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相期竹馬年(七)

作者: cherry427n (煮劍)   2021-12-03 21:08:12
相期竹馬年(七)
  我們約好各自回洞府整理行囊,兩刻鐘後在山門前碰面。
  修士通常會將物品收進儲物袋中,方便攜帶與保管;儲物袋根據品階,容量不盡相同
,有些甚至造型特殊,兼具複數的用途,例如附帶儲物功能的耳飾環佩,便深受仙子們的
喜愛。一般而言,小小一個儲物袋要納入人間數棟庫房的寶物,決不是問題,而且透過特
殊陣法,重量也輕若鴻毛,比之凡人只能親手提物、攜帶量也有限,真的是便利許多。
  話是這麼說,我久沒出宗門,東收西收總覺得什麼都該備上,一不留神幾乎塞滿了我
那枚可憐的中階儲物袋。若我這種久久才出一趟門的人都嫌袋子不夠用,經常外出辦差的
苗苗一定也感到拮据過吧……
  我想著有機會要尋個好的儲物袋給苗苗,一邊煩惱該如何入手,一邊到達約定點。
  苗苗早我先到,迎風站得筆直,颯颯的風吹得他的衣襬與長髮飄飛如霞。他背上的一
把長劍隨光映射出薄藍的光,比他霜月色的本命靈劍寬大許多,是我沒看過的劍。
  我走到他身邊,也往雲海下望去。
  山色蔓延如染,水流凝鍊如絲,舉目望去,人城中的牆細若筆鈎。天上天下,這便是
凡者與修士的距離。凡人為了覓求修道的機緣,只能舉步維艱地爬上高聳的仙山;而我們
這些「高高在上」的修士,下山入世卻只要一個心念。
  我有些感慨,又覺得自己光有這個念頭就頗惺惺作態。
  比起其他未能成為修士的凡人,我不過是多了一點點機運罷了。
  我出神著,好一會才想起來,自己可不是能說大話的人──不會御劍的我,跟凡人相
同,得乖乖走下山。
  「苗苗……」我喚了他一聲。
  我不怎麼出門,行動範圍若不在藥田丹爐,也多半只在附近山間,採藥辨草是細心活
,我早已習慣一步一腳印地徒步而行,從沒有迫切需要修習御劍的場合,久而久之,也就
落下這一門課業。苗苗有事在身,我雖想陪伴他,也曉得不能耽誤他。我懊惱自己的後知
後覺,早在跟師兄吵著要一起出門時,就該先想到這件事了……
  「抱歉,你先出發吧。我回頭去師門借匹代行馬,到時在城門口與你會合?」我提議
道。
  苗苗神情平和,一點也不困擾的樣子,還淺淺彎起嘴角,跟我說別介意。他真的是性
子太好了……我愧疚地思來想去,一時福至心靈,記起了蘅川師兄給我的那片神祕小葉子

  我照著師兄的吩咐,貼在唇邊提氣一吹。
  法器的材質如同一般葉片,但使勁吹也沒有發出哨響,我以為是自己不得其法,試了
好幾次,四周仍舊一片靜默、無事發生。蘅川師兄是陣修,我暗自期望這葉子能原地開啟
直通山下的陣法,果然是想得太美了。
  我求救似地看著苗苗,向他遞出葉子。小時候他就比我還要會吹葉笛,或許也比我更
懂得使用這件法器吧。
  苗苗正踩上那把藍色長劍,冷不防被我拿葉片堵在臉前,嚇了一跳。
  「……我帶你一起御劍就好,沒事的。」他盯著葉子抬起手又放下,神情複雜地看了
我一眼,沒有接過,反而傾身過來,要拉我上劍。
  我們以前還會拿同一只碗吃飯,看樣子乾坤之間也不能這樣了。又給他添麻煩,我十
分過意不去,雖然順勢踏上他的劍,卻不敢使勁踩。
  這時候,天際閃起一點閃爍的白光,白光亮晃晃,越飛越近。
  我心裡一驚,仔細看才發現是一頭三角黃牛踏著朵朵白雲,昂首直奔而來
  「……」黃牛用腦袋頂我的手和那片葉子時,我還沒能回過神來。
  「……」苗苗似乎也沒料到蘅川師兄一出手就是一頭靈獸,半晌說不出話。
  難怪栗里師兄說蘅川師兄才最寵人,我未免受之有愧。
  黃牛哞哞叫,雙眸滾圓,似是不解為何被召喚出來,卻沒人使喚牠。苗苗願意御劍帶
我,我十分感激,劍身寬長,也足夠兩名成年男子前後並站,但我意識到或許這對乾坤而
言也並不妥,猶猶豫豫著,還是往黃牛背上靠去。
  「我、我不知道要怎麼將牠收回去,放著不管不太妥當,不如就請牠載一程吧?說不
定那之後牠就會自己回去了?」我解釋道。
  「唔。」苗苗沒有反對,表情淡淡的,扶我落到牛背上,而後飛在一側,配合黃牛的
速度御劍,身姿瀟灑。
  黃牛肩寬背平,坐起來意外舒適,牠溫馴地任我握住一隻角,平穩地飛馳。獵獵風聲
在我耳邊疾過,我在席捲的流風之中,嘗試與苗苗聊天:「蘅川師兄真是設想周全呢。」
在師弟發覺問題前就先提供了解決方法,不愧是大師兄!
  「……難怪栗里師兄說蘅川師兄是木頭腦袋。」苗苗不知為何有感而發。
  「嗯?」
  「阿原其實也有木靈根吧。」
  「嗯?咦?沒有哇?」
  苗苗說的話前言不搭後語,我摸不著頭緒,愣愣地望著他。苗苗沒有說明的意思,瞥
向我的那一眼意味深長,隨後他喚出本命靈劍,縱身輕盈一躍,信手將長劍收入儲物袋中
,一騎絕塵地拋下我遠飛而去。

  苗苗御起劍來恍如流光,跟一頭靈獸比速度簡直勝之不武。
  我從儲物袋中抽出幾株草餵給黃牛,讓牠不要氣餒。「牛兄,苗苗天資卓絕,飛不過
他也沒什麼的。您願意駝我前行,著實令人不勝感激。」我一邊餵,一邊觀察牠喜歡吃什
麼草。
  雲海翻滾,棉絮似地拍過我的面頰,我窮目遠望,但見雲霧翻捲,黃澄澄的光灑在雲
上,泛出柔軟的色澤,我們一人一獸飛在九霄之外,猶如廣袤雲瀾中一小片飄搖的薄羽。
即使修士逆天修行,試圖與天地爭鋒,它們仍舊不受動搖地兀自偉大;不論是凡人或是修
士,面對這樣的偉大也是渺小的,這份一視同仁的渺小,奇異地令我感到暢快。
  雖然窩在自家宗門的山頭安靜煉丹很讓我安心,今次出來走一遭,如此景致使我想起
了自己也曾有走遍山光風色的夙願。
  苗苗此刻早已抵達目的地了吧?他第一次置身雲之海時,心裡也同我一般感到孤獨與
觸動嗎?若是他此刻在此,該有多好哪;要是那時我在他身邊,又該有多好。
  聽說日出時分的海也很美,與湖光不同的瀲灩是盛大而可畏的,我還不曾親見過,若
邀苗苗一同去觀海,他是否會應允呢?
  一陣極風襲來,牛兄貌似很習慣了,依舊飛得非常穩,倒是我一時大意,險些被風吹
落,嚇得握緊牛角。修士從高空墜下,如我這般無法獨自御劍者,即使身軀強壯的程度高
於凡人許多,不死也傷,到那時,就真真是字面意涵上的「殞落」了。
  我抖了一下,又拿出好幾片牛兄喜歡的赤葛,一口接一口地餵,求牠行行好,要是我
真的摔下去,務必回頭來接住我。
  「……你在做什麼呀阿原?」苗苗不知何時折了回來。
  「與牛兄培養感情……?」我看見他出現,忍不住笑。
  「你這樣餵不會太補嗎?」
  「我瞧牠倒是吃得挺開心的?」
  赤葛又稱何首烏,是補藥的常用材料之一,我餵的是自己親手種的靈草,滋味肯定好
。靈獸與修士相同,需要汲取天地間的靈氣,牛兄吃得歡,儼然相當識貨,我也因此感到
自得。
  「有朝一日或許我也能開間藥房呢,藥材件件精製,而且每一批藥草都會經過靈獸鑑
定,保證童叟無欺──」我暢想著,說得很有那麼一回事。
  「屆時我給你當護衛。」苗苗沒有譏諷我,還配合了我的胡言亂語。
  「哇!但我可能雇請不起武藝高強的蘭草君……」
  「蘭草君願給阿原老闆打白工。」苗苗一本正經地回著。
  「噗哧,這麼可憐呀。」
  「不可憐的。」
  我比平常還嘮叨,細細瑣鎖的都是無稽之談,就算如此,苗苗還是陪我聊了好一會。
我到現在才真的放鬆下來,握著牛角的那隻手也鬆了鬆,不再緊繃著身子。苗苗留意到了
,朝我飛近一些,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
  「……等之後回去了,我就勤加修練御劍,之後再不這麼窩囊了。」我承諾道。
  
  苗苗的神情透出關懷的味道,我以為他要說「不用勉強」、「他可以帶我」之類的話
,如果他真這麼說,這次我要告訴他別再這麼寵我了。再寵我就要廢了。但他只是抿抿唇
,直接探過身來,拉住我的手。
  「在那之前,若阿原你仍非騎牛不可,我會拉好你的。」他眼神溫溫的。
  我一手抓著牛角,一手被他握著,一瞬間想起自己還是孩子時,騎在牛背上被父母牽
著的回憶──歸家的小徑上,牛步緩緩,我的臉埋在斗笠下昏昏欲睡,任由雙親牽住韁繩
引我一步步安然前行──是這樣令人安心的回憶。
  是這樣令人安心的苗苗。
  他手上的劍繭的存在感好清晰,我難為情,耽於他的體貼,又不想讓他發覺。
  可是被他發覺又如何呢,他肯定明白我是喜歡的。
  「……苗苗你這樣好像在遛牛,哈哈。」我故作輕鬆一笑。
  「不如說是在遛阿原吧。」他狡黠地逗了我一句。
  鬆綿的白雲一朵朵,宛如羊隻們毛茸茸的背,這片過於廣闊的天際因為有他在的關係
,充滿溫情,不再只美得冰冷懾人。如果有什麼咒訣,能夠讓我們的手一直牽繫在一起,
那我一定會迅速學成箇中翹楚。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握起來有些磕人,但我很喜歡。我也喜歡摸起來粗糙的劍繭。
  「苗苗。」我喚他一聲,突然說:「找一天我想跟你去觀海。」
  「好啊。當然沒問題。」他答得輕巧,像是沒什麼需要考慮與顧慮的。
  ──像是我若順勢說出這幾天一直憋著的話語,而他也會輕巧承接似的。
  「……我好喜歡你哦。」那句話就這麼脫口而出。
  苗苗緊了一下手指,我被攢得有點痛,但他的表情讓我捨不得出聲驚擾他。
  無形的簇簇清荷開在了天高之處,我看不見,卻無論如何不可能錯過那令人沉迷的縷
縷幽香。
  苗苗安靜良久,我在他的花香與自己的壤息之間,後知後覺地感到難為情,我們平日
也常互相拉手或者搭手,但……是香息的關係嗎,是我自己內心別有他意的關係吧,我似
乎再也無法對這樣尋常的舉止泰然自若了。
  我注視他的側顏,因他的沉默不語而不安。
  兩廂靜默少頃,黃牛不甘寂寞地哞了聲,苗苗才驚醒一般,注意到自己抓得我死緊,
他捧起我的手查看我發白的指尖,眉皺得更深了。
  「會痛你要說呀……」他輕嘆一聲,看向我。「……我也喜歡阿原的。」
  「沒有、不痛的。」我搖搖頭,苗苗一臉不信。
  他的回應照理說我應該聽了要高興。過去我每每在滿懷欣喜有他的陪伴時,便會告知
我的喜愛與感激,苗苗從一開始會笑鬧一句「作什麼這麼客氣」,到後來則乾脆挑眉輕笑
著哼一聲;他難得正面回覆我這句話。
  可那語氣透出一股特別雲淡風輕的輕描淡寫,宛如藏在水波下的什麼,波光粼粼,難
以辨清。我不認為自己應當去探究,卻難免在意,在我不知如何自處時,苗苗自責地鬆開
了我的手,我心裡空落落的,一鼓作氣又把手塞了回去。
  苗苗被我這樣一糾纏,微展眉眼,神情鬆快起來,哭笑不得地握起我強買強送的那隻
手,像是抓著一團霧。
  我所說的喜歡不再是孩子氣打打鬧鬧的喜歡了,倘若言詞無法傳達我的真意,那麼不
論是再說千萬遍,或者以行動去表達也好,我都想嘗試看看──具體該怎麼做,倒是還得
好好思量。
  苗苗不知我心中所想,見差不多該抵達了,牽引黃牛緩緩下降。雲靄隨著我們越加接
近地面逐漸散去,我能清楚望見衛兵的鐵甲閃著細光。若非刻意,凡人其實看不見修士的
術法,即使我們現在離得頗近,他們抬起頭也只能見到碧空如洗,但我們不打算直接現身
在城中,以免引起眾人驚慌。
  黃牛在落地時便化作輕煙散去,牠消失前用腦袋頂了頂我的側腰,我在心裡決定回宗
門時要送牠一筐赤葛,謝牠這一程;至於也陪了我一程的苗苗……我暗自摸向師兄給我的
錢袋,打定主意要買一百個甜糕給他。
  苗苗熟練地將自己一身繡有銀色暗紋的衣衫幻置成隨處可見的常服,縞藍色襯得他的
面容白皙而俊俏,不戴劍的他眉宇間仍有著凜凜英氣,彷彿是哪個初出山莊的少俠,我讚
嘆地看了他好幾眼,從善其流,也把自己身上的衣物變作淺色裋褐,看上去像是貴家公子
的僕役。
  「苗苗少爺,您可以盡情使喚小奴哦!」我入戲很深。
  「噗……」苗苗發出一點也不貴氣的笑聲。
  我們準備進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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