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獅子的琴聲》02.
憑心而論，與那人算不上初戀。他對那人的第一印象，落在那人隨著舞恣擺跳、襯擺
偶露尚未開長的精瘦腰腹上。那是仔細生養鍛鍊才有的身型。
他下意識摸了摸自己乾癟凹陷的肚腹，裡面沒有夢想、沒有遠方，只有雜貨店乾糧架
從下往上數第二、三層置放的乾糧所疊爛的單調無趣。
明明相差不到幾歲，人生機遇雲泥之別，也有幸於此，他遙望那人之際，腹內翻江倒
海的酸楚五味獨獨沒有「嫉妒」這一味。
至少，有個少年一步一步實現自己的夢想。
而他自己的暗戀，或者說，世俗生活中視線交錯試探、追尋打探偽裝巧遇，各種試圖
使彼此生活軌道交錯沾染的清澀，終於在各種場景下，可能是午後新雨剛落的傘沿下、可
能是週末電影院的散場夜幕下，一次次給予不同的人。他端著拆開神秘盒的心情向這些人
坦露，然後，承受各種失落。
他這類人總被誤以為彼此間有「偵測雷達」、「同圈相吸」，其實根本沒有這種事。
「轉三次」，是他一度很排斥的指法。國中轉學三次、高中轉學三次。到底喜歡過哪
些人，姓名相貌早已記不清楚。他由此認為自己應該是涼薄而濫情的那型，好在還沒有真
的禍害誰。
他只記得某次轉學轉得太匆忙，沒來得及帶走座位抽屜裡夾藏在隨堂考卷紙疊裡的偶
像團體合照，他最在意的那人難得占到C位，笑得燦爛。
後來團體解散，他漸漸知覺這世界對於同性之愛的猜疑，頂著抽高的身形，不好意思
再明目張膽地定期去商販店面追買男性偶像雜誌。進了大學，更是藏著心思，迎新自介除
了基本資料，對於興趣這項透露「自己喜歡聽音樂。」
據說是根據學號拆分指派而來的直屬學長很照顧他，教會他各種快速積滿畢業學分的
生存技能，他雖感激，但總覺得這個直屬熱情地太有目的性，故從開學一路以爭取打工和
忙著打工的理由推托，直到推不掉才同意學長的臨時邀約。
秋虎仍毒，蟬聲已歇，學長依然慣性遲到，他窩在林蔭下趁隙默讀上午必修課的重點
，時間不算太難挨。
「鍾弦！」學長陳子學喊他，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飲料，「走，陪我散步。」
「不了，我沒吃飯，你有話快說。」
「先喝這個墊胃，陪我散兩圈，晚餐我請你。」陳子學方面大耳的五官常給人第一印
象是憨實熱情，但總有種不聽人言的輕浮氣。
他接過陳子學遞來的飲料，沒打算浪費每日限額的情緒成本。以前因著不想撕破臉哄
過一次，哄了一下午又吃晚餐才散，那晚他完全沒辦法讀進任何一個字，腦容量耗盡了。
現在倒是想著省下一餐，加上上星期家教學生考試進步得來的獎勵金，剛好夠搶臨時加場
的演唱會門票。
「小弦，你有心事啊？」
「咳！！什麼小弦！聽起來好噁心！」他差點嗆死，「晚餐不讓你白請，哪科報告要
我幫你？」
「不是啊！請吃飯是一回事、寫報告是另一回事！鍾弦，我想跟你交朋友，沒別的意
思。這樣誤解我的動機，會讓我很受傷。」
他停下腳步盯著陳子學，想對方不愧為辯手，張口一串還不忘扣他「誤解」的大帽子。
「小弦，你太孤僻了！導師私下都問我說你是不是有什麼困難，要我身為學長一定要
幫忙。」陳子學愈見他沒搭話，語速愈快，「當然導師不說我也會幫！畢竟我是你的直屬
嘛，而且你學校只有你一個考進來T大，沒有其他學長姊拉拔，以後進系學會會很忙很累
。」
先打一把再拉一把又冠上莫須有高帽子的技巧，他一邊聽一邊想，陳子學八九不離十
，身帶家傳情緒勒索心法。
「誰要進系學會？還有，我不叫小弦。」他打斷對方的淘淘鴻圖，「學長，你到底要
說什麼？」
「我的意思是，你不用忙著打工，唸大學最重要的是培養人脈，你不用怕，系學會那
邊我會罩你。」
「我沒有興趣。」他藏不住語氣裡的涼薄，「我自己的事我自己安排。謝謝。」
「好好好，鍾弦。」陳子學突然拉起他的手，沒收緩力道、飲料杯口膠封摸裂開一道
口，濺出的人工糖精灑滿他的雙手，黏膩噁心，他趕忙甩開。
陳子學頰紅爬上整張臉，額前薄汗一浮，強勢的氣場反落入掩飾歪理連連的屈從被動
，說：「我的意思是，我喜歡你。我們一起去系學會，你能力強，可以對外，我對系上熟
，可以對內，這樣對大家都好。」
他忍著沒把飲料往陳子學臉上砸，「我不喜歡。」
陳子學啞了聲，「你…不喜歡同性，也沒關係。不是你的錯。不是每個人都勇於探索
自己的喜好。」
「不是！」他話剛停，看到陳子學雙眼一亮明顯又想誤導話題，氣不打一處來，「你
能不能好好聽人說話？我不喜歡你！我也不喜歡你安排的什麼進入系學會計畫！」
「大學生怎麼可以不玩系學會？而且，不談戀愛，以後你出社會沒經驗會被騙！」
「我現在不想談戀愛！」
「鍾弦，你陪我聊天難道不是因為對我有好感嗎？我們可以從好感開始培養。」
「你他媽給我滾！」他終究沒忍住。
「鍾弦你聽我說，契合度好的同性不好找！我是為你好。」
又是這種強追不捨的『為你好』他以往抑制在腦海深處的晦暗受到觸發、湧動鑽出意
識沿著黏溼的觸覺感官壓上他的臉。
他忍不住吼：「我的事跟你沒關係！我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都跟你沒關係！你想利用
我，也不用打著政治正確的標語，那只會顯得你很下流！」
「所以，你真的是同性戀？啊！」
他整杯飲料往陳子學腦門招呼，「從現在起你離我愈遠愈好！否則我見一次打一次！
」
「不戀愛就不戀愛。」陳子學一邊抹臉擦身，一邊含血噴人，「你清高，沒人配得上
！」
「陳子學你聽好！」他出拳前吼開嗓：「我鍾弦，愛追星，不愛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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