我和馬直亮是兄弟。」
  鍾世臉色微微一黯,在聽見馬走新說「罪惡感」這個詞時。
  「唔,還有一點不一太一樣,在《支語警察》裡,張言豪的妹妹張言慧,和王語
謙只是朋友,不是情侶關係。但張言慧確實有閱讀障礙,SNS上都是火星文,王語謙
也常受不了張言慧這點。」
  鍾世說著,「王語謙也因為檢舉張言慧後,發現張言慧失聯,才開始懷疑張言豪
,因而從張言慧的口中得知,真正的張言豪已經過世的消息。」
  馬走新只覺胃裡一陣陣發寒,方才鍾世透過吻流進他體內的些微暖意,在細思這
一切巧合後,都化成了絲絲戰慄。
  「也就是說,那個『馬直亮』,是刻意模仿直亮哥那部小說的劇情……來接近你
、接近我們,好讓一切照著小說內容發展,是這樣嗎?」
  鍾世沒有答話,似乎也沉浸在震驚裡,他眨眼好半晌,才有氣力說話。
  「我記得《支語警察》的最後,也是由張言慧告訴王語謙,哥哥張言豪已經在飯
店割腕自殺的消息。」
  鍾世回思著。
  「小說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張言慧說的,因為很特別,所以我印象很深刻。」
  馬走新忙問:「什麼話?」
  鍾世不知為何,指尖竟微微發顫。
  「張言慧對王語謙說:『我哥張言豪,在他從公司辭職三個月後的耶誕夜,在一
家旅館的浴室裡,割腕自殺了。』後,小說描述王語謙『唇色蒼白,不發一語,像隨
時要暈過去一般』。」
  「然後張言慧就問王語謙:『你有罪惡感嗎,□□?』整部小說就以這句話為總
結。」
  「等等,□□是什麼意思?」馬走新問。
  「就是留空,什麼也沒寫,網路公開版本就是兩個空格。」鍾世說:「這點當時
也引起很多討論,有些人認為空格指的就是我們這些網友,是馬直亮對於之前那些炎
上風波的控訴。」
  馬走新不由得想起他在漂流木旅館的那張紙條,還有方才鍾世那惡魔般的囈語。
  「你有罪惡感嗎?」,這話宛如詛咒一樣,不停地在他們身邊出現,就好像馬走
新跟友人去玩密室逃脫時,刻意安插在各處的暗示一般。
  馬走新背脊冒了冷汗,他不由自主地回頭,想看看自己背後是否有什麼。當然是
什麼也沒有。
  「所以。」馬走新強迫自己冷靜,專注在思考上:「小說跟現實最大的不同點,
除了主角王語謙的性別、和張言慧的關係之外,還有……」
  「……還有簽書會作者的身分。」
  鍾世接口,他似乎也強自打起精神,不斷揉著太陽穴。
  「書裡的作者,是王語謙的前男友,高青老師還詳細描述王語謙看到前男友的心
路歷程。但現實裡,我並不認識那個叫水屏的作家。」
  「會不會是你忘記人家了?其實他真的是你前男友之類的。」馬走新說。
  鍾世瞪了他一眼,馬走新咯咯笑起來,兩人間的氛圍總算緩和一些。
  「但為什麼會有這種差異?」馬走新沉思著,「啊,是因為許利瑪辦不到是嗎?
要找你前男友就已經很難了,找你前男友、又剛好是作家的,那更難上加難,而且如
果找不是作家的人偽裝作家,出版社也不見得願意配合。」
  聽馬走新已經完全把「偽馬直亮」當成了許利瑪,鍾世不禁苦笑,但事到如今,
除了這種可能性,鍾世也想不到別的。
  「所以意思是……那個叫水屏的人,是許利瑪認識的作家,為了完成許利瑪的計
畫,才配合他演出,是這樣嗎?」鍾世問。
  馬走新點頭:「所以他才會放任許利瑪講這麼久,如果是不認識的作家,照鍾世
哥你講的情況,出版社不叫警衛把許利瑪攆走才怪。」
  「所以許利瑪和水屏是什麼關係?單純朋友嗎?」馬走新又問。
  鍾世沉吟片刻,他又打開GOOGLE,在搜尋欄輸入「水屏 作家」。
  馬走新不禁感嘆如今社會真方便,只需持有很有限的資訊,就有方法摸清一個人
的身家。只要看得懂字的話。
  「……果然沒錯。」鍾世說,用指尖敲擊著螢幕:「這個叫水屏的作家,曾經申
請過政府的文創業者補助方案,這類補助是得公開透明競爭的,也因此最終核定名單
,會顯示文創業者的本名。」
  鍾世的指尖撫過螢幕上的Excel表格,雖然只有一行寥寥數語,馬走新還是花了
一段時間才看清。
  「許利平,筆名水屏,台北,文字工作者,申請金額兩萬元:核准。」
  「許利平……?」馬走新喃喃覆誦了一次:「許利平、許利平,和許利瑪……」
  他的視線和鍾世對上:「這兩個人……會是、兄弟之類嗎?」
  鍾世吐了口長氣。
  「不管是什麼,要搞清楚一切真相,就只有一個方法了。」
  「什麼方法?」馬走新問。
  「去見那個叫許利平的人。」鍾世彷彿下定決心般說道。
  #
  「啊,你們終於來了!」
  編輯一看見馬走新他們出現在巷口,便立刻舉手招呼。
  「不好找吧?水屏老師住的地方,我第一次來也是迷路了很久。」
  她像想到什麼事般,忽然掩住唇:「啊,不能用『老師』這個稱呼是吧?不是正
常的中文用語,真抱歉,我都用習慣了。」
  鍾世露出尷尬的神情,馬走新忙在一旁接口:「不好意思,麻煩妳了,我叫馬走
新。」
  他往身後的鍾世看了眼,後者唇色有點蒼白,不知是耶誕夜的氣溫凍的,還是單
純緊張。
  「這位是鍾世平,是……我學校的學長。也是那天……」
  「我知道,就是那天到簽書會場踢館的人吧?」編輯笑說。
  鍾世露出尷尬的神情,本能便要道歉。
  但女編輯笑說:「其實你們打來的時機正好,剛好水屏老師也在問我,能不能私
下聯絡來簽書會的那個人,特別是你。我還去找了讀者抽獎的資料,但你和另外那個
讀者似乎沒填資料,正束手無策呢!」
  「許利……水屏老師想見我?」鍾世問。
  「嗯,我有問水屏老師為什麼,但他只說有話想當面對你說。」
  編輯用輕鬆的語氣說,她比了下公寓大門。
  「那我們上去吧?今天天氣挺冷的,一直在這站著也不是辦法,水屏老師已經在
工作室裡等著了。」
  「工作室?」馬走新問。
  「嗯,說是工作室,其實也是半個住處了,寫稿的時候水屏老師幾乎都住在這裡
。只是他另外有老家,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跟他親哥哥住一起。」
  馬走新和鍾世交換了一個眼神,但終究沒人說話。
  他們一路跟在編輯身後,這是六層樓的公寓建築,但編輯一口氣爬到最頂樓,卻
還沒停步,她打開通往屋頂的鐵門。
  「老師家是頂樓加蓋,所以地址才會這麼奇怪。」編輯笑著說。
  馬走新按捺住心中的不安,看編輯按了門鈴,裡頭便傳來爽朗的男聲。
  「我在,門沒鎖,請直接推門進來。」
  編輯推開門,入眼是張白色的L型辦公桌,上頭擱著一台電腦,電腦旁擺滿了各
式公仔、盆栽、飲料杯的殘跡和零食,一看便充滿生活實感。
  而辦公桌的左側,是鋪著地毯的休憩區域,上頭扔了五、六個懶骨頭,還有拉拉
熊和卡比獸的巨大布偶,懶骨頭上披著毛毯,在這種冷天裡,光看就讓人想鑽進裡頭
,窩在那裡半天不出來。
  但馬走新他們卻沒這樣的心情。一個身材纖瘦、膚色蒼白的青年就窩在中央的懶
骨頭上,他鼻樑上架著銀框眼鏡、腿上蓋著毛毯,手裡拿著咖啡杯,對他們露出虛弱
的笑容。
  「你們是馬走新和鍾世平先生吧?不好意思,用這副模樣見你們,天氣實在太冷
了,你們也過來坐吧!」
  辦公桌的區域後有個小廚房,在往後似乎是獨立衛浴,和前方是打通的。而這看
上去十坪不到的小空間裡,最顯眼的就是書了。
  除了辦公桌對面的落地大書櫃,廚房左側有個開放空間,那裡也堆著一疊有一疊
的書籍,有些還是重複的。有些是新書、有些已陳跡斑斑。
  馬走新眼尖,在大書櫃的正中央看到一排書。書名以馬走新最熟悉的《遊樂園》
為首,幾乎蒐羅了高青生前所有的著作,就連絕版書籍也有,顯然不是臨時買來湊的
。簡直像從馬走新的書櫃裡直接搬出來的一樣。
  馬走新還在觀察,鍾世卻已躍過編輯,逕直走到窩成蛋狀的青年面前。
  青年抬起頭,與鍾世對望,鍾世便開口了。
  「你是……許利瑪的弟弟、許利平先生嗎?」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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