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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柾國才剛從桃林峰繞了一圈摘好靈草回來，結果走近木桶就被撒了滿身的水，臉直
接黑了一半。
　　他差點就想破口大罵，但又看見浴桶裡幾隻小狐狸睜著圓滾滾又濕潤的眼睛，滿臉無
辜地朝著他看，暴躁的心又瞬間軟了下來。
　　田柾國重重嘆息，隨手施了個淨身咒把自己弄乾，然後把手中的靈草揉碎了扔進木桶
裡，他憋著一口氣無處發洩，只好讓植物遭了這個罪，幾株草與其說被輾碎，倒不如說直
接被捏成了粉。
　　這該死的常月！他一邊制止小狐狸們逃離浴桶，一邊在心裡腹誹，當初說什麼照顧，
他還以為跟照看學徒一樣，只要放牛吃草就好，結果搞得他像保姆似的，不僅要在朴智旻
忙的時候，全程看顧這些妖狐，甚至還要被他呼來喚去，替他搬東西、摘草藥、打下手。
　　偏偏這些妖狐也都還小，神智未完全開成，行為和人類的孩童差不了多少，總愛鬧。
一開始明明怕他怕得要死，但經過幾天，發現他收斂了氣息，也不會與牠們動手之後，就
直接蹬鼻子上臉了，不願聽他的話，到處跑到處藏，把他折騰得夠狠。
　　田柾國不願與幾個小妖計較，忍著脾氣捲好袖子，把溶了靈草的水往每個狐狸全身抹
上，心想，幹這種事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能揉揉牠們身上的毛了。
　　沒關係，熬過一個月就好。對他們這些神仙來說，一個月晃眼就過去了。田柾國安慰
著自己，手上動作不停，讓狐狸們排出體內外的雜質，等到水開始混濁，他便一個個抱出
浴桶，幫牠們乾燥毛髮。
　　說起來，他來桃林峰已經是第五天了。他發現這裡進出的人極少，或許有事是直接傳
信了，至少他過來之後看見的就幾乎都是狐狸。
　　還有，智敏明明就是朴智旻的學徒，但他卻從沒見過他的人影，著實有些古怪。
　　晚些朴智旻來查看他這邊情況的時候，他便隨口提了句。常月仙君瞇起眼睛瞧他，說
：「那孩子是招你惹你了還是怎麼著？從來找我的第一天起你就惦記著他，我現在是越發
好奇了。」
　　田柾國說不過他，趕緊找了個藉口道：「我只是怕他不知去了哪裡，約定好的時限到
了，他卻沒能回來而已。」
　　「不用你操心。我派他出了個小任務罷了，很快就會回來的。」朴智旻說完，從袖口
抽出一紙單子遞給田柾國，「我這裡有些丹藥和靈草沒了，你幫我去芳濟園領一些回來。
需要的東西數量都寫在上頭了。」
　　這是拿他當跑腿的？田柾國臉色不太好看，早上他才把桃林峰都逛了遍，現在又要他
去這裡去那裡，好像他是能隨意被使喚似的。
　　「那牠們呢？」他把躁火按捺下來，指了指聚攏在朴智旻腳邊的一團團狐狸們。
　　朴智旻低頭看了一眼，「有我在，沒事。再麻煩你早點去早點回來了。」
　　朴智旻來得匆匆，去也匆匆。田柾國望著他的背影，為自己的境遇搖了搖頭，召出他
自己的獅首游蛟坐器，前往目的地。
　　芳濟園是天宮的藥園，現任園主為五生太君，她是蘭華上君金碩珍的師父，年歲已有
近千年之久，製藥及煉丹之法出神入化，精通醫術。田柾國雖然與金碩珍常有往來，但見
過這位前輩的次數還不超過一隻手的手指數，不太清楚她性格如何，只知道是每位天人都
要敬上三分的人物，芳濟園在她手裡管著自是井井有條。
　　田柾國抵達芳濟園的時候，金碩珍恰好在門口不遠的地方監督藥童種草，看見他便嗓
子一扯喊道：「唉呦，我們俊俏大君怎麼來了？瞧你這臉色黑的，是不是體內積污啦？哥
給你開點藥回去服用啊。」
　　田柾國正在回收法器，聽見這番話差點把東西戳凹一個洞。
　　「不是！是常月叫我來的。」田柾國沒好氣地說，走過去直接把朴智旻給他的條子交
給金碩珍。
　　「嗯，都有存貨。」金碩珍確認過品項之後，讓田柾國跟著他，到藥閣走一趟拿藥。
　　蘭華上君這個人平時在他人的口中還算沉穩，但一遇到跟他熟的人就喜歡碎嘴，這會
兒就問起田柾國在朴智旻那裡幫忙的事，「對了，聽說你最近都在智旻那兒？怎麼樣，生
活還滿意嗎？」
　　田柾國嘴角一撇，「我被當成了免費勞力，你還問我滿不滿意？」
　　「你也可以不當的。」金碩珍發出了短促的笑聲，一邊從藥櫃裡拿藥，一邊說：「但
既然是心裡想要做的事情，那你就堅定心思，不要後悔，也不要事後抱怨。」
　　這些道理田柾國都明白，但他對於自己碎嘴一句就被人唸有點不滿，忍不住說：「為
何突然向我說教？」
　　「哪裡是說教？只是提醒罷了。」金碩珍將藥材小心包好，說：「你呀，就算出了絕
情陣也沒改掉彆扭的個性。我怕你情緒一來，就忘了修飾言詞，說出什麼令人傷心的話。
有時候雖然你沒那個意思，但對於敏感的人來說總忍不住多想，尤其智旻身體不好，心理
容易影響生理，要是又因此生病就難辦了。」
　　「說得好像他那個人有多纖細一樣。」田柾國皺著眉咕噥道：「你和玧其哥一直說他
生病生病，但我看他好好的，到底是生了什麼病？連我說個幾句話都好像會害他病倒似的
，堂堂的常月仙君何時脆弱成這樣了。」
　　金碩珍突然歛起了嘴角的笑意，用指節敲了下他的腦袋。
　　「你看。我才剛說，你就又犯了壞嘴的毛病。」金碩珍看著田柾國摀住額頭時的不滿
表情，勸道：「柾國，我是認真的。自從你成年之後，你和智旻的距離感就越來越深，我
們都希望你們能恢復成原先的樣子，或至少，你可以再多關心智旻一點。」
　　田柾國雖然有時說話不留情面，但他好歹還知道分寸，這次便沒再回嘴。只是他放下
額上的手後，某種空茫的情緒使他無意識將心中所想脫口而出。
　　「原先的樣子……那是什麼樣子？」他雙眼中盛滿不解，而金碩珍因為他的疑問而語
塞。
　　金碩珍的面上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凝重，但很快又輕輕笑了起來。
　　「想知道就去問智旻吧。」他隨口敷衍過去，將藥包束好交給面前的青年，「好了，
你快拿藥回去。智旻特地請你來找我抓藥，肯定是很急。快走快走。」
　　金碩珍擺了擺手趕人，田柾國就算想再聊幾句，話語也都被他的態度堵在喉頭說不出
來，只好滿臉無奈地踏上坐器離開。
　　回到了桃林峰，田柾國隨手抓住了一隻洗完澡毛髮蓬鬆的狐妖，揪著牠的頸後毛問：
「你師父在哪裡？」
　　狐狸掙扎了一下，發出委屈的叫聲，同時甩動著自己的尾巴。
　　這隻小狐妖法力還不行，不會說人話。田柾國只好換個說法：「幫我帶個路，晚點就
幫你梳毛。」
　　狐妖圓滾滾的眼睛看著他，等田柾國一鬆手，牠便小跑步往某個方向跑去。
　　田柾國跟隨著他，這才發現狐妖引著他往朴智旻的住屋處前進。他皺了皺眉，心想朴
智旻這段日子裡把自己呼來喚去，結果竟然趁他去忙的時候自己休息，還真會利用時間。
　　田柾國面色不善地推開了他的房門，裡頭的人一聽見動靜，立刻厲聲喝道：「誰！」
　　「是我。」他看見朴智旻倚在床邊，頭髮有些凌亂，看起來就是一副剛睡醒的樣子，
跟他猜測的一樣，不禁在心中冷哼了一聲。
　　「……大君。」朴智旻垂下頭，用手攏了攏袖子，問道：「連門都沒敲，這麼匆忙來
找我，有什麼事嗎？」
　　「你讓我去芳濟園拿藥的，才一點時間就忘了？」田柾國將藥隨手放在桌上，忍不住
語帶嘲諷地說：「仙君還真是貴人多忘事，你再繼續這樣，我都會懷疑等我們約定到期，
你是不是也會忘記當初對我做過的承諾。」
　　朴智旻抬起了頭，田柾國發現他的表情也不怎麼好看，嘴唇緊抿，像是在隱忍什麼。
　　「這個約定，你要遵守還是不遵守都沒有關係。」他冷冷地說：「反正有所求的不是
我。」
　　此話一出，田柾國的面色瞬間陰冷起來。
　　「常月。」
　　田柾國喊他的語調緊繃，帶有幾分咬著牙的警告意味。
　　朴智旻看著他朝自己緩步走來，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田柾國俯視著他，漆黑的眼眸
倒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乘載的唯有虛無。
　　「你搞清楚，我們的約定是建立在我尊重你的前提之下。」他手上的力道讓朴智旻也
不禁露出一絲痛苦之色，低沉的嗓音彷彿亦沉重地壓向他的肩膀，「你應該知道，一旦我
出手，那麼我想要的，就一定會得到。」
　　田柾國身上屬於天神的威壓和他手上粗魯的動作令朴智旻感到骨頭一陣刺痛，他用盡
力氣捏住袖口，臉上不露怯色，反而笑著瞥了他一眼。
　　「多冷血無情的眼神。不愧是天生的戰神，阿修羅。」朴智旻淡淡說完，視線突然越
過了他，望向桌上的藥包。「你去芳濟園的時候，碩珍哥也拿了我的藥給你吧？我想他應
該有和你說過，我的身體不太好。」
　　他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田柾國，說：「他都這麼提醒大君了，希望你不要辜負了他的好
意。否則，我恐怕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不曉得會對碩珍哥他們說出怎樣的話。」
　　田柾國額角一跳，瞪了他數秒後才不甘不願地收回了手，冷哼著背過了身。
　　「陰險的狐狸。」
　　看見田柾國不悅地拂袖而去，在門被關上的瞬間，朴智旻揮手將妖力狠狠砸了過去，
施法把門給嚴密鎖上。
　　與此同時，他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側身倒向床鋪，袖子裡藏著的藥瓶隨即咕嚕
咕嚕地滾了出來，直到碰到枕頭才勘勘停下。
　　朴智旻伸手碰了碰左邊肩膀，刺痛讓他輕微地嘶了一聲。
　　不用看也知道田柾國壓過的部位肯定是一片瘀傷。想到對方剛才對付自己的話語和表
情，朴智旻猛地一陣惱怒，抬起拳頭就往床墊一砸，可在宣洩過後，他又看著床頭的藥瓶
出了神，一時之間不知是該怨恨還是該感到悲哀。
　　阿修羅，與至情至性的妖獸截然相反的戰神。對他們來說，任何感情都是多餘的，他
們不需要，也並不想要。
　　正因此，絕情陣才是阿修羅成年之前的必要試煉。而經歷過這項考驗的田柾國，大概
也會在時間流逝下，逐漸屏棄他體內殘存無幾的欲求吧。
　　……罷了。這樣也好。
　　朴智旻緩緩起身，無視身軀上下同時傳來的疼痛，一把拿起藥瓶，往擺著藥包的木桌
走去。
　　被掩蓋住的傷口因為他的走動而再次裂開，鮮血從衣襬下方滴落至地面，朴智旻垂眸
看了一眼，略覺可惜，但因為血液已經染上了雜質，他也只能暫且無視。
　　朴智旻一項一項拿出金碩珍交給他的藥材，歛下所有無關的情緒，神情逐漸專注。
　　眼下，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