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失戀復健療程(9)

作者: moongurl (昨天)   2021-01-21 13:56:52
(9)
天亮前的海灘夾帶寒流的氣勢,刺骨的冷,像一把尖銳的碎片割過臉頰。
除了上工的漁工們,根本沒人會在這種冬日清晨到沙灘吹海風。況且今天天氣不佳,遠方成團的烏雲已經昭示不會有曙光。
偏偏有個神經病待在這邊,穿著羽絨外套抖著身體,一旁的垂耳三花狗在旁依偎,傳遞些許溫暖。牠是民宿的店狗Home,米克斯品種混長毛,有著秋天般的暖棕混三花色,抱著牠像抱著一團被陽光曬過的秋葉。
他邊看邊對著日出時間,直至時間一過,像是完成什麼儀式般拍了幾張陰天照,打卡收工。Home立刻精神抖擻地站起身,猛烈的晃動松鼠般蓬鬆的尾巴。
凌晨四、五點,漁船出海。而當他六點鐘回返時,也碰上一批歸來卸魚的漁船。港口魚市場聚攏越來越多吆喝聲,當南方澳的天色明亮起來,早市開始了。
刺骨的海風刮著耳朵,有點痛。他捂著耳朵經過一攤攤叫賣的小販,新鮮漁獲夾帶海味,在冰冷的空氣裡纏繞,他匆匆走過,Home搖尾巴跟上。
葉祈回到朋友的「海風很青B&B民宿」,青字取自於南方澳盛產鯖魚,以及台語新鮮的雙重之意。
他為房客做了簡單的早餐,煮了一壺咖啡。Home窩在腳邊呼嚕大睡。環視一週屋內,還是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成為旅遊文案中的打工換宿小幫手。
寫旅遊企劃時,把這樣的工作寫得很波希米亞,殊不知是一份跟上班族差不多工時的工作制度,甚至得隨call隨到,時間都被民宿與房客綁著,比工薪族還不自由。
這時,金牛座的自己就會跳出來念叨:為了生活的事情怎麼可能浪漫?想想,有工作就不錯了,倒是釋懷。
適逢好友為了追愛遠赴國外,遇到疫情還回不來,讓他鑽了個空得以幫忙管理民宿。從下決定,傳訊息,搬進民宿,也不過三天。
他甚至決定下個月就要退租台北的房子,把家當都搬到這裡。
一邊打呵欠一邊處理訂房網上的訂單,最近是淡季,人少到他都擔心朋友能不能撐下去。
葉祈決定等這批房客退房後,先回去睡個回籠覺。今天的房客傍晚才會到,他還有很充裕的時間整理房間,他放起音樂。
今天要退房的房客是兩個大學生女孩,很健談。於是他們一邊閒聊,聽到喜歡的歌曲副歌也一起哼。
女孩們問這附近有什麼好玩的?他丟了幾個觀光行程,說自己其實也不熟。
女孩們好奇追問:「阿葉你怎麼會想來這邊打工換宿啊?」
他說:「大學的時候來過,覺得還不錯。剛好朋友在這邊開民宿,需要人幫忙,就來了。」
「你今天是不是去看日出了?很熱血耶!」
他笑笑地回:「沒看到日出,只是看一個回憶。」
今天的日出跟昨天的日出,怎麼可能一樣?
這一秒與下一秒,還會是一樣的嗎?
每個逝去的瞬間,都是無法複製的,唯一的永恆是不斷的失去,而我最大的對手就是時間。
但我已經不再害怕,因為我已沒什麼好失去,反而無所畏懼。
送走房客後,葉祈在旅館內一邊寫著給凌子的明信片,一邊想著該從何下筆。
冬日的海風呼嘯,像一首平緩的旋律,他眼皮慢慢沈重,撐不住睡意,在櫃台上拿著筆睡去。
「他們說我是沒有用的年輕人,只顧著自己眼中沒有其他人......」
歌單又跳回這首歌的時刻,「海風很青B&B民宿」的店門被推開了。
訪客看見櫃臺趴睡的人,放輕動作,怕驚擾了他。
訪客慢慢環視這間溫馨的民宿,溫暖的黃光像柔軟的毯子撲滿一室。牆面被明信片覆蓋,客廳中心一張大桌,角落都是書櫃與滿滿的書。輕手輕腳放好行李,走到葉祈身旁,把放在桌面的毯子蓋上他。而後隨手拿起一本雜誌,窩在角落沙發。
Home興奮的起身,對訪客猛搖尾巴,儼然店小二上身接待訪客。
Home看著訪客對自己微笑,盡責地去嗅了嗅熟睡的葉祈。
感覺到有濕潤的氣息在耳邊呼吸,葉祈從香甜的夢中驚醒,臉上還帶著桌面的壓痕。
睜開眼就看到店狗Home對自己宏亮的叫了兩聲,意味著:「起床跟我玩!」
葉祈抓抓凌亂的髮,轉過頭看見尤安嶼正在角落那張單人沙發上,非常舒適的翻著雜誌。
尤安嶼抬起頭,說:「早。」他像變魔術般從背包中拿出兩杯老賴紅茶,放在櫃臺:「伴手禮,去台中買會趕不及,就在台北連鎖店買了。」
葉祈忍不住坐直身體,毯子滑落,他撿起掉落地面的毯子,抓在手中,愣愣的看著眼前的豆香紅茶。
尤安嶼望著他,像是等待葉祈的思緒重新開機。
然後他說:「我要Check In。」
葉祈說:「房間還沒整理好。」
「我不趕時間。」
「你先在客廳等一下,桌上有熱美式跟餅乾,請隨意取用。」
「好。」
尤安嶼訂的是民宿內唯一的雙人房,其餘都是背包客床位。他的行李只有一個背包,葉祈又瞄了一眼訂單,用英文名訂的房,難怪他第一眼沒發現。
葉祈Home弄好午餐,開始忙上忙下的清理民宿。
吸塵器聲與不斷往返的腳步聲從樓上穿透下來,尤安嶼能想像此刻的葉祈正在奮力打掃。
在這恍惚之間,他聽見他們都很愛的那首〈You’ll see〉,悠揚的提琴聲演奏出另一種風情,是弦樂版吧,TB20週年最終場,第一次釋出弦樂版〈You’ll see〉。
那場他沒去的演唱會。
尤安嶼閉上眼,孤寂的琴聲與惠婷憂傷喃喃的交織,搭配著樓上斷斷續續的吸塵器聲。咖啡香氣淡淡縈繞,氣味與聲音,在這溫暖的房子裡形成一股奇妙熟悉的氛圍。
他聽見葉祈「嘖」了聲,看見葉祈已經扛著吸塵器來到一樓,對著窩在自己身邊沒節操的Home一臉無奈。
那個表情讓一切忽然明朗起來,無比的熟悉。
狗,熱咖啡,陰天的中午,冷冽的海風。
很久很久以前,他們曾經說過,想要一個這樣的家。
But I say you'll see I'd make you see
Every detail of this damning life
But I say you'll see 
I'd make you see 
You'll see
「一起午餐?」尤安嶼問。
葉祈猶豫了一下,回:「好。」
尤安嶼問:「看到我來,你不生氣?」
葉祈偏著頭想了想,回:「以前可能會,現在不會。」
「為什麼?」
「可能人在海邊,心會比較遼闊吧。」葉祈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在台北啊,人會變得比較機掰。」
尤安嶼忍俊不住,看著葉祈怡然自得的神態,想起他們很久沒有如此輕鬆聊天了。
兩人一狗在寂靜的漁村路上走著,Home搖晃的長毛尾巴像冬日裡的芒花。
路過騎樓下綁魚鉤的居民,他們散步到附近的麵店,吃了乾麵與鮮魚湯,薑片加切片鯖魚煮成湯就很鮮。還有一盤鯊魚煙,都是時節的魚,不沾醬也甜。
老闆娘對帥哥特別熱情,還問他們要不要試試乾煎鯖魚,今天現撈的。還招待他們試吃醬燒鬼頭刀魚乾。甜甜的醬燒與柔韌的鹹魚乾,是尤安嶼沒吃過的海味零食,忍不住一口接一口。
直到他們飽到一片鯊魚煙都吃不下的程度,彷彿再多坐一會扣子就會炸開,憋著緊繃的褲頭慢慢散步回去。
並肩的時候,尤安嶼彷彿感應到葉祈的欲言又止的視線,轉過頭,指著他的袖口說:「你袖口髒了,上次就想跟你說的。」
尤安嶼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情緒像漲潮一樣,洶湧的漫上心頭,而他卻如鯁在喉。
良久,尤安嶼說:「這件風衣是你送我的。」
葉祈「嗯」了聲,說:「三年前的生日禮物。」
尤安嶼說:「你存了很久吧。」
「存了半年,文組悲歌。」葉祈嘆口氣,「還是像你一樣,當業務比較好賺。」
「你可能還沒領到業績獎金,就被客訴了。」尤安嶼說。
葉祈聳肩:「我的脾氣,大概主管也想跟老闆客訴我吧。」
「工作不容易啊。」
他們一邊閒聊,竟也到了港口。在葉祈帶領下,走到一處隱密的高地,遠眺港口風景。
南方澳是三面環山一面臨海的天然地形,整座港口像被山擁抱。這個得天獨厚的臨海小鎮,有山的秀美,也有海的豐饒。港口不遠處的海域,船在鳴笛。
葉祈說:「當你的海.就不會在意你沒有岸。」
「什麼?」
葉祈淡淡笑著:「只是忽然想到任明信的詩,我在這邊有很多時間看書。」
凜冽的海風吹亂了他們的髮,尤安嶼脫下風衣蓋在葉祈單薄的身上,「風大,你容易感冒。」
葉祈看著自己身上披著那件他送出去的風衣,想起幾週前的夜晚,他們在關東煮店外的爭吵。
那時尤安嶼身上有另一個男孩的香水氣味讓他噁心,此刻卻消散了。不知是自己免疫了,還是香水真的淡了。
葉祈望向尤安嶼,後者的眉頭還是習慣性蹙起,「你過得好嗎?」
尤安嶼回:「就那樣,你呢?」
葉祈淡淡笑著:「我啊,行情還是不錯的,在這種小地方居然也有桃花呢。」
尤安嶼的眉頭糾結的更緊,然而他只開口說:「你」那個字凝結在嘴邊,遲遲沒有下文。
葉祈欣賞他此刻的表情,久違的感到暢快。
三點過後,一批小型拖綱網漁船紛紛入港,葉祈說:「我該回民宿了。」
晚上,他們在民宿簡單煮了麵。聽著外頭海風躁動的拍打窗戶,新聞說這波寒流將會持續到下週。
除濕機搭配暖爐,溫暖的室內完全隔離了外頭的世界。冬日夜晚,葉祈放deca joins微醺的〈夏夜晚風〉cover,旋律像浮光一樣流淌一地,搖擺,晃蕩。
他們一人一杯茶,一個在處理旅館訂單,一個在回覆工作訊息。
Home對著葉祈繞圈圈,叫了兩聲,迫不及待的樣子。
「Home,等我一下喔。」
「我來吧,飼料在哪?」
「在廚房冰箱上面,先把飼料碗洗乾淨再倒飼料,謝啦。」
尤安嶼幫忙餵了狗,走到客廳時發現葉祈蓋上筆電,伸展著身體。
葉祈問:「今天是民宿的週四電影夜,要看電影嗎?」
他回:「好。」
他看著葉祈拉上鐵門,掛上「休息中」的牌子。九點過後,整個小鎮好像只剩民宿還醒著。
葉祈熟練的拉起窗簾,打開投影機,拉下投影布幕,客廳瞬間變成電影院。
他們一人坐在長桌一邊,尤安嶼問:「要喝啤酒嗎?」
「之前客人有帶紅酒,沒喝完。」葉祈穿著拖鞋啪嗒啪嗒跑進廚房,拿了一瓶還有四分之三的紅酒出來。
尤安嶼接過,沒有酒杯就用馬克杯權充,沒有舉杯,各自喝著。
葉祈按下播放鍵。
他們看的是一部老國片,演什麼如今已不記得,尤安嶼卻只聽見葉祈的呼吸聲,還有漸漸泛紅的眼眶。
葉祈伸手去拿面紙盒,尤安嶼快一步遞上衛生紙。
「謝謝。」
電影結束,字幕與配樂徐緩的播放,一列列名字像白色線條反映在他們臉上。
黑暗中誰也沒說話,尤安嶼聽見自己的心跳,好大聲。
「你下午說的那首詩,叫什麼?」
「任明信的那首嗎?叫做下輩子。」
尤安嶼望向木桌另一端的那個人:「這輩子不行嗎?」
葉祈安靜了一會兒,說:「我想睡了。」
然而他遲遲沒開燈,彷彿燈一亮,那些最深處隱藏情緒便無所遁形。
他們在黑暗中,像兩座島那樣沈默對坐,誰都沒說話,但情緒的波浪波濤洶湧,在這空間裡無聲激盪。跟回憶一起湧動,浸濕了他們的眼眶。
尤安嶼說:「我很抱歉,那天晚上在店外對你說了那些話。」
過了半晌,葉祈說:「你為什麼要來?」
黑暗中,尤安嶼輕輕的說:「我沒辦法。」
尤安嶼的眼神在黑暗中有著淚光,他的聲音還是低沉,卻在顫抖:「我沒辦法,看著你帶別人去我們去過的地方。」
葉祈嘆了一口氣,「你也帶了呀。」
「是你先的,你帶凌子先去的。」尤安嶼看著他:「我很嫉妒。」
葉祈啞然失笑,說:「你認真?」那可是凌子啊。他對尤安嶼的幼稚感到好笑。
「我認真,比任何時候都還認真,我知道你也是。」
寂靜到連呼吸都聽得見的小鎮夜晚。黑暗的視野裡,尤安嶼的眼神卻異常明亮。
「葉祈,你會選擇這裡,是因為你不想忘記吧。」
七年前,內埤海灘的黎明時分,對同性第一次起了衝動的尤安嶼,因為太過震驚,逃離社團活動。帶著羞恥發著抖逃來這裡。躲在岩石角落,直到葉祈發現蜷縮發抖,躲著寒風的他。
葉祈獨自尋找他,最後帶著溫柔的笑意,走向尤安嶼,什麼都沒說的脫下外套,把他擁入外套與自己之間。
尤安嶼熠熠的雙眸閃爍,起身,繞過桌子,像走向一座海那樣走向他。
就像七年前的自己那樣。
作者: northcarolin   2021-01-21 16:2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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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whereischild   2021-01-21 20:4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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