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切分音 十一(上)

作者: mezamenotoki (夕浪)   2021-09-05 23:22:40
周隨韵盯著手機螢幕,一動也不動。
從事發到現在已經是第二天了,不管看了多少次,他還是會忍不住一再重看從江從響那裡
外流的影片。
久遠的過去,他們曾為了練習演技而拍攝親密的戲碼,可是他以為這整件事早就結束了,
沒有留下任何檔案,上傳影片的人明顯是對江從響懷有惡意,周隨韵算是被波及,兩人的
臉都十分清晰,不過基於立場不同的緣故,周隨韵也不覺得自己會受到什麼不可挽救的影
響,問題還是在江從響那邊。
……對方想澄清嗎?想默認嗎?還是有別的選擇?
江從響的經紀公司在事發後數小時就主動聯絡了他,在他保證這整件事不是真正的醜聞後
,便與他約定好隔天見面,屆時可以討論如何澄清並說明真相,這方面對周隨韵不是問題
,他唯一在意的,只有見面這件事。
江從響的經紀公司大概是怕他們雙方交惡,所以一開始並沒有直接讓當事人出面,而是聯
絡了他,以最快速度派遣經紀人與公司法務代為出面與他協商,這是影片出現後二十四小
時的事情。
不過,在影片洩漏的最初三小時內,江從響始終沒有任何立即澄清的動作,周隨韵當時就
明白了,江從響那邊或許沒有任何可以澄清真相的證人或證物,要不然不至於毫無動靜,
只讓公司與他約定商談時間,周隨韵也沒有浪費時間,直接聯絡了以前的製作人,又通過
製作人的關係找上了與此事息息相關的導演,沒有浪費任何時間,就像機器一樣用最快速
度運轉,準備好了所有對外公開聲明時可以用上的武器後,才算是鬆了口氣。
說實話,就算不正式出面,僅僅提供對方人證與物證的話,他完全可以在不接觸江從響的
狀況下處理這整件事情;在江從響的經紀人詢問他要不要與江從響及其他被醜聞波及的團
員們見面商討時,他給出了肯定的答案,但事後卻又不免感到一絲焦躁。
在外人看來,他答應與江從響見面,算是給江從響一次道歉賠禮的機會,畢竟影片外流的
源頭是江從響,所以答應見面讓對方致歉是應有之義,但反過來說,不答應其實也無所謂
,如果有心原諒對方,請經紀人代為轉述一番就好了,不必真的面對面行事,即使臨時取
消見面的約定,大概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周隨韵還有選擇的餘地,而這才是最讓他煩心的事情。
「那麼想見對方的話就去見啊。」製作人老張在他對面坐下,「不是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
好了嗎?」
周隨韵當年出國後,並未跟當初力推兩人出道的製作人維持聯繫,不過回國之後畢竟從事
相同的行業,因緣際會下與製作人再次見面,從那之後一直維持聯繫,順勢拾起過去的情
誼。
這次之所以能準備好澄清醜聞需要的東西,還是靠製作人才能聯絡到導演出面幫忙,當然
,周隨韵也為自己的請求付出了一定的代價,此事過後他會向目前任職的唱片公司辭職,
解除合約後跳槽到製作人前年創立的唱片公司,而製作人會以其他方式替他償還導演出面
與答應合作的人情。
製作人對此自然是喜聞樂見,畢竟他也不是第一次邀請周隨韵與他一起工作,許久以前是
希望讓他跟江從響一起出道,現在是希望收他為職場下屬,雙方一起營運公司,周隨韵對
目前所待的唱片公司沒什麼留戀,雖說是熟悉的工作環境,以往也算是賓主相得,打造了
不少膾炙人口的名曲,不過在公司單方面對他的醜聞擺出了半斥責半埋怨的態度,認為公
司被他的醜聞而拖累,似乎也無意向他問清事實或為他發聲,所以周隨韵倒是覺得辭職也
無所謂。
說起來,公司的事情問題不大,唯一重要的是江從響。
「你不懂。」周隨韵低聲道,「已經過去十年了。」
他偶爾會想像兩人久別重逢的場景,但在他的想像中,江從響會面帶微笑與他寒暄,態度
客套而生疏,這正是他最不想看到的畫面。
「好好好,我什麼都不懂,難道你懂嗎?你懂的話為什麼到現在還是單身,對他念念不忘
?」製作人說得輕鬆,「這件事不能繼續拖下去,你都準備好了就別浪費時間,不敢去見
他也沒關係,交給對方公司就好了。」
「不是那個問題,而是……」周隨韵心煩意亂,並未刻意掩飾自己的焦躁,「我想見他,
但他或許不想見我。」
「江從響是那種人嗎?」老張抓了抓頭髮,身軀微微往後仰,裝模作樣地嘆氣,「而且這
次影片外流是他那邊的失誤,你是被拖下水的那一方,他沒有主動出面向你道歉才奇怪…
…啊。」對方說到這裡,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們兩人都知道,江從響絕對不是那種放著自己的過錯置之不理的人,沒有主動要求見面
,沒有積極與他接觸,由公司出面協商,明面上看起來是希望只論公事不論私交,如果江
從響的個性跟以前一樣的話,現在多半快被愧疚與罪惡感壓垮了,也未必會接受他準備好
的所有提案。
「你是怕親自出面會讓他感到難堪?」老張想了想,「他的經紀人沒有說過他的狀況嗎?

「我只知道他為了閃避媒體暫時搬到其他地方住了,除此之外一無所知。」周隨韵淡淡道

「我覺得你去見他比較好,先說可以請導演當人證,如果能確認他不是不想見你、也不是
討厭你的話,再拿出後續的合作計畫。」老張瞧著他,「不過你的企劃案根本是此地無銀
三百兩……不就是想跟江從響一起工作嗎!不愧是你!」
看著對方誇張的表現,周隨韵愈發頭痛了。
「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不能。」
「……」
「而且這一次是靠我搭橋牽線才能成功解決問題,我可是你們的救命恩人!」
周隨韵一陣心煩,又不能否認對方的貢獻,索性閉嘴。
製作人沒有繼續捉弄他,反而興致勃勃道:「要不然我替你決定要不要去見他吧?擲硬幣
決定,如果是人頭朝上就去。」
不等他回應,製作人已經擲起了硬幣,待硬幣落回手心旋即以另一隻手遮擋他的視線,沒
有讓他看到硬幣哪面朝上。周隨韵倏地起身往外走去,冷淡道:「不要用這種草率的方式
替我決定任何事情。」
「我只是想替你搭好台階讓你安全下來而已。」製作人抽開了手,露出笑容,將手掌往他
的方向伸去,讓他看清自己手中的硬幣,「順帶一提,確實是人頭朝上,你就算去了也名
正言順,有我替你製造的合理藉口可以利用。」
「……」
周隨韵一句話也沒說,轉身離開。
都弄出這麼麻煩的計畫了,他當然是想見江從響的,他這些年來一直關注江從響,而對方
一直都是單身,這給了他一些信心。如果見面之後,江從響對他的態度變得生疏客氣,雖
說自己會為此受傷,但也可以真正放下對方,為這段毫無前景的單戀劃下句點;如果江從
響對他一如以往,還記掛著過往的一切……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江從響的腳踝逐漸好轉,行動不成問題後,也回歸到原本的工作中,上班時間幾乎都待在
自己的工作室練唱,唯恐登台時準備不足而出糗,可以說是全力以赴,周隨韵時常在下午
過來接江從響,兩人一起離開,當然,他們也始終戒備著媒體的關注,所以向來低調,也
以最大限度的努力避開兩人獨處的畫面,畢竟他們曾以那樣的設定出道,又拍過那樣的影
片,不可能沒有人質疑他們之間的關係,自然得小心一點,雙方都對戀情本身曝光引來關
注這件事十分牴觸。
周隨韵來接江從響時大多是在地下停車場等待,偶爾才會應江從響的要求搭電梯上樓,通
常是有什麼好吃的東西才叫他過來、或者有什麼新奇事物與他分享,這慢慢成了慣例,所
以周隨韵某天下午上樓後卻沒有在工作室裡找江從響時,多少有點困惑。
「你來找江從響?」雙胞胎的其中一人問道。
「他現在不在,公演要穿的衣服有一點更動,他去試穿了。」另一人補充道。
周隨韵現在還是沒有把握能完全認出他們兩人誰是誰,含蓄地點了點頭,打招呼時含糊地
略去稱呼。這時手機響了一聲,周隨韵才看到江從響傳來的訊息,說明臨時有事暫時離開
,半小時內就會回來,請他稍微等一下,如果有事的話也可以先走。周隨韵下意識回了「
我在工作室等你」,目光不由得往一旁望去。
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讓他產生某種難以形容的感覺,當然不是厭惡,他們作為江從響的
朋友與同僚,包括團員與其他工作人員在內,對他與江從響的關係產生好奇與興趣是理所
當然的事情,只是這次江從響不在,所以大多數視線都聚焦在他身上罷了。
在等待江從響的時候,主動來搭話的還是雙胞胎,在周隨韵看來,樂團成員似乎都各有角
色,沈磬是父親,鐘鳴是母親,雙胞胎是哥哥,而江從響則是弟弟,至於自己……他想到
這裡,看著眼前的兩人,難得地生出了一絲困惑。
「雖然我們現在還不算熟,但以後一定會混熟的!」
「沒錯,大家都是一家人嘛!」
周隨韵忽然意識到,這兩人跟他們從前的製作人老張性格很接近,年歲增長但卻沒有得到
名為穩重的饋贈,似乎也不是特別在意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對方為什麼突然說出這些
話,而且還是挑在江從響不在的時候,這點讓他感到在意,不由得開口詢問。
左邊的人笑著道:「聽說你其實很怕生,我們之前不知道,是不是太熱情嚇到你了?」
右邊的人附和道:「分不出我們誰是誰也沒關係,就算是江從響也花了至少半年才成功做
到!」
「……怕生?」周隨韵瞬間感到茫然。
雙胞胎對望一眼,默契地瞧著他。
周隨韵懂了。不管過程是如何出現這個結論,但源頭自然是江從響。
所有人之中,唯有沈磬知道他悄悄去過公演看樂團演出的事情,同時還理解他的編曲明白
他的想法瞭解他的顧慮,知道他對這整個團體還存在著一定的距離,但沈磬不會把他的事
情告訴別人,在這種狀況下會主動替他解釋的人,只會是江從響。江從響或許是私下跟團
員討論過他的存在,還替他找了「怕生」的藉口,用天性為他下意識與樂團成員維持距離
的行為外加無法正確辨認雙胞胎的事實打圓場。
在一般人看來這不是什麼大事,可是江從響一直記著,自己吐露的心聲原來是被放在心上
,沒有被忘卻。
說破真相那一刻,江從響曾經竭盡全力地安撫他,事後又還擔心他與團員之間的相處,所
以嘗試幫忙。江從響從來就不是對擅長處理人際關係的類型,儘管手段略顯笨拙,不過能
為他找到怕生這個藉口已經是出乎意料了,要說自己內心毫無波動絕對是假的,況且他也
不覺得江從響只說了怕生,或許還說了更多,而他如果不去追究答案的話,永遠不會知道
謎底是什麼。
這種行為跟擔心孩子在幼稚園裡交不到朋友於是主動拜託同班同學跟自家孩子當朋友的家
長似乎沒有區別。周隨韵低下頭,藏起了唇畔掠過的一絲笑意。
因為他還在等待江從響,雙胞胎索性將他帶到了休息室,避免繼續在外頭承受所有人的目
光洗禮,同時主動找了話題,畢竟身處同一個業界,能聊的話題其實不少,聊了一會,雙
胞胎其中一人似乎想起什麼,拿起手機滑了幾下,周隨韵的手機登時響了一聲。他拿起手
機,才發現對方傳了一個檔案給他。
「之前的事情我們已經理解了,那時你們還沒有交往,現在卻不一樣了。」
「把這個東西當成禮物收下吧,你一定會喜歡的。」
兩人都笑得相當燦爛,周隨韵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點了點頭,開口道謝。不等他再發問
,就聽見休息室的門被推開的聲音,江從響探頭道:「抱歉,讓你久等了……」對方臉上
浮現一絲詫異,「你們在說什麼?我打擾你們了嗎?」
他搖了搖頭,起身往門口走去,與雙胞胎告別之後,周隨韵開車帶江從響回家,江從響身
上出了一點汗,一回去就直接踏入浴室沖澡,周隨韵這時想起了那個檔案,沒有弄錯的話
應該是一段影片,他很好奇雙胞胎給了他什麼禮物,趁著江從響不在,拿起手機點了播放

江從響就坐在畫面正中央的沙發上,似乎正處於訪談中,不時開口回答提問者的問題,影
片沒有在剪接上費任何功夫,也沒有上任何特效或字幕,周隨韵認真地看著影片,聽到畫
外音問江從響在戀愛對象的選擇上是否有特定欣賞的類型時,終於明白那對雙胞胎兄弟為
什麼會說這是禮物了。
據他觀察,這應該是幾年前的影片,江從響在提問之下露出了尷尬的神態,但仍努力想表
達自己的想法,提問者在聽完他的想法後反問他是不是喜歡比自己年紀大的對象,江從響
登時僵住了,窘迫到什麼都說不出來,被問初戀是不是也是這樣的人時,江從響卻又點了
點頭。
或許是自己太自戀了,但不管怎麼看,周隨韵都覺得江從響結結巴巴提到的那些細節似乎
都可以隱晦地與自己對上,從江從響的樣子看起來也不像是正在背誦事先編好的答案。
當提問者確認江從響背上的刺青是否具備特殊意義的時候,江從響的反應異常誇張,面紅
耳赤匆匆回答那是為了遮掩胎記才做的,不知不覺被提問者牽著走,承認是當時暗戀的對
象陪著他去刺青的,過後提問者還想發問,江從響卻是一副大禍臨頭的絕望模樣,不顧還
在攝影途中,轉頭向鏡頭外的其他人詢問能不能將關於戀愛與刺青的部份剪掉,由此展開
了幾分鐘的拉鋸戰,連經紀人都在鏡頭外加入談話,最後交涉成功時,江從響那鬆了一口
氣的樣子著實令人莞爾。
周隨韵記得自己似乎看過這場採訪,卻沒看到這一段,可見是真的只有留下這段被剪下的
備份,而且江從響這副樣子跟搖滾樂團的形象實在是差距甚遠,公司方面出於形象顧慮當
然會跟他站在同一邊。
雙胞胎是確認了江從響這些年真的只喜歡過他才將這段影片給他的,這點周隨韵不可能不
懂。他不禁笑了笑,愈發好奇江從響對團員們說了什麼。
正如沈磬所說的一樣,或許誠實才是對的選擇,就他觀察,這整個樂團的人在這方面很有
默契,人與人之間既尊重彼此隱私但也坦然相待,即便是沈磬那樣喜怒不形於色的人也不
例外,這大概是江從響跟這些人相處融洽的原因之一。
「你今天心情不錯?」從浴室出來的江從響一邊擦拭著溼髮一邊道,「我不在的時候,他
們跟你說了什麼嗎?」
「沒說什麼。」只是收到了來自友善同學的禮物而已。周隨韵想道。
「你們看起來聊得很開心……」
「有嗎?」周隨韵微怔。
「你們到底在聊什麼?」
「沒什麼。」周隨韵頓了頓,忍不住問道:「你告訴他們我怕生?」
「雖然理由不同,但是外在表現是這種感覺……」江從響想了想,解釋道:「以前團員們
也不是沒交過女友,可是對方通常是圈外人,也不會參與到我們錄音或公演的行程之中,
你跟他們不一樣……」對方說到這裡,神態忽然變了,慌張道:「抱歉,我是不是搞錯狀
況了?如果你對他們沒有親近的意思的話,也不用為我遷就什麼,我之前沒有仔細想清楚
,如果你想要的是維持距離相安無事,而不是耐心慢慢拉近距離的話,我之前請他們多照
顧你,是不是反而為你帶來更多麻煩了?」
江從響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臉色泛白,忐忑不安地瞧著他。
對方慌亂成這副樣子真的只能用可憐形容,但這卻讓周隨韵感到滿足,打從心底生出一絲
憐愛。他原先就沒有想過自己能否要求對方為他做什麼,但他不要求,不等於江從響不會
為他考慮。
周隨韵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裡,一方面過度在意樂團成員與江從響的親近,另一方面在眾
人拿他們開玩笑問他們什麼時候結婚時又會產生被認同而滿足的感覺,細細想來,倒不全
然都是排斥的感情,他還需要一點時間,在確定彼此之間的感情不會因為外力動搖之前,
他暫時無法放下最後一道心防,只是這樣而已。
「你沒有為我帶來任何麻煩,反倒是幫了我的忙。」周隨韵輕聲道,「謝謝你。」
單論怕生這件事,沈磬絕對知道這是江從響找的藉口,鐘鳴或許會猜到幾分真相,但是雙
胞胎卻是真的相信了江從響的說詞,所以才主動來搭話,還熱情地奉上了禮物。他們沒有
把周隨韵當成江從響的附屬品,而是明白江從響重視他的程度,所以在知道他怕生後才會
有所行動。即使是在周隨韵不知道的地方,江從響也沒有掩飾自己對周隨韵的在乎。
江從響漲紅了臉,「那、那個,只是說了幾句話而已,不用道謝……」
周隨韵笑了,「為什麼?你主動承擔了男友與親友之間橋樑的職責,這不是很體貼嗎?」
對方深深吸了口氣,顯然正努力維持平靜,「這是我本來就應該做的事情,道謝太客套了
,我們之間可以省略這種虛偽的禮貌吧?」
周隨韵伸出手,捏著對方泛紅的臉頰。
「難道你不想要謝禮嗎?」
「咦?」
江從響明顯愣住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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