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鬼滅之刃]〔猗窩煉〕紅葉狩(五)完

作者: rita74153 (若然)   2021-11-05 17:28:06
  
  那夜鬼馱人歸去,到簷下延續風月,直至蠟融為水,水凝成蠟,枕邊滿是石楠味,人
指縫裡都嵌著鬼血了,方以淺吻作結。猗窩座幾百餘年來未曾困倦,可今夜見杏壽郎安然
入眠,竟忽感倦意綿綿,眼皮沉重,遂掐滅燭火,蜷在夜裡閉上眼,與他一同睡去。
  入夢如墜江河,卻是脫不了身的,只得隨波逐流、任浪潮卷到彼岸去,再睜眼已是少
年模樣。眼見一路人頭攢動,橋邊細浪拍岸,環顧四周,才知置身江戶。他正一手揣著袋
藥,一手牽著那武士。覺察到少年視線,武士便笑著回望,像在問他有何事要說。
  「走了會神,不打緊。」他一開口,就憶起許多,也憶起那藥是杏壽郎拿刀換的,他
正帶他渡橋歸家。想到這就不由微笑,道:「再過幾條街,就到了。」
  他們好似走了很久,走過好些春日,又好似才剛啟程,前後不過一炷香時間。那條條
日夜奔走的、熟稔于心的大道小巷,於今卻時而歪斜、時而模糊,就連那過路的町人,都
像在斜眼看他,笑帶嘲弄,竊竊私語著。他不多想,遂握緊杏壽郎的手,攜他快步走過。
  江戶河道江道縱橫交錯,似漩渦又似疾風,坐鎮風眼處的便是江戶城,如山般佇立著
,築起入雲的天守。江城西側座座庭院星羅棋佈,即為官人武人棲居的山之手,往東邊走
、低處去,若耳聞人聲嘈雜,見長屋鱗次櫛比,便是到了下町。
  少年帶武士一路向東,路過排排長屋,不禁想起住在此地的兒時往日,彼時父親尚在
為小鋪奔波,全家一道住在長屋簷下,吃一鍋飯,喝一缸水,做同一個飽足的夢。孰料一
年入冬家中人接連病故,父親先賣家當、再賣鋪位,四處借債,把頭顱朝四方躬得低些、
再低些,直到前額磕地,借無可借了,只得帶他再往東走、遷到更低處去,卻是落了病根
,自此臥床不起。
  到了看見河岸時,少年朝一低矮木屋走去,推柴門而入,道一聲「我回來了」,杏壽
郎後接一聲「打擾了!」,只聞屋內傳來幾聲乾咳,一句遲了半拍的招呼。等雙眼習慣了
屋內昏暗,他見一位男人從被褥裡坐起身來,少年喚他「父親」,男人卻已骨瘦嶙峋,頭
髮灰白似個垂暮之人,對杏壽郎頷首微笑著,眼底難掩詫異。
  杏壽郎和他的事該從何說起,少年雖想了一路,事到臨頭卻忘了大半,宛如要分享一
件藏了多日的寶物般心懷驕傲,又因這驕傲感到羞赧。見杏壽郎和父親仍相望著,他開口
道:「這是杏壽郎,我師父,一次出門遇上,從他那學到了許多。」
  男人聞言正要起身道謝,杏壽郎先上前一步,笑道:「不必多禮!我也受令子多般照
顧。今日能在此相聚,足有緣分。」
  用以招待來客的酒水魚肉,家裡一件沒有,以粗茶淡飯代之,亦相談甚歡。杏壽郎隨
少年一人抱一捆柴,生了火,在旁幹些雜活,見少年燒一鍋飯,煎一盤野菜野菇,從陶罐
裡掏出醃蘿蔔切之,三樣事一同開工,樣樣不落。爾後一齊合掌揮筷,邊吃邊談,二人將
那山中相遇,以刀換藥的事一一道來,男人謝了又謝,說家中難得熱鬧,杏壽郎往後也要
記得常來啊。杏壽郎聞言微笑著,轉而說起這盤雜燴如何好吃,醃蘿蔔也十足下飯,見杏
壽郎吃得這般香,父親不由笑出聲來,已是母親死後久未耳聞的。少年眼見此景,不經意
間與杏壽郎四目相對,不禁紅了臉頰,也笑起來。
  飯後席地閒談,不知斟滿了幾回茶杯,回過神來已近黃昏。父子兩人雖勸說客人不必
幫手,杏壽郎卻閒不住也攔不住,兀自刷鍋洗碗,說他從前在家中也常做這些,不吃力。
少年便去舀水。他一路拎著木桶,腳步輕快,見天邊有雲飄過,覺得他好似也如雲般輕盈
,披一身金色霞光,終有天能去往所有想去的地方。
  少年走入黃昏,少頃到河岸邊蹲下身來,邊以木桶舀水,邊心想著父親今日服藥後病
情有所轉好,也和杏壽郎相談甚歡,若杏壽郎能留下便好了。家中多一口人固然辛苦,但
若是同他一道走著,總有辦法過活。他正思忖著,忽而有風吹過,水面泛起漣漪,垂首一
看水中影,卻是一時怔住,股股寒意湧上背脊。
  那水中倒影似他非他,一張鬼面滿是刺青,寫有字樣的金眼殘月般彎起,似在笑著,
眼底卻盡是冷意。少年與鬼久久相望,像不經意間翻到結局那頁,這一看就再回不到從前
,正覺一切如美夢一場,原來真是美夢。他想起鬼身懼怕太陽,萬丈霞光就一道熄滅,憶
起其後數百年歲月,抬首已是男子模樣,變回森森鬼形,如水中影那般笑著,回首望向來
者,道:「你來了。」
  武士立于三間開外,手握刀柄默然看他。一經覺察是夢,便不再被夢所縛,只見那賣
出的日輪刀重回腰際,一身紅衣亦變回鬼殺隊隊服,身披代代相傳的羽織,鬥氣如盛炎纏
繞周身,一如那夜初見。武士見少年轉化成鬼,並未驚詫,像是知曉遲早如此,卻難得抿
唇不語,眼底五味陳雜。他想問他許多事,每一件都和「後來」有關,但「後來」結出的
苦果已化為鬼形,近在眼前無須多言。
  沉默間晚風瑟瑟,河邊春色如雪化去,萬千櫻花落花成泥,黑夜如墨吞沒江戶。月下
萬籟俱寂,一人一鬼凝望彼此,只聞江水拍岸。鬼先開口笑道:
  「早在山裡那時,你就該斬了我。」
  「你不也是,那夜為何要手下留情。」
  「你也知道鬼任意妄為,說不清的。但我想起了件事——為人那時,很久以前,我好
像夢到過你。」
  憶起兒時長夢,鬼相不由泛起柔情,與故人重逢般微笑著。轉瞬又話鋒一轉,伸手邀
請道:
  「來當鬼吧,杏壽郎。過去的已經逝去,我只求能留下你。」
  猗窩座如少年那時笑著,看得杏壽郎心頭一凜,難分夢與非夢。過往秋日風月無邊,
也曾與鬼一道看遍山間落花朽葉,亦在簷下樹下常看鬼,常動情,屢屢以如山的道義壓下
情念,那念頭卻野草般燒了又生,如此反復。他沉默片刻,道:
  「人鬼自古不共戴天。無論有何種理由,我都不會當鬼。」
  語畢拔刀出鞘,一瞬跨越三間,朝鬼揮刀斬去。猗窩座笑著抬掌,羅針即刻於腳下綻
放,一手接刃一手劈去,一拳一腳帶起疾風,武士揮劍逐一化解,烈焰四起爆裂連連。
  得以再見杏壽郎這般武姿,鬼不由微笑、大笑,陣陣笑聲回蕩于江戶,江戶卻已是空
城。拳起刀落血肉橫飛,人鬼於岸上簷上纏鬥不止,鬥氣與鬥氣纏繞互噬,紙糊的空城隨
之崩裂,殺招流星般接連落下,烈火燒過五層天守,朱門柴門付之一炬。自那夜與杏壽郎
交手以來,鬼便渴求與他再戰一場,如今在夢中得償所願,卻不知何故心有苦澀。他不再
想,似要抖落愁思般一躍而起,卻不經意間瞥見井邊道場,只覺頭痛欲裂、滿心苦澀,再
俯瞰泱泱江戶,昔日景致悉數映入眼簾,繼而憶起往日歲月、已逝之人,這一招一式來自
何人,本該用於何處,也都逐一想起,直至雙足雙拳沉重如鉛,再無法挪步分毫。
  見鬼拳風止息,武士就收了劍氣,立於橋上與鬼默然相望。彼時皓月當空,橋下江水
滔滔,他見猗窩座垂首蹙眉,似有話要說又不知從何道來,攥緊雙拳直至滿手鬼血,便心
下了然,收刀入鞘,向前走去擁他入懷,喚他狛治。
  他一遍遍喚著,喚得懷中人眼底清明,熱淚滾落,通身刺青在血淚中化去,變回青年
模樣。身後浩大空城分崩離析,萬千紙片落入江水,他想訴說千百句話而哽咽不已,想自
絕於此而不願放手,到頭來只得回抱住他,久久相擁直至夢醒,睜眼重回枕邊,與他相擁
又眠。
  
  待杏壽郎翌晨醒來,尚是寅時,山巒將醒未醒,薄霧輕拂草木。入秋以來,他已久未
見過晨間風景,今日在庭院中漫步,感到格外神清。他一路任微風拂過衣袖,忽而在風中
聞到火味,便循風走去,步入炊房,見有位男子在火旁持勺站著,其人留一頭墨發,著青
色和服,應當從未見過,卻分外眼熟。他思忖片刻,憶起夢中人,遂上前招呼。男子見杏
壽郎走來,又愧又喜,匆忙間別過頭去,以人聲說:
  「想著你可能喜歡,就變了人樣。」
  「知道是你,人身鬼身都一樣的。」
  杏壽郎語畢,人鬼竟一時羞赧,相視間米粥險些漫溢。稍頃鬼盛來一碗粥,人合掌動
筷,連說「好吃」。猗窩座仍是不吃不喝,在影中從旁看他,杏壽郎此時卻不覺他惱人,
反倒迎上視線,凝望男子面容。他在夢中與少年屢屢相見,眼前人卻已是青年,想來是年
歲永遠留在了成鬼那刻——與他夢中別過後究竟發生了何事,仍想聽他親口道來。
  杏壽郎如此問了,男子斟酌片刻,頷首說好,複又變回鬼相,席地而坐。此後常聽他
講從前的事,日日聽上一會,添上柴火,燉一鍋煮物,時斷時續地講,喜悅有時,悔恨有
時。鬼將往事道來,愛恨悲喜如場場風雨匯成湍流,人在火旁聽,獨眼灼灼看他,像河中
石那般坐著,直至往事道盡、湍流飛瀉而下,鬼淚流不止,他上前環抱住他,任他的淚水
打濕衣襟。
  不知覺間仲冬已至。山間落雪紛紛,濕氣濃重,杏壽郎舊傷未愈病痛不止,只得閉門
不出,在簷下久久坐臥。自那夜以後,他白晝不再做夢,只是不時遙望遠方,似在等待何
人。也常去書齋,拾前任屋主留下的筆墨紙硯,日夜於桌前書寫,時寫時停。猗窩座字識
不全,便問他寫什麼,杏壽郎笑說是信,沒再多言。
  此後鬼鮮少遠行。他百般照料,杏壽郎仍是久病纏身,日漸消瘦,連那原本洪亮的聲
音,也低下去、沉下去。他先是持杖而行,爾後連起身行走都覺艱難,猗窩座便將古書閒
書、飯菜湯水端來枕邊,為他細細擦身,將著物布巾浸於河裡洗淨。一夜冒雪自河邊歸來
,卻聞杏壽郎起身喚他,淡然笑著,交代了身後事。
  鬼聞言一怔,似要反駁又自知有罪,頷首應允。翌夜他在林間尋藥,見枝頭臘梅在雪
中開得正盛,念及杏壽郎喜愛這花,便想帶他去看。他夜奔回屋,喚「杏壽郎」卻無回音
,不由心下一沉,待穿過走廊來到窗邊,見他閉目長逝,有如安睡。
  翌日寅時,鎹鴉自東邊飛來。猗窩座守在枕邊一夜未動,見鎹鴉飛至窗沿,方才憶起
約定,遂起身去書齋取信。
  是封長信。他識字不多,從中依稀辨出人的姓名,盡是他不認得的人,各人占去一段
,筆鋒時利時柔,長河般流淌。他順流而下,穿過千個字詞、百個句子,一直讀到杏壽郎
的名字,連同他自己的兩個名字,嵌在圓石與圓石間的句子裡,以穩凝的筆鋒寫下,似河
底相鄰的磐石,又如兩顆朝露相連,於紙上靜靜躺著,見之定心。
  他卷起信紙,取一截繩綁於鎹鴉上,目送它飛入雲間。
  這信送達後不出幾日,鬼殺隊應會派人來到此處。猗窩座如此料想,望見天邊破曉,
朝陽自群山後冉冉升起,他朝窗邊回望一眼,此後再無掛念。遂走入晨光,任骨肉崩裂,
頭顱粉碎,雙足雙拳如積雪融化,直至再無鬼身。恍然間立於橋上,他在這頭,故人在那
頭。與故人一一道別,爾後各赴黃泉,一頭天庭,一頭業火。極目遠眺,前路血海茫茫,
遍地刀山鐵樹,他走入山海之中,沒再回頭。為人為鬼皆罪果累累,贖清罪孽許要長如永
恆,但若終有一日,就算忘卻前世種種,他也會朝他走去,再一次,又一次。
  庭院中飛雪隨朽葉飄落,落地為泥,不知所蹤。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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