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 [魔道祖師]〔羨澄〕浮名身後(10-12)

作者: rita74153 (若然)   2021-09-19 13:39:49
全篇OOC/聖母白蓮花行為/「分了魂的」羨x澄
各種瞎搞/28章入正題

說到殺孽。魏無羨生前的殺孽,並不比將軍魂的輕。真要細算起來,當年射日之征,誰的
手裡沒有幾條人命。那些刀尖染血的前輩,是否都和將軍魂一樣下場。
可他魏無羨卻是個例外,沒受任何懲罰,生死薄也是白卷,真真是奇了。
他一邊好奇的琢磨著,手裡的活就不怎麼認真。問謝必安,對方說完「不知道」,又是對
他理也不理。整日沒話說魏無羨也憋的難受,換了一個聊天的方式,選擇關心他。
於是問他傷怎麼樣了,要不要休息幾日。可謝必安還是不理他,擎著一把黑傘雖然飛的慢
,也照樣把魏無羨甩的老遠。
魏無羨試著追了半晌,終於放棄了。他猜想對方應該是生氣了。想來還是他行為輕浮,即
使兩人同處一屋簷下,也沒有把人逼到牆角扒衣服的道理。
謝必安那日被三名士兵攻擊的衣裳染血,胸口被長戟揮開一大道口子。如今靠在角落裡,
橫傘擋著魏無羨伺機而動的爪子,另一手死死抓著自己的胸口。明明是他衣衫不整,卻依
然一副凜然樣子。直到他反復強調著自己沒事,並給他看手臂上已經癒合成一道淺粉色的
傷口。這才讓魏無羨放棄。
人間一番戰役,害得兩人勤勤懇懇在忘川幹了三日苦力,可算把將軍魂盼下來了,那將軍
魂奮戰到最後一刻,最終在他的軀殼裡撐不下去了。倒在戰場塵沙四起的黃土地裡,掛著
一身的傷痕,仿佛滿身的軍功,結束了他在世人眼裡光輝燦爛的一生。
與他同時而來的,是忘川河裡數不清的殘肢和碎魂,幾乎要把河道堵死。
蔣子文判他生前,竟然清正廉潔義薄雲天,甚至連個女人都沒有。魏無羨站在一旁湊熱鬧
地聽。而謝必安身上還有傷,早就累得回去睡覺。
蔣子文問他:「你此去地獄道,將償還亡者未完的生命。地獄道一日兩千七百年,即使如
此,可會懺悔嗎?」
將軍魂答:「護佑子民,報效君王,不悔。」
魏無羨一聽就笑了,什麼君王不君王的,說不定過兩天,你的君王就被我從河裡撈出來。
蔣子文便蘸了紅墨,在「檀濟」那一卷上留下批註。無數殺孽,數不清的日月,幾乎是要
永遠留在地獄道,永世不得超生。
不知道他經歷無數個兩千七百年,是否還能保留審判時同樣的心情。魏無羨這樣想著,將
軍魂已被押送到地府大牢,只等地獄道開放,隨著子時出發的隊伍而去。
伴隨著將軍魂渾身的鎖鏈在地面發出的嘩啦聲,魏無羨隱隱約約聽見蔣子文感歎道:「可
惜了,不是貴人。」
所謂貴人,是命格大貴之人。這樣的人,大多活著就享受著無限光榮,死後也不像普通的
魂魄要經歷功過審判,往地府例行走一遭,又舒舒服服過陽間的富貴日子。
魏無羨猜想自己會不會是個貴人。畢竟他沒有為生前的殺孽還債。他修鬼道,加之射日之
征手上也有不少人命,為何偏偏自己無功無過。
除非射日之征乃天道,身處其中的人皆無罪。魏無羨覺得有必要查查和他同處射日之征的
人下來後怎麼樣了,整好他在此處也無聊。可細想來這些人,不是死的太早,就是自己死
的時候他們還活著。
魏無羨靠著大殿的柱上,腦海中忽然跳出一個名字,不禁皺了皺眉。
怎麼想起他來了……魏無羨搖搖頭,覺得還是算了。
他從閻羅殿往外走,遇到抱著書卷的崔子玉。崔子玉看了他一眼,又笑:「你怎麼那麼閑
。」
魏無羨點點頭,說:「確實閑,要不要我幫你。」
「你要有這個閒工夫,不妨多幫幫謝必安。」
魏無羨看了一眼他懷裡厚厚的卷軸,說:「雖然我生前不喜歡讀書,但你們坐在這裡審人
也挺有意思,至少比我撈魂有意思。」
崔子玉哈哈大笑,說:「行,我幫你問問,看看蔣大人什麼時候想投胎去,就把這個位置
傳給你。」他笑完,笑意收斂了,冷不丁地來了一句:「別那麼沒良心。」
他不禁皺眉,他剛才想事情,心情算不得好,如今被崔子玉莫名其妙地罵了一句,更是覺
得不快。他中肯地說:「你罵歸罵,總得給我一個被訓斥的理由。」
崔子玉聽了,想了想,竟然又笑了,說:「說了也沒用。」
他瞟了一眼魏無羨,換了一副懶得理他的樣子。視線越過魏無羨肩膀,朝後鞠了一禮,然
後抱著卷軸顛顛跑了。
魏無羨轉過身,只見蔣子文已經踱到他身旁。不知道剛才他想取代閻羅位的話有沒有被他
聽了去。蔣子文依然溫和地看著自己,問:「天都黑了,范大人還不回去?」
「您要是再不回去,我們閻羅殿不好關門啊。」蔣子文道,一雙眼眸溫潤如玉,魏無羨看
著,又聽他說:「謝大人應該還在等您吧。」
提到謝必安,魏無羨想起來昨日的情形,問:「謝必安……可是有什麼執念嗎?」
蔣子文靜靜地注視了他一會兒,說:「我們都是因為執念才留在這裡。」
魏無羨心道「我可不算」。雖然他並不是有意窺探謝必安的過往,但還是把對方執著撈魂
的事情講與蔣子文聽了。蔣子文聽後反而無所謂地笑了,說:「這不是應該的嗎,職責所
在。」
這樣一對一答,反倒顯得他自己沒有好好工作了。
蔣子文說:「就算范大人覺得碎魂救不起來可以不救,但是自己的魂魄總要留心的吧,十
三日一期,務必好好打撈,莫要浪費了機會。」
魏無羨覺得有理,他留下來就是為了修補魂魄,管好自己就行了。閻羅殿不能白來,魏無
羨順走長劍一把,取名「隨便」,即使是尋常武器,也比一把只能當樂器的笛子好使。
但辭別蔣子文,離了閻羅殿才意識到,他那番話,是故意岔開了話題。既不願意提,言下
之意就是要他不要多管。
但魏無羨還是放在了心上。謝必安那副兢兢業業勤勤懇懇的樣子,地府裡任何一個人都沒
有他做的賣力,他這樣小心收集,倒是幫了魏無羨大忙,或許只要知會他一聲,謝必安就
能在十三日來臨之期,將自己的殘魂好好送到手上。
魏無羨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琢磨著這個偷懶的可能,最終也沒下定決心厚著臉皮要求人家
幫忙,沒一會兒就迷迷糊糊睡著了。
這一睡一醒,又是天光大亮。他起來伸個懶腰,側耳聽了半晌,發覺屋裡一點動靜都沒有
。爬起來一看,謝必安果然已經拿了傘和背簍出門了,看這天色,估計又是正午了。
他慌慌張張穿著好,一路朝城門飛奔。過路的女鬼見了他,捂著嘴笑。魏無羨毫不客氣地
回笑,怎麼燦爛怎麼來。誰知地府的女鬼見多了世面,魏無羨一番調戲根本不臉紅,反而
被嘲笑:「范大人又又睡過了啊。」
他站在高處,朝忘川望去,依然不見謝必安的影子。昨日將軍魂下來,意味著上面的戰役
應當是結束了,今日必得清閒,他如此安慰自己。正瞅著,忽然聽身後有個聲音問:「范
大人在找東西嗎,需要幫忙嗎?」他轉過頭,是一位從未見過的鬼差,他不認識,對方反
而一眼認出了他。魏無羨合手一禮:「幸會。」
鬼差朝他還禮,又問:「需要我幫您嗎?」
魏無羨哈哈一笑:「就是起晚了,想看看謝必安是不是還沒走遠。」
鬼差道:「那您是要去忘川找謝大人了?我可隨您同去嗎?」他托起手裡的盒子,說:「
前幾天蔣大人太忙了,這件事就耽擱了,今日才想起讓我送東西給謝大人。有范大人在,
想必我也能快些送到謝大人手裡。」
魏無羨苦笑了一下,心道我也不知道安安會跑到哪裡去呀。又對盒子裡的東西產生了好奇
,問:「什麼好東西?」
鬼差說:「靈獸角,就是低等靈獸的,不過修補鬼力也是足夠了。」魏無羨心裡咯噔了一
下,才知謝必安的傷似乎比想像的嚴重,居然到了要修補靈力的程度。
這樣想著,內心不禁慚愧了些許。
兩人便並肩沿河走去。魏無羨拔出腰間長劍,試了試,無論怎麼驅動,都無法飛起來。鬼
差看出他的打算,此處地府,只有鬼力才能驅動死物。說:「范大人來的時間短。萬事切
莫急躁了。」最終也沒好意思說他的修為太差。
魏無羨覺得沒什麼,他一身鬼力都在莫玄羽的殼子裡了,如今地府成鬼,想重新禦劍只能
慢慢修煉了。他不禁想起修為強大的崔子玉,一巴掌能把魂魄呼得返陽,而謝必安雖然下
來的早,但真不是和崔子玉能比的。像謝必安和他這樣修為低微的弱魂,也只能幹幹撈河
這事兒。
鬼差生怕自己一句話得罪了范大人,又繼續吹:「修為可以慢慢提升的。范大人將來必然
鬼力強大無邊,成為棟樑之才。」
魏無羨不禁笑了:「我修為那麼高有什麼用呢,我是要走的。」他想了想,繼續道:「我
生前也有鬼力,只是留在上面了,所以修不修,對我來說沒什麼吸引力。」他說著,橫劍
一刺,又把劍收回腰間。
然而旁邊的鬼差都驚呆了。
魏無羨問怎麼了。鬼差道:「您生前修鬼道?」
魏無羨詫異,說:「對啊,怎麼了?」
鬼差仿佛不認識他了一樣,瞪大眼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感慨:「范大人果然不是一般人啊
。」面對魏無羨訝異的目光,鬼差道:「修鬼道喚出來的走屍鬼魂,都是生生從地府裡拉
出去的。」
那些經歷忘川水洗禮,被一路帶入地府,即將結束上一世的恩怨的魂魄,被他長笛一曲硬
是拽回了人間。這裡仿佛平地起狂風,無數等待離去的魂魄像飄散的黑煙一般,再次被拖
回天上,與天空彤雲合成一體。整個地府都是撕心裂肺的哀嚎。
鬼差形容著鬼修在人間施法時地府的場景,仿佛一切還歷歷在目。他說:「那些被強行塞
回屍體的魂魄無論前世做過什麼,再次下來都怨氣極重,哪怕是生前的善人,也不得不將
其拋入地獄道。如此一來,原來的福報也沒有了,好好的人只能在下面受盡苦難灰飛煙滅
。」
「所以修鬼道的真的是罪大惡極,那些人在地獄道走個千八百遍都不過分。」鬼差憤憤地
說著,忽然意識到魏無羨也是個鬼修。雖然僵硬地扯出個禮貌的笑,卻難掩眼中的不滿:
「我並不是在罵您,只是實話實說罷了。」
魏無羨點點頭:「是,確實罪大惡極。所以我生前也算灰飛煙滅過。」他想到了什麼,說
:「所以我很奇怪,我殺孽深重,還修鬼道,為什麼還能好好地站在這裡,而且我的生死
簿也是白卷。」
鬼差說:「您的魂魄,是個貴人吧。」
沒想到他與自己想到一處去了。魏無羨心想,若真是天生高貴的命格,便是在六道如何逆
天作死,來世照樣榮華無量,富貴齊天。但他前世幼年孤兒,流浪受苦,寄人籬下,雖然
被獻舍了,但依然算是慘死的,哪裡大富大貴了。難不成上一輩子所有的不幸都給死後積
德了麼。
自己罪孽深重還不用受罪,他在人間驅屍縱鬼哪知把地府攪得天翻地覆。他裝作看不見鬼
差一言難盡的眼神,心道原來如此,難怪崔子玉對自己笑裡藏刀似的,原來如此。
十一
二人沿河走了小半時辰,終於在白川旁密密的花叢裡,看見謝必安的身影。
白衣人站在河邊,遠遠掃過去,只見他身後佇立一排死氣沉沉的影子,應是剛打撈上來的
殘魂。魏無羨看著,謝必安也恰好將面孔從生前的魂魄前移開,朝他轉過頭來。
雖然面孔被遮擋,魏無羨依然覺得對方在發現他時身體停滯了一瞬。然後上前一步,寬大
的白衣正好擋住了他的視線。
有一抹黑影,在一排影子後晃動了一下,藏在了謝必安身後。在他們打個照面時,已經消
失不見。
魏無羨走上前去,換了一副笑嘻嘻的表情,和謝必安打了招呼,又好好地道了歉。然後向
一旁的鬼差看了一眼,那鬼差會意,忙不迭地把盒子送到謝必安眼前。
謝必安道了聲謝,鬼差叮囑他要早點使用,留下盒子就離開了。
魏無羨抱著胳膊等他作何。謝必安卻沒急著開盒子,轉過身若有所思地看著著幾具殘魂。
「他們有什麼問題嗎?」魏無羨問。适才那個消失的影子......他想了想,還是沒問。
謝必安把盒子放置在地,轉身腳尖一點,又朝河面落了去。他一手舉著傘,一手伸進河裡
打撈。與河面壓的極近,整只手臂幾乎要沒入河水以下,他的白衣,也大多被沾濕了。
魏無羨已經習慣了對方的沉默。謝必安跟他,不是沒話說,多是不屑於說。既然如此,乾
脆就靜在旁邊看,看他艱難地在撈著什麼。越看覺得他真是執著的讓人沉悶。
魏無羨無聊,目光就四處打量。這岸邊除了謝必安放置的背簍,就是那幾具殘魂。四處掃
了一圈,也沒見那個影子藏到哪裡去了。
而面前這幾個,雖然缺胳膊少腿,但也算比較完整的了,興許能安然轉世。
總算不是那些殘肢斷臂了。魏無羨心道,謝必安今天總算幹了點有意義的事。平日撈的那
些殘次品根本活不下來,不知道他究竟執著個什麼勁。
只是不知道這幾個人,如果修不好就轉世去,會不會來生也是又醜又傻。
他來這裡也好些日子了,從未與他分別這麼久,伊人不在側便是無聊而空虛。他當初選擇
了等待,如今就不得不思考直接轉世的可能。
他生前就是耍賴撒潑嬉笑玩鬧,才勾住了那人的心。他好歹是個風度翩翩的好模樣,不知
自己若變成「夷陵老祖鎮邪圖」那副鬼樣,還是個傻子,還沒了前世得記憶,藍忘機是否
還能待他如初。
他在這邊越想越憂傷,耳邊流水的聲音也若嗚咽。繼而嘩啦一聲響,魏無羨轉過身,只見
幾乎濕了個透的謝必安立在岸邊,懷裡抱著個沒了手腳的小娃娃,朝他走來。
「借過。」
不知是不是被涼水泡了太久,聲音冷冷的。魏無羨識趣地跳開,謝必安走了來,將懷裡的
小孩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個披頭散髮面容不清的女子懷裡。那女子雖然面容呆滯,卻在接
觸到嬰孩的刹那,緊緊攏住了雙臂。
魏無羨這才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家子。
瞧著他們身軀的斷口被削的齊刷刷,大概也猜得出這一家子生前遭遇過什麼。謝必安已經
伸出手,在他們身上畫下符咒。
魏無羨想,既然當差,總該學習一下,不然幫不上忙也尷尬。雖然謝必安不太願意和自己
說話,魏無羨總覺得自己要邁出第一步。
於是湊過去,靠近一點,看對方沒有趕自己的意思,乾脆胳膊一抬,手肘壓在謝必安肩頭
。他來不及感受肢體傳來像硌在石頭上一樣的質感,正要腆著臉讓謝必安教他,對方已經
被驚的身體狠狠一抖。朝自己轉過頭來。
他面孔近在咫尺,隔著面紗也能感覺到對方不適的目光。但謝必安並沒有躲開,魏無羨對
著他的臉,尷尬的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離遠一點。
在他還沒開口前,謝必安配合著他的姿勢,慢慢把僵硬的肩頭放鬆下去,問:「怎麼了?

魏無羨把手放在唇下,輕輕咳了一聲。說:「我看你畫符畫的挺好的,你教教我?」
謝必安沉默了一下,誠懇地說:「這個耗費修為。」
魏無羨道:「我就是幹這個的呀。」看謝必安依然不太願意教的樣子,魏無羨又說:「你
教我,我就能幫你啦,看你一個人這麼辛苦我於心不忍啊。」
謝必安不言,魏無羨故作急切地說:「還是謝大人嫌棄我修為低,不屑於教?」
「不是。」謝必安說,輕輕地搖了頭:「你修為要好好留著。」
他說完,面對魏無羨困惑的眼神,沒有繼續解釋。抬起手繼續畫下符咒。魏無羨瞅著謝必
安一筆一畫留下的痕跡,也抬起手,指尖聚力,「唰唰」幾筆,迅速在面前女子的魂魄上
畫下了和謝必安一樣的符咒。
他本就擅長此道,這算不得難事,動作一氣呵成,謝必安反應過來的時候,一把抓住他手
腕。魏無羨最後一筆用足了力,帶著謝必安的手繞出一個漂亮的弧度。他阻攔不及,魏無
羨畫好的咒已經散發出淡淡的金光,於是朝謝必安一抬下巴,得意地笑了。
謝必安半天沒說話,最後慢慢地鬆開了他的手腕。他剛才抓的緊,在對方袖口留下了深深
的褶皺。魏無羨反而笑了,道:「不瞞你說,我生前就是幹這個的,你畫的我看一眼就會
了。」
「怎麼只能讓你一個人幹呢,你不教我就只能這樣偷師咯。」他繼續振振有詞,便聽謝必
安輕聲道:「你聽不懂人話的嗎?」
魏無羨不語。謝必安的語氣已經帶了一絲慍怒,開口卻平淡:「不讓你幹什麼,你偏要幹
什麼。」
魏無羨笑嘻嘻的:「謝大人此言差矣,在其位謀其政,您若真讓我日日清閒,我就找蔣大
人,讓他給我換個差事。」
誰知謝必安毫不猶豫地回應:「那你便去。」言罷,輕輕推了魏無羨一把,讓他靠邊站。
他抬起手,只見他蒼白的指尖光芒乍現,就是準備要一口氣把符咒全部畫完,不給他機會
了!
想起鬼差說謝必安修為不足之事,內心不禁哀嚎這不是作孽麼。想不到謝必安也是個倔強
的性子,生怕對方一言不合氣竭而死了,上前一把抱住對方,硬是把對方拖著退後了好幾
步。
魏無羨大叫:「安安你不要想不開啊!我錯了還不行嗎!你別生氣了!」
對方在他懷裡掙得厲害,魏無羨故意亂叫,畢竟大多數人對死纏爛打的人毫無辦法。他這
一番鬧也確實奏效,他不停手他不撒手,謝必安終於被他拖的沒辦法,斥道:「夠了!」
魏無羨箍著他的雙臂,抱著他的腰。明明抱著一個和自己身型相似的人,魏無羨卻覺得懷
裡塞的仿佛一把乾柴。魏無羨站在他背後,對著他偏過來的側臉,認真地說:「我知道你
擔心我是殘魂。」
他話音落,謝必安不掙了。
「你知道我留下來的原因,是為了收集自己的魂魄。」魏無羨道,「殘魂修為低,你是不
想讓我浪費吧?」
魏無羨耳邊只剩下謝必安沉沉的呼吸,它短促而不穩,聽得出被刻意控制而微微顫抖。
「你很好。」魏無羨繼續道,「你一定是想著我融匯殘魂需要修為,所以才不讓我浪費吧
。」
如果有一個可以讓同僚忍受自己偷懶、拒絕自己付出的解釋,就是這樣的解釋。
卻聽謝必安開口淡淡:「你想太多了。」
魏無羨輕輕笑出了聲。
「我只是擔心你惹事!」
魏無羨的臉埋進謝必安背後,聲音悶悶的,卻難掩笑聲裡的愉悅。
「反正......」魏無羨抬起頭,縱然看不見對方表情,他依然露出一個極燦爛的笑:「你
都是關心我!」
「我......」謝必安啞然,最終還是維持著最後的倔強,頭一撇——「沒有!」
而後他和謝必安肩並肩地站著,慢悠悠地畫著符咒。謝必安終究教了他如何畫咒的竅門,
即使此法省力,魏無羨也多少感到了疲累。便不奇怪對方需要靈獸角補充靈力了。
适才謝必安鄭重其事地告訴自己,符咒需要多少修為,一副多一浪費一絲修為就要跟魏無
羨拼命地樣子。魏無羨偷偷瞥了謝必安一眼,對方身體僵硬地站在一旁,低著頭,脖頸上
的皮膚似乎滲出細密的汗珠。
魏無羨一邊畫,眼前漸漸浮現出一些細碎的畫面。剛才畫的太急,沒有注意到魂魄傳遞而
來的訊息。
魏無羨看了看面前的魂魄,猶豫了一下,多施加了一點修為,伸出手貼在了魂魄身上。
他眼前先是一片昏暗,繼而視野大變,竟是漆黑夜色裡,一幢歪歪斜斜的稻草屋如火炬般
飄蕩著熊熊大火,耳邊是女子和孩子的尖銳哭叫,然後那聲音像被利器剪斷一樣。眼前血
跡如練,斜斜地噴灑而去。魏無羨只覺得身上傳來一絲劇痛,低頭一看只見一把長刀已刺
入胸口,接著是一抹白色錘在了自己胸口,把他推開了。
魏無羨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幾步,站定。謝必安還維持著推開他的姿勢,而自己剛才所見,
就是殘魂生前所經歷的慘案。
滅門。
魏無羨露出一個抱歉的笑:「對不起啊,我一時沒忍住......」
謝必安不語,顫抖地呼出了一口氣。擋在了魏無羨面前,便是不讓他再插手。
謝必安可能真的生氣了。
魏無羨其實絲毫不覺得抱歉,畢竟,浪費修為的是自己,又不是謝必安。
魏無羨想來,自己真的命好,生前有人護著,死後有人關心。要說他是貴人命格,還真有
點信了。
雖然謝必安的火氣實則沒道理,魏無羨還是覺得氣氛有點尷尬。
看著他僵硬的後背,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很早很早的以前,有個人會為自己莫名其妙地生氣
,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他自己慢慢好起來。
他的面龐在眼前晃了一瞬,魏無羨不想看清,閉上眼晃了一下頭,那看不見雙眸的臉,就
隨著自己的動作晃花了去。
眼前又只剩下謝必安。
但謝必安要好好相處,正好有了話題,魏無羨決定多說幾句緩解氣氛。他靠近一步,指著
抱著嬰孩的魂魄:「我剛才以為這是孩子的娘親,沒想到是長姐。」
那女子魂魄依舊緊緊抱著孩子,魏無羨感慨道:「當真手足情深,讓人動容。」
「你說夠了吧?」謝必安迅速畫完最後幾筆,背起竹簍,拿起鬼差帶來的盒子,已經大步
向前而去了。
他語氣不善,似乎還沒消氣。這一家魂魄隨著他的離開,也邁動了腳步,沉悶地跟了上去

魏無羨又搖搖頭,實在搞不懂他生氣的緣由。
兩人在忘川又搜索了些許時候,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東方的光芒變作一片赤紅,忘川波光
粼粼,紅的耀目,仿佛灑下一把碎紅的寶石。
經過魏無羨誠懇的努力,謝必安終於同意讓他獨立畫符了。雖然萬般不情願中夾雜著顯而
易見的擔憂。魏無羨得償所願之餘,也確實感受到畫符消耗帶來的疲憊感。不禁感慨,這
位同僚真的心善之至,對殘魂一視同仁,對他也是關懷備至。
可能換了旁人,沒誰會忍受共事的人如此閒散。生前任他恣意的除了江楓眠,就是獻舍後
對自己照顧的無微不至的藍忘機了。
他朝那人望過去,謝必安正帶領著一縱魂魄靜靜地走著,夕照將他的背影染的火紅,好似
一片燃燒的楓葉。魏無羨並沒有看見那抹魂牽夢縈的白。
若他生前與謝必安熟識,他甚至會真的以為他是他想見的那個人。
「你累了嗎?」
謝必安問,但問的並不是魏無羨。魏無羨下意識地轉過目光,這句話是對抱著嬰孩的女子
說的。
那女子僵硬地搖搖頭,把小孩抱的更緊了。
「你不要勉強,累了,可以交予我,我不會傷害他。」
那女子歎了一口氣,忽然口吐人言,雖然語氣波瀾不驚,卻能感受到她的謝意:「胞弟纏
我,還是我來吧。」
謝必安點點頭,不再勉強。
魏無羨打量著女子,她面目頗為清秀,只是表情有些僵硬,興許是被忘川的浪沖傻了。但
真讓魏無羨驚奇的,是她身型非常完整,並沒有缺胳膊少腿。
又聽見女子再次開口:「謝大人,我是不是錯了,才給家門帶來這滅頂之災。」
謝必安道:「是。」
那女子將頭深深地低了下去,道:「天道公平,我真不該強求,這都是我的錯。」
謝必安搖搖頭,道:「事出於情,換誰都難以免俗。您所為不是為了自己,就不要自責了
。」
「但我還是給他、給我的家人帶來了厄運。」女子並沒有接受謝必安的安撫,也沒有接受
他的幫助。抱緊了嬰孩,步履蹣跚地跟著謝必安往閻羅殿而去。
謝必安安頓好殘魂,魏無羨正坐在閻羅殿的階梯上等他。
魏無羨聽見了腳步聲,轉過頭來沖他一笑。
他背後是漆黑的城池和密密麻麻歪斜的房屋,仿佛灑入了一把細密的螢火,昏黃的暖光一
盞盞明亮。
魏無羨說:「感覺燈比前些日子多了些許。」許多家門口和房檐下甚至都掛起了燈籠。
謝必安答:「再過幾日就是中元節了。會熱鬧一些。」
魏無羨眨眨眼,問:「這裡的中元節,是不是像人間過年一樣?」
謝必安想了想,道:「差不多吧。」
魏無羨兩眼放光,問:「有什麼好玩的嗎?」
謝必安道:「有燈會,有廟會,會持續一天。」像是猜出魏無羨想問的,謝必安繼續說:
「那一天忘川不通,魂魄在人間流浪,可以不打撈。」
聽他這樣說,魏無羨簡直激動壞了,沒想到此處還會有這麼好玩的時候,還不用幹活,妥
妥的一個月假期。
魏無羨心情愉悅,白天的疲憊一掃而空,步伐都變得輕快了。但謝必安卻興致缺缺,甚至
還沒什麼精神。魏無羨就靠過去攙了他的手臂,問:「累了嗎,那鬼差給你的靈獸角要早
點用呀。」
謝必安掙了一下,但小巷子狹窄,他這一躲也沒能躲開對方肢體控制的範圍。魏無羨執著
,便隨他挽了。
然後聽魏無羨問:「那女孩一家子,是怎麼回事?」
他話音剛落,就感覺手心裡的手臂僵硬了些許,然後又慢慢放鬆下來,聽對方不緊不慢地
解釋給他聽。
「那個孩子,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十幾歲的時候,得病去世了。女子悲痛,向上天許願
,要與弟弟陪伴一生,所以那男嬰再次誕生在他家。」
魏無羨不禁感慨:「當真姐弟情深。」
謝必安不語。魏無羨問:「她許下了願望,但是也付出了代價,對嗎?想與弟弟一生陪伴
,家門不幸被滅,同日而死,這樣也算陪伴一生了。」
謝必安道:「她是普通人,誠心許願,實現後也維繫不久,所以其弟早夭。家門被滅,是
她願望的結果,不是許願付出的代價。」
魏無羨問:「那她的代價是?」
謝必安道:「一半的魂魄。」
魏無羨剛才還在奇怪女子為什麼身型完整,卻沒有坐船而來。原來她生前就把一半的魂魄
獻祭了。魂魄獻祭,換來弟弟再次降生在她家,也實現了他們「一生」陪伴的願望。
魏無羨問:「那之後呢,他們還會一母同胞地轉世嗎?」
謝必安搖頭,道:「他們會走向既定的道路。」
也就是女子所做的一切,不過竹籃打水一場空,還白白害的自己只剩一半的魂魄。其弟註
定與她分離,她一介凡人,便是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命運的軌跡。
魏無羨想起自己生前曾努力想做的、想實現的,最終也是一個落魄的結局,賠上了自己的
魂魄和命。魏無羨苦笑道:「她這是何苦,努力白費不說,真是......」他想起了自己,
便嘲道:「害人害己。」
他罵的是自己,卻覺得身邊的人抖了一下。
以為對方又怒,魏無羨趕緊解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覺得沒必要,她太傻了。」
謝必安順著他的話,說:「是傻,也連累別人。」
魏無羨尷尬地一笑,撓了撓頭:「雖說這樣說不太好,但的確如此。她付出的多,也是好
意,但歸根到底,她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而已,她的挽留,並沒有經過弟弟的同意。」
兩人之間的氣氛又安靜下來,謝必安又是沒有回應。。他沿著崎嶇小路往家的方向而去,
不知走了多久,魏無羨滿眼燈籠飄飛,都快忘記這件事時,聽見謝必安輕輕說了一句:「
你說的有理。」
回到家後,謝必安沒再和魏無羨多聊。取了匣子裡的靈獸角便掩門了。魏無羨又只能一個
人面對一豆燭火,一杯涼水。
隨著中元節的臨近,真真覺得地府和往日大不相同了。燈火讓夜晚溫暖了很多,一路走來
,甚至房屋的轉角,道路的旮旯抖都放置了一盞小燈,照亮了漆黑的路。
但回到這個「家」,依然冷冷清清。
魏無羨苦笑了一下,心想這裡畢竟是不能當成「家」的,對他而言,充其量就是個臨時的
落腳點罷了。
心之所願若在身旁,人生處處是故鄉。
人間時就聽說,中元節鬼門大開,地府的鬼魂皆可往人間而去。人間的傳聞不知真假,而
他是否可以去呢。可惜謝必安休息的早,他想問的,今晚便問不成。
他不禁又想起今天遇到的這位許願的女子。一個凡人用了是何等誠心,才能把亡弟的魂魄
再次喚入家門。
魏無羨想起了自己。想起了自己的獻舍。
雖然事實暗示他,他的獻舍是一個人的精打細算的結果,但魏無羨並不覺得這僅僅出於算
計。在他魂魄四分五裂漂泊無依得時候,他是不是誠心而痛苦地喚著自己歸來呢。
只是想想,又開始難過了。
魏無羨凝視著燭火,直到視野中只剩下一縷橘黃的火苗晃動。他最終歎了氣,吹熄了它。
十二
(藍魏藍色預警
鄰近中元,地府漸漸熱鬧起來,連忘川棧橋都掛起了一對兒燈籠,紅紙透著橙黃的光,迎
著沿河而來的風慢慢地搖曳。
魏無羨朝棧橋望了一眼,見鬼差手中捏著一頁黃紙,在空中飄飛時展開了上面的紅印。而
他一臉癡笑,是旁人怎麼勸都勸不好的執著。
謝必安轉過頭,瞧魏無羨一邊走一邊扭著頭往那邊兒看。
「別看了,走吧。」
棧橋上鬼差的同僚便是要上前把黃紙搶了去,卻被所有者死死的捏在手裡。
謝必安也抓住了魏無羨的黑袖,魏無羨背對著他問:「那是不是去人間的通行令?」
對方又是不答,於是魏無羨又問了他一遍。
謝必安說,是。
魏無羨那廝今日忽然勞作的格外盡力,謝必安看他在忘川的波浪裡兢兢業業撈了大半日,
連話都不說幾句。
直到天空漸暗,謝必安蹲在岸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著殘肢。而後耳邊傳來腳步聲,一
片陰影落在眼前。
他抬起頭朝上看過去,對上一張笑的諂媚的面孔。
他臉色帶著顯而易見的疲憊,身後好大一排殘魂像列隊的士兵,整整齊齊地排著,被符咒
鎖在一起。
謝必安看著他,魏無羨一咧嘴露出一齒白牙,說:「我想早點回去,魂魄就......」他話
未說完,謝必安已經把頭扭了回去,語氣淡淡地說:「你去吧。」
聽著他腳步聲漸漸遠了,謝必安身邊只剩一堆殘肢和死沉沉的魂魄。他禁不住抬起頭往西
方望去,魏無羨已經變成漫天紅花中的一個黑點。知道他是要早點去找蔣子文,要一張返
陽的通行令。
他把頭又低回來,靜靜看著手心,他慢慢收攏,五指握住了一腕斷臂的手掌。
那本是毫無生氣的一副死軀,卻在接觸到謝必安的刹那,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樣
,緊緊扣住了謝必安的五指。
隨之湧來的是殘軀鋪天蓋地的記憶。惡鬼縈繞飛舞在漆黑的山頭,他聽見有人撕心裂肺大
喊著一個名字。他聽見那個人破碎的魂魄裡發出的歎息,眼中最後的光景是一抹暗淡的紫
色。他說對不起。
謝必安跪在岸邊,靜靜陪了他許久,然後滿滿掰開五指,將殘魂放入背簍。
日子漸近了,如今城裡的不少鬼差都拿到了通行令。魏無羨知道,謝必安是不會去陽間的
,自然也不會跟他講這些事情。
他只知道通行令要拿東西去換。卻沒說究竟什麼能換。只得去閻羅殿親口問蔣子文。
蔣子文命人給他斟上一盞茶,和藹地說:「可以呀,用來世的福報換這一日。」
「人間一行,好比再死一次,如此抵償下一世的福報,來世便享受不了分毫。」
魏無羨表情垮了下去,不順利乃是意料之中。蔣子文說:「這裡不乏一世換一世的人,就
是為了這一天帶著記憶去見思念之人、思念之地。」蔣子文淡淡地一笑:「如若人間也有
范大人值得這樣做的人,在下必不阻攔。」
魏無羨仔細思量了一下其中利害,還是覺得在這裡等藍忘機更靠譜一點。帶著現在的記憶
看他一眼,只是看他一眼,以來世的福報為代價。只怕好不容易等來的重逢,又迅速變成
一個生死兩隔的結局。
他最終失落地離開閻羅殿。出門刹那,身邊掠過一道影子,沖進去,又興高采烈地沖出來
,臉上是難以掩飾的幸福。他手中揮舞著一張刻著血紅大印的通行令,目光癲狂的讓人心
驚。
這是多麼深刻的執念,拿著自己一世一世,在此等三十年,就為了這一眼。
魏無羨使勁搖搖頭,心道我要沉住氣,我不能這麼傻。
謝必安等來了鬱鬱寡歡的魏無羨。他視線掃過他空空的雙手,倒也在意料之中。他沒說什
麼,魏無羨反而先開口問他:「你會上去嗎?」
他明知故問,謝必安道:「不會。」
魏無羨問:「為什麼。」
因為代價太重了嗎?因為寄託于來世?他猜想著。魏無羨曾聽他人談起過,這位謝必安是
三年前來的,做的並不久。
確實可以理解,淡然若謝必安,也期盼著來世的歲月靜好。即使他一身白衣不似凡人,想
來和他也是一樣的。人這輩子總有幾個難以忘懷的人,只可惜沒有平白無故的好,人生的
幸事總要代價來換。
但魏無羨坐在桌這邊時,又覺得對方安靜的毫無生氣,便忽然又想到了另外一個可能。
上面沒有他想見之人。
「哪怕是轉世,也是願意看一眼的吧?」魏無羨試探問。
他果然又是沉默。就當魏無羨以為他不會回答時,謝必安說:「我沒有想見的。」
言者說的輕飄飄,聽者顧著自己心裡苦。魏無羨也沒想太多,只可憐他的涼薄性子。屋內
寂靜的只剩燈花的劈啪聲,他望著燭火,對面的人白衣恍惚了。
魏無羨嘆道:「我也見不到我想見的人了。」
「可憐。」謝必安應了他。
「痛苦嗎?」謝必安又問。
魏無羨愣了一下,但確實是謝必安問的自己。
魏無羨問:「什麼?」
「沒事。」
他不能再想上去的事了,遺憾徒增悲傷。魏無羨笑笑,說:「沒關係,正巧你也不走,我
們可以做個伴。」
「你不是說此處有燈火,有廟會嗎?可願與我一起?」
魏無羨說的無心,謝必安搖頭示他無意。魏無羨早知他拒絕,就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說
:「你和他早年有幾分相似。」
「我與他相約,無論是什麼,他總是拒絕的。」
謝必安幾乎不和他說話,開口多是拒絕,一身白衣,若不是日日相處,還真像個遊魂一樣

他毫不掩飾地打量著謝必安,昏暗的燭火搖曳,仿佛一晃神,面前坐著的真的是那端莊雅
正的仙子。魏無羨想起藍忘機,又想起初見的時候,記憶洩洪,就怎麼也停不下來。他朝
謝必安咧開嘴,「你也一樣,我說什麼,你也拒絕。」
他這樣說,謝必安似乎毫不在意這個人是誰,和他如何過往。安安靜靜地端著茶杯,一口
一口地抿。魏無羨托著下巴看他,道:「真的挺像的。」
魏無羨搖搖頭,罵自己胡思亂想些什麼。對著依然靜默不語的謝必安,他解釋道:「無意
冒犯,我並沒有在你身上找他的影子。你當我失言了吧。」
謝必安開口波瀾不驚:「說下去。」他抬起蒼白的袖口,握住了桌面上的壺,細水斟滿他
一杯清水。
魏無羨望著杯中淺淺的漣漪,不禁又晃了神,好似這清水變了烈酒,怎麼就把他熏醉了。
「我性子野,天天惹他生氣。最凶的一次,我們一群人喝的爛醉,他第二天把我拖了去,
和他一起挨打。」魏無羨說著,意識到的時候,嘴角都彎了起來。
「打得我好幾天站不起來。」
謝必安道:「可惜了,沒人攔著你。」
魏無羨搖搖頭,說:「有,只是我這種人,換誰都攔不住。」
謝必安面孔的白紗對著他,微微歪著頭,似乎聽的很認真。魏無羨又聽他開口:「是啊,
看得出來。」
魏無羨一邊說,年少過往就一幕一幕清晰浮現在眼前。他意猶未盡,仿佛覺得身上腿上還
被打的火辣辣的疼。「那幾天我都得讓人背著,他倒好,被打的那麼慘,還是腰背挺直地
聽學。」
謝必安又把頭慢慢地轉了回去。魏無羨道:「抱歉啊,說了這些有的沒的,你也聽煩了吧
?」
謝必安說:「你也挺可憐的,沒人護著,也沒人攔著。不過,」他停頓了一下,又說:「
歷盡千辛,換的一人心,也算得償所願了。」
魏無羨笑笑,說:「 倒也沒你說的那麼慘,我年少時還是有人......」
話語忽然就停下來了。
說著這話,腦海裡一幕一幕皆是晴天朗日,蓮葉接天。他生前幾十年歲月不願回想當初,
心想事情過去了就不必再提。誰知死了之後,記憶反而沒了輕重,一旦起個頭,皆是歷歷
在目,幾張熟悉的臉孔在燭火裡逐一出現,一雙雙眼都是靜默地注視著他。
謝必安看魏無羨忽然垂下頭,搖,像是要把什麼丟出去一樣,又搖。許久才平靜下來。睜
開的雙眼落在一片陰影下,目光一片淒涼:「終是我對他們不住。」
那燈芯燒的久,劈啪炸開火花,於是耗盡了一口氣,火焰一搖,迅速暗淡了下去。大片的
黑影瞬間爬上謝必安的白衣。就當魏無羨以為燭火將息,伸手欲挑時,火焰又頑強地燒灼
著燈芯,最終慢慢平靜下來。
兩人寂靜的只剩燭火燃燒的聲音。沉默片刻。正當魏無羨以為他覺得自己無聊傾訴,不會
多加理睬時,謝必安終於隔著悠悠的燭火對他說:「離開這兒吧。」
魏無羨愣了一下。謝必安輕輕說:「你不應該留在這兒。」
「你是說......讓我輪回轉世去?」魏無羨問,謝必安點了一下頭,他就無可奈何地笑了
:「你有所不知,我留下來是撈自己魂魄的,我這副樣子,投胎去可就不是我了。」
謝必安道:「這需要很久。」
「什麼?」
「等完全修復,會花費很久。」
魏無羨說:「話雖如此,但能保留下過去的記憶,再見對方,也是好的。」
謝必安問:「你等他來?」
魏無羨笑答:「他一定會來。」
謝必安端起壺,給自己的杯中也盞上一半涼水。那聲音淅淅瀝瀝的,魏無羨無意中一瞥,
謝必安適才握過的壺把上落下一層淡淡的浮水印,在燭火下盈盈的,然後迅速蒸發了去。
謝必安端起杯,朝為魏無羨一舉,道:「願你心想事成。」
魏無羨笑了,忽然伸手握住了謝必安放下茶杯的手指。入手是冰涼潮濕的。魏無羨看著面
前那張看不清的面孔,鄭重道:「願你心想事成。」
他知他有執念,心中懇切,出口的話語聽起來無比真誠,讓人好像真的信了他的祝福。
「無論你期望的是什麼。」
謝必安抬起另一隻手,輕輕罩在魏無羨那只手上。謝必安開口了,聲音終於不是那樣輕輕
的了,甚至還帶了絲笑意。
謝必安說:「願你......百世無憂。」
黑夜來臨,又迅速褪去。魏無羨被敲門聲吵醒,這時間還早,他披上外衣開門,原來是蔣
子文召他。
事情不急,魏無羨又磨嘰了好一會兒。謝必安正要去忘川,還未等魏無羨說明,謝必安說
:「你去吧。」
魏無羨問:「你一個人可以嗎?要不然我晚上再去見蔣大人。」
謝必安說:「去吧。」言罷他背上竹簍,先出門離開了。
蔣子文命人將一方託盤送到魏無羨面前。他揭開上面罩著的紅布,只見上面躺著一截斷臂

那斷臂上刻滿了密密麻麻的金色字印,是封魂的咒,防止它再次受到傷害。魏無羨伸出自
己的手對比了一下,除了蒼白一些,這指節形態與他的別無二致。魏無羨問:「這是我的
殘魂?」
蔣子文道:「這是謝必安帶過來的。」
魏無羨想起自己之前想拜託他幫忙。沒想到還未求人家,謝必安已經默默幫他了。瞧著手
臂的斷口,一看就是鬼齒生生咬斷的,沒有被惡鬼咀嚼幾口而是直接吞入腹中,也算是不
幸中的萬幸了。
像這種斷臂魏無羨可能直接丟到河裡去,幸虧謝必安用心,不然這豈不是白白錯過了十三
日。
魏無羨有點開心,道:「我會好好謝他的。」然後又問:「他是怎麼認出來的?」
蔣子文微微一笑:「范大人也能認出來。」
這指的是看魂魄生前的記憶吧。
一旦了然,忽然理解了謝必安執念所在。他沒日沒夜的撈,還能準確判斷出斷臂是自己的
,必然是挨個看了記憶的。他應該和自己一樣,是在找人。只是巧了,反倒把他的魂找出
來了。
「范大人在想什麼?」魏無羨看向笑的和藹的蔣子文,笑了笑,說:「我好像明白了些什
麼。」
蔣子文看著他,魏無羨就繼續笑:「是關於謝必安的。」
「范大人還是儘早融匯魂魄吧。釋開咒印,施以靈力,便可融合。」蔣子文說,「莫要耽
誤太久,殘魂再碎一次可不好了。」
這個過程比自己想像的簡單。結束了,一點異樣的感覺都沒有。魏無羨展開手臂來看了看
自己,道:「沒什麼不一樣嘛。」
「怎麼著,你還想再長個胳膊出來?」
聽聲音便知是崔子玉來了。魏無羨乾笑了兩聲。崔子玉說:「這殘魂保護的好,所以才沒
有感覺。」
崔子玉在蔣子文面前放下一疊紙,轉過身來看著魏無羨,似乎還想說些什麼,蔣子文發話
了:「范大人若沒別的事,就請回吧。」
閻羅殿外面已經貼上了告示。原來明日就是七月十五,今日午後閻羅殿就要歇業一月,恕
不待客。魏無羨轉過身,只見大殿漆黑若翼的簷上,鬼差已經踩著梯子掛上慘白的燈籠和
雪白的緞帶。
一盞白色孔明燈搖搖晃晃地飛起,下面垂著寬寬的長幅,上面是崔子玉龍飛鳳舞的大字。
魏無羨眯著眼辨別了許久,大概明白了這是放長假的通知。城裡更是多了過節的愉悅氣氛
,只是魏無羨初來乍到,實在接受不了閻羅殿披麻戴孝的節日裝飾。
他剛融了魂,試想靈力應該有所長進。便從腰間抽出劍來,掐了個訣,竟讓這把破劍顫顫
巍巍地飄了起來。魏無羨一喜,他數十年沒禦劍,往上一踩也是激動壞了。彎腰低頭,小
心翼翼地踩著劍身,飛過城池去找謝必安了。
謝必安今日沒有走太遠,魏無羨找到他時,他已經朝自己走來,像是已經忙完了。
他遠遠地朝魏無羨微微抬起下巴,看了來。魏無羨就伸出手臂,使勁兒朝他招了招手。
誰知,謝必安也抬起右臂,朝他微微擺動著。
他手臂慢慢地搖著,就像久別重逢的好友一樣,溫和而恬淡。即使臉上蒙著白紗,魏無羨
也感受到了其後的笑意。
一愣神,腳下一晃,便實打實摔進了花叢裡。
魏無羨被摔的「哎呦」一聲,費力地抬起頭,只見一雙白靴已經踩到自己面前,然後那人
彎下腰,慢慢地把自己扶起來。
魏無羨說:「謝謝你。」
謝必安搖搖頭,魏無羨又說:「謝謝你......幫我找殘魂。」
謝必安道:「舉手之勞。」
兩人肩並肩往回走,魏無羨湊近他,問:「你是怎麼發現的。」
謝必安沉默了一下,答:「我看見你跪在地上,被打,被人背著。」
魏無羨緊張了一下,問:「沒啦?」
謝必安道:「就這些。」
魏無羨松了一口氣,心想還好還好。他當時看到滅門那一家人的記憶,還以為看見的都是
死前的記憶,還好謝必安沒看見他和藍忘機那些沒羞沒臊的事兒。
謝必安說:「今晚在城南有燈會,你想去便去看吧。」
「那你呢。」魏無羨問。
「我要先把殘魂送了去。」
謝必安沒說不去。魏無羨道:「我一個人也沒趣,我和你一起吧。」
謝必安想了想,道:「我累了,不一定去。」魏無羨有些失望,謝必安說:「那裡熱鬧,
你第一次來,去看看吧。」
謝必安說的委婉,魏無羨不好強留。兩人進了城,分開而行了。魏無羨走了幾步,不知怎
麼覺得心惶惶不安。轉頭看了去,只見白影站在不遠處,靜靜地面朝自己。
魏無羨以為他有話要說,謝必安卻只是抬起右手,像兩人剛才見面一樣,慢慢地晃著。然
後白衣轉身,帶著一隊魂魄,往閻羅殿去了。
此時天空已經徹底黑暗,一彎燈火形成的河流在城內的街道上流淌。
路上皆是朝南而行的人,還混雜著拿著通行令的人。想必他們都是去燈會的。魏無羨擠在
人群裡,沿著曲折的小道而去。在黑壓壓的人群裡辨不清方向,只能被人夾著走。城裡所
有人怕是都擠在這裡了。
魏無羨忽然覺得謝必安真的聰明,不管他是來不來還是晚點來,都可以避免被擠成一坨鬼
醬。走了一時半會兒,聽聞前面的人群嘈雜起來。魏無羨抬頭,只見眼前赫然出現兩座巨
大石碑,一眼望過去竟然看不見頂,少說也有十丈高,底座就有三人高。潔白的背面上盤
繞著的梵文閃現著淡淡的紅光。而人群如一條黑色的河流,流淌過兩碑之間,踏上石階,
湧入中間的破廟裡了。
隨著人群進廟,有點擔心這麼多人就把小小的廟宇擠塌。裡面黑漆漆的,適應了片刻才看
見廟裡裡擺了一個小小的供桌,上面是油彩都脫落的塑像。
他掃了一眼,知這裡供奉得是金喬覺。是那個不了大願,不成正果的慈悲人。
魏無羨跟著人群走過,靠近供桌時,還是不禁抬起頭望了他一眼。看塑像撚指頷首,狹長
秀目低垂,灰敗的瞳仁似乎什麼都看不見,又好似穿破世間。他神情異常悲憫,眼角的白
漆裂開,碎成一道淚痕落至下頜,映進魏無羨眼裡,忽然就刺痛了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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