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味道

作者: saies21 (蘑菇麵沒錢不加蛋)   2021-08-20 10:10:00
*捷運真是好東西(???)
皮鞋多少有防水的作用,倒是黑色的西裝褲角被夏天的午後雷陣雨染得顏色更加深暗,那
些用力落在柏油路又用力攀上他褲腳的雨滴,不知不覺成了一大片記號。儘管知道雨勢浩
大,儘管那些雨滴看起來都孑然一身,積得久了仍然可以如此侵蝕自己,很理所當然的事
,但徐雲松有些意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到膝蓋以下越來越沉重。他本來就穿不慣
西裝,這套還是從衣櫃深處裡挖出來的。
親戚中存在有錢人就會變得這麼麻煩,這是徐雲松早就知道的事。他的視野餘光裡,三姑
姑還坐在紅色的塑膠椅上,沒有倚靠的背部蜷縮,本來就厚實的身軀更顯壯碩,她拿著絲
絹手帕擦拭眼角,一點都不像個執意要讓所有子孫輩在奶奶的喪禮上下跪好幾百次的惡毒
婦人。
告別式結束了,奶奶本身是沒有那麼多親朋好友的,接近一百歲的高壽,能參加她的喪禮
的人早就比她先走了。現在像遊靈一樣晃在現場的人有一半以上都是看著三姑姑跟姑丈的
面子來的,其他要不是市議員,就是準備參選的政治人物,再剩下來,才是一雙手就數得
出來的奶奶的親友。
徐雲松記得奶奶曾經說過自己的喪禮簡單辦辦就好了。但現在人死了,三姑姑最大,家族
裡大家早就預想到會變成如此。反正喪禮是辦給活人的。
即使如此還是很惋惜自己的大腿跟膝蓋。徐雲松全身都發疼,但他不敢坐下,坐了就起不
來了。
遺照裡的奶奶笑得很燦爛,帶點面對相機時的不知所措。
那張相片是徐雲松提供的。雖然被切掉了,但奶奶的旁邊站著他。
奶奶去世時家族間亂成一團,被葬儀社問起,大家才發現奶奶沒有什麼好照片。有幾張穿
袈裟的照片,但表情肅穆。徐雲松突然想起自己大三時曾經在暑假時去拜訪奶奶,拍了唯
一一張合照。他在群組裡問這張怎麼樣,一致通過。
徐雲松抬眼凝望佛堂上的遺照,目前只有感慨。
那年暑假他從黏膩的午睡中醒來,撐著倦怠的上半身,直到聚集在下巴的汗滴落到手臂上
,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因為夢到了奶奶死掉才驚醒的。徐雲松已經很久沒有去見奶奶了,小
時候奶奶很疼他,但上大學後忙著課業忙著社團,比奶奶重要的事情太多了。
徐雲松立刻起身出了門,距離奶奶家其實就幾站,比學校還近。或許這才是徐雲松感到罪
惡的原因。
奶奶看到徐雲松很開心,乾癟深黑的手上下拍打揉捏他,反正他總被奶奶說瘦,即使那時
因為每天熬夜吃泡麵跟手搖而發胖。奶奶說他怎麼都不來看她,但語氣裡沒有責備。
徐雲松在奶奶家坐了一個小時,他很想見奶奶,但這一小時坐如針氈,既尷尬又無聊,他
沒隔不久就看看時鐘,隨時都想逃出去。
臨走之前徐雲松說想要跟奶奶合照,請小叔叔用他的手機幫忙拍,奶奶笑得很開心,但抓
著徐雲松臂膀的手部肌肉緊張。
「要不要再拍一張?」
奶奶問徐雲松。徐雲松頓了一下,從小叔叔手中接過手機,確認照片。
「不用,這張已經拍得很好了。」
回家的路途上,徐雲松身體深處裡那種午睡驚醒時的緊繃感漸漸弛緩,難以言喻的安心和
罪惡感融合混雜,顏色比奶奶的膚色還深。
他趕在奶奶死前跟她合照到了。
在那之後奶奶沒有死,又過了好多年,直到現在。如今徐雲松已經是個標準的社會人士了
,他跟奶奶的合照仍然只有這一張。
徐雲松早就注意到林桐生的身影了。現在是家屬與親友互相打招呼慰問的時間,徐雲松走
進堂哥堂姊的圈子裡,睜著眼睛裝作對話題很感興趣的模樣,時不時點頭,時不時跟著氛
圍一起笑,偶爾在堂姊好心丟話題給他時不著痕跡地傳回去。
「徐雲松。」
林桐生走向自己,用那好聽的嗓音喊了這三個字,徐雲松這才微微挑高眉毛,一點點驚訝
,但更多是喜悅的表情。
「林桐生。謝謝你來。」
徐雲松喊了那個名字。林桐生來了,來奶奶的喪禮了。
徐雲松沒有直視林桐生的臉,他本來就比徐雲松高一些,徐雲松在自己下意識抬起視線前
就轉頭給堂哥堂姊們介紹林桐生。
「我的高中同學。奶奶也認識他,我高中的時候常常帶他到奶奶家玩。」
徐雲松的視線中林桐生伸出手,最大的堂姊做為代表回握。
「謝謝你來。」
「應該的,徐奶奶很照顧我,幾乎也是我的奶奶。」
徐雲松的眼皮微微痙攣,但很快就恢復原狀。他抬頭望林桐生,後者的眼睛沒有自己想像
中的泛紅,看來他是沒有哭過,這彷彿是徐雲松唯一的救贖。
「林先生,你還穿這麼筆挺的西裝來,真的謝謝你。」
堂姊笑著說,故意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在場的徐家男生,不論是哪一輩,頂多是穿個有領
的黑色POLO衫配西裝褲,在場只有徐雲松跟林桐生穿著正式的黑色西裝。
堂哥堂弟們嘿嘿笑了兩聲。
「我因為工作因素,常常得穿西裝,比較習慣。」
林桐生從口袋裡拿出名片,在場幾個人都遞了一張。這大概也是他工作上的習慣?徐雲松
想。他也接過一張。
名片設計得俐落優雅,雖然不太懂,但大概紙張本身也很高級。上面的職位徐雲松每個字
都看得懂,但想像不出來到底是做什麼的,只知道是很前衛很新潮的工作。
很像他。徐雲松想。
堂姊興許是察覺了徐雲松的尷尬,要在互不認識的朋友與親戚間斡旋可不是件什麼快樂的
事,尤其在喪禮這個場合。
「你帶林先生去晃晃吧。有事我再LINE你。」
徐雲松點頭,對上林桐生的眼,小聲說:「走吧。」
下午四點多的高雄還是很熱,或者可以說熱死了,尤其是對於穿著西裝的徐雲松來說。
徐雲松一扯,就輕輕鬆鬆把自動領帶解開了,他伸手解開了第一顆鈕扣,想一想覺得還不
夠,順便把下擺也從西裝褲中扯了出來。
林桐生看他一副想原地脫光的樣子,忍不住笑了。
「這麼不舒服幹嘛穿西裝?」
徐雲松瞥了他一眼,扯扯嘴角。
「你穿了我怎麼能不穿。」
「我是工作因素,你可以跟你堂哥他們一樣啊。」
一副在炫耀工作成就的樣子。「這樣你工作也是蠻辛苦的。我看你沒什麼流汗,是習慣了
嗎?」
徐雲松的眼前閃過一道白,就像是中暑暈眩那樣。時隔多年後他又變回那個言不由衷的自
己,只覺得想吐的感覺從胃部翻湧上來。
「差不多習慣了吧,應該說變得能忍了。」
徐雲松不想繼續這個話題。他問了別的。
「你是從台北下來的嗎?」
雖然他們是同鄉,徐雲松畢業後留在高雄,但記憶中剛剛接過的名片上地址是台北市。
「嗯。看到你的MAIL,就馬上把事情排開了,搭高鐵下來的。」
「什麼時候要回去?」
徐雲松發覺自己用的詞彙是「回去」,突然有些唏噓。
「明天中午的班次,想說晃一下,好久沒回來了。」
聽到林桐生說「回來」,徐雲松不知道為什麼笑了一下。他馬上固定好表情。
「餓不餓?要不要去吃點什麼?」
林桐生想了想,說了兩人高中常去的夜市名。
夜市離這裡不近也不遠,雖然坐捷運或是其他交通工具更好,但誰都沒有提出這個意見,
他們寧願在熱得半死的夏天穿著西裝,並肩慢慢走過去。
「這幾年還好嗎?」
「就那樣吧,工作吃飯睡覺偶爾打遊戲,算平安健康吧。」
徐雲松覺得自己的回答還算真誠。剛開始還有一些雄心壯志,但出了社會幾年後,只要沒
死沒有太大的病痛,就都差不多,當然有發生一些讓他在深夜痛哭過的事,但那些沒有強
調的必要,又不是想要被關注的孩子。
打從他聽聞奶奶的死訊,又把這消息寄給大學分手後就不曾連絡過的林桐生信箱時,他就
決定今天不管林桐生說什麼,自己的回答都不能有片刻的猶豫。
「那你怎麼樣?過得還好嗎?我相信以你的本領應該是過得很好啦。」
「還不錯,雖然有些時候很痛苦,也有過覺得撐不下去的念頭,但以前想做的事都有做到
,以後想做的事也在努力中。」
「那很好啊,很像你。」
「那你後來有找新的對象嗎?」
徐雲松裹在皮鞋跟黑色襪子裡的五趾間,彷彿一鼓作氣般滲出了汗水。
「有交過一個男朋友,後來分了,現在沒有。」
「我現在也沒有。」
林桐生可能是也覺得熱了,伸手解領帶。跟徐雲松的自動領帶不同,他是好好打了領帶結
的。聽說解領帶時的男人很帥,但徐雲松這輩子可能都無法從自動領帶的便利魅惑中逃脫

「都是和平分手,都是好好說開了,說兩人之間哪裡不對了。但我總是覺得每段感情我都
分得不明不白。跟你的也是。」
徐雲松低笑:「很像你。」
林桐生跟著笑。
「到後來我都覺得我會不會就這樣不明不白結束每段感情,然後死掉。」
「那是那些人很愛你的證明。」
徐雲松發現自己的聲音比想像中低啞。但至少沒有猶豫,這樣就好。
「那你現在還很愛我嗎?」
徐雲松的髮旋被陽光曬得發燙,他逃避一般地低下頭,柏油路上是他跟林桐生一高一矮的
影子。陽光很炙熱,影子也跟著濃厚。他覺得很不甘心,因為自己差點猶豫了。
「不能問這個吧?」
「OK,我自己發一張紅牌。」
像是紅牌帶來的處罰,兩人之間流淌了一陣沉默,只剩下皮鞋跟敲在地上的聲響。徐雲松
總覺得林桐生的聲響比較好聽,不知道是不是跟價位有關,他的皮鞋一看就很貴。
「柯永儒他家的油飯還有開嗎?我記得以前我們常去吃,但很怕看到柯永儒,每次去都膽
戰心驚。」
徐雲松跟著林桐生的語氣一起笑了。
「因為根本不熟啊,只知道是隔壁班的、家裡賣的油飯很好吃,除此之外一句話都沒講過
。」
「我畢業典禮那天有去找他聊天,就覺得吃了三年他家的油飯,不當朋友太可惜了。」
「啊──好像有這件事,隱約記得,後來呢?」
「其實也沒有聯絡了,很可惜。」
「他家油飯還有開,柯媽媽感覺嗓門永遠那麼大,我大概一週去吃一次吧。」
「那你有問她柯永儒的近況嗎?」
徐雲松聳肩。
「沒有,就單純去吃飯,對方大概也不記得我了。不過我好像有幾次看到柯永儒在店裡幫
忙,假日的時候。」
「好想念。」
因為林桐生這三個字,他們決定吃柯永儒家的油飯。
還沒到晚餐時間,所以店裡不怎麼忙。林桐生大概忘記怎麼點餐了,踏進店裡時沒有高中
時代那樣的果斷。徐雲松熟練地從門口右手邊的牆壁上抽了一張點菜板,還沒走到桌位上
就已經用紅色蠟筆劃好了自己要點的東西。他正要把點菜板遞給林桐生,發現後者佇立在
櫃檯前跟老闆娘閒聊。
「柯媽媽!好久不見!我高中的時候常來這裡吃飯耶,OO高中的,跟永儒同個年級。」
老闆娘愣了一下,隨即露出好客的笑容:「唉呦,我記得你啊!沒想到現在都這麼大了!
長大還是這麼帥。」
如果是高中的徐雲松,應該會站在一旁不知所措,既融不進會話裡,只能跟著靦腆傻笑。
但現在他已經是個社會人士了,他拿著點菜板找了個桌位坐下,眺望著櫃檯的兩人熱絡聊
天,慢慢等林桐生聊盡興了再回來點餐。
徐雲松回想老闆娘剛剛那一愣,老闆娘大概不記得林桐生吧,只是這樣的客人應該不少,
順著會話的走向聊下去就沒事了。老闆娘都幾十年的生意人了,這種技巧比誰都高超。
林桐生跟老闆娘聊得火熱,徐雲松乾脆先把點菜板遞出去了,反正以林桐生的個性,一定
會在聊天中請老闆娘推薦菜色。果不其然,等兩人結束對話,工讀生也把餐點端上來了。
「等一下。」
林桐生這麼說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一口油飯早就進了徐雲松嘴裡。他猶豫了下,還是把
口中的油飯吞了下去。
「要拍照?」
「嗯。」
「抱歉。」
徐雲松不知道自己在道什麼歉。林桐生笑著說沒關係,只拍了自己那份。手指在手機上點
來點去。
「要發IG?」
話一說完,徐雲松就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你還有在用IG嗎?」
兩人分手後徐雲松就把林桐生所有的社群軟體封鎖了。其實早就解開了,但沒有恢復聯絡
。他沒有那個勇氣。他在心中提醒自己回家後要記得重新封鎖林桐生。
「工作後就沒有在用了,下班回家就累死了,沒力氣玩,也沒有什麼好能在上面炫耀的。

「那如果你以後重新開始用了再告訴我。」
「好啊,你的帳號是本名嗎?」
「嗯,大頭貼也是我的照片,應該很好認。」
徐雲松一口氣扒了好幾口油飯,鼓著雙頰慢慢嚼。
「我可以看你都PO什麼嗎?」
林桐生很乾脆地就把手機遞給了他,好像在宣示裡面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給人看的。徐雲松
滑過一片又一片九宮格,到了某張照片後就是他也很熟悉的貼文了。最近比較忙,沒時間
滑手機,但林桐生從以前開始就從來沒有鎖過帳號。右上角的兩個數字都將近兩千。
「你的粉絲跟追蹤都好多喔。」
「有一點。」
「不只一點吧。」
「畢竟別人都花時間追蹤我,允許我的貼文進入他的生活中了,我覺得我也必須釋出同等
的真誠。」
「我可以點進你的首頁嗎?」
徐雲松很好奇追蹤兩千人的IG首頁長什麼樣子,得到同意後興致勃勃地點開。貼文跟限時
動態都像是永無止盡一樣,他在心裡咋舌。
「你都哪時候看這些貼文啊?看完還有時間睡覺嗎?」
「當然不可能都看啊,只有朋友的限動會挑著看,貼文基本上不看。」
徐雲松點頭。如果有那麼一天自己跟林桐生互相追蹤,他會看自己的限時動態嗎?
他帶著好奇,又塞了一口油飯進嘴裡。
飯後林桐生想抽菸,但菸沒了,他們進了附近的小七。兩人要買的東西不同,分頭行動。
徐雲松拿了一瓶茶裏王,他口渴,但不想喝甜的,也不想買水。小時候曾經買了一瓶礦泉
水被奶奶罵,說家裡水這麼多,幹嘛還要用買的。從此以後他在外面買喝的就只買有顏色
的。
現在奶奶走了,徐雲松突然想,自己是不是可以買水了?但這念頭一閃即逝,他拿著茶裏
王去找林桐生。
現在的超商都很大間,徐雲松找了一下才在生活雜貨區找到林桐生,他看到林桐生拿了一
盒杜蕾斯,他沒說什麼。
出了小七,右手邊走到底是一家銀行,已經拉下鐵門了,正適合抽菸。
林桐生拆開剛買的那包菸,徐雲松也從口袋中掏出一包長壽。
「你抽菸?」
徐雲松用輕笑流過林桐生略帶驚訝的目光,從扭曲變形的菸盒中抽了一支菸在手中把玩。
「不抽。只是身上帶一包菸,在聚會之類的場合比較好找藉口溜出來透氣。」
林桐生瞇起眼細看了徐雲松手中的菸盒。
「所以才買長壽?價格便宜。」
「沒有。奶奶都抽長壽,我最熟悉這牌的味道。」
徐雲松把白色的菸靠近鼻子,彷彿想起了奶奶。
林桐生叼起菸,打火機好幾下都沒有點燃,他皺起眉頭,跟徐雲松借火。
徐雲松聳肩,有些窘迫。
「帶菸沒有帶打火機?」
林桐生笑了出來。
「我又不是真的要抽菸,只是做做樣子,沒有要用打火機的意思。」
林桐生又點了一次手中的打火機,這次點燃了。他深吸一口,過了幾秒再吐出白煙。
「那我會建議如果真的只能帶一個,帶打火機比較好。」
「為什麼?」
「為了這種時候啊,別人沒火時你借火,製造一個交流的機會跟話題。」
徐雲松盯著林桐生手上的菸頭,張狂地燃燒發紅。他笑罵。
「我帶菸是為了從聊天中逃跑,不是為了再進入另一個輪迴。」
「好吧。你不抽菸也好。」
「這麼關心我的身體健康?」
林桐生搖頭。他又吸了一大口菸,就把菸捻熄了。
「喪禮過後,抽菸的時候最容易想哭。我阿公過世時我就是這樣。」
徐雲松心臟重重一沉,他不小心迎來了今天第一個猶豫。
「……你阿公過世了?」
「嗯。」
「什麼時候?」
「去年夏天吧。好像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身邊的老一輩好像都喜歡挑這個時間走。」
就像林桐生跟徐雲松的奶奶很要好,林桐生的阿公也很疼徐雲松。兩人高中時代常常去徐
雲松奶奶家玩,到了大學,他們開始交往後,反而常跑林桐生阿公家。阿公大概不知道他
們那時的關係,只當徐雲松是林桐生的死黨,即使如此也是一個很重要的長輩。
「是喔。……蠻難過的。」
林桐生看著低頭的徐雲松,開始後悔了。
「抱歉,我不應該挑這個時候跟你講這個消息。」
「沒關係。都是大人了。」
「不會想哭?還是哭完了。」
「還沒到那個時候吧。」
徐雲松一邊說一邊把長壽湊近鼻尖,是奶奶的味道,但自己現在還不想哭,所以果然是還
沒到那個時候,還沒到實際認識到自己已經失去奶奶的時候。到那個時候,大概不管聞什
麼菸都會哭吧。一想到這點,徐雲松又把手靠近鼻尖了些,貪婪地汲取長壽菸的味道。
那之後他們又去踩了幾個點,回憶兩人在這裡共同度過的七年。期間徐雲松一直注意堂姊
有沒有傳訊息給他,深怕後續繁雜的手續需要他幫忙,雖然他知道大概沒有自己的事,畢
竟他雖然是男的,但不是大伯生的,也不是長孫。他只是發現對於這樣在意訊息的自己,
這七年的回憶似乎已經慢慢褪色了。或許他早就知道褪色了,但對於跟著褪色的自己和林
桐生感到煩躁,同時,身上某處還沾黏著當年的色彩的自己跟林桐生,他也感到煩躁。
晃一晃就到了徐雲松的住處,他跟家人分開住,通勤方便。
他們一邊上樓梯,徐雲松一邊問。
「你今晚是回家睡?」
「沒有,睡旅館。我回來得蠻突然的,家人們大概也沒有準備我的房間。」
徐雲松理解林桐生的意思。出社會這麼多年,家人們早就覬覦自己的房間許久,一發現機
會就把東西一波波塞進他們的房間,某天回家時發現已經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了。
「還是你家要借我睡?省旅館費。」
口袋明明也不深,東西也不多,但徐雲松的右手就是找不到鑰匙在哪裡。
「……找到了。你差那一點錢嗎?不然我收那旅館錢的半價好了。」
「我們的交情還要收錢喔。」
「我們的交情是什麼交情?」
今天第二次,徐雲松想咬斷自己的舌頭。他想跟林桐生說你不用回答,想說開玩笑的,但
是講了這些話後,也只不過是另一種尷尬而已。徐雲松決定賭在林桐生上,希望他夠識相

幸虧門打開了,徐雲松趕忙跑進去找拖鞋給林桐生穿,刻意把那個想知道林桐生答案的自
己塞進鞋櫃裡關好。
「啊,在這裡,好險還有一雙拖鞋。」
徐雲松穿上拖鞋,彎腰把唯一一雙客用拖鞋仔細地放在林桐生跟前,站直身體時就被林桐
生吻上了。
是很細膩的吻,細細抿過對方的唇,輕含,反覆交疊。又溫柔又美好,既不深入也不侵略
,只是偶爾會因為重疊太久而稍微黏住,就像林桐生一直以來的個性,但徐雲松不知道為
什麼,只要跟這個人在一起就會忍不住為了他犧牲自己,為了一些林桐生搞不好也沒有要
求的事情而把自己無限推遲。
徐雲松沒有很用力,但還是推開了林桐生。
不管是自己還是對方,大概吻技都變好了吧。只談論吻的話,是很美好的,但如此之外,
好像都還是當年那樣笨拙。
此刻跟當年一樣,林桐生眼底有著困惑,不知道是哪一步錯了,然後站在他對面的人有時
是自己,有時是別人,但不管是誰,都清楚知道自己不能再磨損了,可是若是把這覺悟告
訴林桐生,又不忍心傷害林桐生,讓他難過,最後只好造就一段又一段林桐生口中的「分
得不明不白的感情」。
「是我會錯意了嗎?」
徐雲松盡量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沒有。但對不起,是我的問題。」
林桐生也跟著笑了,眉間緊皺、嘴角下垂的笑。他聳肩。
「我好像很容易讓身邊的人講出這句話。」
林桐生沒有穿上徐雲松給他的拖鞋,徐雲松也脫下了腳上的拖鞋。兩人無言但有默契地換
回皮鞋,慢慢走下樓,往捷運的方向走。
「你阿公過世的時候怎麼沒有聯絡我?我也想見他最後一面。」
徐雲松覺得此刻的自己應該是人生中排名前三的有勇氣,他試著以自己的方式做決斷。
「阿公生前就說低調辦,只限家屬。所以其他人都沒有聯絡。」
「是喔,好可惜。」
說不失落是假的。原來,果然,林桐生沒有像自己這樣,拚死掙扎找一個藉口想見他。
當初提分手的是徐雲松,說有沒有後悔這個決定,是沒有的。但有沒有遺憾,那實在太多
了。等到回過神來,徐雲松早已發瘋似地找盡各種辦法、想盡各種理由,想要堂堂正正地
見林桐生一面。工作第二年,他聽說奶奶去做人工膝蓋的手術,他想起了大三那個午後驚
醒的暑假,腦海中突然有一個念頭:若是奶奶的喪禮,是不是就能夠有正當的理由聯絡林
桐生?
奶奶很疼愛林桐生,林桐生也是重感情的人,就算他們是已經分手的關係,徐雲松還是可
以正大光明地在郵件裡寫:「奶奶過世了,她很疼你,我想你也會想見她最後一面。時間
跟地址如下。」
當下徐雲松馬上被自己的這個念頭嚇到了,自責跟罪惡感纏繞著他,那陣子他不敢去看奶
奶。
但自從浮現這個念頭後,他時不時會幻想奶奶喪禮的情境。一邊唾棄自己,一邊描繪腦海
中模糊的輪廓。
但同時他也這麼想。依照林桐生的個性,或許會在喪禮上痛哭,從旁人看來,哭得眼睛都
紅了的林桐生,或許會比表情沉靜的自己還像奶奶的孫子。如果這時候林桐生又說了那些
符合他個性的話呢?例如「就像自己奶奶過世一樣難過」、例如「徐奶奶幾乎是我的奶奶
」,那自己會怎麼樣呢?
徐雲松想像過自己痛揍林桐生的模樣,但想來想去果然還是,重新覺悟兩人不適合而痛哭
的自己的模樣比較鮮明。
所以自己或許是想要給這段糾結太久的感情打下一個句號,才把奶奶的訃聞寄給林桐生。
兩人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捷運站前了。徐雲松當初為了通勤方便,才選在離捷運五分鐘距
離的租屋處。
「以前我犧牲掉的都是自己的東西,所以就算了,反正是我自己的問題,自作自受。但這
次不是我的了,所以,想說還是跟你講一下。」
林桐生站在改閘口旁,不擋到別人,認真看著徐雲松的眼睛。
「嗯,我在聽。」
「我犧牲了奶奶。所以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會再見面嗎?」
「我會去追蹤你的IG。」
林桐生笑了。
「好。那你記得多發文,我會看的。」
「好。」
徐雲松目送了林桐生進閘門,搭上手扶梯,然後慢慢地、慢慢地不見了。他也轉身走出了
捷運站。
徐雲松沒有往回家的路走,他隨便亂晃,忽然想起什麼,往口袋裡掏林桐生的名片,沒有
像鑰匙那樣,這次一下就拿出來了。
如果隨便丟進路邊一個垃圾桶,好像又太隨便了,總覺得要看到這張高級名片完全從世界
上消失,自己才會真的解脫。
那就燒了吧。徐雲松想。
他下意識往口袋掏,想起來自己沒有打火機。
手上是那包變形的長壽。
徐雲松抽出一支長壽菸,湊在鼻尖聞了聞,然後在八月夜晚的高雄街道上失聲痛哭。
-完-
*謝謝觀看~~~~
*標題名稱隨便取的XD
*感謝提供主角名字的冰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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