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影病 (13)

作者: user19940218 (YTKJ)   2021-10-16 12:20:19
13.
「我依附於你,聽命於你。盜取影子的愚蠢凡人啊,擁有不屬於人類力量的你們。真正做
出判決的是你們——是你為他量刑。」
「陳染愛」又說了一次。
「是你殺了他!」
腦袋閃過片段,冰冷與疼痛、絕望與盛怒。他那時吼道:我要殺了你!他給予了「犬神」
制裁的權力。
陳染愛沒有去看那雙和自己一樣的眼睛,臨界點之後,他只能低吼:「滾開!」
瞬間,一如牠所說的,依附於他的牠又咻地被拉回影子之內。天空的灰色褪去,天還是藍
的,雲依然慵懶,象徵希望的日仍舊高掛。
陳染愛幾乎是渾身脫力,李玄淵用力一扯,但陳染愛比想像中沉得多,他好歹是沒有往下
倒,但卻直直地往李玄淵身上倒。
「染愛!」他驚呼,退了一步,勉強支撐住。
陳染愛往下滑,最後雙膝跪在他上。李玄淵想要拉起他,但陳染愛卻一把抱住他的腰,將
臉埋在他的胸膛裡,霎時李玄淵便渾身僵硬,拿不定主意該怎麼做。
「……他該死。」李玄淵聽見張萬國的哭聲,以及高于亭斷斷續續在說著什麼,連帶著自
己也說話艱難:「他是該死的……你……」他的腦袋一片空白,竟有些哽咽:「我不怕你
、我不怕你……」
陳染愛的聲音終於從胸前傳來,他感覺到熱氣,腰間的手扣得很緊,彷彿渾身上下最後的
力氣都用在這裡了,李玄淵覺得自己的肋骨好像快要斷了。
「我以為邪惡的是那個傢伙。」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但真正驅使一切的是我。是我
。」
「我不……我不覺得那是『邪惡』。」
陳染愛好像笑了,手指陷入李玄淵的血肉,他得咬住舌頭才不會痛得呻吟。
「如牠所說,執行的是牠,但真正仲裁的卻是我。死刑?才不是。」他喃喃:我的仲裁給
了他永遠的無罪。
李玄淵愣住。
「山里鄉給了與無罪之人同等的悼念,除了她和他,我,你,沒有人知道他是有罪的,他
的一生都是清白無瑕。」陳染愛張開了嘴,他好像成了某種犬,想要狠狠一咬,什麼都好
,犬齒隱隱發癢,幾欲令他瘋狂:「並非執行死刑,我反而像赦免了他,這才是我最想吐
的地方。」

最後張萬國手忙腳亂地揹著高于亭去保健室,不過她沒什麼大礙,只是暈過去而已。支吾
了老半天,幸好她的脖子上什麼也沒留下,最後校醫下了貧血的結論,好好休息就沒事了

至於陳染愛,他抱著他在頂樓待了好一陣子,直到第二堂課都結束了才放開他。
李玄淵對於懷裡溫度的離開感到遺憾,甚至有些不安。他們默默無語地回到教室,陳染愛
依然從後門進去,李玄淵也顧不了講桌前的導師,跟著陳染愛從後進進去,回到位置上的
時候也無法分神去觀察其他同學的反應。腦袋鈍鈍的,反應遲鈍。
「嚇!」導師發出了因為驚嚇而踹了講桌一下,發出了「砰」的聲音。
陳染愛竟抓起書包,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教室。
「陳、」
他也想要起身,跟上陳染愛的腳步,但肩膀一重,硬生生地倒回位置,錯過了離開的時機

他著急地轉過頭,立刻看見曹宴歆冷淡的臉,似乎對這種情況一點也不驚訝。導師在臺上
結結巴巴,原本想要訓一訓李玄淵,但因為聲音卡在喉嚨而說不出來,最後只能發出含糊
而且沒有意義的咕噥,一邊抖一邊繼續上課。
李玄淵難得口氣有些強烈,但聲音還是壓低在老師的講課聲之下:「放開我!」
曹宴歆皺眉,旁邊的林顏雙也轉過頭,他看起來沒這麼嚴肅,但顯得有些心不在焉,拖著
下巴問:「這其實不關你的事,為什麼這麼執著呢?」
「這當然關我的事!」李玄淵瞪他,毫不猶豫地道:「因為我喜歡他!」
林顏雙一個手滑,下巴敲在桌子上,眼角泛淚,方才的思緒完全被打亂,他錯愕地喃喃:
居然還有這種發展……
曹宴歆沒有理會青梅竹馬因為過度驚訝而開始自言自語,他按住李玄淵的肩膀,強迫他坐
在位置上。
「他在『規則』之外,你應該也很清楚吧?」
他瞪著曹宴歆,不過在後者眼裡就像是搞不清楚狀況的小狗狗,眼巴巴地看著,完全沒有
思考過,全憑一時衝動。
「所謂的『規則』就是山里鄉的『法律』。」曹宴歆說,「他可以蹺課、『犯法』,因為
他是陳染愛。但你不行。」
李玄淵說:「我才不在乎。」他甩開了曹宴歆的手,曹宴歆也沒有露出受傷或是憤怒的表
情,他只是盡了責任,但顯然李玄淵一點也聽不進去。
曹宴歆收回了手,也拉開了彼此的距離,沒什麼表情地看著激動的李玄淵。
「我才不遵守這種『規則』。」
「這種『規則』是為了保護。」
「不。」李玄淵的眼神看起來就像是在看一個冷酷的人,滿臉不可思議:「這傷害了人。

「誰?」
「陳染愛。」
「……」
李玄淵抓起書包就往外走,他正好就在後門旁邊,導師恰巧轉過身講課,等到他發現的時
候也來不及了。
「沒想到歆歆這麼相信遵守『規則』。」林顏雙摸著方才被撞痛的下巴,又恢復了往常調
戲曹宴歆的口吻。「是個乖寶寶呢。」
曹宴歆的反應可以說是非常冷淡,「這不是山神為山里鄉定下的規則嗎?」
「唔,我不覺得山神會定下這種規則。」林顏雙歪著頭,「這難道不是山里鄉的人自己定
下的嗎?」
曹宴歆看也沒看他,專注在課本上,方才閒聊的過程中也沒有忘記動手記下筆記,紅藍黑
的原子筆整齊地寫下重點,一看就是資優生的課本。
「聽起來你好像不認為自己是山里鄉的人。」他淡淡地說。
「呃。」林顏雙差點再次手滑,這次有很大的機會敲碎自己下巴,幸好只是上身傾斜。他
眨了眨眼,「我沒有這個意思。」
「嗯。」曹宴歆翻了一頁,「是這樣嗎。」
林顏雙勾著嘴角,但看起來似笑非笑。「歆歆喜歡山里鄉的規則嗎?」
「沒有什麼討厭或喜歡。」
「但歆歆十分遵守這個規則。」
「為什麼不?」曹宴歆抄筆記的手停了下來,眼睛凝視著上面的數學公式,他早就瞭若指
掌,抄寫下來也只不過是為了之後的課本檢查。偶爾其他同學也會和他借筆記,他所做的
一切似乎都不是為了自己。他的聲音十分冷淡:「我不想惹事,這對我沒什麼好處,反正
我很快就要離開山里鄉了。」
林顏雙臉上的戲謔立刻消失,僅僅只是眨眼之間,他的臉看起來十分冷酷,雙目瞪大。其
他同學若看見了,一定會感到很吃驚,因為林顏雙一直都是友善開朗的模樣,此時的樣子
根本不可能是真的。
「離開?去哪?為什麼離開?」問題之間的間隙非常短,林顏雙的臉徹底冷了下去,看起
來有些陰沉。
曹宴歆沒有回答,只是抬起頭,看見導師終於轉過身,震驚地看著李玄淵空蕩蕩的位置,
年輕的臉在青白交接之後露出了快哭出來的臉。

李玄淵慌慌張張地跑出學校,多虧這裡沒有警衛也沒有教官,他就算從大門離開也輕而易
舉。
慌亂之間,他選擇跑向陳染愛的家。
還沒有等他按電鈴或敲門,半掩的門一見到他靠近便嚄地打開,李玄淵嚇了一跳,看見了
女人蒼白的臉。
「您、您是……」是陳染愛的母親。
但他還沒說完,女人已經拚命招手,要他靠近。
「你,你是那個轉學生。」女人雙眼腫脹,焦慮一覽無遺。「你不怕染愛,對不對?」
他回過神後立刻說:「我不怕他。」
女人緊抓著身上的毛毯,她要李玄淵再靠近一點,但一步也不敢踏出門。
「染愛突然回到家,但……但沒多久卻突然說要去山上。」
「山上?」他的心臟狠狠一跳,腦袋一轉,「山神的山?為什麼?」
「我……我不清楚。」女人非常勉強才忍住眼淚,臉色難看到好像快要暈厥,「他只是說
他要了結一切。」
了結一切。李玄淵背後一冷,腦袋鈍痛,油然而生的冷意讓他十分害怕,陳染愛越來越遠
,他難以忍受。他沒有把女人的話聽完,扔下書包便往山的方向跑,腳程快速,眨眼之間
便遠去。
女人愣在原地,回過神的之後,她注意到門口不遠處的書包。她一隻手抓著門沿,一隻手
伸得老長,半個身子都在門外了,但腳還是定在門內。好不容易勾到李玄淵的背包,她連
同背包跌回屋內後終於鬆了一口氣,淚流滿面。
她已經很久沒有出門了,即使是現在,她還是沒有勇氣。
他一路狂奔,身上的制服太顯眼了,幸好接近整正午的街道沒什麼人,他跑得滿身是汗,
純白的襯衫都被汗浸得透明,往和家完全相反的方向前進,一下子便看到先前舉辦喪禮的
山腳。
山的入口很明顯,不過一點標示也沒有,前些日子楊家豪的喪禮的棚子還沒有拆掉。他想
起林顏雙跟他八卦的:身為縣長浮誇的個性,楊家豪的喪禮太過低調簡單,幾乎是去世沒
幾天便把山里鄉家裡的房子清理乾淨,什麼也不留,那棟豪宅一下子便空蕩蕩了。
入口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登山口,雜草叢生,雖沒有人工步道,但還是能隱約看見往山上
的那條路。
他想也沒想便往上走,撥開雜草一步一步地往上走。
一走進屬於山神的領域,他便感到一股涼意,不過意外地並沒有起雞皮疙瘩,渾身的燥熱
反而一下子便褪去,粗熱的呼吸也緩和許多。
他抹了抹額頭,手背上滿是汗水。他的腳步沒有停下,大步大步地往上走。走了一會,他
才發現周邊一下子就安靜了下來,但不是絕對的寂靜,還能聽見頻率一致的蟬鳴,清脆的
鳥鳴偶爾滑過頭頂。
「原來山神的山一點也不恐怖。」他自言自語,回過頭,原本只是想眺望山下的景色,但
卻赫然發現似乎爬了很久的自己,身後竟然是彷彿沒有盡頭的山路,上面還留著自己的腳
印,兩旁是叢生的雜草。
「這是怎麼回事……」
突然地,一股香味讓李玄淵打了一個噴涕,他揉了揉眼睛,不知何時,兩旁忽然冒出白色
的花,香氣濃郁。
是桂花。他思索了一下才得出這個結論。母親很喜歡爬山,全家雖然一同出遊的機會很少
,但只要有機會,母親總會帶著他和父親爬山,大大小小的山都去過,母親時常稱讚山上
總有的桂花香氣。
他想要回頭,但身後又沒有盡頭,他的腦袋因為突如其來的香氣而有些發昏,一步步地繼
續往上爬。
「染愛。」頭暈腦脹的他還是喊著:「陳染愛!」
一個踉蹌,他趴倒在地上,幸好手撐在地上,只有掌心被弄髒了。耐著麻痛抬起頭的時候
,他看見了一雙腳踝,上面是熟悉的制服褲——他唰地爬了起來,拉開聲帶:「染愛!」
這個背影和陳染愛一模一樣,聽見他的聲音,「陳染愛」沒有回應,只是自顧自地往前走

「哈啾!」
桂花的味道讓他又打了一個噴涕。
「等等我,陳染愛!哈、哈啾!」
他慌張地跟上,但陳染愛走得很快,他只能小跑步跟著,在蜿蜒的路上走得有些艱難,隨
著越來越窄的路,雜草讓他得把腳提得很高,速度也慢了下來,但前面的陳染愛卻走得越
來越快,腳甚至沒有太大的動作,手也一直貼在大腿上,以非常不自然的姿勢前進。
「停下來!」他喊。
前面的人終於停了下來,但還是背對著他。幾乎是同一時間,蟬鳴鳥叫都消失了,一點風
聲都聽不見,涼意變冷,讓他不禁抱住雙臂。
李玄淵撥開雜草,費了一點勁才走近陳染愛。
他用力地抓住陳染愛的肩膀,心臟越跳越快,但陳染愛一點也沒有反抗的意思,掌心下感
受不到溫度,但隔著制服布料,他也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李玄淵靠近陳染愛,直到鼻子快要貼近陳染愛後頸。嗅了嗅,他終於聞到隱藏在桂花香下
的味道——某種野獸,這是他第一個想法,和狗很像,但更冷冽一些。
他放開了「陳染愛」。
「……你是誰。」他退了一步,但卻立刻停了下來。「你不是陳染愛。」
「陳染愛」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反而慢慢地轉過頭。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