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誠王在京中沒有居所，自然不便進宮廷，接待外使的迎賓館又不符身份，司賓無從定奪，
請示皇帝。司禮監掌印太監馮正恰在殿內，皇帝問馮正意見，馮正托詞，皇帝命他直言。
馮正提了裕王府。
先皇在皇子們年滿十五後令他們出宮開府，裕王府就是皇帝少時的居處，成為太子後遷入
東宮，裕王府便空置下來。馮正所言：「將作監定期派人修繕，稍加佈置便好，又此聖恩
，可使誠王時時感念。」
皇帝思量後，允司賓照辦。眾臣子聽聞，各有意見，參知政事在朝會批評馮正妄議。皇帝
曰：「卻是朕之過，朕命馮卿直言，豈敢推託。」
諸臣相顧，陳相站出來，稱馮正所舉乃為皇帝分憂，不算議論。大家贊同，參知政事不再
進言。太子從宮中歸來，與幾位幕僚在崇文院說話。我到屋外聽候。隔著門，有人提起朝
會上參知政事批馮正的事，太子沒有開口，其餘人大談起來。參知政事由陳相提拔，素以
陳相意見為重，這回首先出來發難，陳相反而為馮正說話，眾人疑心他二人已有嫌隙。太
子始終未言，一人出聲轉移話題。
誠王入了京都，共有兩部車馬，攜帶近身的僕從與護衛數名。隨車的一個婢女模樣不同國
朝人，她提著鳥籠，籠中有隻毛羽翠綠橘色尖嘴的鳥。
百姓們久聞誠王之名，當天許多人遠遠地圍觀，很快傳開，都曉得誠王身邊有個異族侍女
，以及誠王養了一隻綠羽毛的鳥。誠王養鳥的事，早早傳到京中，據說，那隻鳥飛入誠王
府，停在誠王書房的窗前不走，誠王養了牠，十分疼愛。識鳥的人來看過，倒是當地的鳥
類，叫作綠環鸚鵡，誠王府內的總管告訴誠王，府中有個當地出身的婢女叫作綠環，誠王
便叫她來照顧鳥兒。
誠王進裕王府後，便沒有出門，隔天皇帝才召見。皇帝在延慶宮面見誠王，誠王入內行大
禮，皇帝沒有賜坐。誠王叉手佇立，皇帝問起濠州的情況，誠王一一告訴。濠州多雨，終
年潮濕，影響收成，初時入封地，誠王和知州與地方上的人物相談，使農民改種收成期短
的作物，又種茶，增開財路。只是，濠州知州為人清正，大刀整頓過，地方太平，一般沒
有需要誠王出面的時候，誠王便深居，賞花養鳥。
皇帝聽完，贊知州其人，轉口批評誠王在封地的日子散漫。
誠王垂頭，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皇帝不再多談，命他離去前分別去拜見太后與皇后，隔
日再見張淑妃。誠王便見了太后，太后垂淚。傳到大興殿，皇帝有些嘆息，稍後便去探望
太后。
當時誠王沒有在仁壽宮久待，又前往坤寧宮拜見皇后。皇后賜坐，賞了一杯茶，今年進貢
的寶井，專供公主皇子所喝的茶品。誠王表露懷念，又連忙斂容。皇后道：「三哥外出多
年，家人也很是想念，今次回家，就在家多住上一些時日罷，也是聖上的意思。」
誠王拜謝。又坐了一會兒，便離去。隔日再入宮，面見他母親張淑妃。張淑妃情形並沒有
太后激動，與誠王用點心，閒話家常，不提這些年的人情冷暖。當晚皇帝在永福宮進晚膳
，賞賜張淑妃珠寶。不多時，永福宮又有人來走動，恢復了生氣。
誠王回京後的事，內宮的人也在談論，中秋前日，皇后召後宮妃嬪與太子妃及幾位外命婦
在坤寧宮茶敘，這是慣例，每年這時候，皇后便舉辦書畫會，且命人從太學生進獻的文帖
中選出幾幅，並呈畫院送來的畫，供眾人品鑑。大家喝茶閒談，提到明日的宮宴，有人談
起誠王回來的事。太子妃回宮後，身子疲乏，回殿午休，她身邊的幾個侍女偷閒，把茶會
上的情形告訴其他人。
「永安郡主先開口，見皇后娘娘沒有制止，大家才放肆地聊了起來。」
「那婢女面貌是怎麼回事？」
「陳娘子說，她聽聞她父親陳相說過，濠州靠近南沚國，據說當地有不少人與南沚的女子
通婚，大概她的親人中有人出身南沚，面貌才不似我朝人。」
「原來如此。」
我走了過去。眾人紛紛住嘴，低聲道：「馮中官。」
我向跟隨太子妃的那幾個侍女道：「妳們在這裡偷懶，太子妃身子不同以往，一會兒尋不
到人，當心責怪下來。還不快回去等著伺候。」
「是。」
幾人走了，其他人也連忙散了。
我又往前走。周圍盡是忙碌的身影，近到中秋，宮內有些新的佈置，太子妃有孕在身，也
還是主持起來。太子不過問，以前他也不管，交由家令張成率人打理。我看著幾個宮人開
開心心地把幾盞燈籠掛到樹上。燈籠底下繫了一串鈴鐺，風吹來便叮叮作響。我看了一會
兒，又走了。
剛才我為太子送了他的幾個幕僚出去，回到崇文院，我告訴太子，太子妃已從宮內回來，
正在休憩。太子不語，端起茶來。
我道：「茶恐怕涼了，小人使人換新的來。」
太子道：「倒是還好。」
我道：「還是換新的吧。」就去吩咐。
太子道：「什麼聲音？」
隱隱聽見叮叮噹噹的聲音，我道：「外頭宮人們正在掛燈籠。」
太子起身，走到窗子前。竹簾捲了起來，冷風灌進屋子。我取了一件袍子，披到太子身上
。太子轉過身，他握住我的手，很快放開了。宮人送來新的茶水，我取過來，太子接到手
上。
太子道：「其他人都退下。」
餘下的宮人便離去了。院中不見半個人影。我道：「殿下，外頭冷，還是不要站在這裡吧
。」
太子不動，他的手指輕觸杯子，道：「這杯茶又太燙了。」
我道：「小人再叫人換來。」
太子將茶遞給我：「你看看吧。」
我一愣，接了過來。我摸了一下茶杯：「小人倒覺得這個溫度適切。」
太子道：「你先喝一口試試。」
我：「……」
太子只瞧著我。我無可奈何，只好喝了。茶湯入口，身上頓時溫暖起來。我看著太子，他
微微一笑，他拉起我的一隻手，細細摩挲。
他朝我看來。我握住他的手。
滿院青影搖曳，午後的風一直也沒有停過。
我從榻上坐起來，太子從後面摟住我，他吻我的面龐，低聲道：「明日就是中秋了。」
我道：「是。」
太子道：「元元的生辰也要到了。」
我呆住，轉過身去。太子鬆開手，他看著我道：「你忘了嗎？」
我心跳頓時加快，道：「您是怎麼知道的？」
太子道：「此前入宮，我問了王宏之。」
我脫口：「他怎麼知道？」
太子道：「他說，是你告訴他的。」
我：「……」
我真是不記得了。王宏之不好好跟在皇后身邊，多嘴什麼！我的生日自然不是這時候。李
元的生日是九月不錯，香包裡面也縫了生辰。
太子又道：「元元有想要的什麼嗎？」
我道：「小人沒有什麼想要的。」
太子看著我：「說一個。」
我道：「小人真是……」
太子握住我的手：「你說一個。」
我啞然，才道：「我，想不到。」
太子輕撫我的手腕，彷彿凝視著我戴著的那條長命縷，道：「那麼我幫你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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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也寫到了第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