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在北方城市的李家源，好不容易在打完工後的晚上十一點，搶到宿舍電話亭的使用權。
這麼久沒與老師聯絡，他心裡有些愧疚，不過，這是有原因的。
撥打那之刻印在腦海中的家電，指尖微微發抖。
電話響了很久無人回應。直到機械式女聲冷漠的說：「您撥打的電話無人接聽，請稍候再撥。」
掌心裡的錢幣像是始終投不出去。因為投了沒一會兒就會掉落，他再投，無人接聽，再度掉落。他越來越焦躁，感覺有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高漲的心情隨著一次次的重撥跌宕谷底。
後頭排隊的同學不耐煩的說：「欸，可以先換我嗎？」
李家源一臉陰沈的讓出位置，走回宿舍房間。
正在打電動的阿發感覺到不對勁，回過頭問：「女朋友沒接喔？」
「就跟你說不是女朋友。」
阿發推了推眼鏡：「好吧，沒接的話可能是對方現在有事啊，晚點再打嘛！」
「可是我已經打四十分鐘了。」
「四、四十？」阿發一愣．沒想到這人把公共電話當家用再打，不過這也不甘自己的事啦。
看著李家源陰鬱的表情，阿發安慰道：「對方可能剛好不在家，你晚點打就好啦！」
「這麼晚還不在家......」李家源被不在家三個字刺到，他喃喃自語：「該不會又跑去台中吧？」
連日來的不安忽然被引爆，他抓起一把零錢往外面衝。跑到學校另一邊的公共電話亭，那邊位置偏僻，極少人排隊。
他開始瘋狂的打電話，只撥同一個號碼。
楊念初盯著持續激動大響的電話，彷彿能從那不停歇的鈴聲中聽出另一端一波波的焦慮吶喊。
以往他會等電話響四聲，在第五聲時接起。
可是此刻他卻木然的盯著，任由那電話鈴響徹全屋，像孤零零的回音。
那個有一搭沒一搭聯絡的小朋友，此時忽然又想起自己了。他想。
他不是很想這麼快接電話，想靜靜看著對方焦急吶喊，一如自己每個週五夜晚。
有必要這樣嗎？楊念初心中另一個聲音說著，你是大人，比他大了一輪，為什麼不能多體諒一下呢？
心裡那份委屈卻靜靜的憋紅了眼角。他盯著電話，終於忍不住嘆口氣，接起。想要像個大人一樣雲淡風輕，卻無意中洩漏了情緒。
他聽見自己冷漠的說：「李家源，有事嗎？」
話一出口他就後悔了。
李家源感覺好像過了一世紀那麼久，電話終於接通了。
那瞬間，緊繃的心情霎時鬆懈。
「李家源，有事嗎？」對方的聲音有點冷，讓原本焦慮的心情更加心涼。
李家源忽然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被堵在胸口。有好多好多話想說，又酸又悶快爆炸的滿腔情緒卻被那一句冷冷的「有事嗎」凍傷。
他很衝的擠出一句：「你去哪了？為什麼都不接電話？」
剛說出口李家源就後悔了。
對方沈默片刻，回：「今天學校有點事處理，比較晚回去。」
「有什麼事？都十二點多了！」越是叫自己不要說，那些話卻停不下來。
「李家源，你到底想說什麼？」
「你該不會又去台中了吧？」
李家源恨透自己像個妒婦。在內心深處不斷的搖晃著自己，喊著：李家源，快道歉啊。
李家源的手微微發抖：「老師，你老實回答我，你最近有沒有去台中？」
對話陷入一陣令人不安的沈默，李家源甚至能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他聽見楊念初嘆了一口氣，那聲嘆息無異於默認，像根針尖戳痛他的心。
李家源對著電話嘶吼：「老師，你說要等我的！」
終究是破功了。
「我一直都在等你。」
「你騙人！你答應過我不要去——」
「我沒答應過你不去。」對方冷靜的說。
李家源被硬生生潑了冷水，愣在原地。
對方又輕輕嘆了一口氣，說：「李家源，我也說過你不用等我對吧？你在台北想去哪就去哪，想幹嘛就幹嘛。我們不要互相約束好不好？」楊念初的聲音聽起來好陌生，明明自己曾聽見那悅耳嗓音無比溫柔，而今卻像個陌生人。
那句「不要互相約束」讓他聽了很傷心，而對方居然還能如此平靜，更讓他心寒。
「不要互相約束是什麼意思？」李家源追問：「老師你不是喜歡我嗎？你不是跟我在一起嗎？我們不是在交往嗎？」
那端的楊念初說：「我是喜歡你。但我不會綁住你，也不會為了你綁住自己。我一直都是這種人。」
我一直都是這種人。那個他最喜歡的人這麼說。
而那個他以為的世界，正在以一種令人困惑的方式裂解。
你怎麼可以這樣？
怎麼可以？
「我早就告訴你，不要把我想得太美好，我跟你想的不一樣。」聲音如刀，一字一句割著李家源的心。
「你從來不給我機會了解你啊！」電話那頭的少年，哽咽地說：「老師，你一直都覺得我離開山城以後就會喜歡上別人，然後會離開你，對不對？」
「老師，你一直都覺得我們沒有未來，對不對？」
楊念初沈默，因為他認為少年撕心裂肺的質問，每一句都是真的。
每一句都是他曾經歷的。
我該怎麼告訴你，你自始至終的喜歡，有一天會被外面的世界改變，有一天天會傷害到其他愛你的人，有一天會經不起時間的考驗。
有一天會回過頭折磨你。
我該怎麼告訴你，兩個男人，是沒有未來的。

QQ 感覺國文老師有故事。老師和小朋友吵架，看得心酸酸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