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回辦公室埋頭上網，想從羅德的發文記錄中拼湊他在現實生活中的個人線索。
　　羅德好像是個很自大又愛抱怨的人，常在閒聊區抱怨客人，看來從事的是零售業的店
員，但零售業滿街都是，範圍得再縮小才行。
　　手指快速轉動滑鼠的滾輪，克里斯的目光全神貫注地掃瞄每一則無意義的閒聊，終於
看到一個算是有特徵的文章。
　　『死老頭把油門當煞車，撞進店裡來了！老廢物就別開車上街害人！』
　　這是將近兩年前的抱怨文。克里斯抄下日期，打算到當地警局問問這件事故。
　　總覺得應該可以有所收獲了。心情稍微鬆懈，克里斯一下子覺得眼睛好疲倦，他用手
按住閉上的雙眼，長嘆一口氣。
　　「怎麼了？」貝尼托一手按住他的肩膀捏一捏，「盯著螢幕太久，對眼睛不好喔。」
　　「好像終於可以知道羅德是什麼人了。」克里斯把羅德和艾倫的對話記錄拿給貝尼托
，「事情是他自己策劃的，看樣子原本是他要陷害艾倫，自己卻意外中標。」
　　「現在就是要證實死者是否就是這個羅德。」貝尼托邊看邊點頭，「好，我跟你一起
去。」
　　「你沒事了嗎？」
　　「只剩報告，不急。你這件比較趕。」貝尼托把資料還給他，「黑髮的那個人呢？」
　　克里斯搖頭，「他和羅德與艾倫好像都沒接觸……」
　　「沒關係，可以過去再問看看。」貝尼托回到座位，拿起披在椅背上的外套，「走吧
。」
　　憑著那件一年多前的汽車暴衝意外，果然在當地警局問到出事地點，是一家連鎖超市
，已經三天沒去上班的安迪，很可能就是克里斯要找的「羅德」。
　　二十五歲的安迪是個不善交際的人，同事都說他平時不多話，和人相處也不熱絡，雖
然常臭著一張臉，但個性懦弱，不是會和人起衝突的類型，聽到他的死訊，認識他的人都
難掩驚訝。
　　聽到大家對安迪的評價是內向、寡言、懦弱，克里斯起初有點意外，因為網路上的「
羅德」什麼話題都愛插嘴，而且字裡行間的語氣挑釁。不過不少人在網路和現實的個性截
然不同，或許安迪是藉由網路上的好戰來發洩現實中懦弱個性的壓抑。
　　然而關於黑髮青年，每個人都說沒見過。
　　「我從沒看過安迪有朋友。」同事們都這麼說。
　　克里斯連絡上租房間給安迪的房東老太太，要去搜查安迪的房間。
　　一打開房間門，拉上窗簾的陰暗室內就飄出吃剩的食物散發出的酸臭腐敗氣味，大大
小小的蒼蠅果蠅和其他蟲子受到光線驚擾，慌亂地飛出來，嚇了老太太一跳。
　　克里斯和貝尼托也嚇一跳，不過他們是被房間裡幾個人形輪廓嚇到。克里斯正伸手探
入外套內要拔槍，盯著黑暗室內的貝尼托按住他的手。
　　老太太一邊揮手趕蟲子一邊摸索電燈開關，嘴裡不忘碎唸現在年輕人生活習慣真差。
　　燈一亮，克里斯也看清楚了。那不是人，是四個灰白的人形輪廓。
　　房間內的佈置讓克里斯對安迪的喜好有更深的體認──牆上貼了好幾張恐怖電影的海
報和列印的死屍圖片，有一張桌子佈置得像個小祭壇，上面有十幾根燒完了的白蠟燭，還
擺著一個發黃的動物頭骨，桌前的牆上貼了一張半開大小的畫像，是一個醜惡的類人形生
物抓著一個赤裸的人體，人體的頸部以上只剩鮮血。
　　一個灰白的人形就坐在桌子上，其他三個則是靜靜地站在窗邊和牆角。它們的臉部都
是一團模糊，可是克里斯感覺得到它們的視線，讓他不太舒服。
　　「噢！天啊，這小子是信撒旦的嗎？」房東老太太驚恐地雙手捂住嘴巴，「要是知道
，我就不租給他了！我還以為他是個害羞的孩子，竟然拜魔鬼！難怪死掉了，拜魔鬼的不
會有好下場！」
　　貝尼托拍了幾張室內的照片，裝做不經意地多拍了靈體幾張，但相機裡的影像看起來
更模糊，看不出是什麼靈體。
　　克里斯戴上橡膠手套，謹慎地拿起一個內部附著咖啡色污漬的馬克杯，裡面有一些像
乾掉的咖啡牛奶似的痕跡，還黏了兩隻果蠅。他把馬克杯放進一個大夾鍊袋裡。除了杯子
，他又拿了原子筆和空鋁罐，當作採指紋的證物。
　　他們兩人小心地尋找地上可行走的空間，查看房間各處。床頭堆了十幾本有關各神話
的惡魔故事或小說之類的書，都是娛樂性質的大眾小說，看來安迪的惡魔「知識」是從這
裡來的。
　　可是這些書應該都是杜撰的，怎麼會有確實能實行的召喚方法？
　　謹慎起見，克里斯也把房間裡的書都帶走，得回去好好翻一翻才行。
　
　　從安迪房間帶回的物品上所殘留的指紋，以及唾液的ＤＮＡ都與死者的相符，已經可
以肯定死者就是安迪──也就是羅德。
　　帶回來的那些書裡沒有特別之處，有一些安迪畫的重點，大概是他覺得精采的部分。
桌上的動物頭骨是真的，是山羊的頭，沒有特別可疑之處，山羊常被當成撒旦的形象，可
能只是安迪擅自設置的祭拜對象，那些靈體可能是安迪的意念聚積形成的，也可能是因為
他祭拜山羊頭骨而吸引過來的，至少看起來不像惡魔，很安靜，似乎沒有攻擊性。
　　電腦裡存了一大堆網路上抓來的各種文章和圖片，當然不是色情內容，是各種屍體、
靈異照片與惡魔畫像，有一些屍體照片與靈異照片看起來很眼熟，貝尼托認出那是之前幾
件案子的照片，不知道從哪個管道流出去的。
　　最重要的發現，是安迪發在自己社群網頁上的記事。就像一些腦袋不知道在想什麼的
年輕犯罪者，他也把自己預計要做的事公開在社群上，還有不少人要他記得殺死祭品之後
拍照分享。
　　看到這裡，安迪本人策劃的證據很明顯了，如果忽略他本來是要拿艾倫當祭品，就能
以自殺結案。
　　「看來和那個黑髮的沒有關係。」貝尼托也這麼說。他的表情明顯鬆了一口氣。
　　克里斯當然也鬆一口氣。這下就算黑髮青年真的與他有關連也無妨，至少和犯罪沒有
牽扯就好。
　　「可是他沒有嫌疑，拘留時間就只剩……」貝尼托看一眼時鐘，「不到一小時。你打
算怎麼辦？」
　　對於貝尼托的問題，克里斯回以疑問的眼神。
　　「你真的想不起他的事嗎？從現在的一些情況看來，他和你，應該……」貝尼托沒有
說完，他認為克里斯明白他的意思。
　　克里斯當然明白。如果黑髮青年是因為要幫他、跟他過去才失去記憶，他就不能把黑
髮青年丟著不管，可是他又想不起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一時之間也查不出來。
　　今晚那個黑髮青年要在哪裡是急迫的第一道難題，克里斯住調查局宿舍，不可能帶外
人進去。
　　克里斯一手放上額頭，苦惱地閉上眼，「我……再想想辦法……」
　　
　　他走出拘留室時順便笑著向警衛揮手道別，接著看到熟悉的面孔，笑容綻得更大。
　　「嗨！克里斯！」
　　黑髮青年的態度顯得他們好像很親密，克里斯擠出一個不太自然的笑容，半舉起手回
應。
　　「是你放我出來嗎？」黑髮青年笑道：「你查出真相了？」
　　克里斯沒有說話，只是含糊地點頭，接著轉身走向建築物的門口。黑髮青年跟在他旁
邊，問道：「我們現在要去哪裡？」
　　克里斯是在網路上草草找了一間便宜的日租公寓，打算自掏腰包先安頓這個人。
　　不過青年理所當然的語氣讓他有點疑惑，他可沒說「跟我來」之類的話。
　　「你為什麼認為我要你跟我走？」克里斯若無其事地說：「你沒嫌疑了，愛去哪裡就
去哪裡啊。」
　　黑髮青年眨了眨眼，「我們不是應該認識嗎？」
　　克里斯吃驚地看他，「你想起什麼了嗎？」
　　對方見他這反應，笑道：「我們果然認識嗎？」
　　覺得黑髮青年在打哈哈，克里斯不悅地追問：「你想起了什麼？」
　　「沒有啊。」他聳肩，依然笑道：「只是隨口說說。你好有趣喔，克里斯。」
　　又是隨口說說。克里斯想起前天這小子也是隨口說一句「說不定你也有嫌疑喔」，害
他這兩天提心吊膽，擔心自己該不會真的有涉案嫌疑。
　　「所以你也沒想起我是誰？」黑髮青年笑嘻嘻地，「沒關係，我們可以從頭開始好好
認識。」
　　「你還真的完全不擔心。」克里斯搞不懂他怎麼能這麼開心。
　　「擔心什麼？我有你啊！」
　　這發言讓克里斯愣了愣。
　　難道因為他們之前關係匪淺，所以黑髮青年即使失去記憶，卻仍然下意識這麼信任他
嗎？
　　「你之前還說我也有嫌疑。」克里斯裝做不以為然。
　　「直覺反應嘛，依照那時的狀況，那樣說不是很合理嗎？」
　　「在那房子裡的時候，你還把我押在地上打。」
　　「一醒來就看見那個金髮小子被你逼得好可憐，你根本一副壞人樣，當然打你啊。」
　　回想當時的情景，克里斯也不得不承認自己很像壞人，他還差點想殺了艾倫逃走。
　　忽然一個念頭閃過心中，但那個想法消失得太快，像落入池裡的一滴水，除了疑問的
漣漪之外什麼都沒留下。
　　克里斯轉頭注視黑髮青年，對方也微笑看他。
　　好像和這小子有關。克里斯的目光仔細掃過那張臉，還是想不起哪裡不對勁。
　　大概因為對於那段時間的記憶特別模糊，所以才對什麼都疑神疑鬼的吧？
　　克里斯嘆口氣，問道：「肚子餓嗎？」
　　「我有吃晚餐。」
　　拘留室有供餐，但一整天都在路途奔波的克里斯只吃過早餐，現在餓得要命。
　　「公務員沒人權啊……」他喃喃地發牢騷，帶著黑髮青年先去開車。
　　
　　便宜的日租公寓自然不會在繁華的地段，這一區的治安也不太好，不過因為離路面電
車站不遠，也有不少背包客住在這裡，為了避免外國人出意外，員警也加強巡邏與取締。
　　到速食餐廳外帶了烤牛肉堡和薯條，克里斯在約定時間和公寓管理員當面付款拿鑰匙
，帶著一路東張西望的黑髮青年進入房間。
　　黑髮青年坐上塑膠皮沙發，似乎覺得軟軟的很好玩，用屁股在上面坐著彈了幾下，問
道：「這是你家嗎？那個人是誰啊？」
　　「這裡是給你住的，要錢，你要去找工作。」克里司一邊說一邊大咬一口漢堡。
　　「什麼工作？」黑髮青年看著他吃，黃澄澄的起司醬從散發著焦香的牛肉片之間流出
來，滴在紙盒裡。「好像很好吃，我也要吃一口。」
　　克里斯沒料到他會提出這種要求，還在想要怎麼回答，是要讓他吃還是不讓他吃……
　　克里斯還在糾結陌生人提出這種要求很奇怪的時候，黑髮青年自己湊過去吃了一口，
咀嚼時還張大了驚喜的眼睛，「蠻好吃的！」
　　克里斯看了看被咬過的地方，又看了看一臉開心的青年，皺眉道：「你都這樣吃別人
的東西嗎？」
　　「咦？不行嗎？」黑髮青年驚訝地問。
　　他這表情讓克里斯覺得自己好像說錯話，遲疑一下才道：「……不衛生。」
　　「你嫌我髒？」他噘起嘴，皺起眉心，一副委屈樣。
　　看著對方這狀似撒嬌的模樣，克里斯忽然覺得自己好像想通了什麼。
　　他身邊沒有人知道這個黑髮青年的存在，該不會是因為……
　　對於自己的推測，克里斯深吸一口氣。
　　──因為這個人是他的男朋友，而他並沒有對任何人出櫃。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